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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往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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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色伊站起来,指着博罗尼都和霍集占愤怒地吼道:“我的话你们可以不听,我的儿子我可管得了!”他三两步冲上来,拉住自己的两个儿子图尔都和玛木特,说:“走,咱们回家!” 
额色伊的态度让达吾提的祖先鄂对,心头突然涌动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这种人间温暖可以穿透林立的精神壁垒,拉近人与人之间伦理上的距离。此后很多年,鄂对一直对额色伊保持着诚挚的尊敬,与他的两个儿子图尔都和玛木特也始终存在着温馨的友情。彼此之间所谓“白山派”与“黑山派”的歧见,不知不觉消失得了无踪迹。 
他们是真正获得心灵自由的人。 
霍集占被额色伊激怒了!他一跳三尺高,大声叫骂起肮脏的粗话。 
博罗尼都再次拦住了弟弟,心平气和地对大家说:“各位可以不赞同我们,可以!那就走你们自己的阳关大道。可是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好像只有你们在关心南疆的乡亲,我们兄弟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害乡亲们受苦。嘿嘿,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各位……” 
已经有一些人开始离开会场,鄂对伯克头也不回地破门而出,向自己的坐骑走去。许多人一看鄂对伯克走了,也都纷纷离开会场,拉上自己的马准备回家。他们中有的人失望,有的人庆幸,有的人失去了主张。 
就在南疆伯克、阿訇们不欢而散的时候,另一个作困兽之斗的阿睦尔撒纳,又重新回到了哈萨克。他后来在中玉兹阿布赉苏丹那里躲了下来,一藏又是半年。沙俄以为机会又来了,立马打起小算盘:七月份赶忙派人跟阿睦尔撒纳秘密联系,邀请他去奥伦堡。但是沙俄又缺了个心眼,他们没想到天天盯着阿睦尔撒纳的阿布赉,竟是清朝专门派去监视阿睦尔撒纳的线人。 
转眼又是一年一度的穆斯林斋月了,萨司克湖畔的无数淡黄色和淡紫色的小花,勾起阿睦尔撒纳心中无限求生的欲望。离开遥远的故地,他成了一条彻头彻尾的丧家之犬。在他的苦苦哀求下,阿布赉赶了几百里地,跑到清军大营为他求情,希望清军能够让他回来,免他一死。 
永常将军把脸一黑,说:“随便哪个都可以原谅,可以免死,阿睦尔撒纳不能够原谅,不能够免死。将军班第、都统吕西坤、副都统鄂容安,还有我大清士卒不下千人,都死在阿睦尔撒纳的手下。要是阿睦尔撒纳这样的人还不死,老天爷也不会同意的。啥也不用说了,你只问我手中的这把快刀答不答应!” 
哈萨克毕竟不是永久的居所,丧家之犬实在不好当。阿睦尔撒纳只好又偷偷钻到新疆过冬。可是,还没有等到春夏来临,这个亡命之徒居然又窜到了伊犁,明目张胆地拉队伍、结朋党,再一次紧锣密鼓地开始组织暴乱。 
消息传到南疆,霍集占像是喝了烧酒一样,成天心里醉醺醺的。这股邪乎劲儿给他那个优柔寡断的哥哥博罗尼都带来了一阵一阵的冲动,再加上成百上千的穆斯林推波助澜,博罗尼都心底更踏实了,仿佛“南疆王”这顶桂冠,即日就可以稳稳当当地扣到他的头上。 
这种情况下,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站出来作对,在大小和卓看来简直就是不识时务。可这个“不识时务”的声音毕竟来自三城阿奇木伯克,霍集占骄纵地认为:那是绝对不允许的。鄂对伯克离开大小和卓的会场,什么也顾不上多想,打马直奔库车老家。他在马背上仔细回想刚才会上的情形,越发预感到一些不祥的兆头,于是快马加鞭,要急着赶回家安顿一下妻小,以备不测。当鄂对的快马离开阿克苏城大约十几里地时,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喊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是色提巴尔第、阿什默特和噶岱默特几位伯克朋友。鄂对勒住马缰,放慢了脚步。   
伯克们对和卓兄弟说“不”(4)   
老朋友们个个赶得气喘吁吁,抱怨鄂对走的时候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几匹马走在一处,随着鄂对往库车方向走去。大家都心事重重,一路默默无言,不知不觉来到塔里木河畔。 
秋天的塔里木河,温柔而又沉静。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弯弯曲曲的河流,静静穿行在金黄色的胡杨林里,深棕色的马群和白色的羊群点点滴滴,悠然装点着河边的草地。远处的雪峰轻拢着淡淡的白云,映进了河湾的水底。微风过去,水面上起了细密的皱褶,把人心的丝丝不甘与无奈,掩饰得没有了踪影。朋友们的马沿着蜿蜒的小路,悄悄走进了这幅美丽的图画。此刻,谁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仿佛稍有动静就会惊破这熟悉却又不太真实的美景。 
鄂对伯克首先勒住了马头,说:“让马儿喝口水吧,咱也歇口气,坐下来说说话。” 
于是,大家无声地跳下马,解开缰绳,找块茂盛点儿的草皮,围在一起坐下来。大家都觉得有许多话要说,但就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色提巴尔第随手掐了根小草,叼在嘴上,往草地上一倒,轻轻哼起了一支民歌: 
至高至尊的昆仑雪峰啊, 
你为什么总是沉默无言? 
至真至圣的天神安拉, 
你是否听到我轻轻的哭泣? 
塔克拉玛干开始起风了, 
心爱的都他尔已经断了弦。 
把家里的麦子都藏起来, 
把厩里的牛羊都圈起来, 
把阿娜尔罕的面纱扎起来, 
把树上的果子都摘下来, 
…… 
“色提巴尔第,快别唱了,再唱我都要疯啦!”阿什默特痛苦地揪住一把草叶,又狠狠地拍在地上。 
鄂对说:“看来,咱们跟博罗尼都兄弟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噶岱默特,你说呢?” 
噶岱默特点头同意。他说:“看上去,霍集占跳得那么高,其实真正可怕的是博罗尼都。他现在把南疆百姓都拉住了,只要他一挥手,几万人的队伍马上就起来了。他们从准噶尔回来,做了不少笼络人心的事,更何况他死仗着白山派。这些人一起来,恐怕清朝的军队一时也拿他们没办法。” 
“你放心,清朝军队最终必胜!”鄂对肯定地说,“我们能伸着脖子让人家砍吗?我们也要联络人。色提巴尔第啊,你别光顾着唱歌啊,回去跟你的父亲也说说,看看他老人家有啥好办法。还有尼雅斯啊,这些伯克啊,都可以联合起来嘛。咱们帮助清军做些实在的事,跟博罗尼都、霍集占他们干到底!” 
阿什默特伯克大声叫好:“对,大不了是个死!跟他们斗是死,不跟他们斗也是死!我回和阗后,把六城伯克都发动发动。哈喇哈什是我自己的,和阗、玉陇哈什、塔克、齐尔拉和克拉底雅五城伯克,都是我的朋友。放心吧,有我的一句话,他们谁都没问题。” 
这是风暴之前难得的一次朋友聚会。涓涓流过的塔里木河水可以作证,达吾提的祖先和朋友们清澈的拳拳之心,是怎样跳动在古老叶尔羌深处。那是一支永远无法放歌的曲子,是青春热血谱就的琴韵,是乾隆皇帝抬头遥望西天时那一抹永不褪色的晚霞。 
朋友之间的话是说不完的。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时,达吾提的祖先鄂对和朋友们才各自上马,继续往库车方向赶路。约莫在路上跑了一个多时辰,总算看到了库车城的灯光。鄂对说:“都不走了,一起去我家,让热依姆给大家做顿好吃的!” 
噶岱默特说:“天不早了,就不打搅了吧。咱们随便找个地方住一宿,明天大早各自赶路。” 
阿什默特不愿意了:“算了吧,到了库车还有不去鄂对家的道理?我肚子早就饿了!走吧,去拜见一下嫂子也是应该的嘛!” 
噶岱默特用眼睛向色提巴尔第求援,色提巴尔第摇头晃脑地表示,他也想去鄂对家喝一口。噶岱默特只好无奈地摊开双手,随同大家一起牵着马,来到鄂对家门口。一看,门前的白杨树上竟然已经拴着一匹马。那马看上去很眼熟,鄂对警觉地紧赶几步,还没有到门前,只见儿子鄂斯满从便门窜出来,疾步窜到父亲身边,拉住父亲凑在耳边小声说:“阿塔,家里来了个坏蛋,等你有半个时辰了……”   
伯克们对和卓兄弟说“不”(5)   
这时,热依姆也悄悄过来了。她告诉丈夫,来人是霍集占,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要找鄂对算账,等在客堂里,骂骂咧咧一刻也没有停。鄂对一听,浑身的血直往上涌,转身就要冲进客堂。噶岱默特一把拉住他,小声叮嘱道:“别着急,大伙儿一起见他。这家伙无非还是逼你表态,你不要硬顶。尽量先拖住他,再想办法对付。” 
客堂里的霍集占显然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一见鄂对等人,嚷嚷得更起劲了:“嗬,你们的架子不小啊!你要是还不回来,我就一直等一直等……” 
“我们也是刚刚赶回来……”鄂对记着噶岱默特的话,努力克制着自己,“你等我有什么事吗?” 
霍集占拉着脸:“有什么事?你自己应该明白!”他瞥了一眼噶岱默特等人,“刚好你们几个都在这儿。今天在阿克苏,你们几个的表现可很不友好啊!” 
“不友好又咋样?”阿什默特粗声粗气地说,“你凭啥要我们跟你走?” 
“凭啥?”霍集占歪歪斜斜地走到阿什默特跟前,两眼直直地盯着他,阴阳怪气地说,“啥也不凭!我老实告诉你,不跟我们走,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阿什默特愤怒之极,伸手揪住霍集占的脖领子,一只巨大的拳头举到他的眼前。阿什默特咬牙切齿地吼道:“我看你是在找死!” 
鄂对和噶岱默特、色提巴尔第几个人急忙上前,把阿什默特拉住。色提巴尔第挤了挤眼说:“和卓大人,咱都是从准噶尔那边回来的人。想当年噶尔丹骑在咱们头上的那个滋味,你大概也还记得吧?咱好歹也算是患难之交,今天你们兄弟俩又想骑到我们头上,这是不是……” 
“谁想骑到你们头上啦!”霍集占不服气地说,“这不是要跟大伙商量商量嘛!” 
“哦,那是我们不识好歹喽……”色提巴尔第立刻换了一脸亲切的笑容,“霍集占大人,实在对不起,既然是商量,你也得容我们想一想嘛,何必逼得那么急呢?” 
霍集占的情绪有些缓和:“这还是句人话。这样吧,鄂对,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给我回话。要是你不肯给面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可告诉你,到时候上你家里来的,恐怕就不是我霍集占一个人啦!” 
“好,就这么说定了!”色提巴尔第伯克也不管鄂对心里怎么想,满口大包大揽地对霍集占表示了这么个态度。虽然,霍集占并不十分满意,但勉强也可以接受。他只好哼哼唧唧地离开了达吾提的祖先鄂对家。 
朋友们听着霍集占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了,女主人热依姆才把早已做好的抓饭和面丝汤端了上来,大家一边吃一边谈起下一步的打算。噶岱默特在色提巴尔第的胸前狠狠擂了一拳,说:“你小子,果真有两下子,这个缓兵之计用得好!”他转身问鄂对,“这件事,接下来你打算咋办?” 
鄂对咬着嘴唇想了想,说:“依我看,你们吃完饭趁早赶回去吧,不要等到明天早上了。三天之后,库车如果没有我的消息,就去老地方找我。” 
“老地方?啥地方?”阿什默特不解地问。 
噶岱默特深以为然地笑了笑:“还有哪里?伊犁呗!我看咱就这么说定了,各自回去抓紧时间把家事安顿一下。”他转眼朝色提巴尔第看了看,“老弟啊,琳莎怀着孕,你行吗?再说你阿塔……” 
色提巴尔第叹口气:“不行也得行啊,这都啥时候了。我阿塔他是个开通的人,他是向着清朝的,过去抓达瓦齐不是……” 
霍集斯在抓达瓦齐这件事上的表现,让大家都很敬重。 
鄂对伯克说:“要么,让琳莎到库车来,住到我家,跟热依姆做伴……”见色提巴尔第连连摆手,鄂对没把话说下去。他沉思片刻,郑重地说,“我这次去伊犁,就是打算投奔清军,做一名普通的军中士卒。对付博罗尼都、霍集占这样的人,赤手空拳是没有用的。咱们一定要拿起武器,全力配合清军,哪怕是三年五载不回家,也跟他们干到底……咱就伊犁见吧,朋友们,还是老规矩,不见不散!”   
伯克们对和卓兄弟说“不”(6)   
大家约定之后,噶岱默特等人连夜离开库车,分别赶往乌什、喀什噶尔及和阗。 
鄂对和热依姆夫妻这夜几乎没有合眼。热依姆把几个孩子哄睡下之后,又给丈夫做了一碗“揪片子”。鄂对刚才跟朋友们一起吃饭时,总怕饭菜不够,所以自己吃得很少。热依姆看在眼里,早把面和好醒在那里了。她看着丈夫津津有味地吃着,就坐在一旁对丈夫说:“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去吧,家和孩子都交给我。要是色提巴尔第愿意,把琳莎也接过来,交给我。琳莎的娘家也没什么人了……” 
鄂对伯克感激地伸出一只手,在妻子手上疼爱地抚摸了一下,感叹道:“本来我以为回到库车,清朝统一了新疆,咱们可以过几天太平日子了。没想到……” 
两口子说着话,天就快亮了。这时候他们听到满城一片嘈杂,马蹄声、狗叫声乱成一团,夹杂着妇女孩子被惊醒的哭喊声。夫妻俩正慌慌地竖起耳朵时,忽听门上有人轻轻敲了几下。 
鄂对伯克蹑手蹑脚地凑到门后,小声问道:“谁?” 
“是我们!”显然外面的人是在压着嗓门,“尼雅斯、呼岱巴尔氐……” 
尼雅斯和呼岱巴尔氐都是库车的伯克,大清早赶来敲门多少有些不太正常,鄂对忍不住隔着门板问:“找我有啥事吗?” 
“快开开门吧,鄂对伯克,我们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尼雅斯恳切地说。 
鄂对伯克打开门,呼岱巴尔氐和尼雅斯两位伯克闪身进了屋。两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争着对鄂对说:“博罗尼都昨晚带了一千多人进了库车城。这些人前脚到,清朝的队伍也跟着开进来了。八成是要在库车开战啊!” 
“清朝军队来了多少人?”鄂对伯克急切地问。 
“大概有一百来人吧!”呼岱巴尔氐伯克回答。 
鄂对有点琢磨不透了:“一百来人……难道清军就靠这一百来人对付博罗尼都兄弟?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   
阿敏道血洒库车城(1)   
一切如同命定,安拉在达吾提·买合苏提的祖先鄂对还没完全明白清军的用意之前,已将血腥的战事为他准备好了。那是右副将军兆惠被任命为伊犁将军后的第一道军令:征剿准噶尔的叛逆阿睦尔撒纳。 
时值1757年3月,阿睦尔撒纳这个曾经投顺清军、并且身为清军副将的原准噶尔部落头领,又在伊犁纠集几千厄鲁特人,兴风作浪,口出狂言,与朝廷对抗。乾隆皇帝决定组织一次认真的讨伐,命定边左副将军成衮扎布为定边将军,让他与参赞大臣舒赫德一道,领兵一万,从裕勒都斯出击;兆惠自己和参赞大臣富德,领兵一万五千,从额琳哈毕噶尔出击。两路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伊犁围剿阿睦尔撒纳,务求一举歼灭,不留后患。 
各路讨伐大军领受了任务,将士分工明确,兵士一一到位,分进合击的架势一下子显示出来,大有箭在弦上、一发而不可收的意思。兆惠掂量了各处部署,仔细分析了可能出现的情况,再次感到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比较周密,接下来的大战,应该是胜券在握。 
愈是如此,兆惠心里的那根弦,就愈是紧紧绷着。哪怕是一根针落到地上,让他听到了,也会心惊肉跳。当天晚上,兆惠吩咐侍卫扎延保准备了一点葡萄酒,恰当地喝了一点。他希望自己能够在战前有一个囫囵觉,在战场上保持饱满的精神状态。可是,兆惠刚要躺下,还没有来得及合眼,就看到扎延保慌慌张张地进来报告:“南疆来了个阿奇木伯克,候在营帐外面,声言有要事必须当面向将军禀报,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兆惠一听,头皮都麻了。这段时间以来,皇帝差不多一日三令,件件都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现在一听说是南疆来的阿奇木伯克,情况又是那么急,立马就让他想到刚刚派往库车的得力将士阿敏道,难道是阿敏道出了什么事……他脑子里本能地跳出这么个问号。 
兆惠边走边整衣冠,大踏步赶到了营帐中厅,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维族男子,手里领着个10来岁的男孩,衣裳沾满泥土,满头大汗站在那里。卫士指着兆惠介绍说:“这位就是将军大人,有什么急事你就从实禀报吧!” 
“在下鄂对,是阿克苏、拜城和库车三城的阿奇木伯克。这是我的儿子鄂斯满。”鄂对左手抚胸对将军鞠躬行礼,“我们连夜赶来禀报大人,博罗尼都兄弟已经聚集好几万人马,铁了心肠要与朝廷对抗,贵军派去的阿敏道等一百多人已经被他们全部杀害……” 
“啊?全部杀害?”兆惠惊叫着跌坐在太师椅上,“怎么会……你这消息确实吗?” 
鄂对伯克再次躬身施礼:“回禀将军,这个消息确定无疑,那和卓兄弟凶狠残忍,又疑心重重,我也是他们追杀的对象。我和孩子是偷偷跑出来的,而且靠了这双鞋子……” 
兆惠将军注意到鄂对脚上那双被烂泥糊得没了模样的鞋子,表面上看去没有什么两样,而细看鞋底,窍门就出来了:却原来鞋尖与鞋跟是反向的!这种鞋子穿在脚上留下的脚印,刚好与实际行走的方向相反。可见这位库车阿奇木伯克为了投顺清军,煞费苦心。兆惠将军大为感动,立刻吩咐侍卫扎延保,好茶好饭招待伯克父子,同时也确信阿敏道一百余人已经遇难,悲伤之情不禁涌上心头…… 
除了悲伤,作为指挥战事的大将军,兆惠心里还有一份沉重的自责。这个代价本来是可以不付出的,可惜当初对于大小和卓的凶残,谁都没有如此充分的估计。也就是说,清军真正要面临的血腥搏杀,其实远远没有开始。 
追思的起点是在五天之前,也是一个大清早,又一封漆封的皇帝谕旨秘密送到兆惠面前,内容是:已查明南疆和卓博罗尼都、霍集占兄弟,依仗伊斯兰教白山派信徒,聚集数万穆斯林民众,自称巴图尔汗,意欲拥兵自重,把南疆诸城从朝廷分割出去,由他们来统治。为达目的,和卓兄弟竟威逼伯克、阿訇们表态,甚至滥杀无辜。现已有数千人占据南疆要冲库车城。乾隆认为,局面虽比较严重,但毕竟起事不久,且大和卓博罗尼都,原是朝廷派往南疆招服维吾尔人的,此人还并非冥顽不化,事事处在胁从地位。因此他要求兆惠派一个能言善辩的将士,带少量人马,去库车向博罗尼都陈以利害,做好招抚工作。能收“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功效更好,不能如愿,起码也可缓兵一时。毕竟朝廷正要讨伐阿睦尔撒纳,大军将发,尽可能不要分兵出击,以免造成不利局面。   
阿敏道血洒库车城(2)   
于是,兆惠斟酌再三,选派了平日聪明机巧的阿敏道担当此任,并从骁骑营、健锐营精心挑选出一百多名文武双全的军士,随从前往。临行前,兆惠一再嘱咐阿敏道:“大小和卓的恶念刚起,务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千万不要逞一时之气,无端生出变故,要顾全大局。” 
阿敏道答应得十分干脆。他是个文武全才,领兵上阵,骁勇善战;面对群儒,又有过人的舌辩能力,很受兆惠的赏识。这些不凡的身手和来自上司的褒奖,养成了阿敏道过分的自信。接受任务从伊犁到库车的这一路上,阿敏道滔滔不绝地向随从们贩卖自己的美妙畅想。因为博罗尼都在准噶尔投顺清军时,曾在帐下与其有一夕之谈,阿敏道就信心十足地认为,大和卓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肯定要出迎到库车城外,并且以礼优待如何如何。 
事实完全出乎阿敏道的预料,队伍直到库车城下,也没有见到和卓的影子,甚至连个差遣迎接的人都没有。阿敏道跳下马来,望着空落落的城门发愣。这城门并没有一兵一卒把守,只有几个农民模样的人,在旁边胡乱溜达,百姓挑担的、拉车的,进出自如。一个卖艺的盲人老头,手里弹拨都他尔,嘴里可劲儿唱着一支小曲,那是南疆地区最为流行的一支民歌: 
我朝着托曼的路上张望, 
想变成黄雀儿尽情欢唱; 
心情急切我把情人盼望, 
黑亮的双眼啊酸累难当。 
啊,巴郎,蜜热吉汗, 
我的心肝巴郎子彤汗。 
听说你已在那安集延, 
我喜滋滋啊绫罗束腰间; 
听说你这一去再不回返, 
我悲泣在茫茫的戈壁滩。 
啊,巴郎,蜜热吉汗, 
我的心肝巴郎子彤汗。 
…… 
歌声虽然单调乏味,却被老人捏着嗓音演唱得有声有色,仿佛是一个维族少女在倾诉衷肠。这多少让备感无聊的阿敏道产生了一点点兴趣。 
这些不着调的感觉,终究在一瞬间就过去了。大小和卓的傲慢,无论如何让阿敏道在部下面前很没有面子,他甚至觉得有种屈辱感。这种屈辱感一直延续到阿敏道一行进入库车城里。他们居然连大小和卓的面都没有照上,就被安置到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落里。前后左右三十多人把守,说是奉“巴图尔汗”的命令,伺候清朝派来的客人,表面上好吃好喝都往上送,实际上就是将阿敏道等人囚禁起来了。 
囚禁分为两种:一种是让被囚禁者浑然不觉,另一种就是让被囚禁者有鲜明的感觉。囚禁是在被囚禁者清醒意识到时,才会尽显其精神虐杀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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