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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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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渭斜着头,冷冷道:“一份假地图而已,我就算出卖了你们,也损不了你们分毫,谢什么谢!有什么好谢!”他既到了谷中,自已知道张迈当日的言语有诈。
张迈急忙道歉,道:“用假地图,毕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若你我易地而处,你当时会怎么做?但灯上城那边我却派了一队人马在彼处,郑兄若到了灯上城,我们的人马上就会接应过来。”
郭师道也道:“特使说的是,地图是假,情义却是真的。”
郑渭是对儒家、佛教、天方各家经典都曾通读的人,文化修养与性情涵养均佳,这时却忍不住跳了起来,完全失态地捉住了张迈的衣领怒道:“情义是真?真个屁!我告诉你,你对我没什么情义,我对你也没什么情义!你们这些人,别装出一副可怜我的脸孔,我不需要!是!我妻子也被捉去了,怎么样,你脸上装着可怜,其实心里很得意了,因为我当初没听你的话,是吧!觉得我好笑!对吧!”
众人赶紧上前来拦,张迈见他脸色狰狞,也体会到他的痛苦,道:“我没这意思!我没这意思!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想的。”
郑渭呸一声吐了张迈一脸的口水,怒道:“不想?不想?什么叫不想?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我们郑家在俱兰城过着好好的日子,若不是你们无端端冒出来,我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口水喷了张迈一脸,他却也不擦拭,这时两人的眼睛相距不到一寸,张迈眸子一点也不回避,沉声道:“我早和你说过,刀握在别人手里是不行的!自大唐退出西域,这里已成胡虏之地,诸胡贵,唐民贱!你就算改掉了汉姓,在回纥人眼里仍然是比昭武、波斯等族都不如的第三等人!你就算积聚了再多的财富,也只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圈栏里的家畜,分别只是看人家什么时候找个理由来割而已,运气好的话就苟且一生,运气不好的话,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了。除非我大唐国威重振,否则这种命运是不可能改变的。”
郑渭全身一震,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踉跄退到门边,蹲了下来,掩住了脸,眼泪鼻涕从手缝中流了出来:“我本来以为,回纥会慢慢变得好的,他们的立国者卡迪尔大汗曾颁布了律法,说会像唐太宗天可汗一样对治下诸族一视同仁,博格拉汗占据怛罗斯和俱兰城时,也跟我们许诺说会按照大食已行的天方律法办事……”说着说着忽然嚎啕起来:“原来都是狗屁,狗屁啊!”
其实在塞坎看来,女人类于货物,在他的观念中夺走雅丽丝也只是夺走郑家的一件珍品,那仍然是敲打之折磨之警戒之的意思,他认为并不算做绝,但郑渭心里的感受却完全不是如此,这一刻,那个优雅从容、博学多才、纵横商场、独当一面的凯里木·本·阿卜杜勒·阿齐木不见了,蹲在门边哭泣的只是一个虚弱到了极点的可怜男人。他弟弟郑汉在外面听到哭声,走过来叫道:“哥哥……”却也跟着哭了起来。
郭师道长长叹了一口气,其他人也都不知该如何劝他,许久许久,张迈问:“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郑渭哽咽着不能说话,杨易冷笑道:“算了,迈哥,别理他了,这种窝囊废,见多了都心烦。”郑渭猛地抬头:“你说什么!你说谁是窝囊废!”
杨易冷冷道:“你在俱兰城不是神气得很么?却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出了事只会哭,你不是窝囊废是什么?”
郑渭咬牙切齿,咬得嘴角淌下血来,也不知咬破的是牙龈还是嘴唇,猛地道:“我不是窝囊废……我不是窝囊废……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第三十二章 圣战者
听郑渭大叫:“我要报仇!”
张迈道:“好,我们帮你!”
郭师庸眉头一皱,手肘撞了杨定邦一下,杨定邦道:“特使,你身份特殊,请慎言。”他是提醒张迈:以你现在的身份,一句话说出来就可能会影响到唐军全体的动向。
“慎什么言!”杨易冷笑道:“不是说咱们郭杨鲁郑是什么百年世交吗?现在百年世交遭了这么大的屈辱,而他受这屈辱咱们也有责任,不帮忙说得过去吗?”他本来一直和郑渭抬杠,张迈也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帮郑渭说话的也是他。
杨定邦瞪了侄子一眼,保持心平气和地道:“特使,咱们如今正谋划着东归,此举关系到万余人的性命,横生枝节,恐有不妥——还是大事为重啊。”
郭洛却道:“不然,我们自从新碎叶出发,一路艰苦经营至今,要兵,兵不过三千,要粮,粮仅支数月,前有虎狼警戒之敌,后无尺寸可退之土。最近虽然接连取胜,但接下来的路却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走——我们连塞坎的主力都不敢去碰呢!咱们并不是靠利禄结合起来的队伍啊,而是靠情义,靠对大唐的爱和对胡虏的恨,这些是我们共有的东西,也是我们最该保护的东西,它让我们身上有了一股回纥人没有的气势,但要是为了一时之利害而罔顾情义,没了气势,我们还有什么优势可言?我们还拿什么来凝聚人心?这路怕也走不远了!”
郭师庸道:“道理是这么说,可不管报仇也好,还是办别的事情也罢,都得量力而行。”
张迈道:“量力而行?要是量力而行的话,咱们就该听安六叔的,去找一个胡人捉不到的偏僻河谷躲起来,或者去向回纥人俯首称臣。再说,东归之事和帮郑家报仇,这两件事情未必矛盾。”
郭师庸听张迈也这么说,也就不反对了,只是请张迈说出一个具体的计谋来,即既能报仇,又不影响东归,张迈却沉吟了起来。
正如郭洛所说,安西唐军最近虽然接连取胜,但接下来的道路却很艰难,大方向虽定,但在眼前的歧途中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走了,这就像棋盘对弈,唐军趁着回纥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吃掉了对方几个卒子,可惜实力和对方实在差得太远,回纥人丢了几支部队,死了几千兵马根本就没伤到筋骨,而唐军这边只要一个不慎,随时就会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甚至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唐军表面上威风八面,其实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当中——俱兰城已经刮不到什么油水了,塞坎既已回去,怛罗斯也不就能轻易去犯险,若要突过怛罗斯、俱兰城一线,现在多半也能办到了,但是越过去之后呢?唐军将在那片不熟悉的土地上面临什么样的挑战?一切都因为不可知而充满了危险的变数。
至于说要去攻打怛罗斯找塞坎报仇,这里头却还有几个难关。
屋内静了下来,再也无人发话,只有郑渭冷着眼睛看众人的反应,这个青年似乎正在走出人生最大的低谷,又开始恢复平素的沉着与冷静。
“今天的事,就先到这里吧,这是件大事,也不急在一时。洛儿,你先送郑世兄去休息。阿易,守敬,你们鹰扬营骁骑营才回来,想必也还有些事务要料理。”做最后散场语的,是郭师道。
散会之后,张迈脑子里便只是想着会上的争论,在屋里来回踱步,也不知是否受昨夜酒精的影响,想到深处脑袋就痛。入夜之后精神恢复了过来,决定再找郑渭谈谈。
几年前萨图克攻陷怛罗斯,郑家还留在俱兰城来不及撤走的主要成员就只有郑渭郑汉兄弟,郑渭的新婚妻子以及内外两个管家,以及一些走不动的老家人。这次出事,胡管家蒙由先一步跑去告密,结果塞坎便将阿齐木家在俱兰城的部分不动产赏了许多给他,郑家女眷的下场自不待言,男仆亦多星散,只剩下郑豪还跟在身边,杨易说是将他们家“一股脑”接来,其实也只三人而已。
张迈走进特意安排给他们的屋子里,见郑渭正艰难地吞咽着那比窝窝头还难吃的干粮,郑豪甚通人情世故,便带了郑汉出去,郑渭道:“你来干什么,趁着我家破人亡,要说服我加入你们么?”
张迈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坏么?如果你要加入,我们自然欢迎,但你要实在不肯跟着我们受苦,等这边的事情了结,我当设法派人送你去康居城,我们军中也有不少能人,大部队要跨国越界的不容易,但只送一个人的话,应该还有可能办到。”
郑渭听了这话,脸色稍稍和缓,道:“我跟你说,虽然我现在处境很糟糕,但我仍然不会跟你们走的,因为你们无论是要建国,还是要东归,都不可能成功的。我不会去做一件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张迈这次带了一壶酒来,递到郑渭面前:“要不要喝点,醉上一场,醒来就什么都忘了,心里好受些。”
郑渭推开了酒瓶:“我不喝酒,从现在起我要让脑子清醒着,我也不想忘记什么,心里难受就难受着,至少让我不懈怠。”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这个问题张迈是第二次问了。
“什么打算?”这一回郑渭回答得十分干脆:“当然是报仇!”
“报仇?你……你打算怎么办报仇?”
西域民风彪悍,郑渭虽不文弱,但和郭洛杨易相比毕竟只是个书生式的商人,如今又沦落到这等田地,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张迈真不知他打算怎么报仇,或者,这只是他的一股冲动,而非计划。
然而张迈错了。
“我自然有我的主张!怛罗斯这一带,形势错综复杂,回纥的大汗阿尔斯兰对他弟弟萨图克又要利用,又要打压,萨图克对阿尔斯兰是什么态度,那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他又勾结了圣战者,拼命想讨好他们,可又想侵入萨曼王朝掠夺财富。萨曼王朝的奈斯尔二世极度讨厌侵略成性的萨图克,暂时却又不想和他起冲突,只是希望他把矛头转向东方的于阗,对那些圣战者更是又爱又恨——这一些,才是真正有实力的人,塞坎不过是这些人中间的一颗棋子。我手中虽没什么力量,但只要能巧借形势,未必整不死他。至于蒙由,哼,这个杂碎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张迈心想你对这一带的军政形势倒是清楚得很,可惜手中没有强大的力量,只怕有再好的计谋也没用。
回纥的大汗阿尔斯兰、副汗萨图克,这两个人张迈是知道的,奈斯尔二世是萨曼王朝当代的君主,这个也听郭师道提起过,可是,“圣战者是什么?”
郑渭瞪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圣战者?”
张迈显得有些茫然,郑渭仿佛觉得不可思议:“你连圣战者都不知道,情报这么缺乏,居然有胆带着几千人来闯俱兰城怛罗斯,还说要东归长安,我以为你是通盘计划好了才行动的。”
“情报,唉,我们缩在新碎叶那边,地方又远又穷又闭塞,哪能如你们这般消息灵通。”张迈苦笑道。安西唐军如今的情报探索范围,基本是东至碎叶河下游、南至下巴儿思,再过去就超出郭师道等人的能力极限了。就算得到些情报也是道听途说,不够确切,哪像郑家,长居此地数十年,商通四方,对各派势力的微妙关系自然有极其精准的把握。
郑渭摇了摇头:“你没有通盘计划,居然就敢出发,真不知道郭叔叔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跟着你胡闹。”
他素来习惯于“谋定而后动”,因此也就认为别人也必如是。一时却没想到安西唐军不是不想计划周全,而是被逼到了绝境,不得不起而行险。以郭师道和张迈还在碎叶河北时所掌握的力量、情报和物资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制定出什么既能打开局面又有十足把握的“通盘计划”,由于粮食吃紧,甚至连耽搁的时间都没有。
张迈这时笑了笑说:“我跟你说过了,因为唐军上下都相信我们能成功,所以我们就一定能成功的!这不,到现在为止我们都一路赢了过来,而且仗越打越顺手,物资越打越多,军队也越打越强大!”
郑渭对他这种盲目乐观偏偏又还节节取胜显得十分无力:“你们要真没有通盘计划,那我看也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
“你是要说我们运气好吧,可我跟你讲,运气也是实力之一啊!”
郑渭无语了,不过他也知道张迈的话没错,古往今来那些能成就大事业的人,在关键时刻确实都拥有过人的运气。
“别说这个了,跟我谈谈圣战者是什么。”张迈催促着他,他直觉地觉得,这个情报或许会有重大作用。
郑渭道:“你虽是从长安来,但总应该知道天方教吧?”他这时还没听过“张特使一家代代西行”的故事,还以为张迈是直接从长安来的使者呢。
“嗯,知道啊。”这怎么可能不知道,从兰州出发一直到中亚,迢迢万里几乎都已经成了天方教的地盘了,张迈一路游玩过来,越往西,就越觉得自己不像在中国。行政上还属中央管辖,但在文化上就觉得完全是两码事。
“这些圣战者,是大食帝国里头一批相当极端的人,他们认为自己存在的最高意义,就是要将天方教推行到全世界,让整个世界所有人都信仰他们的真神,为此甚至不惜发动战争,因为他们认为那是最有效的手段。大食帝国分裂以后,作为大食帝国的一个割据王朝,这批人在萨曼境内也仍然存在。这些人都是昏了头的,不可以常理度之。奈斯尔二世和他的重臣贾伊罕尼、巴勒阿米等虽然也都信仰天方教,虽然也要利用这支力量,可因为这帮人和萨图克走得太近,所以对这批人采取的是容忍、羁縻、安抚同时又防范的态度。”
可这样有着宗教狂热的人,通常来说都具有极强的战斗力和破坏力。
他这么一解释,张迈就完全明白了:“可是这些圣战者,和萨图克又有什么关系呢?”
“萨图克已经改信天方教了啊——他是回纥汗族里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改信了天方教的成员。而且圣战者和萨图克之间有个密约,会尽全力支持萨图克……唉,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密约了,回纥与萨曼消息灵通的明眼人大概都看出来了。萨图克自攻陷了怛罗斯以后,很快就开始保护天方教在怛罗斯的地位,同时又在他控制的疏勒也推广天方教,甚至不惜为此而压迫佛教徒、祆教教徒、明教教徒,他的这些举动,我估计连大汗阿尔斯兰都洞若观火了。”
这个地区各派势力的军事、政治关系,张迈心中是越来越明晰了,郑渭的这一番言语,可不是靠安九用刑能逼出来的。
“圣战者们支持萨图克,那么萨图克又能给他们什么呢?”
张迈很明白,这些军政大事乃至号称神圣的宗教,也都是讲究对等交换的。
“还能给他们什么啊,”郑渭冷笑道:“当然是萨图克当了大汗以后,下令让包括回纥人在内、治下所有民族全部信仰天方教啦!”
张迈心头一阵狂震!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是他!是他!原来就是他!这个博格拉汗,果然是个大人物啊!是个我听说过的大人物!就是那个下令让20万帐游牧民族同时改信天方教,让中国整个大西北都变成绿色的‘古代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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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在古代,汉人计算人口常用户为单位,与之对应,胡人则常用“帐”,都是一个家庭的单位。

第三十三章 绿化肇端
回纥人立国之初,使用的是突厥的文字与语言,在阿拉伯的文献中,常将这个民族归入突厥系当中。天方教东进的过程里,来到河中地区之后在宗教上遭遇到了明教、佛教、祆教的抵抗,大唐的势力退出以后,在军事上受到的最大障碍则是这些缺乏稳定信仰的突厥系民族,因此若能征服突厥系民族使之皈依真神,对那些狂热的圣战者而言乃是无上的荣光与功德。至于所使用的手段,那就无所谓了。
张迈在从兰州到喀-什的旅途上,曾不止一次地向导游、当地人以及同行中较为博学的驴友问起为何天方教会占据整个大西北,甚至蔓延到中原腹地,以至于大半个中国尽是斑驳绿色。一个驴友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述了天方教东传的历史,时间跨度达到千年,张迈也没法完全记住,但他却牢记了其中一个最关键的环节:有一个古代游牧王朝的君主曾下令全境改信天方教,导致了20万帐游牧民族一夕之间都成了天方教的信徒。接下来这些皈依了天方教的游牧骑士便继续向东方发动圣战,以军事征服与流血杀戮,灭亡于阗(新-疆南部、青藏高原北部的一个大国,是中国传统的藩属),渗透河西(甘肃一带)一路杀过来,灭绝了沿途的佛教、祆教、明教、景教,隔绝了儒家的影响力,一直持续了上千年。
也许是因为所受教育的原因,那些中亚地区的人名老是重复,那些什么阿里、哈桑、阿卜杜勒、纳赛尔、博格拉等等,就像张三李四一样叫张迈难以记住,尤其是那位“关键时刻里的关键君主”驴友和当地人在介绍的时候说他有好几个名字呢,而每个名字又有不同的翻译,算起来好像有十几种叫法,所以张迈一开始也没有很快将之和萨图克·博格拉联系起来,但是“20万帐游牧民族被勒令皈依”的情节太震撼了,所以张迈一听了郑渭的话马上就想起:“难道这个萨图克,就是那个人?”
反而是郑渭对张迈不知道圣战者显得有些诧异:“这些事情,在回纥境内虽不能说是人尽皆知,但奈尔沙希一家却是很清楚的——他们家因为生意上的关系,表面上改信了天方教,其实暗地里却还是明教教徒,阿布勒不是被你带走了吗?你就没问他这些事情?”
张迈听了心中苦笑,他当初带走阿布勒·伊本·奈尔沙希确实有要从他身上取得情报的意思,但由于根本就不知道有圣战者这回事,怎么去问阿布勒?而阿布勒对安西唐军也还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并未主动说明这些情况。
不过张迈脸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只是耸耸肩,说:“现在形势是这个形势,那你打算怎么对付塞坎呢?”
“萨图克是被圣战者们看中的领袖人物,为人雷厉风行、御下极严,这次他被阿尔斯兰拖在外头,塞坎留守怛罗斯,责任极大,可他却在萨图克离开期间连打了几个败仗,损兵折将,下巴儿思、俱兰城数日之内连续被攻陷,又被卷走了大批钱粮,他却连你们的影子都没摸到,按照萨图克以往的为人处事,塞坎这次表现得这么无能,降级处分都算轻的了,五马分尸都有可能,塞坎现在都快急疯了!所以他抵达俱兰城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派人赶往灭尔基,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要去调兵,后来一直没见灭尔基的兵马开到,才醒悟塞坎最急的只怕不是调兵,而是要将这边的消息隔断,为他自己争取时间,从他进俱兰城后那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了,眼下我只要……”
郑渭说到这里,忽然发现张迈的目光忽然亮了起来,就像暗夜中波斯猫睁开了双眼!
“你怎么了?”
他不知道刚才无意中讲到的几个情报点已在张迈脑中翻起了怒海狂澜!
眼下安西唐军的行动开始变得踟蹰南行,除了实力不足之外更麻烦的就是情报缺乏!
现在对张迈来说,情报可比黄金还要贵重一万倍!
而刚才郑渭的话却让张迈捕捉到两个关键的信息点:
第一是萨图克的性格——御下极严。
第二是塞坎的困境——极若不能找到唐军取得战绩,他将有可能被处分,甚至被斩!
“你是说,塞坎现在比我们还急?”张迈问。
“是啊,怎么了?”郑渭仿佛也觉察到张迈似乎将有所图谋了。
“那么,按你估计,萨图克什么时候会回来?”张迈沉吟了好久,又问道。
“这个就难说了,不过应该没那么快吧。”郑渭说:“你们来之前,萨图克忽然从怛罗斯调走了大批的军马,听说疏勒那边也有同样的动作,我们这些生意人一开始都很紧张,以为萨图克要和阿尔斯兰摊牌了。”
回纥境内正副两个可汗相争,那可是会引起整个国家动荡的大事,在这样的关头上站对了行列那便大富大贵,站错了行列那就全家富贵——这些商人自然要关注。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不是,原来这次萨图克调兵竟是阿尔斯兰大汗下的命令,好像是要到北边去对付什么厉害的人。大家估摸着有可能是山林中又冒出了一支不服八剌沙衮管辖的游牧民族或野蛮人吧。”
游牧游猎民族总是一支赶一支,匈奴式微而鲜卑崛起,鲜卑式微而柔然崛起,柔然式微而突厥崛起,突厥式微而回纥崛起,那些新崛起的民族,一开始总是起于边荒、发之甚微,到后来却铁蹄震天、席卷胡地,回纥人如今虽在这数千里方圆之内取得统治地位,但草原、大漠、荒野、山林之间突然再冒出一支什么比他们更野蛮的人来也并不奇怪,而回纥人对此严加注意以图防微杜渐也在情理之中。
但张迈听到这里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有些怪异,问郑渭:“你说的那支什么野蛮人,是在哪里活动?”
“好像是在碎叶河上游。”
张迈听到这里眉头作出一种很奇怪的纹路来,跟着忽然放声大笑,笑得郑渭莫名其妙:“怎么了?”张迈没有回答,却是笑声不止,郑渭也是极其聪明的人,辨颜察色,推情断理,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拍大腿叫道:“是你们!是你们!原来在碎叶河上游滋扰回纥人的,就是你们!”
张迈脸带微笑,说:“到现在你还‘你们’、‘你们’的,难道都到这地步了,你真的还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郑渭的心沉了下来,这是张迈第二次向他发出邀请了,当日在俱兰城,唐军虽然卷走了郑家许多财物,但态度上却还表现得十分友善,如今自己沦落到如斯田地他们也未因此就抛弃自己,张迈、郭洛、杨易等人甚至主动表示要帮自己报仇,可见其意甚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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