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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可乐抗拆记-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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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乐园三面是墙,另一面还是墙。只不过这堵墙有大约5米长的栅栏,作为通向外界唯一的窗。栅栏很高,顶端还倒卷着,还有电网,根本不能爬出去。栅栏外是宽宽的河道,偶尔看得到清理淤泥的船经过。
那是我能看到的少量正常人类,不会向他们呼喊,一是要挨打,二是太远,他们听不到,即使听到,清沙工才不理睬这里的事。曾幻想菜刀妹或者石八斤偷偷从河里游过来,后来明白这绝无可能,这里离城市很远,那辆救护车外面没喷字,他们不可能知道我和毕然关在哪里,现在精神病人这么多,《新闻联播》说全国有超过一亿精神病人,这座城市,精神病院修得比医院都多……他们不可能一家一家去找。事实上他们从未来过,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
有人曾喊过,被打得很惨,从此不准来栅栏。我从不喊,默默站在那里发呆,看河水流过,清沙船奋臂清理着河道的记忆,我的记忆。总有一天我会记忆全无,我天天站在栅栏前,成为新的一根栅栏,自己是自己的栅栏,挡住出路。
清沙工还在奋臂,手里的长杆起起扬扬,扬起浪花和泥沙,还有一把菜刀……菜刀。是菜刀。
我的瞳孔一下子紧缩了,像挨了男护士的打。菜刀妹像清沙工那样戴着个布帘,站在船头,太远,我不是很确定,张开了双臂比出了大写的字,像长城战那样的V。她一下叫了起来,蹦蹦跳跳也比出了一个V,整个身体像一张大弓,要向我发射而来。我的心快跳出来,V形,使劲V形。她无比开心,还在船上翻了个跟头,大喊:毛线、毛线老男人……背后嗵嗵传来脚步,还有啪啪的电流声,我形的双臂快速地上下抖动,飞啊飞,转身飞啊飞,嘴里喊空气湿度太大,不利于飞行……我跑着离开栅栏,越快离开越好,故意直直倒下,鼻子被磕出血,男护士把我拖起来啪啪暴打,然后快步跑到栅栏边,手搭凉棚。
他拖我离去,边踢我,还踩我的手,骂精神病,飞个屁。
还在尿,没想到尿裤子也会这样有快意。
自此以后,栅栏成为生命唯一的窗口。男护士应当没发现菜刀妹,因我仍可以去栅栏放风。每当男护士吹响放风哨时,我就慢慢走向栅栏,不可以快,快了就会被怀疑,我慢慢地来,心却快得要蹦出腔子,脑子命令两腿慢点,再慢点,这使我行走的样子好怪,活像4度抑郁的病人。他们说我进步了。
我一直做得很好,再不比画V形,看她一会儿,会转身发一会儿疯,比如使劲扯头发,扯而且恶狠狠骂,精神病你狗日的滚出来,滚出来……比如拿起一块石头对着太阳看,嗯,应该有两克拉……她也做得很好,戴着斗笠和布帘,她胆子大些,趁人不注意,有时会做些只有我俩才明白的手势,有时会明晃晃地舞两下菜刀,有时还会船头船尾翻跟斗给我看,逗我开心,长城战时她总喜欢跟我打赌翻跟斗,还亲了我一口……我默默看着,内心惊雷滚滚,我眼神呆滞,世界却在面前熠熠发光。
可不是每回都能看到菜刀妹,每次放风只20分钟,她算不准放风的时间,即使看到,清沙船顺江而下,不能太久停留,有次我赶到栅栏时只看到一条船的尾影,她在甲板上蹦跳着,挥舞着,很着急。
我很想告诉她,只这么惊鸿一瞥也够了,我能想象她漂亮如丁香的样子。连看着栅栏外空空荡荡,也觉得她就在船头上蹦蹦跳跳,高举菜刀。
这天院长突然找我谈话,东拉西扯问了些事情。等我赶到栅栏时,见船又渺渺远去,她在船尾使劲向我挥手,又不敢喊出声来,我毫无办法,呆呆看她,却见她纵了一纵,砰地跳下河来。这时已是初冬,冷得连鸭子都不浮了,她在水里一起一伏,溅起灰白的水花。清沙工大声呵斥着什么,撒下一张网,强行把她拖上来……自此以后,我再也没在栅栏那儿看见过她,我认为她生病了,水冷。又怀疑清沙工告了密。
我日日盯得眼睛发酸,那5米宽的栅栏,是我人生关于美好仅剩的窗,此时竟像一块播出结束的电视屏幕,只有雪花点,没有我要的生动人物。
谢谢收看。
那个双臂抖动像个鸟人的家伙,被打了。白大哥说,他爸在大门外天天喊他的名字,院长让男护士把他爸也拖进来了,经诊断为狂躁症。鸟人在过道看见他爸,企图飞过去营救,结果被男护士打断左臂,再也飞不起来。
鸟人是钉子户,学空气动力学的,居然改装了滑翔伞,翅膀下面还挂有燃烧瓶,一次可悬挂几十个。拆迁队拿他没办法,但城市空中管制办公室把他给办了,拘留15天。他一直上访,有天直接被带到这里来。现在父子俩终于团聚在精神病院。
乐园是不准家属来看望的,一般来讲家属也不可能知道这里。如若知晓闹事,必被抓进来,不出半个月,就真会变成精神病。我一直担心菜刀妹,怕她也被抓进来,宁肯今生不跟她团聚,也不愿她成为精神病人。暗中向白大哥打听过一次,他说菜刀妹在食堂里。他时疯时不疯,此时正遇他疯癫,连菜刀和菜刀妹都分不清。
但我还是在食堂里注意了一下,没有看到菜刀妹,我放心了,也更空荡荡。
我没看到菜刀妹,却看到毕然,人脱了形,比那天在街口小广场还脱形,木木地看我一眼,眼神里没有一点认识。我不敢喊他,他身边有两个特护,身上还绑着防止暴力行为的绑身衣,像个木偶被护士架着走向后院。那是高危区,经常有人被打得惨叫,还有人蒙着白布被抬出来。
我心悬起了,毕然不像我,他是一个书呆子,凡事认死理,肯定被打得很惨,他离开时下肢已无法着力,眼神空得吓人……但不知详情,向白大哥打听,他也茫然得很,不知乐园有这号人。
最近乐园组织学习中央文件,院长要求我们思想科学,身体和谐,早日改造成功,不要危害社会。大家都很激动,不仅因为中央在关心我们,而且还可以多一些放风时间。还是没有菜刀妹,她好像从未出现在栅栏边过。我每日都慢慢走到栅栏边去,江中仍无一物,我默默看着,用意念来幻想一船、一刀、一人。可什么都没有。
这天看了一会儿,盯得眼睛发痛,转身离去。
忽然眼前一阵金光……不是幻觉,菜刀妹迎风站在船头,顺江而下,她高高地挥舞着手,也没戴斗笠和布帘,我可以看得清她苍白的脸,她一定生病了,江水很冷,抗拆迁战斗更难打了,我不在,也没人帮她出主意,高姐还打麻将吗,那些猫还好吗……一时间心中千回百转,可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看着她,看她比比画画,告诉我外面世界全部的喜怒哀乐。
她突然有所动作,使劲拉着那船帆,一会儿那帆赫然升起斗大的字,猎猎地写着“木目心”……我知道,那是“想”。
心中害怕,飞快地回头瞥一眼,男护士们居然都在远处晒太阳。见她又有所动作,帆上的字落下,一会儿又升起,换成了“求文”,那是“救”。心中怦怦的,感觉自己已插翅飞了出去。
她再换,这次升上来的竟是一幅漫画,画得很潦草的一只猫,在玩毛线团,我知道,这是她和我。
我只是看着,不敢出声。她聪明,上次喊声毛线引来男护士一顿暴打,她再也不出声,栅栏外的江面比乐园要低些,只要不站在栅栏前,里面的人看不到江面上的动静。所以她也只是比画,或默默地看着我,这次竟想出在帆上挂字画的主意。她忽然再挂上了一幅,咦,中指,太低俗了,哦,是根油条,好端端一根油条……口人一口,戈壁的我的油条房还健在,油条房是龙头,它在,丁香街就在。这是我精神病后,得到的最实在的消息,老子要赶快出去,保卫我的房。
我胆子变大,竟夸张地咔咔走起正步,我想让她明白,我在精神病院里身体锻炼得好。她也甩臂在甲板上走正步,似乎明白了。其实我这么做很有风险,但远处的男护士居然没过来,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大家都变得很疯狂,越疯狂,越正常,男护士们放松了警惕。我尤其疯狂,吃着吃着会突然倒立,看饭会不会倒流出来,会痛哭流涕大骂马丁,还要拉出他的舌头看是不是有蝎子,还会饶有兴趣地打自己耳光,啪啪的,院长差不多要把我立成乐园的榜样,奖给我好多小红旗,号召大家学习我,看我多进步。
我又比画吃饭,这是说我吃得好,又比画睡觉,这是说我睡得好。她升起一个太阳,一个月亮,活像明教旗帜。而我知道,这是指明白。
哨声吹响,男护士们厉声呼唤我们集合,我紧紧盯一眼菜刀妹,转身咔咔地,正步离开。没有对她说一句话,我得忍,哪怕忍出精神病,哪怕在心头架一把刀。
这次放风居然有半小时。我真的想感谢国家,感谢中央,希望一直学习中央文件。
自此以后,我和她天天见面,那份中央文件保证着安全。我一日三餐,作息固定,日日加紧发疯,我对着栅栏比画,冲到雨中淋浴,对着大树喊话,我甚至对树喊我爱你,对白大哥喊我爱你,对着三角眼女医生喊我爱你,竟然没挨上一针。
大家都说我疯了,进步神速。
再没有追杀,没有巷战,没有贴身肉搏和心惊肉跳的锣鼓声,熄灯号中回味白天的约会,起床哨中憧憬今天的约会,我气色转好,不再做梦,自钉子户以来,身体和精神处于最佳状态,有时候连我都分不清到底外面是精神病院,还是这里。此时,那道栅栏是两个时空的转换点,全世界都不知道,栅栏内,有个精神病对栅栏外沉默地说出平生最多的话,全世界也不明白,那个精神病,已是全世界精神最浪漫的谈恋爱的人类。
栅栏边也会有其他病人,也有男护士在啪啪,这时她会小心地不动,任由清沙船顺江漂下。那条船估计是她包下的,船工只是坐在甲板上抽烟,别的不管。
我终于对着栅栏外喊出了“我爱你”……男护士听见了,只在远处笑骂,这疯子转为花痴了。我胆子大起来,连续地喊。菜刀妹歪躺在甲板上,用手支着脑袋认真地听。
我还在喊,她突然把斗笠戴上,转过身去。
三角眼女医生冷冷地在我身后说:你,再喊一遍。
我迟疑了一下,又喊。她偏着头听:这个,不对……向远处的男护士扬手。
心头一紧,女医生会从声音里专业分析,对树、白大哥和她喊的,和这次大不一样。她看栅栏外,一个船工抽烟,另一个午睡。女医生回过头来:再喊。我故作快乐地大喊:我爱你。
男护士一棍就把我打翻在地。女医生俯身问:打得怎样?我点头大喊:打得好,我爱你。男护士一脚把我踢到栅栏边上,用带子把我的手捆住。她抓住我的头发,一下一下地去撞栅栏,边撞边问怎么样。这女人力气真大,我颅腔被震得很胀,有个东西喷薄欲出,还是尽量配合她那节奏,快乐大喊:打得好,我爱你……一下一下撞,一声一声快乐喊。必须快乐大喊,我不能让菜刀妹感到我的痛苦,不想她动手,动手她就会被抓进来。她迟迟也没动手,知道动手我会吃更大的苦头。她只是僵在那里,那根长杆正微微发抖。还在撞,我感到眼睛发痒,有个东西像要脱落,我无所谓,真的很快乐……突然,世界变得很咸、很暗红,菜刀妹在暗红的船头,戴暗红的斗笠披暗红的斗篷,一动不动,看女医生一下一下撞我。
这时我视力模糊,还是分得出她一只手拿着长杆,另一只手摸着菜刀。
千万别动手……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无比快乐大喊:打得好,我爱你……这快乐,竟像一种诅咒。她终于动了,背对着我,长杆一下一下搅动江水,顺江而去。
女医生终于放心地说:这个花痴。男护士大笑起来。
我也大笑:这个花痴。
眼前猛地一红,世界全部发黑。
万千婆娑尽皆消失。



第32章
等我醒来,一只眼睛已经失明。
我醒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一只眼瞎了,只觉得世界有些倾斜,走了一步,撞到白大哥身上。他骂,瞎了你的一只狗眼。我小时候在村里喜欢追鸡撵鸭,撞倒一些东西,我爸就会在后面大骂,瞎了你的一只狗眼。现在果然眼睛瞎了一只。我爸的嘴真厉害。
我爸不仅骂瞎了现在的我,还骂死了过去的我妈,他总骂,你个死心眼婆娘。我妈真死于心脏病,心脏有个洞合不上。我曾花好长时间找我爸,可没找到,永远都找不到。过去两只眼都找不到,更不说现在只剩一只,他中年出走,现在样子变化成什么样,也不得而知。
我其实是一个孤儿,所以很需要一间房子,有房子我才不会孤独,别人打我的时候才知道往哪儿逃。为了这间房子,我付出所有的努力,像狗一样地生活,看自己的女人跟别人做爱,成为精神病,还瞎了一只眼睛。
可当我站在改造房门口,面对阳光,确认眼睛瞎了的时候,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忧伤。张开嘴巴笑了笑,觉得这是好事,从此可以用瞎的一只看世界,用明亮的那只看菜刀妹,她就不跟脏的世界在一起。
醒来已是三天之后,从改造房出来,我快快跑向栅栏。在黑黑的改造房我想通一个明亮的道理:幸福就是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雨地淋浴,只为等你在栅栏外惊鸿一瞥,生命就是你花一生的时间顺江而下,只为看我在栅栏内发疯比划一秒。那五米宽的栅栏,是我俩前世今生的皮影戏,忽而一帆飘过,却万物缤纷,那是你在发光,你在微笑,你在对我说,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为这句话,我愿意粉骨碎身,万劫不复。
可赶到栅栏,竟看不到菜刀妹了,日日守候,那条江空荡荡的,变成另一条江河。我每天准时站在那里盯着,几乎把剩下的那只眼也盯瞎,她还是没踪影。我那样子,连女医生都点头称赞:这真是一个好的精神病。
白大哥疯疯癫癫对我说:前几天有一个女子总想爬上河岸,被淹死了。我用一只眼恶狠狠地瞪他,他捂住嘴跑了,声音渺渺传来,你要是想看她,就该跳下去。
那一刻,我想到越狱。
其实我一直在想着越狱,跟菜刀妹遥遥见面的时候一刻都没忘了越狱,我勤加锻炼,为可能中的越狱作了充足的准备。但乐园根本不可能越狱,这里地势险峻,河流湍急,栅栏高不可攀,其他三面全是安了电网的围墙。我又想到白大哥,我问他。他混浊的眼睛盯着我瞎了的眼睛看了半天,才说:你真的是瞎了,看不到这里,连鸟都飞不出去。
可是我觉得白大哥眼睛有闪过一点火花,使劲掐着他的脖子,威胁他不说就弄死他。
白大哥倒地,拼命咳嗽,咳嗽,断断续续说:飞不出去,但可以……他不说了。
那点火花变成大火,我摆正他的脑袋,央求他快快告诉我。他沉默很久,让我把室友打一顿再说。
我知道这是个疯子,可这疯子不是一般的疯子,他能记住现在是哪年哪月哪日,能算出哪天是冬至,他曾经告诉过我东南15度42公里才是城市。我跑回去把一个室友打了一顿。
我有三个室友,一个是鸟人,一个是天天系绳索的人,看《飞屋环球记》发的疯,他们全家为鼓舞斗志去看这电影,回来后房子全不在了。那个天天发呆的人,是被绑在电线杆上,亲眼看着房子被拆,烟尘飞处,他老婆扑上去,被埋掉。
我打的是那个爱发呆的人,他爱吐口水,总凭空十指抓我的样子。他从未抓到过我,可这次我上去就抓得他脸稀烂,压在地上一顿暴打,还吐口水……他居然哭了。一会儿男护士就进来,把我和他都打了一顿,扔进改造房。
进到改造房,发现白大哥也在里面,黑暗中他咳着嗽,夸我聪明。那个发呆的还在嘤嘤哭着,白大哥摸索过去,砰砰几下,竟把他打晕了。然后白大哥拉着我往角落走,我不知其意,跟着他走,他突然一脚把我踢倒在地,把我的头往地下按。
他这次是真疯了。我挣扎着,却听他说,摸到没有……一个洞,很深的洞。
想不到在这黑黑的改造房里,竟有一个地道,胆子太大了。听白大哥渺远地说:9年了,平均每年我得在这里待4个月,36个月,1天挖3公分,每个月挖90公分,36个月就是3240公分,实际上我已挖了40米……我喃喃,不怕被发现。白大哥吸了吸鼻子,让我闻闻这里的味道。我嗅嗅,很大的霉味,还有粪便味,上次我在这里差点被熏休克。
黑暗中,他说:我在这里9年,从没看他们打扫过改造房,这里没有灯,精神病要改造,怎能嫌黑嫌脏,嘿嘿,每次他们把人往里一扔,很少进来,最多进来打一顿,很快也走了,倒给疯子我很多机会了,所以我时时就犯点事,让他们送我进来……只是最近争取进来的机会越发难了,他们也习惯我,我怎么搞事,都不送我进来,这次,还是对男护士吐了口水才进来的,疼死我的脸了……他想了一想,让我进去参观一下未完工的地道,洞口在墙脚,一堆杂物后面,洞里面很潮,很狭窄,弯弯曲曲的,胖子肯定卡住,当然,乐园是不可能有胖子的。我爬了一会儿就头晕脑涨,白大哥还在前面不断放屁……一会儿他停住,瓮声瓮气地说差不多了,往回退。
出来长吐一口气,觉得连改造房的空气都很清新。我暗忖,这地道徒手爬都这样艰难,何况挖,想必白大哥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他把一些土交给我,让我悄悄塞在鞋子里带出去,出去时走路一定要轻,不要把土洒出来引起注意。刚才还纳闷怎么掩藏挖出来的土的痕迹,原来是这样。突然又明白为什么那天刚从改造房出来,我一只眼对不上焦就撞到了他,他愤然地大骂我,是怕我暴露他鞋子里的泥巴。
我一时兴奋,又要爬进去挖。他拉住我,亟亟说:一天不能挖多,不要因为一公分进度,让9年都白瞎了,不急,我算过,快了,很快了。
这时那被打晕的人醒了,又哭,对刚才的事一无所知。我才懂得白大哥做事真小心。
我先放出改造房,白大哥继续待在里面。我走出改造房,就像已飞出了精神病院,飞回丁香街,油条房需要我,丁香街需要我,我需要菜刀妹。
所以我还是坚持站在栅前,看菜刀妹是否来了,我习惯了一只眼,轻易就对上了焦。
我没看到菜刀妹,却看到了高姐。她出现在对岸,遥遥地喊毕然、毕然。我一阵狂喜,丁香街的人来了,菜刀妹也能来,可她竟没有来。高姐喊了几天,没有人应,竟又带了一帮人,那些小姐,在对岸搭起了帐篷。我可以看到炊烟升起,是她们在做饭,她们好像还在打麻将、喝酒、一起尖声呼唤着毕然……那些声音都很大,在郊外的空气中很快传到院长耳朵里。院长不准任何人再在栅栏边。
却有男护士出去,很快回来,鼻青脸肿,更多的男护士出去了,也回来了,有瘸的,有的身上还有伤口。我很满意,那是捕鼠夹和三国弩留下的。院长脸发青,带了好多人出去,还听得到警车的声音。
这次高姐被带回来了,大喊大叫:日你妈,还老娘的男人。
才明白她不该来的,他们比拆迁队还厉害。高姐很快被打得遍体鳞伤,可嘴很硬,还吐口水,口水和着牙血吐在女医生脸上,女医生笑着,我最怕她笑,这次她居然没给高姐一针,只是让男护士把她抬到改造房去。
我听得到高姐在屋子里惨叫,拼命挣扎。
很久,那几个男护士才扎着裤带出来,满意的样子,有一个呸呸吐着口水,说改造房真鸡巴臭,下次得换到病房了。
后来我又看到过几次高姐,都是被男护士架着进重病监护房,很久。有一次她出来时,似乎认出了我,咧嘴对我笑笑,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那天阳光很好,她腿已不能走动,被架着向后院走去,影子拖得长长的,像一条被切了尾巴的鱼,地上淌了一串血。
这个冬天太阳真好,万物复苏的样子,可我梦到他们把我拖到手术室里,一刀就切了我的鸡巴。
终于又看到毕然,他眼神空空,全然不知这里发生的一切,不知高姐已来到。
我不知道他和高姐发生过什么,可高姐已把他当成自己男人,高姐不过是个妈咪,却为了自己爱的男人做到这种牺牲,我觉得她比好多淑女都高尚,比焦同志、索拉拉、米粒都要高尚,她只是说不出那些调调,这是一个小姐比明星纯洁,妈咪比国母高尚,精神病比道德家正常的时代。
院长居然不阻止我对毕然打招呼,还说他快出去了,表现得很好。
才注意到毕然没穿绑身衣了,衣服变得干净,眼镜还用胶布好好粘上了。我使劲不去想高姐……地道一公分一公分地往前挖着,因为白大哥进改造房的次数明显增多。他甚至骂过院长,那一次他待了一周,出来步履蹒跚,嘴里全是泥……女医生说这疯子连泥都吃,快死了。只有我知道他为什么吃泥,知道他最近真没发病。
白大哥告诉过我,他这病是真病,不发作和正常人一样,发作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他庆幸最近状态还好,指头比着,就这么一点了,能听到那条河的声音,嘿,幸好没结冰,河的声音让我能找到方向……原来那地道是通向河边的。我再问,他不答,仰头看着天,喃喃说新年可以在外面过了。
我心中不禁内疚,那次在城市英雄雕像揭幕,要不是我无意挡住他的去路,他这时早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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