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猎梦人-第1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该死的冷水,”那迪娅上气不接下气,“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催眠药的效果就这么全给毁掉了,这下他们马上就会发火。看来这幅画我们是没法搬进汽车了。”
大卫觉得噩梦的利爪已经嵌入了他的肩膀,他预感到大事不妙。眼看即将大功告成……距离汽车不过五十米,难道他们注定要功亏一篑吗?大卫想用指甲戳那画布,但这无异于张开手去抓一个插满银针的针垫,何况他的手指刚刚被集结在画框附近步兵手中的刺刀扎破了。画中早已人声鼎沸,嘈杂的喧闹声赫然入耳,画面仿佛一具在冷风中哆哆嗦嗦的活生生的肉体,吹得皮都起皱了。“快闪开!”那迪娅叫道,把他使劲往后一拽,“危险!他们就要反击了!”但大卫仍然死死抓住赃物,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冷不防一颗微型炮弹飞过来,击破了他的上衣,从他耳边咝咝地呼啸而过,他这才突然理解了年轻女人的警告。画上总共有数千门大炮,这发炮弹不知是从哪儿发射出来的,跟手枪子弹差不多大小——威力大得可以让他的脑袋开花。“走吧,”那迪娅扯着他的衣袖央求道,“已经全完了。我们根本没办法再接近它。这些名作都经过防破坏处理,遇到袭击或是抢劫时有能力自卫……它会朝所有晃动的东西开枪,一听见巨响,警察就会不请自来。快跟我走,行动失败了,咱们逃吧!”
大卫怔怔地立在那儿,头几乎要缩进肩膀里。此刻的广场上炮声隆隆,回音震耳,让人误以为行刑队特意挑选了博物馆正门作为处决场地。画面中的炮口直指那些雕像和柱廊,炮弹带着呜呜的风声四处乱飞,爆炸声此起彼伏,画布上陡然升起浓浓的火药味。他跟两个伙伴一起趴在台阶上,头也不敢抬一下。“噩梦终于来了,”他心想,“可事情本来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呀。”为什么广场上会冒出这一摊摊水洼呢?难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就下雨了吗?……或者会不会是因为天穹顶不住水压,让海水渗进了梦幻世界?
若尔果匍匐着朝汽车的方向努力爬去,泽尼奥医师则在车内冲他们做了个表示遗憾的手势。凄厉的警笛声从街道尽头传来,一闪一亮的警灯渐渐由远及近……大卫重新站起来,咬紧牙关,最后一次向那幅画伸出手,绝望地比划了一下。“呯!”一颗炮弹擦破他的眉弓,顿时血流满面。“我们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的!”那迪娅脸颊蹭着他的鬓角,噙着泪道,“等下次吧,快跟我走,快走啊!”终于,他同意了撤退,。正当他们逃离广场之时,若尔果忽然扑通倒地,两块肩胛骨之间出现了一个黑洞,静静地淌出血来。空气在纵横交织的枪林弹雨中猛烈振动,仿佛成千上万只蜜蜂一齐疯狂地搜寻着猎物。小伙子直直地倒下了,嘴张得大大的,似乎毫无抗拒之心,任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若尔果!”那迪娅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若尔果!”大卫在一旁茫然不知所措。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已经让他快发疯了。上千门微型大炮朝他们不断开火,炮弹噼里啪啦砸在车上,挡风玻璃被打得全是洞眼裂痕。他下意识地跑回去,把小伙子抱起来,扛在肩上。若尔果轻飘飘的,像没重量似的,他身体的轮廓也在逐渐消失,仿佛梦幻世界无情的法则正在将他的名字从人物名单上划去。那迪娅打开车门,就在这时,她突然一抖。大卫见她眉心紧蹙,面容扭曲,一副痛苦不堪的神情。紧接着,年轻女人背靠汽车,解开了皮夹克衫。她身上在流血,腹部有个黑洞,正在迅速扩散。“不!”大卫声嘶力竭地咆哮道,“不要这样!这是我的梦!我才是主宰!不能这样!眼看梦境犹如脱缰的野马般失去了控制,他豁出性命也要管住它。可要想死死攥住马鬃谈何容易!它恣意狂奔、势如破竹,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直冲悬崖而去。”
“不——要——啊!”他撕心裂肺地吼着,呼喊声化成了鲜红的字迹,铭刻在夜空中,噩梦立刻退却了,仿佛只要你的吼声能盖过那些大个子牧羊犬,就能把它们吓得噤若寒蝉。那迪娅腹部的斑点顷刻间消散了。趁泽尼奥发动汽车时,大卫将年轻女人一把推进车里。汽车一溜烟驶出人行道,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若尔果的双腿还拖在马路上,大卫绷紧全身肌肉把他拉上座椅。小摩托车手浑身沾满鲜血。这时,警车呼啸着出现在他们后方,闪烁的警灯将街道照得一片雪亮。警察们早已摇下车窗,正朝他们这些逃犯开枪。泽尼奥牢牢地抱住方向盘,一听到子弹与车身钢板撞击发出的爆裂声,他的身体便瑟瑟发抖,牙齿咬得格格响。大卫急忙摸遍所有的口袋,寻找能控制局面的药片。他什么都没找到,噩梦死死纠缠着他。不,他绝不会像上次那样吓得魂不附体。他听见警车冲了上来,与他们基本持平,狠狠地撞击他们的车子,企图把他们挤出车道。“这下我无能为力了。”想到这里,大卫不寒而栗。若尔果奄奄一息地横躺在他的膝盖上,生命正从他体内一点一点地流走,座位也被他的血染红了一大片。那迪娅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座位上,脸色蜡黄,很难断定她有没有再次受伤。大卫瞟了一眼手腕上血迹斑斑的深度表,努力分辨表面上的数字。天哪!就算他能从如此深的海底匆匆逃走,但不等浮出界面,身体就会支离破碎。水压准会像锻锤一样把他轧扁。他不能向噩梦屈服,在将梦幻世界带回正常的深度之前,他不可以醒。然而,深度表上的数字卡在两万米,一动不动。这艘梦幻潜艇似乎搁浅在深不可测的海沟,陷在淤泥中不能自拔。
汽车开出城时,他感到自己裹在衣服里的肌肉已变得松弛垂软,像是要化掉一样,面部五官开始走样,连他那坚毅的下巴也越来越模糊了。“看来我……我又得离开了。”他嗫嚅道,指望那迪娅能听见他的话。他的手指甲使劲扣住座椅,挣扎着试图摆脱这股将他拉上界面的强大引力。“那迪娅!”他痛苦地呻吟着,身体在宽大的衣衫里猛烈地晃荡,“我要上去了!”
“不!”年轻女人骤然间爆发出一声怒吼,“你不能就这样扔下我们!我!还有若尔果!你这个混蛋!不要啊!你必须挽救……”
……“挽救”是他听到的最后一个词。顷刻间,他的身体一举冲破车顶,如同离弦的箭矢直射苍穹。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同时向他袭来,好像要撕裂他的五脏六腑一样。在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被从深海冒出的鲨鱼拦腰咬成了两半,只有上半身执着地渴望进入空气。“我肯定上不去。”他心想。突然,一只手搅破了他头顶上的层层水波,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拎了起来。是玛利雅娜的手。





14。'木筏与水母'
他搁浅在床中央,仿佛海难的幸存者被一场暴风雨的余波抛到了沙滩上。他并不难受,只觉得精疲力竭,而且心神不宁。倘若有力气的话,他很想用指尖摸摸自己的肋骨,看到底有没有被海边的暗礁划伤。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伴随隐隐的疼痛,充斥着他的心房。他没能经受住上浮的压力,他被活生生地摧垮了。身上大概没有一根骨头是完好无损的,整个骨架似乎已经轰然倒地,散成了一大堆无法聚合的碎片。他懒洋洋地仰卧着,像个半死不活的人,全身无力地瘫软在床上。由于他在噩梦中的一阵阵抽搐,床也摇晃了半天。此时的他好像一个用木屑填塞的大布娃娃,只有大脑尚能运转。
关于上浮,他只记得离别时的肝肠寸断,那种痛苦无异于忍受剥皮刮骨的酷刑。为了迅速升上界面,他不得不丢车保帅,抛弃自己的肉身,将器官一件件扔掉,甚至不惜卸去维持生命必不可少的所有内脏。眼看现实世界那如同水银般闪亮耀眼的界面离他越来越近,而光芒四射的太阳就在这面镜子的背后,他的身体却被逐渐地掏空了。此时此刻,他像无脊椎动物一样瘫在那里,沦为了废人。
玛利雅娜的脸庞又一次闯入他的视线。他辨不清方向,只恍恍惚惚地觉得护士的面部轮廓严重变形,就像一只同时在两片不同的水域生长的水母,面部扭曲得厉害。看样子她在说话,两片薄嘴唇飞快地上下嚅动着。隔了很长时间,从她口里吐出的字才钻进大卫的耳朵,有时这些字眼还会半路消失,结果他听到的尽是些零零碎碎的句子。
“您这纯粹是犯傻,”年轻女人尖声道,“幸亏我来得及时,不然您已经断气了!当时输液瓶全空了,您差不多有三天没补充任何流质或是葡萄糖,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生理机能正逐渐丧失,是我直接对准您的心脏打了一针肾上腺素,才让您苏醒过来……”
一针肾上腺素?这头蠢猪!怪不得间离粉突然失效,怪不得美梦一下子变成了噩梦。就是她!就是她那些该死的药,害得整个计划全泡了汤!他恨不得用最恶毒的污言秽语咒骂她,但嘴好像被什么封住了,死活张不开,更有一腔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却无处发泄。
“您的命是我救回来的,”她还在念叨,“要没我您就死定了。你当时陷入了深度昏迷,喂,我现在说的这些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啊?”
她大声叫嚷着,就像要扑上来摇晃他的肩膀似的。只见她双眼灼灼,不知眸子里闪耀的是凶兆,还是……这个白痴不会是在哭吧?天啊!倘若他还有力气,非得一巴掌打掉她的脑袋才解气!过了半晌,她又开口说话了,语速越来越快。“您得住院做个CT,”她说道,“您大脑某个部位可能有根血管爆裂了,导致运动中枢受损,因为我发现您没有任何触感。要不就是您的神经系统有所退化……在这儿我什么也干不了,如果带您去诊所的话,人家肯定会问我一大堆问题。我是您的项目负责人,而您的这次潜梦完全出乎意料,事先也没有提交抢劫计划书。没有医生在场,您居然偷偷摸摸地非法潜梦,用不符合安全标准的走私设备给自己输液!这件事情一旦张扬出去,您将会因非法潜梦被逮捕……到时候我们两个都得倒霉!哦!我自己都不知道干吗还要留在这里……”
她发了疯了似的在房内大步走来走去,不时地抬起白大褂的袖子抹眼泪。
“您到底要证明什么?”她抽噎着说,“证明您有本事比任何人都潜得更深,能从下界盗来别人从未见过的珍宝,不是吗?为了这点芝麻大的事情置身体健康于不顾,您真是太愚蠢了!”
她走近床边,朝他弯下腰,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她直视着大卫的眼睛,悄声说:“现在我该拿您怎么办呢?您是一个秘密病人……如果送您去医院的话,他们准会把您关进监狱诊所。是您害得我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唉!一想到明明是我救了您一命,而您对我却不见得有丝毫感激之情,我就觉得当初还不如袖手旁观呢……”
大卫不耐烦地闭上眼,至少他能以此来对付玛利雅娜的聒噪。她以为她是谁?难道他应该对她多管闲事感激涕零,甚至嚎啕大哭吗?是她毁掉了整个计划!罪魁祸首就是她!当时只差十分钟行动就能圆满完成,偏偏在这关键时刻她阴差阳错地来了,给他注射了肾上腺素,结果诱发噩梦,导致局势全盘失控。他被当场逐出了梦境,在那迪娅、泽尼奥和若尔陷入困境之际,他无可奈何地抛弃了他们,好比一艘客轮的船长在危难关头只顾自己逃命,完全不管船上乘客的死活。他一阖上眼就能看到那迪娅抬头望着他,面孔绷得紧紧的,满脸失望与怨恨,目光中流露出夹杂着愤慨的恐惧。她当时说什么来着?“你竟然抛弃我们?”没错,大概是类似的话。紧接着她又骂他:“你这混蛋!不要脸的混蛋!”她过去还从未以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多半以为他是因为害怕而逃之夭夭,因为怯懦才被弹上天去。其实这是肾上腺素发挥效力的必然后果,他完全无法抗拒。
“当时你眼看就快不行了,”玛利雅娜呼出的热气喷到了他脸上,“你听见了吗?是我,是我一个人把你带回来的。之前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我心里就隐隐有了预感。要是换了别人,我才懒得管闲事,顶多通知一下社区管理部门,但既然出事的人是你……你懂我的意思吗?”他死撑着不睁眼,免得让她发现自己瞳孔深处憎恨的火焰,无论如何,他还不想刺激她。她沉默了半晌,终于又站起身来。“我不会跟别人透露半句的,”她轻声道,“至少不会马上说出去。以后看情况而定吧。我会偷一些药来,尽力给你治疗。你等着吧。”
她刚一走出房间,他便昏厥过去。之后,他睡了很久,但睡得特别死,觉得就像穿过一条漆黑而漫长的隧道,一点梦都没有。每当他醒来之时,玛利雅娜都会出现在他的床头。她先是为他擦洗身体,动作轻柔而仔细,很像给婴儿洗澡。他全身赤裸,醒来担心她那双干枯如柴的手会像鸡爪般拨弄他的腹部,结果竟然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反面惬意无比。接着她理好床铺,替他塞好被子,简直拿他当成了有什么大来头的病人。她一边做事,一边不停嘴地絮絮叨叨、自言自语,话题总归离不开她的预感是多么精准,她又如何受直觉驱使,用万能钥匙打开大卫的家门,发现他面色蜡黄,由于忍饥挨饿而憔悴消瘦,呼吸短促,心律不齐……没错,她以为他已经死了,差点儿扭头便跑,紧接着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抓起医药箱,取出注射器。先来一针,这一针必须恰好扎在心脏中央,目的是让萎缩的肌肉重新启动。他的心跳终于恢复了,起初相当缓慢,不一会儿逐渐加速。“后来你醒了,”她最后总结道,“应该说是慢慢地醒了过来。我跟你说话,还鼓励你,你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我都高兴得哭了。”
真是个傻瓜,大卫心里暗骂道。既然他这么虚弱,就省得惺惺作态了。趁一大段独白结束后的空档,玛利雅娜溜进厨房为她的病人精心调制了一些浓粥,满心希望他会咬着吸管大口大口喝。看他喝的时候,她时不时地用纸巾给他擦下巴,还不忘像母亲对孩子那样温柔地嗔怪几句。
就这样折腾了将近三天,她才不得不动身前去照料另一位潜梦者,此人现已名声大噪,作品不但非常热销……还开价很高。尽管如此,她还是找了个借口脱身,又专程前来看望大卫,见他一切安好才肯放心。“你明白你都让我做了什么吗?”她忧伤地笑了笑,接着说,“我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是非法的。只要该我照料的那个家伙出半点岔子,没准儿我就得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了,而你……你将来可怎么办呢,嗯,我可怜的小朋友?”
玛利雅娜近来特别喜欢拿这个话题大做文章。她提到了那家原先是大理石仓库的潜梦者收容所,索莱尔?马于斯自打停止创作有商业价值的梦晶起,便被人移送到了那里。她谈到了大卫再熟悉不过的收容所大厅以及行军床,还有那些即使看到病人尿了床也懒得更换被褥的冷心肠护士。而他大卫,在家中就能享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有人每天替他收拾床铺、刮胡子、洒香水,,难道还不算是幸运儿吗?“好啦,”她边说边在他额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吻,“你也知道,没什么可担心的。玛利雅娜关心你,哪怕惹祸上身也在所不辞。”说罢,她如同一阵风般匆匆离去,跳进一辆出租车,火速赶去照看那个被她中途抛下的潜梦者。的确,这点小伎俩一旦败露,她可就大难临头了,不过他大卫才不会在乎呢……至少他在心里这么默念着。
一到休假的时候,她干脆在大卫家里安营扎寨了,毫无顾忌地在浴室里洗自己的内衣,拖着长长的睡衣或是粉红的睡裙穿梭于各个房间,嘴里还哼着小曲,时不时举起干瘦的胳膊伸伸懒腰,打打哈欠。她早已养成了扯开嗓门自说自话的坏习惯,经常将大卫拖进愚蠢的讨论,还代替他作答,理由是她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她的口头禅之一就是:“咳!你的想法我还不清楚吗?你想的是……”
到了下午,她先草草干完家务活,然后便坐到年轻人身旁念书给他听。起初她还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床头的藤椅上,后来就把屁股挪到了床边。而现在她索性往床上一躺,跟他保持三十厘米的距离。每当她流露出想钻进被窝、斜靠在他胸前的欲望时,他心里就泛起一阵反感。在这些无比恶心的时刻,他不由得暗暗庆幸自己彻底丧失了触觉。据他猜测,再过一两周,她甚至不会在客房过夜了,而要与他同床共枕,俨然成为他的情妇……或是妻子。这是迟早的事。
落座之前,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用玻璃纸包着的薄薄间谍小说。她开始朗读了,读到有些地方时不禁噗嗤一笑,于是停顿下来,一脸惊愕地说她没想到故事情节这么无聊,这种东西怎么能给人带来乐趣呢?那么多优秀的历史小说,难道他一本也不爱读吗?随便翻开一本讲法国历史的小说,你都能对旧时代的风俗人情有所了解,既陶冶情操,又消遣娱乐,怎么会没兴趣呢?与其忍受她这番喋喋不休的长篇大论,大卫宁愿选择耳聋,更何况她压根儿不懂怎么朗读,断句就像砍木头一般生硬,声音还微微发颤,给人造成压迫感。
幸亏大卫睡得特别多,失去知觉对他而言倒是一种解脱,因为跟玛利雅娜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无异于遭受人间酷刑。唉,只可惜他不再做梦了。每当他沉沉睡去,一切便戛然中止,如入虚无之境。他直直地掉进一个个黑洞,犹如一具装在密封袋里的尸体,被人从悬崖上掷入海中。
这种家庭式的生活简直要让他疯掉了。他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有意让他的病情维持现状,以达到控制他的目的,使他像一头宠物一样完全听凭主人的摆布。每当她亲热地称他为“我的秘密病人”,或是得意洋洋地端着一脸盆热水,手里还捏着一块给他擦洗身体用的玫瑰色浴棉走进来,他都恨得牙根直痒痒。这是陷阱,他被困在陷阱里了。这张床仿佛变成了木筏子,一只巨型毒水母正在不断地缩小对他的包围圈。他应该满足于随波逐流,安心等待,尽量不考虑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诸如什么万一他终身瘫痪,万一玛利雅娜有一天厌倦了护士这一行当,万一……他在心底自责了千万次,恶狠狠地咒骂自己,只怨自己愚笨无能。为什么他老是一门心思要从梦境中带回五花八门的东西,却从来没有一次想过拦腰抱住那迪娅,把她从魔镜的另一边拽过来呢?是啊,倘若当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而非傻不啦叽地死死攥住几袋微不足道的金子,他岂不是早就把她带上界面了吗?他一连几小时地沉迷于这一怪诞的假设。他想象那迪娅突然间从深渊中冒出来,眨眼间便在现实世界化为一个形似人体的梦晶。是啊,他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身边有一尊非常脆弱的雕像,而且是一尊女性雕像,它的皮肤柔滑如丝,仿佛透明的幽灵,他连轻轻触摸它的勇气都没有。他多半不会动它,使它看上去仿佛立在底座上,犹如阳光下的圣体饼一般雪白透亮。他要从早到晚凝视着它,但绝不会碰它,免得加速它的枯萎。他打算留着它不卖,只供自己饱享眼福。他会成为第一个创作出写实雕塑的潜梦者,因为他的作品体现了某种东西,即人体……那迪娅的身体。这是一尊由巨大的花瓣裁剪而成的人体塑像,里面不含任何器官,因而是非物质的,毫无累赘之感。是啊,他要将它置于黑暗中,让它永远闭着双眼,永远沉睡不醒,这样它便能常葆青春,如鲜花久久绽放……永不凋谢。
哦不!这种想法太愚蠢了,梦晶是抽象之物,绝不可能具有象形性……正如博物馆胖门卫那个极富诗意的比喻:梦晶的形状就像一摊蛋液。再说,干吗平白无故地把那迪娅带回来?凭什么要人家在现实世界一天天地枯萎?等她凋谢之后,他还不得不把她扔给梦晶清理工、眼睁睁地看着她长眠在冷藏库深处吗?不,她还不如留守原地,在梦境的深渊中活泼泼地生存……哪怕抬头仰望他,张口便骂:“你这混蛋!不许抛弃我们……”
躺在床上不能动真是难受死了。他过去成天蜷缩在椅子里,此时却忽然生起一种冲动,想出去走一走,跑一跑。也许是玛利雅娜诱发了他逃跑的欲望?她现在总是笑眯眯地走进他的卧室,手里拿一个苹果和一本书。“我还是待在这儿照顾你比较好,”她振振有词地说,“客房隔得太远了点,万一出什么事也不大方便。在这儿我才更放心一些……你不也是吗?来,没啥好害羞的。”
她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生怕睡衣的下摆被卷起,露出大腿。要不是她的到来惹人生厌,这番羞怯的举动还颇有些动人之处。从前几晚开始,她便试图教育大卫,一心要他爱上所谓的“严肃书籍”。她选了一本讲圣女贞德的英雄事迹的大部头历史小说,摆出一副小学教师的姿态,以诲人不倦的口吻朗读了好几页,中间偶尔停下来,抬起头冲他傻呵呵地笑一笑,明摆着是说:“很有意思,呣?”大卫直想啐她一口,以解心头之恨。
他最厌恶的事情莫过于一睁开眼就发现她躺在自己枕边。她整晚都牢牢占据着床铺,胳膊和大腿搁在他身上已经成了稀松平常的事,就像要将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