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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语-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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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曾看著这和尚辞别竹林、去赴死期。
原来他在沙池上抚琴,日日夜夜,看得都是这拦也拦不住的历历幕幕。
原来他经过无数次生离死别,所以才会在这一场大梦中,陷得如此之深。
哪怕是被那人捆著,受日晒雨淋。
只要能见面。
还能听见那人说话。
常洪嘉木然站著,许久才点了点头:“我知道,谷主若不是为了救我,折损了妖力,这幻境便不会失控。”
他仍想伸出手去,和尚终於开口:“我、并不畏死。”
魏晴岚一言不发,脸上却像是快哭了,不肯退一步。
和尚叹了口气,温声笑道:“你要和我同去吗?”
那妖怪听到这里,眼圈竟是更红了,用腹语颤声答道:“我从前……也跟你一起去……无论试了多少次,还是救不了。别去了,和尚,我们别去了。”
常洪嘉只觉得一股寒意漫上心头,无论试了多少次,还是重蹈覆辙,梦中梦外,皆是无能为力,未等细咂其中滋味,就听和尚低声道:“蛇妖,我该动身了。”说著,缓缓竖起右掌。
魏晴岚没想到他会打算动手,吓了一跳,嘴上还在说:“我们不去……”
话至一半,连自己也看出无济於事,艰难地转了口风:“我去……”
他连退几步,惨笑著让出道来,似乎真的哭了,拿袖口掩著眼角:“我跟你去。”
常洪嘉只觉一阵难过,这人明明想起了七八分,却仍选择困在局中。随时能堪破迷障,却时时皆执迷不悟,自己不也是这样。




第十七章

和尚僧袖一拂,将手重新背回身後,只道了一声:“好。”
魏晴岚让出道来,默默地放和尚过去,常洪嘉一步不落地跟在後面,快到路口时,魏晴岚突然回神,伸手一拦:“你回去。”
常洪嘉呆了一呆,而後才叫了声:“谷主?”
魏晴岚满脸焦躁,用腹语说:“山高路险,我和他毕竟有些修为,你就不用跟来了。”
常洪嘉慌忙接了句:“我无妨!”眼睛里多了些乞求之色,孰料魏晴岚语气之间,竟毫无回旋的余地:“回去!”说著,便要动手赶人了。
常洪嘉被他连推几下,踉跄退回山道中间,仿佛又回到了孑然一身的日子,人在医馆中拄帚扫雪,遥想鹤返谷中历历幕幕,亲近之人仅隔咫尺,自己却不能靠近一步。
那妖怪分明才说过,以後都跟著他,不要走远了,为何又幡然变卦?
这呆子想到此处,苦笑了一下才道:“谷主,洪嘉能去哪呢?”
魏晴岚只是不理,背过身,准备同和尚一道离去。常洪嘉不肯作罢,紧跟了几步,小声冲他说:“当年,我也是这麽跟著谷主。你乘云过山,我跟著你翻山,你涉水过河,我跟著你蹈水……”
魏晴岚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顿了顿,才大步向前走去。
他与那和尚身怀异术,脚程极快。常洪嘉片刻不敢耽搁,死死紧追在後,然而隔著长长一段距离,他越是追,距离便越是大,没过多久,那两个人就消失在视线里。
等魏晴岚下至山脚,忍不住偷偷往回看了一眼,身後叶扫荒山,空无一人,一时之间有些空空落落,没等细品个中滋味,就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路尽头。
魏晴岚吃了一惊,慌忙往前走去,待把人甩在身後,又忍不住停下来张望。这样反复几次,和尚已甩开他老大一截。魏晴岚站在路中,远远看见常洪嘉赶上来,刚要回头赶路,忽的看见那呆子走得急了,脚下一绊,栽倒在路上。
那妖怪愣愣地望著那边,登时走不动了。
常洪嘉这一跤摔得极重,火急火燎之下,还拼了命地要站起来。这个时候,有谁走到身前,轻轻拉了他一把。抬头一看,只见一身墨绿衣袍,额上妖印未褪,再眼熟不过。
魏晴岚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眼,用腹语道:“怎麽出了这麽多汗。”
常洪嘉低头看了看自己,果然是大汗淋漓,汗湿重衣,不禁狼狈地笑了一下:“许久没走动,跑得急了。”
那妖怪讪讪站著:“你是不是生气了?”
常洪嘉摇摇头,见魏晴岚有些不信,竟是笑了一下。
魏晴岚皱著双眉,用腹语低声道:“你笑什麽。”
常洪嘉声音放得极轻:“适才追在谷主身後,突然明白过来。”
他见那妖怪瞪大了眼睛,一副不说清楚便不罢休的模样,於是轻声续道:“迦叶寺大火那年,洪嘉年纪尚幼,腿短脚短,之所以能跟得上谷主,也是……谷主在等我吧。”
魏晴岚霎时间连退几步,急急背过身去:“胡说什麽。”不知为何脸上似乎有些发烫,遮掩了一阵,又用腹语连说几遍:“胡说,胡说八道。”
常洪嘉嘴角稍稍翘了一下。
“和尚先走了一步,我一会便要去赶他,”那妖怪两下转过话头,顿了顿,又道:“你真想跟著来?”
常洪嘉慌忙点头。那妖怪满脸不悦,用腹语低声道:“那里……危险。我护不住……我连他都护不住……”
常洪嘉心里微暖,原本以为被排斥在外,可听这妖怪言下之意,竟是在为他著想,不禁轻声道:“不会到那一步,洪嘉会竭尽全力。”
迦叶寺一事,显是魏晴岚的一大“心病”,若不但能将人带出去,还能替他圆了这个缺憾,那就真再好不过来了。
虽知道是难上难,不过已在这人面前说过,会竭尽全力。
那妖怪眉头紧拧,看著常洪嘉字字恳切,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这呆子怎麽就不明白,自己只要离开内丹十步,每时每刻都如受火燎之刑。宁愿受罪,也不让他跟著,还不是担心……担心自己救的第一个人,要是再也救不活了,那该如何是好。




第十八章

两个人各有各的盘算,就这麽闷不作声地互看了好一会,魏晴岚才一甩袖袍:“随便你。”说完,率先向前走去。常洪嘉跟在他身後,看著那妖怪一边走,一边掏出发带,想把散落的长发重新束起,吃力的试了几次,才草草扎成一个髻,没拢好的头发长长短短地落在肩头。
常洪嘉终究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替他再绾一次。
魏晴岚似乎猜出他要干什麽,脚步放慢了些,由著常洪嘉用手指将自己的头发一一梳顺。即便是三千年前的模样,这妖怪仍比常洪嘉高出半个头。等常洪嘉举著手,把烦恼丝规规整整地用发带束拢,瞥见那人青丝玉带、勃勃英气的背影,心跳暗暗漏跳了一拍。
魏晴岚恰好这时回过头来,默不作声地抓住了那呆子的手腕。常洪嘉以为他是嫌自己走得慢了,一面与他错开视线,一面奋力迈开脚步。那妖怪却用腹语说:“抓紧了。”轻轻一点地,驾起妖风,拉著常洪嘉向前掠去。
常洪嘉慌得也反握住妖怪的手腕。这一次两人离地不过数尺来高,林郊间种种锺灵毓秀如走马观花,旧的向後急退,新的迎面而来,大好风光直让人目不暇接。魏晴岚微侧过脸,就看见常洪嘉出神的样子。那张斯斯文文的面孔,看得久了,便觉得沈静温润、如藏玉之石。
他心中忽然一动,空的那只手手腕一翻,捏了一个法诀。四处风声骤起,幻化成一辆半室大通体剔透的马车,顺著山道一路驰骋而去。常洪嘉骤然坐在这样一架马车上,看著四轮卷起云气,白驹破风裂空,慌忙屏住呼吸。
魏晴岚一手拉住车缰,一手犹握著常洪嘉的手腕,回过头来,冲常洪嘉得意地一笑。常洪嘉更是心跳如鼓,不多时视线便只敢在山光石色上流连。那妖怪似乎有些不悦,一见常洪嘉别过头去,手上的力量就重了几分。
常洪嘉手上吃痛,与他对视时,魏晴岚又是扬眉一笑。就这样反复几次,常洪嘉突然明白过来,不再看风光,只看著那妖怪,斟酌著笑了一下:“谷主真是厉害。”
魏晴岚手上的力道这才松了两分,一时间眉飞色舞。
常洪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眼睛里也多了几分暖意。几柱香过後,那妖怪远远看见人烟稀疏的村落,扬手撤去车马,拉著常洪嘉重新落回地上。那和尚背著书箱白伞已经候在路口,看到他们,眉间一展,迎上前来。
那妖怪兴高采烈地拉著常洪嘉走了过去,正要说些什麽,身边一个刚捶洗完衣物的村妇经过,一眼看见魏晴岚,吓得连衣筐都掉在地上,嘴里大喊大叫:“妖怪!有妖怪!”
魏晴岚一时未回过神,直到常洪嘉猛地把手盖在他额头上,匆匆挡住妖印,才稍稍有些明白,自己低下头去,反反复复地打量自己还生著几片蛇鳞的手背。眼看那村妇一路叫著跑进村子里,三人仍愣在原地。




第十九章

常洪嘉第一个反应过来:“谷主,快──”他本想问能不能消去印记,毕竟这妖怪方才那样神通广大,又是腾云驾雾,又是变出了车马。可看见魏晴岚懵懵懂懂的样子,却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反手拽住魏晴岚,将他推到自己身後。
从被人骂作是妖怪的那刻起,这人就像失了魂,再没提过不让和尚回寺的事。没等常洪嘉深想,便听和尚轻声道:“走这边。”说著,将两人领向另一条小路。
村落中已陆陆续续有村民拿著锄头朝这边寻了过来。魏晴岚茫然地跟著他们,用腹语道:“和尚,我什麽也没做过,你知道的……”
直到甩开了查探的人,和尚才停下脚步,温声道:“我当然知道。”
魏晴岚这才好过了一些,他走到和尚身边,找了块山石坐下,一个劲地盯著自己手背上未褪干净的蛇鳞。常洪嘉接过和尚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小口,正要递给魏晴岚,却看见这妖怪把手背上的一片鳞片硬生生掀了下来。
没等常洪嘉去拦,那妖怪又接二连三地掀下好几片蛇鳞,手背上一时竟是铜钱大小的创口,片刻之後才慢慢有血丝渗了出来。他还要再掀,被和尚一把拉住,喝道:“胡闹什麽!”
魏晴岚被他拉著,才小声说了句:“我想做人。”
常洪嘉仍拿著水囊,脸色惨白,自己把囊口塞上,默默地放了回去。趁他们对峙时分,低头把掉在地上的蛇鳞一一捡了起来,用手慢慢揩尽血迹。那些鳞片质地坚硬,泛著幽幽的暗青色,擦干净之後,才变得有些透明,乍眼看去,倒像是玳瑁、老玉。
常洪嘉紧握在手里,心中忽冷忽暖,不知是何种滋味。
和尚轻轻摇了摇头:“你不该做人。我替你算过,你有佛缘。”
那妖怪歪著头,目光落在常洪嘉身上:“你上次不也说自己会算命?”
常洪嘉这才有了些反应,轻声道:“我才学了一个皮毛,不比大师……”他说到这里,模模糊糊地笑了一下,声音越来越低:“谷主有佛缘,将来能成佛的,真好,真好。”
魏晴岚盯著自己仍残留著一两片蛇鳞的手背,混不在意地说:“我还是想做人,刚化成人形,遇到的就是和尚。”
那和尚也不著恼,只是静静看著他:“傻子,每日里得闻妙法,那是大圆满、大欢喜。”魏晴岚听了这话,越发大摇其头,又伸手去拔鳞片,常洪嘉用手轻轻挡了他一下,在怀里摸出针囊、止血散,替他止血镇痛。
施完针,准备退回一旁,魏晴岚忽然伸出手,扯住常洪嘉的袖角,几不可闻地问了句:“你、你真觉得有佛缘好?”
“我只要谷主开心自在……”常洪嘉脱口而出,然而才几个字,就看见那和尚面色肃然。魏晴岚却一下子高兴起来,用腹语直道:“那我要做人,我又不认识别的妖怪,更没去过什麽极乐世界。”他想了想,突然想起什麽,又去问和尚:“你会不会成佛?”
那和尚低声道:“後世苦修怎比得上天性纯善,西天多有灵兽灵禽,人却少得多了。”他替妖怪算过一次观音灵感课,测得天机,即便听见魏晴岚说要做人,也并不放在心上,只道:“等时机一到,你就明白了。传言灵鹫山石崖上,佛祖坐莲说法,拈花示众,只有弟子迦叶心领神会,面露微笑。你上了灵鹫山,也替我去石崖上看一眼,看看是否真有坐莲说法的遗迹吧。”
魏晴岚听他说了一大堆,什麽都似懂非懂的,怔怔点了点头,随即站起来:“总之不要像现在,就我一个异类。”
和尚叹了口气,低低笑道:“四大皆空,不著於相。他们错了,你怎麽也跟著学。”他见魏晴岚仍是一副不能释怀的样子,想了片刻,一手结“与愿印”,一手结“施无畏印”,法印翻转,指尖金光蕴现,食指轻轻点在那妖怪的头上,过了一会才挪开。原本的妖印竟是被去了个干净,只留下一道金色佛印。
那妖怪仍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只觉得那和尚的指尖有些粗茧,体温微凉,惬意地眯著眼睛。直到常洪嘉呆站了好一阵,小声说:“谷主,妖印消了。”他才惊异不定四处寻水去照,见那点金色佛印不偏不倚、端端正正点在眉心,把自己脸上仅有的那丝妖氛都一并盖去,登时大喜,一面看水里的影子,一面看自己褪去蛇鳞的手背,不断地用腹语问著:“和尚,这是什麽?”




第二十章

和尚见他喜欢,轻声道:“庇佑你的。”他施法过後,脸上多了些疲惫萎靡之色,稍事休整才带著二人继续赶路。一行人绕开村庄,走在萦回崎岖的山道上,若不是魏晴岚隔三差五拉常洪嘉一把,那呆子恐怕又要远远地落在後面。
等行到江畔,和尚将佛珠一撒,一千零八十粒佛珠大了数十倍,如石墩一般连在江面。他一个人负著手,并不走这“浮桥”,而是右脚一点水面,数个腾跃,直达江岸。魏晴岚也跟著掠了过去,动身前还回头看看,见常洪嘉战战兢兢地踏著佛珠,一步一步往前挪著,慢慢适应了这道天险,这才放心过了江。
那千余枚巨大的檀木佛珠,色泽沈沈,一动不动地横亘在轰然而去的江水之中。清澈的江水湍急处如同白练,江流撞在佛珠上,声如万鼓齐擂,哗的溅起数丈高的水花,然後漫天地落在人身上。常洪嘉才走了四五步,半边布衣就被浇得透湿,竟要时不时抹一把脸,才能看清眼前的浮桥。
就这样惊险万分地走到江心,正要加快几步,江水中忽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蜿蜒数里,从极深的江底向水面游来,身影越来越清晰,搏击风浪,湍急的江流也未把它撞偏一分。不到片刻,就看见那黑影冲出水面,身如长龙,通体上下覆满黑色鳞片,从佛珠浮桥上空跃过,由於身形极长,许久才看见渐细的尾端。
没等看清是什麽怪物,浮桥的另一边已溅起滔天水花,黑影头部渐渐向江水更深处潜去,水面刚要恢复平静,就看见怪物尾部一甩,将常洪嘉扫落浮桥。
这一下变故突起,常洪嘉还未回神,就一连吞入了几口江水,视线在水中渐渐捕捉到那巨大的影子,竟是一条大得出奇的黑蛇。每当常洪嘉被江水冲远一些,蛇身就往上一浮,把他在水中驮起几分。
一蛇一人就这样顺著水流往下流游去,魏晴岚在岸边听见水声,回头一望,只见水花,桥上已空无一人,一时间脸色大变,顺著江岸急急走了几步。与此同时,北方天幕上又有一枚烟火炸响,只是已换了另一种烟火剂,升空後,只见金光刺目,并无焰火炸开。和尚面色一沈,低声道:“快去救人,我回迦叶寺等你。”说著,收了佛珠,施展身法,人一步不停地朝北掠去。
魏晴岚也知道此时不能耽搁,双足踏水,顺著江面一路疾行,望见常洪嘉在前方江水中半沈半浮,几次伸手去捞,都被水流冲偏。江道渐窄,江水愈急,常洪嘉没入江水时,仍可听见水流激石作声,黑蛇见他呛水,再一次将常洪嘉托出水面。
就在这时,常洪嘉突然想起什麽,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是你?”谷中那尾黑蝮蛇,原本就先他一步进入幻境。只是未曾想过,会变得这麽大。
巨蛇铜锺一般的眼睛回头看了一眼:“你跟著他们干什麽。”
常洪嘉微微一愣,还没明白,听见那黑蛇又骂道:“反其道而行之!”常洪嘉这才听懂了三四分,黑蛇怒气冲冲地续道:“跟著他们走,只会重蹈覆辙!你是局外人,怎麽也……”
“他们要做什麽,你反其道而行之,才会有一线生机──”
常洪嘉终於醒悟它撞自己下桥,原来是为了破这个僵局。有了变数,才能有生机。黑蛇见他明白过来,哼了一声:“我出来半天,该回去了。”
常洪嘉吃了一惊,又吞入几口江水,努力扑腾了几下,才问:“回哪里?”黑蛇嗤道:“果然是呆子。”说著,身影一花,竟是化作道道黑雾,往江水上游散去。
常洪嘉挣扎著回头去看,身後却一个大浪打来,人瞬间沈入水中。他不谙水性,眼看著要沈到江水更深处,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忽然有一只手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墨绿色的宽大衣袖在眼前一荡,把常洪嘉从水中一把拎起。
那妖怪得了手,身形施展,脚下轻点,带著人如风一般掠回岸边。




第二十一章 修

常洪嘉惊魂甫定,看到是魏晴岚,心中又是一阵感激。适才呛了水,人仿佛还在同江流搏斗,被魏晴岚拉著没走几步,就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那妖怪见常洪嘉脸色苍白,一身布衣不住地往下滴水,不由停了下来。虽未出言催促,眼睛却时不时地往北边瞄去。
常洪嘉自然知道他急的是什麽,心里也想和他一道去找那和尚,偏偏又记著黑蛇的嘱咐,一时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犹豫许久,只得装作没看见魏晴岚满脸的忧色,明知故问道:“谷主,大师可是先走了?”
魏晴岚点了点头,顾盼之间,看常洪嘉冻得有些瑟缩,於是拿食指和麽指轻轻一擦,生出一团碧绿的火焰。本想塞到常洪嘉怀里,又想起他是人,会烫伤,便自己举著火,静静地蹲在一旁。
常洪嘉脸上免不了有些发烫,连连道谢,借著那点温度,用力拧著滴水的衣袖。魏晴岚一抬眼,正好看见这呆子通红的耳朵,嘴角笑意渐深,用腹语道:“等衣服干了,我们就去追人。”
常洪嘉“啊”了一声,木然坐著,许久才重新笑了一笑。魏晴岚第一次见他这样踟蹰,有些奇怪,小声问:“你怎麽了?”
常洪嘉不知道如何回他,木讷地又笑了一下,千思万绪之际,手指被焰苗烫了一下,痛得一个激灵,匆匆缩回手。
那妖怪也吓了一跳,当即把那团火挪远了些,然而等看清常洪嘉痛得皱眉的样子,又咧嘴笑了起来,伸手把常洪嘉脸上的水珠轻轻揩去。
那呆子几时见过谷主这样肆无忌惮的笑意,出了一会神,终於下定决心,要照黑蛇说的行事。原本以为还能再拖上一时半刻,没想到魏晴岚等了一阵,就有些心不在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後弯下腰,冲常洪嘉说:“上来,我背你。”
常洪嘉吃了一惊,看著魏晴岚扭头回望的侧脸,有一瞬间,又想惟命是从。只得一边默念“反其道而行之”这句话,一边退了两步,低声道:“不行,我还是自己……”
魏晴岚只当他还在客套,硬是把人拽了过来。常洪嘉被他一扯,不由自主地扑在那妖怪背上,还未从这肌肤相贴的震慑中回神,魏晴岚双手向後一搂,已轻轻松松地把他背了起来。
虽说蛇类体温偏凉,但背著浑身冰冷、还在往下滴水的常洪嘉,也冻得轻轻一颤,用腹语嘟囔了一句:“好冷。”
看著魏晴岚大步向前走去,常洪嘉脸色又白了几分,却不知如何让他停下来,只得不断地劝:“谷主,歇一歇再走吧。”
那妖怪一阵莫名,连连摇头:“正事要紧,不能再歇了。”
常洪嘉自是更加著急,渐渐挣扎起来。魏晴岚先前只道他是随口说说,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人句句认真,错愕地停下来。那呆子下到地上,扶著树干气喘吁吁地站著,一抬头,正对上魏晴岚探询的视线,心中陡然一凉,胡乱道:“谷主,先垫垫肚子再走吧。”
那妖怪一副不能苟同的样子,常洪嘉不敢看他,动身去拾干柴,等把柴火拢成一堆,却不知要煮些什麽。魏晴岚抱臂站在一旁,显是有些动怒:“现在可以走了吧。”
常洪嘉四下看了看,没看到什麽野味,还在硬著头皮道:“谷主先歇一歇,洪嘉去采几味药,和附近的村民换了米再……”
魏晴岚听得掉头就走,常洪嘉慌忙道:“谷主,洪嘉有要事要说。”
魏晴岚想到和尚独自涉险,早已心急如焚,听到常洪嘉改口,也未曾停步。常洪嘉追著妖怪走了老远,口中不断重复:“洪嘉确实是有要事要说。”
如此五六遍,魏晴岚才愤然驻足,回过头,用腹语道:“你说。”
常洪嘉再度口讷起来,早已习惯魏晴岚说什麽,他做什麽,反其道而行之、与那人争锋相对,比让他赴汤蹈火还难。
眼看魏晴岚又要走了,才急道:“洪嘉想问……”虽说是为了拖延时间,可一对上这个人,总害怕自己的言谈举止,有丝毫的不敬重。
“如果以後回了鹤返谷,能不能留在谷里,终此一生……都不娶妻,只给谷主斟茶送水……”
这些话,刚回鹤返谷的时候,明明已经问过一回魏晴岚。此时再问,心中的忐忑仍不能减去一分。
只要是对著这个人,无论什麽事情,仿佛都是奢求。造化生人,既然使人直立於天地之间,为何又要替每个人都造出这麽一尊高不可攀的神来。因他魂不守舍,因他诸般狂态,因他喜怒而喜怒。
自己对谷主如此,谷主对和尚亦是如此。只要一句首肯,便可心满意足,只要他一句话,便能定自己往後几十年的去从。
这些尘念,算要事吗 ?
魏晴岚听到这里,勃然怒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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