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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唐-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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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大哥抢先一步,女孩儿扑到他怀里,自个儿蒙嘴,欢喜地双脚直跺。

“九瑾!九瑾!”我们重逢,可只能低叫互望,大哥抱九瑾,史朝义拉我,我们贴着宫墙行走。“雍王哥哥告诉姐姐娘亲在这儿,瑾儿也想来,可雍王哥哥不许我坐他车,瑾儿跑得慢,倒见着了娘亲,真好!”九瑾趴在大哥肩头眉开眼笑回答他话,“九瑾是跑步来的?那升平呢?也来了吗?”大哥耸身抱直她。“升平姐姐说见娘亲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她比我还慢呢!爹爹放瑾儿下来,瑾儿去叫姐姐来!”九瑾一双小靴蹬踏,扑簌簌往着团花白袍上掉泥,大哥没放手,反兜靴抱拢。

“九瑾……九瑾愿不愿意跟娘一起走?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接过她,我们在角门后停下,门外鱼朝恩领人刚回,他是刚送走了雍王李适,而升平郡主,将被迎面而回的李适接走,再不会来兴庆宫,我的孩子们,只有九瑾……

“瑾儿愿意!愿意!愿意!”九瑾使劲说愿意,使劲点头,“好。”我亲亲她辫,在她领后抹去最后一滴泪。

“那么就走吧,那孩子没一处象你,就算带走,也没意思!”大哥带我出宫门,一枚坚硬冰凉的令牌塞到我手里,我捏着令牌发苦发呆,他说的那孩子是李适。

“李豫的手令?你哪来的?郭子仪,你去哪?”史朝义从我手中拿过令牌,大哥已走得远了。“我的事不用你管!拿太子手令出城,带我妹妹走!你敢待她不好,我打到你老家!”大哥愈走愈远,愈走愈快,走过街角,有人牵出两匹马,他向我们指一指,翻身上马,直奔宫城方向,再未回头。

史朝义交那枚令牌到我手上,铜铸冰凉的令牌,一面阴刻纂体“奉天诰命”,一面阳刻纂体——“豫”,李豫的手令。“走。”他牵过摇尾自来的健马,翻身上马,递手给我。“九瑾,跟着……叔叔。”我把九瑾抱给他,小孩儿双眼精亮打量他面上身上,乖乖点头。“珍珠。”他再递手,我回头再看一眼,手伸去——

突然,我收回手,提裙就奔。“珍珠!珍珠!”他身后气急低叫,我飞奔向街东,那面有个女子正飞奔向我,她大声叫我,她怀中还有一个人……

“大嫂!大嫂!”我迎上她时腰被向后扯去。“你做什么……沈若鸿?”史朝义扯我向后,认出面前人。“大嫂!大嫂!”我被她一身鲜血吓住,惊惶要叫,却见她怀中人,“莫青桐……她……”我魂飞魄散,却鬼使神差伸手去抱,去抱她怀中滑下的血人。

“你让她靠肩上……就这样,别碰左边,哎,别怕,我来……她要见子仪,她说要见子仪要见你!”大嫂跪地撕衣,史朝义甩开外裳,贴腰一排鹭皮搭囊,捻出金针,针针扎下。“你是谁……天!史——”大嫂弹地而起。

“别叫!”史朝义一长身,探臂抓下。“沈若鸿,你先别叫!我问你,你从哪里来?莫青桐怎么回事?她要见珍珠做什么?说完这些你再叫!”史朝义手抓大嫂肩膀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倒是大嫂楞得半刻回不过神。

“大嫂,他是史朝义,男扮女装的史朝义,他是来带我走,大哥进宫了。”我摇晃大嫂,她咕咚咽下一口,恢复神智。

“我,我刚到啊,本来跟郭旰下月一起来的,可仆固怀恩送了封八百里加急来,说子仪要娶宁国公主,叫我赶快来长安。我,我认不得道啊,好不容易问到汾阳王府却走错了道,偏看到有人追杀她。她是莫青桐是不是?我不知道她要找子仪做什么,她只说要见子仪,要见你,说你在兴庆宫,然后就昏死过去……呀,史朝——”大嫂再度惊叫。

“大嫂!”史朝义真正气急败坏,唰地一刀割下里裙,指下眼花缭乱,一层层包裹,一层层血染,我只觉肩上气息渐重渐急,莫青桐渐渐恢复知觉痛觉。“别看地下,那是她断手,筋筋连连会要了她命,我在救人,不是杀人!”史朝义气哼,“九瑾过来,那么点小孩都没叫,大嫂,你别叫好不好!”九瑾木木挨过来,她哪是不叫,而是吓呆了,我把她脸蒙进怀里,自己,半分也不敢低头。

“我不是,不是……哎,她醒了!”大嫂再叫,他身形扑去——

“郭珍珠。”肩上一动,我急忙去看。“给你。”莫青桐突然张眼,她颤抖张手,仅剩的右手。“李豫叫李辅国杀我,他要我死,我也不会让他好过!”她咬牙切齿吐字,头垂我肩,昏死过去。

我扳开她右手五指,一张血染丹红字笺摊开——

“上元元年四月二十六,张后、越王系,矫诏太子入内侍疾,幽太子于凌霄门,暗谋宫变。兵部尚书李辅国、内射生使程元振护太子于飞龙厩,勒兵入宫,会于三殿前。汾阳王子仪不幸殉国,追谥代国公……”


第三十四章 情浓休说痴(一) 



我自问掩饰极好,我告诉大嫂我生下了迥儿,是个男孩儿。我还告诉她,大哥已与莫青桐和解,莫青桐负伤见我,正是要告诉我孩子在越王府上,李系顾念我们母子之情,允我带走。 
 
马车载着她们离去,我坚持她们三人不宜去越王府,大嫂带着重伤不醒的莫青桐和九瑾先行出城,我们约在长安通往关中的中渭桥旁小镇会合。 

她们远走,史朝义猛然攫住我手。“给我!”他掰我紧攥拳头,掰我根根指尖,我和盘托出,几欲崩溃。我该骗大嫂更该骗他,只是不能,只是不敢,除了他,我再无人可依。他看字笺平静,随后走进内室,片刻后他换回男子打扮走出,一张面孔平淡无奇,周身银带九銙,一副东宫内侍打扮,随即他严命唯一跟随他的闵浩立刻出城。 

“弟子走,但只走到城门口。九瑾那有李归仁,弟子么,就在这春明门口等师傅。一个时辰为限,您不出来,我就杀进去!”闵浩躬身到地,干脆告别。 

两人一马,纵穿城南,从这座他们栖身日久的小院,到宽达百米的朱雀大街。“珍珠,是成是败……走不掉,我要你跟我一起死,谁也别扔下谁!”他扣我腰肢深嵌,十指入骨入怀,他在我颈后厮磨,缱绻经百千劫。

我迎他面去,瞳孔中我无暇笑;我看他腾身,眼幕中他出尘起。我御风而行,三城九门追风踏过;我鼓足勇气,朱雀承天、三省六部、天街横街、太极两仪、宫阙巍巍参差开——“太子手令在此!”一口气奔到玄武门,我重施旧计,举令闯关。 

“珍珠!你做什么来!做什么来!嗬!你来干什么!” 

我被人一把扯下马,未等双脚落实,那人打横抱我,蹬蹬蹬直闯,铛地一脚踢开殿门。我被他掷到地下,踉跄爬起时他反身冲去关门,“哥哥!哥哥快走!李豫要杀你……”我不顾一切叫喊,忽听身后一声怒喝——“胡说!” 

我扭头寻声,当时模样让我呆立当场。李系,一贯温文优雅的李系怒发冲冠朝我怒吼,他被五花大绑,捆在身后殿柱。 

“你来做什么?史朝义把你送这来?”大哥狠狠扯我,我又喘又惊,根本不知答他,只下意识往柱后躲去。

脚下一绊,我跌倒李系脚下,惊见他左脚铁链缠缚绕于殿柱,三尺宝剑只拔了一半,扔在身旁不远。

“起来,珍珠,慢慢说。”大哥蹲地扶我,我终于能够控制自己,张开手心,那张字笺已血汗湿透,惟丹砂朱笔墨迹坚透,撇捺峥嵘。

“上元元年四月二十六,张后、越王系,矫诏太子入内侍疾,幽太子于凌霄门,暗谋宫变。兵部尚书李辅国、内射生使程元振护太子于飞龙厩,勒兵入宫,会于三殿前。汾阳王子仪不幸殉国,追谥代国公……”大哥字字去读,嘿嘿冷笑。“李系,我说的你不信,李豫的亲笔写的呢?自己去看!”大哥一脚勾剑,唰地一剑砍断他左腕绳索,随即,翻手掷剑,长剑深扎入梁。“看懂了么?李豫手书的密诏啊,玺印都用了,他就等,等你这个傻弟弟跑去凌霄门救他,然后,反咬一口,矫诏谋乱,什么罪啊……” 

“不可能!不可能的!王兄与我商议凌霄门是幌子,是做戏,是要张妃相信……” 

“你想啊!李系你想啊!李豫为什么要你在凌霄门做戏?他从东宫入大明宫走的该是这,是承恩殿,入的该是这,是玄武门!怎么绕到玄武门西面的凌霄门去了?为什么啊?是因为我告诉他,我告诉他张妃矫诏他入内侍疾,动手地点在凌霄门!我故意,我故意说错,张妃根本没叫我在凌霄门动手,她叫我在玄武门……我就试他,就试他会——过、河、拆、桥!” 

大哥指殿外巍峨玄武,坚忍悲凉。 

“李系,你信我……这是莫青桐拼了命抢下的,李豫要李辅国杀她,李辅国根本是李豫的人!”我使劲全力晃摇他,慢慢软滑,扑他脚下放声痛哭。我要他信我,却根本不想他信我,李豫李系,手足兄弟,血浓于水,甚至亡命北逃,患难与共,我要他怎么信,怎么信他同父大哥会置他死地。连我,也不信我自己,他与大哥收复两京并肩战斗无数,人不说马背上的友谊是天下间最真挚的友谊么?李豫声声称大哥子仪,他在那个十里平湖荷塘月色的上方山上说要与大哥做亲翁,要把我们的女儿嫁给郭暧,这样一份亲情友情,竟,变得‘汾阳王子仪不幸殉国,追谥代国公’?明明赤胆忠诚反说矫诏谋乱,明明倾力相助反说不幸殉国,未叛诬叛,未死成仁,李豫,他是,要他们两个死!” 

“这件事,你要真不信,也就算了。反正,珍珠也来了,她这样跑来张妃李豫不会不知道。今天这戏大家都别演了,你委屈一下就呆承恩殿里,我呢,去散了人,李豫要真恼羞成怒说我假他手令勒兵入宫,这罪名也不小。你们就耗着吧,张皇后还是张皇后,李太子还是李太子,我带我妹妹走,什么汾阳王,什么唐长安,这鬼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下去!”大哥甩手出殿,咣铛殿合掩不住悲伧之气,李系大喝一声,指粗捆绳,寸寸绷断。 

“李系,我关你是为你好,你对珍珠如何,我心里有数。”大哥声音响起殿外,李系扑出跌下,蹬地弹腿旋踢,铁链死死咬住他腿,重扑重跌。“珍珠,你帮我,帮我出去。”他突然抓住我脚,一双凤目,赤红晶莹。 

唰——一道刀光,我惊极大叫——不要! 

音落,刀斩,银缎束冠飘带震颤不止。 

“放手!”史朝义在他身后,冰冷吐字。 

李系突然镇定,也不回头,只专注视我瞳中映影。 

“放手!”史朝义再喝,那握手松去,那长刀撤去。 “越王殿下,问你讨件信物!”史朝义揽我向后,一手张到他面前。 

李系凤目瞟他易容面孔,啪地甩袖,一支紫金鱼袋随袖掷出,翻滚脚下。我拾起,摸出袋中物什,是只金质鱼形符契,两寸长一寸宽,分左右两半,中有“同”字形榫卯相契合。“是……你的鱼符?”我问,李系微点下头。 

“你就在这等,我找到迥儿就来。”史朝义收刀收符,拉我远坐殿内一角。我答应着要他快走,他冷哼再指,“李系,你敢碰她——” 

“快去呀,去呀!”我推了史朝义由殿后出,一回身,李系背身窗前,透过繁复窗棱,殿前左首对那巍峨城楼两廊,那青色城垛顶,那倾斜向内城墙,那擎戟向天甲士…… 

“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所谓地利者,后生而前死。玄武门乃宫廷之变或兵变玄机要地,我朝武德九年玄武之变,便是在这。郭子仪虽绝顶聪明,却始终不懂帝王之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谋臣忘;功盖天下者不赏,声名震主者身败。所以,我若是王兄,也该如此!” 李系转过身来,那狼狈颓唐之势不见,只凤目星寒抑扬潇洒。“那鱼袋,还我吧。怎么,不谢谢我?”他换了语气,甚至带了笑意。

我呐呐应声,“李系,谢谢……谢谢你。”

“嗯,怎么——谢呢?”他轻嗯,“珍珠,你要好好的。”

我们两手轻触,而过。 

呜——呜呜——呜呜呜——不远不近,似钟似殸,悲鸣长长。 

“神龙殿鸣钟,”李系解释,“那是召集所有皇族入大明宫,因为,皇爷爷驾薨!”他突然出手,十指如电,扣我双腕。我惊叫半声,人已被扯跌向他,他反手箍我腰肢仰面按倒,唇齿压下时低叫,“珍珠,得罪!” 

血涌上心,心止却跳,呆楞间他吞没我,挣扎时他击溃我。“李系——”刀风卷夹怒喝,李系松我腕上窒梏,弹地而起。锵——锒——火星溅射,金属交鸣。我睁眼时史朝义环臂抱我,李系冲天勾梁拔剑,左脚铁链赫然斩断。“史朝义?”李系指弹剑身,噌淙龙鸣,“如此,多谢!”他最后看我,纵身殿外。 

我闷进史朝义怀中,他大掌抹我脸颊双唇,虎口烫灼之处,可知那刀之势雷霆。“怎么回事?史朝义,你做什么?做什么放李系走?”大哥突然返回殿中,身后跟着大嫂,不及开口他咄咄逼到面前。“李系激我引我,我做什么要忍?你莫非还想帮李豫?李系反了不正好?唐玄宗死了,李豫非进大明宫不可,让他来呀,一了百了……”史朝义冲口对喝,大哥锵锒拔刀。 

“子仪!” 

“朝义哥哥!”  
  
我和大嫂急忙去拦,大哥刀鞘指他,“李系不是你!不是你想得那样!”他大叫不是你想得那样,转身飞奔出殿。“子仪!子仪!”大嫂跟去,只见他们疾追李系向玄武城楼,眼看追上无望,大哥折向西飞奔,大嫂紧紧跟随。 

“朝义哥哥,我哥哥,我哥哥……”我急得跺脚,史朝义负我出殿,叫我噤声。呜呜丧钟愈鸣愈烈,愈悲愈壮,我们掩身殿角,看队队东宫侍卫疾行,前后左右护卫,李豫直奔玄武门。

“李系要动手了。”史朝义话音未落,只听咚——战鼓一声,宫墙上无数禁军现身,居高临下,张弓搭箭。

我惨叫湮于万箭齐鸣,一瞬间铁羽如蝗发射,呼号唉叫震耳撕杀。“我要走!让我走!我不要看!不要听!”我拼命挣扎,任性哭喊,他扑我扣我,捂住我全身七窍。“别动!现在不能出去!珍珠!”他忽然松了力度,我失却阻力,扑地跌倒。

“李系,终是帮李豫……终是帮着他!”他喃喃不信,我巨震抬头,去看,去分辨,李系立在玄武城楼,挥剑劈砍,浴血凶猛,城上一高个武将率众倒戈,箭射叛军,正是薛嵩。杀之再杀,砍之再砍,腥风血雨中这二人始终屹立,李系振剑呼号,城下银銙东宫侍卫且战且走,拼死护主。 

咚——战鼓再响,大哥引兵由玄武之西凌霄门杀出,盔不齐甲半落,步骑仓促混乱,但接到李豫,奔逃西撤。战鼓咚咚喊杀隆隆,宫城皇城响彻云宵,承天门旌旗翻卷飘扬,禁军铁骑开赴千步天街,领先两骑,一是紫袍臃肿,一是光明重甲,想那二人,便是兵部尚书李辅国、内射生使程元振。一切是天注定,李系终是手足重,重于天,重于地,重于那句“我若是王兄,也该如此!”而大哥,齿寒心寒,却终是拿起刀剑……  

杀声渐止喊声渐落,似千年经过,似百劫历过,李豫重返城下,多少人中,他左手右手,伸向李系,伸向大哥。“他们一进玄武门,我们就能走了。”史朝义长叹,我环他颈项无声,隐隐冥冥,扭头再看,大哥除盔解甲,身形顿矮。“你大哥……他解盔……是辞官!”他长身去看,俨然不信,俨然又信,大哥屈身城下,震惊当场。 

“走吧!”史朝义负我飞奔,朗朗大笑。“你大哥这人多精,这么多人面前搞金盆洗手,又在这节骨眼上,李豫想杀不能,想留不及,含含糊糊又稳不住人,等他带完孝人都出城了,郭子仪实在精!”他翩然身形,行云流水踏过,森严大殿,巍巍承天,百步横街……

宫城殿阁远远身后,皇城府衙赫然面前,大哥大嫂由后追上,我们两骑过中书外省衙,冯立立于衙前,大哥下马交官印于衙前正中——“Salute!”他五指加眉,低默敬礼。 

两仪四象,朱雀为南,土色为红。当我们跨过长安皇城最南一座红墙朱雀城门,闵浩抱着迥儿等在城门脚下,是大嫂和闵浩一直没走,他们跟着我们,入皇城,入宫城。呜呜丧钟再响,响彻长安,响彻天际,满城奔走军民告诉我们,那遥遥红墙朱雀里,又一代君王薨逝,从此白昼星辰改元,李豫,新君登基。 

我们直行出城,我拥抱迥儿九瑾,而他拥抱我们。“这样的结局,可是最好?”史朝义诚恳问我。 

轰——长安外廓城门大开,一马当先,长孙全绪挡住前路,他手攥红袍,较力扯下,一门古炮,正对我们。 

“是。”我诚心答道。
第三十五章 情浓休说痴(二)




这是大唐第一门火炮,也是最后一门。

公元二百年春秋战国时,曹操谋士发明抛石机,于官渡之战大破袁绍营垒。由汉至唐,抛石机用于攻城掠地,规模越造越大,需一二百人拉绳,才能将巨石抛出,每石能击毙数人。天宝九年,大哥与突厥左贤王阿波达干结识之初,曾请朝鲜锻造后人的阿波达干锻造陌刀横刀,锻造熟铁炮径,阿波达干欣然赠予陌刀锻造方法,但熟铁锻成臼炮(一种大口径短管炮)之术,秘而不授。这以后,朔方军以熟铁臼炮代替古老的抛石机皮窠,以唐炼丹家密制火药铁弹代替石弹,这门火炮,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无坚不摧无往不胜。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范蠡原话,锲切之极。

“你刚才答我什么,我没听清。”史朝义握我双手,哑了声音。

“你问我,这样的结局,可是最好?我答,是,能在一起,就好。”我诚心答他,此时此刻,惟幸,能在一起。

“这个答案我喜欢。”他轻吻我颊,下马与大哥并肩,易容面孔落下时大唐兵甲骚动退后。

“可见着我大燕史朝义风采?”千钧一发他揶揄大哥。

“我若到洛阳城下大喝一声,只怕你的人逃得更快!”大哥反驳,两人爽朗大笑。

他们笑罢对面发笑,一人从长孙全绪身后走出,方才位置的重叠教人看错,攥下火红炮袍的是那人,并非长孙全绪。一袭银袍,矜贵优雅,大唐敦煌王李承寀是也。

“长孙将军,九城兵马在等将军号令呐!”李承寀冷眼冷笑,他虽贵为郡王,但长安不比敦煌,九城兵马以长孙全绪马首示瞻,但反观后者,沉默至今。

“长孙将军高祖叔父可是凌烟阁二十四臣之长孙无忌?”史朝义忽然打破沉默,他为平卢节度副使时长孙全绪为灵州守将,后来长孙全绪奉调入京统领御林神策军,两人从未有交集。

不等长孙全绪回答,史朝义侃侃而谈。“史某从军多年,曾听说个故事,说的是天宝九年横塞军中的一则趣闻。横塞军本是王忠嗣将军麾下一支,是后来才与灵州军合二为一成了现在的朔方军。那年横塞军中有位军医初为人父,得了一女,时逢横塞军使新官上任,于是报喜喜蛋就送到了新任军使营中。原本将士成婚得子送些喜饼喜蛋也是常有之事,谁知那位军使大人吃了喜蛋后居然用红纸包了金镯子金木鱼去还礼。写礼袋时军使问何人喜得千金,身边有人告诉了他。怪哉!那军使闻听人名立刻大叫‘名将’,随即升帐点将,请出军医,拜为前锋正印。果不其然,那军使是慧眼识英,新任前锋正印实有祖辈之风,表率士卒刚直严明,天宝十一年晋灵州守将,天宝十三年奉调入京,唐历上元二年官至三品,武阶左羽林!”

“史某讲完。将军请说。”高潮之处嘎然而止,史朝义说停即停,而长孙全绪当真在那句“将军请说”后开了金口。

“那位军使大人正是郭大将军,而那小小军医就是在下,长孙全绪。”长孙全绪马上抱拳,“郭将军知遇之恩末将没齿难忘……”

“那请还我妻女。”大哥突然插话。

“还有我手下。”史朝义接口。

“郭夫人……”长孙全绪楞住,当场人人楞住。史朝义口才是好,辞令也雅,道出这段伯乐慧眼识英才的往事之后原本该是引出长孙全绪一番感慨再乘胜追击,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直直白白道出要求,“还我妻女”?大嫂,不就在我身边?

“知遇之恩当涌泉答报,将军最好现在就报,把她们还我我们两清,这和待会儿再落将军手上是两回事。”大哥长身去指,百步之隔,大唐甲兵自发退了一退,一辆青帘马车突出人前,正是载着莫青桐和九瑾出城的车马。

“李归仁是为了女人孩子没跟你动手,你要报恩的话请一并让他过来,男人当战死阵前。”史朝义再作补充。

“好。”

“好!”

两声道好,分别发自两人。长孙全绪只吐一字,举手身后。“好!哈!哈哈!什么货色!金枝玉叶的公主你不娶,又丑又贱的冒牌货你倒要,郭大将军真让本王大开眼界!”李承寀叫得声好,张狂大笑。

马车驶到阵中,李承寀再度挑眉,“郭大将军,本王怎不记得赐婚圣旨下了呢,礼何时成亲何时娶的啊?”

“两情相悦管什么虚礼,我说是我夫人就是我夫人!”大哥斩钉截铁回答。

“爹!爹爹!娘!”行驶中马车青帘忽然扯落,九瑾扑在车沿,放声大叫。

“别动!九瑾别动!长孙全绪你先放人!放李归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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