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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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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英道:“那便不须说,待要说时,我使人往你门首数说你家寡妇门前是非,有种你便出来打!打且打那嘴贱不积德的王八一个,骂都要骂我阖家上下哩。谁见着我姐儿打伤他哩?凭你一张口,关起门来自家掐的便要讹我!当我好欺,你看错人了!”

纪主簿眼看要遭,忙上来打个圆场:“原是孩子家事,骂也罢,打也罢,两家长辈何须出面儿?”

秀英便问:“是谁必要逼勒着里正做保,要我家来的?放了屁却使手掩,好金贵的人儿!”

素姐又哭将起来:“原是我们命薄,没了儿子,便是三岁孩子也能欺辱得。你又何苦好这个强?要磕头要赔罪放着我来罢,只别逼勒我家姐儿,才四岁哩,好生苦也!”她自声音绵软,性子更软,哭泣起来真是如泣如诉。

场内一时尴尬。里正把这许多人弄到家中来,原是想说合,不想陆老婆子这般刚强,素姐又哭得可怜,陆氏又只知抱着儿子哭,秀英一丝让步的心也无,暗道妇道人家恁般难缠。冷不防被念郎一双眼睛看着,浑身都麻了起来,若非这小子口上犯贱,何来如今这般?

里正一怒,便强与两家上茶:“且吃这一盏茶,与我个面子,往后还是街坊。”

陆氏情知不得不饮,秀英一扬眉,横竖玉姐没吃亏,两人就端起茶来。陆老婆子又数说陆氏:“性子忒好。”秀英道:“可不是好,小寡妇家不知羞,教个儿子骂到人面上哩。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儿,可不是好性儿。”素姐又哭了起来,把陆氏压得再哭不得。里正头疼不已,只得说素姐:“休要再哭了,几十年街坊看在眼里。”

两家饮罢茶,一从东、一从西,互不挨碰着各回家门。

两家各归家内,陆氏自劝慰着陆老婆子,又把念郎乳母叫来数说:“是谁教的哥儿说这些个?不学好!竟说到人面上去了。”又叫牙婆来要卖人、买人,任乳母、使女哭泣哀求,一丝不动。

又使往程家送茶果:“我娘老背晦了,原是念郎的不是,毋往心里去。”

秀英却不吃这一套,狠骂一回:“寻完了事,却叫苦主不则声,她道她是谁?!那婆子自姓陆,倒管得游家事,一句老背晦便打发了,道人是傻子哩!他是儿郎哩,他不绝户哩,且看长不长得大罢咧!个克父的东西!他□的孩子,没人教,他会说?看着倒像个好人,背地里挑唆着嚼舌头,怪道叫人家逐了出来,是恐她乱人家宅哩!真真是个搅家精!祸害!”

李妈妈奶大的玉姐,是亲向三分,不亲也是亲,亦是不岔,言语较秀英更甚:“八十老翁十八新妇,不知谁的种哩!还自称大户家孩儿!游家为何赶他出门,他自家知哩。来往不消二年,街上街坊就向着他说话哩,不知下的什么蛊!这就信一个姐儿,能打得了他家大了一二岁的哥儿,不定那伤是怎么来的哩!我姐儿手上伤还未好哩,至今写不得字儿,那克父克夫的东西,还要反咬一口,狗都不这般干哩!”

街坊四邻原说陆氏识理,复经此二人一说,又道陆氏狡诈。又有一干妇人,素与秀英说得到一处,听李妈妈话里话外之音,都把自家男人死死盯着,深恐他偏向了那个小妖精。

不知为甚,游大户家里亦知此事,又使人来劝陆氏“好生教养念郎。游家一向怜贫惜弱,居然欺负起人来,丢尽祖宗颜面”,把个陆氏气得倒仰,复又关起门来,一意教养念郎,令其读书,长大好考个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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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为此事,正月也不曾过好,苏先生知道了,亦唯一声叹息:“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这回便不消旁人说,他亦知不能示了弱。程老太公又打点了礼物送与里正、纪主簿家两处,收拾善后。

却说玉姐手上伤养过二、三日便好,那头念郎也不知为甚,总将了个把月。玉姐犹自愤愤,她随父母居住,每晨起,便往院内站定,看着程谦舞枪棒。

原来程谦会些武艺,耍得好枪棒,每日起来必要舞习一回。玉姐看不几日,便央程谦:“爹,教我。”

程谦道:“教你甚么?苏先生教得不好?”

玉姐眼睛一错不错看着他:“我要习枪棒!”

程谦哪里肯答应?便是他答应,程老太公、林老安人也觉女儿家不好舞枪弄棍,素姐更是不舍,唯秀英有些犹豫:“略知些也好,再遇游家短命鬼,倒好免叫推跌了跤。”

不想玉姐性烈,不叫她练便不吃饭,谁都哄不得。程谦道:“你先生正要教你习射哩,那也是武。”玉姐却是个难哄骗的:“都要学!”

秀英哭着拍她两巴掌:“冤家,你就仗着我与你爹、太公、安人心疼你。你饿,饿,饿,饿死罢咧!”林老安人一想:“小孩子家不长性,现允了她,不几日自家就撂开了去,越拦她越成心病了。” 终是不得不应。

又要与她张罗选使女:“常带几个使女,打斗起来也好有个帮手。”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其实令郎小孩子不懂事,不必是陆氏故意说给他听,就是他家丫环奶妈子说一说,他记住了,争执的时候小孩子管不住嘴巴就说出来了。陆氏只是没有特别约束儿子而已,她儿子还小,通常会认为这样的孩子不懂事,不知道意思。其实鱼唇的都是大人啊!小孩子懂的可多啦程家也确实还没有男孩子。

☆、使女

买使女专一为相帮姐儿打斗,看似玩笑话,实则认真,便是不为打斗,也要添两个帮手方好。且程家上自林老安人下至秀英,各有两个使女听用,玉姐单有一个乳母李妈妈,确需添个人手。

当下秀英使丫头小乐儿,往去寻接生的王妈妈来。这王妈妈既是稳婆,又兼着牙婆,也算是个媒婆儿,程家使惯了她,但有事,便唤了她来。程家给的谢钱又足,王妈妈偏爱往他家跑。

一路上便问小乐儿:“又要买人哩?可是娘子怀了哥儿要买奶…子?”

小乐儿丢老大一记白眼与王妈妈:“您老到了家可千万不敢这么说,是要给我们大姐儿买丫头使哩。”

王妈妈心中有数,袖子里取出一陌钱来塞与小乐儿:“累你跑这一回,这一陌钱拿去买果子吃。”小乐儿十分推让:“为娘子跑腿,难道不应该?家去娘子自有赏哩,妈妈休要多心。”王妈妈道:“娘子赏你是娘子的,我谢你,是我的。”

小乐儿方笑嘻嘻接过了钱,微一屈膝:“谢妈妈了。”王妈妈见她收了好处,便东拉西扯,打听些门道:“家里娘子想要什么样的丫头哩?老太公、老安人有说甚?姐儿有甚想念?”

小乐儿悄声道:“我只说与妈妈一个人,妈妈万不可外传。”

王妈妈见状也把头儿一低,声音压得低低的:“我老婆子活了五十岁了,从来嘴最严,定不叫你坐腊。”

小乐儿道:“元宵节,姐儿与人玩,恼了,小孩子家闹将起来。娘子便说,姐儿还小,没个帮手,要个能护主儿的哩。”

王妈妈肚里一轮回:“这要机灵的容易、要粗笨的也容易,要会唱曲儿的容易、要认字儿的也不甚难,那些眼睛都看得见。这要忠心的,偏就最难了,人心隔肚皮哩。这般为难,倒好叫我多赚几个钱。”

王妈妈得了小乐儿消息,往见秀英与林老安人便先有了计较。小乐儿引她至秀英正房,林老安人与素姐亦在,王妈妈先叉手问个好儿,又说:“老安人精神越发好了。不知唤老身来有甚差遣?”

秀英道:“妈妈是做惯了的老人了,倒要劳动妈妈寻摸两个听话的好丫头与我家大姐儿使。”

王妈妈道:“娘子要甚样的丫头?多大的?这里头有讲究哩。无非好些的贵些儿,略次些的少使些钱。”

秀英道:“好的怎样,次的又怎样?”

王妈妈道:“好的自是模样儿也好、性情也好、又勤快、又肯学,次的要是模样差些儿、要是性情差些、要是懒,总有不如意处。既是买来伏侍姐儿,又不要弄来妆门面,样貌倒在其次。家里有姐儿,谁去看使女?顶要紧的是勤快又听话。有这等丫头,便是模样差些,也算是好的了。生得好了,心便容易野,何苦养这等祸害?倒不如丑些的好。”

秀英听她说了这一串子,倒也有理,便道:“我倒要寻两个年纪与大姐儿相仿的,一道儿长大,好养得熟。”

王妈妈一拍巴掌:“还是娘子说得明白,就是养得熟这三个字最是要紧。有那等一等一的伶俐人,养不熟,指不定又来害主,要来甚用?”

林老安人道:“老实本人自是好,你却不好拿那次一等的蠢笨丫头故说是老实来哄骗于我。老实还是蠢,我空活这一把年纪,且还分得清。”

王妈妈连称不敢,又问:“这一分价钱一分货,不知府上要什么价儿的呢?这一个金尊玉贵的姐儿,却不好轻慢了。但买人卖人,总要分个三六九等……”

林老安人截口道:“你个刁钻老货!府君家买了两个养娘,还花了上百银子哩,钱多钱少,哪有个足字?我要那顶好的,你又有了?休要说嘴,只说你能拿得出来的罢。”

王妈妈满脸堆笑,躬身道:“总是瞒不住老安人,实话与老安人说,似府君家那般买的,是他们买卖做得大的,单拣那打小生得好的女娘来细细养,又教读书识字,又教弹唱歌舞,养大了专一等卖好价,老婆子小本买卖,却没这等本事,只好转个手儿,得些个辛苦钱糊口。买时多少,卖时就不定这个价儿了。似这等五、六岁女孩儿,我手里,一个倒要十两银子——却是不收钱,只收银的。”

秀英啐她一口:“好个利口的老货,我便与你钱,也与你足足的,且不拿那九二串与你。”

王妈妈嘻笑着应了:“我却不为娘子会坑我,娘子想,两个丫头二十两,况了银,我一把老骨头,怎生搬回家去?却不是要闪了老腰?”说得屋内俱是一笑。当下秀英取了二两三钱一个银角子与王妈妈:“也不用再剪了,只作二两罢,余下与妈妈吃茶,待有了好丫头,再与剩下的。不拘丑俊,只要端正好使。”

王妈妈袖了银子,千恩万谢,又赌咒发誓,必要给玉姐寻两个好使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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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王妈妈袖了银子往家去,暗想这回卖人做得漂亮,又不须十分好看、百般伶俐,买时就便宜,又可卖个高价,一表一里,两个五、六岁毛丫头,倒可赚得十几两银子,回去可要好好上炷香。略实诚些,又不须生得好的丫头,倒是不难买来。

程家却不坐等王妈妈消息,小乐儿因得了王妈妈谢钱,往外买了三升瓜子儿,四处一分,搬张小凳儿与迎儿等一处磕着瓜子儿说话。小喜笑道:“你这婢子倒灵醒知道孝敬我。”吃小乐打了一巴掌:“有得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迎儿道:“只怕你还要求她说哩。”

小乐儿便知有事,笑道:“好妹子,我不问她,我只问你,你说与我听罢。”又抓一把五香瓜子儿塞与迎儿。迎儿道:“太公说开春了,要往乡下住几日,也是踏青,也是看看他们种田上不上心。我们便有的跟着去,有的来看家……”

一语未毕,便见小乐儿跳将起来:“可不得了,我出门儿走一遭,竟闪了这事儿。”悔得直跌脚。小喜看了暗乐,看够了小乐后悔的模样,方道:“没出息的小东西,看这把你急的,你只管把娘子伏侍好了,娘子自带了你去。”

小乐儿扯着小喜儿道:“我的好姐姐,人急得上火,你看得可乐。”

小喜道:“罢罢罢,不撩你了,太公说了,除开看房儿的,伏侍的人都要跟去哩。”小乐儿方一拍胸口:“可吓煞人。”

众人又一齐说笑戏闹。

却不知程老太公正眉头紧皱,掐着指头算哩。程老太公本意,却并非为踏青而来,原是他在乡间有地,租与佃户耕种,每年收些租子,除开自家吃,也卖些。佃户有勤有懒,做爹的勤快不定儿子也勤快,便要时时剔简,以防荒了地。他自思年过古稀,便欲将事务放手与秀英程谦。程谦往前收过租,却未曾办过这等换佃农的事,这是带他们去长见识。

闲话休说,程老太公主意已定,便在春耕前携家带口往乡间去。程家在乡间也有一处小小别业,寻常不往里住,只留二三人看房舍,今番去,便是住在此处。程老太公还恐苏先生不允,不意苏先生却道:“当知稼穑之艰。”居然兴致勃勃唤明智打包袱,要一道去看。

一家子主仆十数人,连着铺盖、文具、惯用的家什,倒有七、八辆车,程谦各骑了家养的骡子。平安儿等也有骑驴的,也有步行的,浩浩荡荡好不热闹。小乐儿终遂愿随行,与迎儿等四个丫头一辆车,初时还掀帘子往外看景,不消一个时辰,便昏昏欲睡。

想尚未春耕之时,花木未发,草都不长一颗,又有甚好看?又有甚能看?程老太公原就不为看景而来。

待到了别业处,方知路上苦委实算不得什么,这别业久未有人居住,气味也不甚好。便是登东,也与江州城略有不同,止主人房内有几个恭桶,使女小厮,都须得往搭的茅草棚子,便是这棚子,也是现搭的,四面漏风,当地挖个大坑。

饮食有些土产野味,是新鲜,五谷轮回野上一野,真憋得人人面有菜色。野味滋味再美,思及那茅草棚子,也不敢多食,不消数日,人人叫苦,只盼程老太公发话,即时飞回江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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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太公一行事儿办得颇顺,命佃户等看了程谦,又收了一户懒惰佃户的田,不令耕种。田二因甚懒,程老太公收了田,只得一家子往旁处趁食,诸佃户早看他游手好闲不过眼,也不为求情。然李六家却因老母卧病,缴租不上,程老太公又与他二两银子瞧病,约定今年但缴得上七成租子,便不收回田,其余三成租只当送与李六了。

程谦随在程老太公背后,诸佃户皆知他是个能干管事,一时肚里念两句赘婿也这般威风,一时又为他父母不值,却无人说甚难听的话出来——皆躬身作礼。

玉姐儿孩子心性,见甚都新鲜,便是光秃秃的树枝子,枯了的草编蚱蜢,她也能翻来覆去地看。忽见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脸色蜡黄,穿一身破旧夹衣,趴在墙上看她。李妈妈亦瞧见了,挥着手儿来赶:“看甚看甚?便趴人家墙头,忒没教养。”

玉姐好奇:“妈妈休拦她,我有话要问她哩。”今番下乡,吃着许多新鲜物儿,却没曾见过原状,好容易来一个人,玉姐便想问问。李妈妈道:“乡下孩子不整洁,大姐儿仔细她身上有虱子跳蚤。”

玉姐奇道:“那是甚?”

李妈妈哑然。叹口气:“这才是富贵人家的姐儿呢。”亲往前采了小丫头来,小丫头要哭不哭:“我爬上来看看,冻僵了手脚,爬不下去……”

李妈妈自家也不与小丫头近靠了,只伸远了两只手,与她擦脸,又篦过头,篦子上满爬了数只虱子。玉姐看得好奇,问那小丫头:“你叫个甚名儿。”

小丫头小声道:“我叫个朵儿。”李妈妈奇道:“你倒有名儿。”乡下孩子,尤其女孩,起不起名儿都寻常,有心的叫个花儿朵儿,无心的就叫个大姐、二姐。

“我娘给起的。”

玉姐道:“你娘呢?”

“死了。”

“……”

这朵儿冻得狠了,直打着哆嗦,玉姐要把自家用的手捂子与她,李妈妈道:“与她盏热茶,喝下去就暖了。”朵儿肚内咕噜一声,玉姐捂嘴一笑:“饿了罢?”取食盒里两个青团子,自家咬了一口,却将另一个递与朵儿:“我也饿了,咱们一道吃罢。”

朵儿犹不敢接,李妈妈见她不识好歹,玉姐又一脸失望,不由道:“怎不识抬举?姐儿与你吃的哩。”朵儿狠擦把眼睛:“二娘说,敢接旁人的东西,叫人说她饿着我,便要打死我哩。别说我哭了,哭了也要打。”

李妈妈道:“哪来的婶子,这般狠心?”

朵儿道:“不是婶子,是后娘哩。”

李妈妈心头一软道:“你且喝茶吃果子,无人说。”玉姐也哄她:“这里统共咱们三个,谁也不说,谁也不知道。你饿着,你亲娘要心疼哩。”朵儿终于接了青团,囫囵儿吞了,把李妈妈唬一大跳:“这要噎死哩。”又与她茶喝。茶又烫,朵儿浑不在意,一气吃了六个,李妈妈忙将最后一个夺下,道:“再吃便要撑杀了。”

玉姐眼见朵儿这般,手一松,咬了一口的青团便落地……

待程老太公折回,玉姐当仁不让诉说朵儿之事。程老太公眼珠儿一转:“天叫给我玉姐一个心腹丫环!她既在家中受难,挂心便少,玉姐解她危难,便于她有恩。乡下孩子心眼儿实在,甚好,甚好。”

俗语说得好“穷人孩子多,凹地虾蟆多”,朵儿父亲张四与头前娘子养了两男一女,与后妻又养两女一男,又非大户人家,如何养得活?丫头顶好出路倒是与大户人家作使女,次一等生而溺之。是以后娘待这“赔钱货”如何,他也浑不在意。自幼缺衣少食,朵儿很有些呆相,越发不受待见。既程老太公要买,李四领了一两银子,尚觉占了便宜,忙不迭将朵儿卖与程家作使女。

程老太公携玉姐领人之时,朵儿后母正在拿着指头戳她额角数说:“短命鬼留下的赔钱货,还不与我抬柴去!整日半点活计做不得,空费许多柴米,多早晚……”

张四一声打断,朵儿见了玉姐便眼睛一亮。程老太公再不肯有一丝疏漏的,当下立了文书,请了中人,一两银子买了朵儿。

那头李妈妈寻了些干净布衣,将朵儿洗剥干净,看朵儿穿衣,一面道:“这满头虱子亏得篦得干净了,再多些儿,与你裹上黄泥烧将去。往后伏侍姐儿,你自家身上须得干净了。”

朵儿只知点头。

玉姐道:“你只管跟我,只管听我一个的,我就看顾你,不叫人欺负了你,谁欺负了你,你说与我,我与你出头。只不许听旁人的。”

朵儿终于道:“我只听大姐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按道理,铜钱串起来,一百个是一陌,一千个是一贯,但是在实际生活中,会有打折,就是一陌不足百,一贯不足千。九二串,就是一陌只有九十二个,以此类推。其实九二串还算厚道的,叫长钱,还有八六的等等。这里还有银子与钱的比价问题,有的时候银贵钱贱,有的时候银贱钱贵,就不详细论述了,用得到的时候再细写。最后,作个调查:是不是这样略带一点话本式的行文方式大家看起来不习惯?

☆、好心

玉姐下乡,原不曾受亏,依旧好吃好睡,纵是程老太公、林老安人受亏,也不肯亏了她去。若非遇上个朵儿,她便要以为乡间比江州城自在。自有了朵儿,玉姐方知这世上还有这等受苦之人。她因问朵儿为何朵儿之父任由继母虐待朵儿,朵儿答曰:“爹要下地哩,日日且忙,闲时也要做个短工,方够养活这一家子。乡下丫头不值钱,还有生下来便溺死的……”

玉姐又问朵儿乡间生活,方知书上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短短八字,竟有如厮艰辛。秋收之后,农人尚不得歇息。家中所有之炭,亦是他们烧得。然烧炭之人一冬却不舍得用去几斤,只管拿去卖来,以备不虞。

李妈妈见她听得难过,时常喝斥朵儿,不令说。玉姐却每要听,偏朵儿只肯听玉姐一个的。李妈妈无奈,向秀英去说,哪料玉姐小小年纪自有主张,秀英已管她不住,程谦偏又觉女儿当知晓些世事,从中拦着。李妈妈只得日日听着乡间辛苦,十分难过,只盼着早日回城。一盼二盼,终令她盼到了程老太公发话这一天。

乡间走了一遭儿,程老太公的盘算落到了实处,玉姐又遇朵儿,算是意外之喜。秀英住不惯乡间,然一心扑在家业上,反把这份不惯减了五分,居然不以为苦,自觉下乡一回,又懂了许多,也是心满意足。玉姐带回了朵儿,也是开怀。至如苏先生与程谦,各细心查访佃户,亦有收获。其余人等也是开了眼界,纵使没甚显见的好处,思及朝发夕至,便可回到江州城用上恭桶,也是欢欣雀跃。

是以程家上下主仆人等回城皆是笑容满面,后头又多跟了一辆车,带些土仪。原本佃户还要多孝敬,程老太公道:“青黄不接的时候,谁都不易哩,留下你们自家用,真有心,秋天多与我些便是了。”方止带了一车回来。

到得家中,洒扫、安放行李,秀英将朵儿交与李妈妈:“妈妈且带着她,与她从里到外都换过了,篦了头、洗了澡,再往姐儿房里放。”

李妈妈道:“我的好娘子,我须得伏侍了姐儿,再去管她。”

秀英道:“把大姐儿交与老安人,那里的吴妈妈也是老积年哩。”

李妈妈方不方声了,命朵儿往院子里一站:“我送姐儿去,你站这里,不许走动,不要碍事,瞅着些不要磕碰了。”朵儿喉咙里应了一声,见李妈妈望向她,忙把头点了数点。李妈妈又取了玉姐一套新衣,往吴妈妈那里送:“大姐儿且缓一缓等一等,厨下水正烧,烧热了先与姐儿洗澡换衣裳。”

程宅上下忙碌半日,方洗了澡换了衣裳,又趁太阳好,晾晒铺盖、洗衣裳。朵儿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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