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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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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2)   
“我赏你一把。”她说,递眼色让他随她进老鸨子卧室。 
天上掉下这么大的馅饼,徐大肚子一下还张不开嘴,瞠目愣呆。将信将疑地说:“不是大嫂没在家,你逗妹吧?” 
“咯楞子(特别)!”栾淑月回手拽他进屋,说,“平日里你色迷迷的瞅我,今个儿让你吧你又……别戳秫秸(呆立),上炕!” 
栾淑月和徐大肚子在一铺小炕上厮混。 
“你打算秋后到大鼻子(俄罗斯)那边去?”她的问话湿涝涝的,显然是汗浸过。 
“小鬼子和大鼻子真枪实刀地对着,国境线封得严,过不去,我打算捡起老本行。”徐大肚子喘息着,面包上运动很累人。在他的心里她就是只大列巴(面包)!不过她很白,不是燕麦的。 
“配骆驼的鞭子都输给人家,你又不能当公骆驼使。”面包发出粗糙的声音。 
“对你来说,我是峰大公骆驼!” 
“你……干那事……是比荣锁强。”她提大茶壶没提冯八矬子。 
“我想给你当公驼。”徐大肚子认真道。 
“想的倒美。”栾淑月说的是真心话,图钱图快活都不会找他,为气冯八矬子索性拉他上炕。她不喜欢圆乎乎软塌塌的男人! 
徐大肚子想到什么,说:“有荣锁那大茶壶,养我是没用。” 
“你叫他荣锁,万万别叫他大茶壶,那小子可狠,惹翻了脸,还不把你裤裆里的杂碎割掉……让你成太监,嘻!”栾淑月戏言道。 
“如今皇上在新京(长春),需要太监伺候呢。只是我进宫,谁伺候你?”徐大肚子自嘲,会找坡下驴,拣一把便宜如意外拣把好牌,得了一把便宜甭想有第二把。 
“荣锁呀,荣锁比你小二十来岁。”栾淑月为气走徐大肚子,夸张大茶壶的功能,用乡间最雄性的动物比喻他,大儿马子,大叫驴什么的。 
徐大肚子自然知趣,男女方面的事雷呀雨呀的过去,他转了话题道:“你说昨晚上我点儿多高。” 
“输得付不起姑娘的钱,才跑我这儿来下穷,点儿还高呢!”栾淑月讥讽道。 
“你这老苞米香呢!”徐大肚子厚颜道,“有一个人,你见不着喽。尚大油匠让警察抓走,送西安挖煤,恐怕一去难回。” 
“昨晚你们不是在一起推牌九?” 
“说点高嘛。我前脚走,警察后脚就到。”徐大肚子侥幸道。 
“徐四爷呢?”栾淑月问。 
“他呀,和王警尉去玩,听说给抓到警局去啦。”徐大肚子说。 
警察不能把徐德龙咋样,栾淑月这样说没错,他已经被放出来。走出警局大院他没直接回家,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在郝家小店前遇到扮耍猴人的举嘴子,他不认得他,兴趣在那只猴子身上。 
有几个孩子兴趣却从猴子身上转到徐德龙身上,起哄似的再次唱起歌谣:“歪戴帽子,反拖拉鞋,谁敢赢我徐大川爷?” 
徐德龙不恼,听着反笑,拱手向孩子们道:“谢谢夸奖!谢谢夸奖!” 
丁淑慧坐在筐铺炕上,缝补一件褂子,不时撩一眼窗外,就这么的看了几天,仍不见丈夫回来。 
学生模样的徐梦人打从对过儿的酱菜园门前走过来,三侄子在丁淑慧的视线里渐大起来。 
“梦人?”丁淑慧惊喜望外道,“小闯子成大小伙子,婶都快认不出来了。下(放)学啦?” 
“嗯哪,四婶!”徐梦人说,“我刚从四平街回来,学校放假……我娘和大娘去赶庙会,大伯催我来看四叔、四婶。” 
“啊,你大伯不催你就不过来看我们。”丁淑慧用这样的口吻说,自然显得亲近。 
“不是,我真想四叔四婶。” 
丁淑慧疼爱地照他的肩膀拍一巴掌,说:“这孩子,四婶和你闹玩呢。” 
“小时候四叔给我做风呲楼玩。”徐梦人说。 
“你还记得这些。” 
“咋能忘呢,四叔做的风呲楼会叫。四叔呢?”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3)   
“前下晚出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梦人,想吃什么,婶给你做去。”丁淑慧说。 
“我顶爱吃我娘馇的小豆腐,我们学校吃不着小豆腐。”徐梦人没外道,想吃什么对四婶说了。 
丁淑慧梳了梳头,拉起徐梦人说:“走,到豆腐房去。正好,咱家还有干白菜。” 
徐德龙回到筐铺,丁淑慧同徐梦人刚走,门锁着,从一只破筐底下取出钥匙,开门进屋去。 
到谁家看日子过得怎么样,最直观的是看眼炕席,那个年代的关东人家,炕席可表明穷富,富人家苇席,普通人家秫秆席,再穷的牛皮纸糊炕,更穷的直接睡土炕面,徐记筐铺的炕席补块蓝色布补丁。糊着“老兰刀”牌香烟盒的烟笸箩,一只铜烟锅伸进来,徐德龙撮满一锅烟,大拇指捻实,划火柴点着。 
徐德龙一袋接着一袋抽烟,听见老鼠在仓房中撕咬,吱吱叫。他顺手抄起炕上的线板子,砸向仓房木板门,老鼠安静片刻。仓房老鼠再次折腾,扑通扑通挺闹的,抓起鞋撇向仓房门,老鼠安静一会儿,马上又打闹起来,大概是发情追逐吧。 
“该死的东西!”徐德龙下地,找到烧火棍,开仓房门打老鼠,翻找时,烧火棍掘开干树条子,一片暄土,棍子探进去,咣啷……什么东西?他蹲下身,手扒开土,坛子嘴露出来,眼睛一亮,再扒,是一只坛子…… 
丁淑慧领着徐梦人街头选购食品,熟食摊品种繁多,猪头肉、猪耳朵、猪舌头、猪蹄、猪尾巴、烧鸡、熏兔…… 
“伙计,”丁淑慧手拎绿豆色玻璃瓶子说,“来只猪蹄。” 
“好咧!”小贩用马莲叶系了只猪蹄,说价道:“两角钱。” 
丁淑慧付了钱,把猪蹄递给徐梦人拎着,说:“咱娘俩儿去给你四叔装斤酒去。” 
“恒盛源”酒店挂着红色葫芦店幌,丁淑慧和徐梦人进去装了一斤高粱小烧白酒。 
徐记筐铺门没锁,敞开条缝儿。 
“八成你四叔回来了。”丁淑慧说,丈夫有个不好的习惯,进出时常不带上门,她总玩笑道:喂,德龙你的尾巴没进来吧?他回头一看门没关。 
“四叔!”徐梦人喊着迈进门槛,屋内空空荡荡,无人应声。炕上的烟笸箩旁撂着杆旱烟袋,烟袋锅里有烟燃着,袅袅飘着烟雾。 
丁淑慧目光落在仓房敞开的门上,放下手里的东西,进仓房,惊呆了。干树条子扔在一边,蒙着猪吹泡的坛子倒在土坑边上,明显给人掏过,丁淑慧一屁股坐地上,哇地一声哭出来。 
“四婶,咋啦?”徐梦人问。 
2 
“你说说梦天这孩子,提着耳根儿跟他说,勤回家。”徐德富忧心惙惙,坐立不安。 
“不是你说的吗,给人家当差那么随便说回来就回来呀。”徐郑氏说,“当家的,我知道你近几天为啥闹心。” 
“哦?” 
“为德成。”徐郑氏捅破道。 
徐德富皱下眉,说:“你瞎猜吧。” 
“昨晚你梦里一遍遍地喊叫,喊德成。”她说。 
“你知道吗?警局里看押的就是德成的人,也不知他怎么样了。”徐德富见瞒不过去,只好实话实说了。 
“大伯,四叔拿走四婶藏在坛子里的所有钱……”徐梦人回来对徐德富说了。 
“太不像话,”徐德富十分气愤道,“赌,赌,害自己还嫌不够,非捎带上别人。” 
“一个子儿都没给四婶剩。”徐梦人说。 
“德龙也真是的,家底儿都拿走了,要是输了以后吃什么?”徐郑氏说,“过河钱(应急的存款)也偷去赌。” 
“十耍九输,耍钱最后还有赢家吗?没有。腾出间房子把淑慧接过来,她是咱徐家的媳妇,吃不上穿不上让外人看了笑话,我这大哥咋当的嘛。”徐德富觉得四弟不可救药,对他彻底失望不管他了,弟媳妇要管的,药店生意还可以,多养几个人没问题。 
“这个点(主意)不能打,淑慧那佛心舍得撇下德龙?撇不下,穷死饿死她也不会离开他。”徐郑氏说。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4)   
“梦人哪,”徐德富语重心长地教诲道,“人一辈子就是不能赌啊!明面是赌钱,其实是赌命。” 
徐梦人懂事地点点头。 
这时,徐梦天进屋。 
“哥。”徐梦人亲近地招呼道。 
“梦人回来啦。”徐梦天拍下弟弟的肩膀说,“长高了。” 
徐德富见徐梦天有话要说,便向徐郑氏做个暗示,她领会道:“梦人,跟大娘到街上买取灯(火柴)去。” 
徐郑氏和徐梦人走后,室内只剩下徐德富和徐梦天。 
“爹,你让打听的消息我弄准啦,是天狗绺子。送信的人带来大柜天狗的话,不出几日,他就带领人马来镇上。”徐梦天说,“角山荣给的条件很优厚,成立特混骑兵队,封天狗为队长。今天,宪兵队的东院腾出来,准备给特混骑兵队做营房。” 
三弟决定投靠日本人?徐德富极为关心此事,角山荣对恨之入骨的胡子这般态度,令人费解。 
“没啥奇怪的,化干戈为玉帛……一箭双雕,即可平息匪扰,又扩充了自己的实力。”徐梦天说。 
徐德富心里不赞同儿子的观点,嘴上没说。 
“爹你挺关心这绺胡子的事态发展,能告诉我原因吗?” 
“呜,没什么原因,随便问问而已。” 
“我寻思牵涉咱家什么人,我好有个准备……”徐梦天听见了辘轳把响了,只是不知道井眼儿在哪里,爹平白无故怎么突然关注起被抓的胡子,莫非? 
“没有,什么都没有,胡子与咱家没缸没碴。”徐德富极力否认道,“梦天,你安心做你的事,有事我会告诉你的。” 
“没什么事情我走啦。爹,你得跟我四叔说说,警局缉赌越来越严,抓住严办,王警尉因赌博都给开除啦。” 
“你去吧。”徐德富摆摆手说。 
徐梦天欲言又止,怆然离开。 
没人能挡住赌徒的脚步,警察缉赌风声渐紧,他们跑到亮子里镇郊外去赌。乱尸岗子深处荒坟座座的,枯树掩蔽,坟前石碑、木碑。一座拼骨(合葬)的大坟包旁,几个人正掷骰子耍钱。 
“哥几个慕四爷大名而来,领我们到这地方,就差儿没和死人掷几把骰子啦。”一个赌徒埋怨道。 
“近日警察缉赌,”徐德龙解释道,“风声吃紧,你们谁愿意去西安煤矿当煤黑子?” 
“警察能不能闻着骰子味儿,找到这儿来呢?”一个赌徒心虚,胆儿突的。 
“狗鼻子啊?”徐德龙把握地说,“各位放心大胆玩,警察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到乱尸岗子成局。” 
“别顶烟上,躲避点好。”一个赌徒说出更安全的地方,“幺坨子根儿那有个狼洞,挺大,下回在那儿玩,背风,又肃静。” 
“没狼?”徐德龙问。 
“狼崽儿都挖走了,才留下那大个土坑,足有半间房子大小。”一个赌徒说。 
乱尸岗子这场赌输赢没悬念,徐德龙唱唱咧咧的说明他赢了,到了家门口仍在唱: 
拨灯棍, 
一寸长, 
靠干灯碗就月亮, 
摸着瞎糊爬上炕, 
哎呀!这炕扎骨凉…… 
丁淑慧迎接徐德龙进屋,说:“半街筒子都听你唱了。甭说,准是赢啦。” 
徐德龙用褂子包裹的钱扔到丁淑慧面前,说:“钱来了!” 
“我给你热酒,有猪蹄。”丁淑慧咋生气不忘疼他,给他留了一只猪蹄下酒。 
徐德龙鞋都没脱,头朝里躺下,说:“太困,太困!”说罢睡去。 
丁淑慧脱去徐德龙的鞋,将从衣袋掉出的那对铜骰子,装回衣袋里去,给他盖床被并掖严。她开始数钱,数够被他从坛子里拿去的本钱,竟赢了一百多块大洋。 
睡梦中的四爷笑啦,她猜出他梦见自己抓张好牌,随即唱道:八九过后河冻开(东风)!一天一夜后他醒来,她为证明什么,问:“你做梦打麻将?” 
“是啊。”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5)   
“河冻开是什么?”丁淑慧问,她不懂牌歌。 
“东风。”他说。 
徐德龙对赢回来的钱做了安排,还上家里的本钱,留五十块大洋给妻子,他自己留二十块,余下的他们俩添置过冬衣服。 
成衣铺铺面不大,一张工作台,台上皮尺、石笔、剪子;一面穿衣镜,一台手工操作的缝纫机。一个伙计正用装木炭的熨斗熨烫衣服。另一个接活的伙计用皮尺给徐德龙量着尺寸,建议道:“棉袄您还是穿偏襟的合适,冬天,青、蓝色为好。” 
“免裆裤裤腰高点,他腰有毛病,怕凉。”丁淑慧说。 
徐德龙量完尺寸,说:“给她做件棉袍。” 
“我有穿的。”丁淑慧说。 
“做!” 
“刚从奉天进来一批花洋布……您挑一种。”伙计推荐布匹道。 
走出成衣铺,徐德龙拉着她去杂巴地。 
露天的“把式场”,人们围一圈看演出。徐德龙肩上搭一双崭新的棉胶鞋,鞋带穿着五眼,身前一只身后一只吊着,丁淑慧手里拿一桄黑线,一桄白线,凑上前看热闹。 
“今日来到贵宝地,承老少爷们抬举。”卖艺人对观众作一个箩圈揖道,“我们是初学乍练,有经师不到、学艺不精的地方诸位多包涵。” 
“这是开场练把式。”徐德龙对丁淑慧说。 
“假如各位看我们练得还像那么回事,请您高抬贵手,赏我们吃饭钱、住店钱……”卖艺人嘴皮子功夫了得,呱呱叫。 
“咋光说不练?”丁淑慧问徐德龙。 
“没看有人听说要钱就往外挤。你听卖艺的接下去怎么说。”徐德龙是行家,他懂卖艺的这一套。 
“假如哪位出门一时忘了带钱,白瞧白看我们也不生气。只求您脚下留德,站脚助威,我们也感恩不尽。只有一样,千万别在我们练完了拔脚就往外挤。”卖艺人说完,一个矮胖子倒地,双脚支起磨盘;第二个节目一个赤鼓的肚皮上放数支竹筷子,一把锋利宽刃大刀砍去,筷子折断,肚皮丝毫未伤,全场一片喝彩。 
一小女孩捧着镗锣转圈收钱,徐德龙丢进锣里一角钱,尔后同丁淑慧挤出人墙。 
“回家吧,我累啦。”丁淑慧说,或许是心疼钱,或许是对卖艺的节目不感兴趣。 
“喔,回家。” 
夜晚,丁淑慧手搂着一堆钱,沉思。 
“我知道你寻思啥呢。”徐德龙朝她笑笑,揭穿道,“咦!这钱藏哪儿把握呢?让我男人再掏出去耍钱,再给输喽咋整?” 
“你鬼精!”她说。 
“耍钱人有几个不鬼,有几个不精?再说你和我一被窝骨碌这么些年,你的脾气秉性……你一眨巴眼睛,我知道你想啥!” 
“别说你胖,你就喘。这钱,到底扛不住你惦心。” 
“我向你交个实底,这钱给你留过日子的,我一分也不动,别说埋呀藏的,我不翻不找,你就是扔在炕上,我也不动一分一毫。”徐德龙发誓道,“淑慧,耍钱这口累,死我也戒不掉了。赌场就两个字,输,赢。十耍九输这理我认。说不准哪一天我会输得很惨,输得不认你,不认我自己……不是给你宽心丸吃,赢了自不必说,输了卖血剁手指头,我也不会连累你。” 
“别说血糊涟的。”丁淑慧觉得可怕,赌徒的结局她亲眼见了,倾家荡产的,典妻卖女的,割肉剁指的……她不愿看到四爷走到那一步上。 
3 
亮子里沙尘满街刮扬,可见这样一番景象,行人一顶礼帽被刮掉,顺风滚动,帽子主人追抓;几个小孩迎风跑遛风呲楼,风呲楼有秫秆骨架纸壳翼的,有薄木片的。还有两男孩玩滚西瓜球——箭杆瓤和席篾儿扎制成圆球形,酷像西瓜,扔到地上,大风吹它满地滚动。 
风中乍眼的是一个男人骑头毛驴,后面还牵头毛驴,晃悠悠地在街上走。他在徐记筐铺前停住喊: 
“四爷!徐大川爷!” 
徐德龙蓬乱的头探出破旧的铺门来,问:“找谁?”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6)   
“找你。”骑驴男人说,“霍老损从望兴村来了,说好的地方等你,驴也给你牵来了,骑它走吧。” 
几天前约好的一场赌,徐德龙差不多给忘到耳前脖子后去了,倒不是故意,有点忙不过来,有时一天赶几个场子。找他赌的人超出钱的意义,因为他是赌爷,以与他赌一场为荣。 
“与四爷赌了吗?” 
“没赌,那你还有资格谈赌?” 
这种声音在亮子里赌行流传,且越传越远,四平街、奉天、新京(长春)有人慕名来找四爷赌。 
“走哇!”骑驴男人催促道。 
“这大风天?”徐德龙懒得动弹道。 
“狼洞本来就背风,又搭了草盖,和窝棚差不多。”骑驴男人说,乱尸岗鏖战后,霍老损输干了爪,他们当时约定今天赌,风雨不误,地点是狼洞,以免被警察找到。 
“等我穿件衣服!”徐德龙说。 
两头毛驴分别驮着两人,艰难地顶风出城。 
家里又剩下丁淑慧自己,生火时烟倒戗回来,呛得她直咳嗽。远截柴火,近燎烟。响干的柴禾压火打戗,定准烟囱堵啦。她跐梯子上房,拿起平房顶上一截木杆,戳进烟囱里,上下杵着。通阵烟囱,丁淑慧停下歇口气,转头俯瞰房后:一个围木板障子的小院,街头那个“缝穷”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送个男人出了木板门,他极下流地在“缝穷”女人裆处掐一把。 
“半掩门!”丁淑慧脱口而出,她惊讶她怎么干这个?半掩门,卖大炕,带饭……都沾了个不名誉的“娼”字,亮子里这种暗娼多得很,只是丁淑慧少见多怪罢了。往下她不能专心致志地捅烟囱,眼瞟丁字街口,“缝穷”女在那儿游荡,准确说她在拉客,头饰衣着显眼。 
不多时,“缝穷”女人甩着手绢勾搭从她身边走过的举嘴子,叫得亲切:“大哥,炕热乎呢!” 
举嘴子也很内行,讲价道:“五角!” 
“缝穷”女人提价道:“我可是没开怀的女人,和大姑娘没啥两样。一元钱跟我走!” 
举嘴子甩开她拉扯的手,走开说:“卖大炕卖出天价,窑子里的姑娘一宿才两元。” 
“缝穷”女人不再接话茬儿,在一家买卖店铺的灯笼红光中徘徊…… 
丁淑慧喟然长叹,伫立在烟囱旁。 
狼洞里赌博比丁淑慧预想的结束要快得多,只半天徐德龙便回来,没有毛驴送他,拉荒走回来,身上沾着老场子(苍耳)。 
“走,咱下馆子去。”他说。 
“下馆子?”丁淑慧发愣,吃一顿是很大的一回事,谁下得起馆子呀? 
“吃饱饭,走道有劲儿。”徐德龙兴奋不已道。 
丁淑慧看出他又赢了钱,也听出楞缝(漏洞)道:“去哪里?” 
“吃了饭再说。”徐德龙很神秘的样子说。 
附近有家饭馆叫一品香,天要是刮西北风,烹饪的味道就飘到筐铺来,有那么一两次,四爷闻着炒菜味干拉儿——无下酒菜喝酒。 
“两位来点什么?”跑堂的问。 
“东坡肘子,小鸡炖蘑菇,四两高粱烧,一斤驴肉馅儿蒸饺。”徐德龙点了酒菜。 
“东坡肘子,小鸡炖蘑菇,高粱烧四两,驴肉蒸饺一斤!请稍候!”跑堂的复述一遍道。 
“这得多少钱啊。”丁淑慧问,搬到镇上,他们从来没这样奢侈过。 
“管够造,吃不饱再上。钱的事儿你别心疼,这几个月我老不咋着家,干啥去啦?走遍了亮子里……牌点那个高呀,顺呀,甭提啦!想啥牌来啥牌。”徐德龙说。 
一个时期以来,他牌顺,每场都赢,场场起暴点……运气咋来的是个秘密,打死他也不会对外人说,对妻子更不能说。自从在郝家小店尝了洋味儿——同山口枝子的一夜情,东洋女人给他留下难忘的感觉就是柔软,水一样的女人哟!牌点也日益兴起来。 
小鸡炖蘑菇端上来,徐德龙筷子夹块蘑菇,左瞧右看,问跑堂的:“这是榛蘑?”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7)   
“不是,榛蘑集上没卖的。”跑堂的答道。 
“粘团子嘛,松树蘑。行,将就吃吧,菜钱去点儿。”徐德龙没太计较,榛蘑和松蘑味道口感上有区别,价格也不一样。 
“对不起,我和掌柜去说。”跑堂的态度蛮好说。 
“算啦,就这么地吧。”徐德龙给丁淑慧倒一盅酒,说,“来,你今天也来一盅,喝盅酒我就告诉你吃完饭咱们干什么去。” 
丁淑慧连干三盅酒,竟没醉意。 
“哎哟,原来你这么能喝酒!”徐德龙新发现道。 
“该告诉我了吧!” 
“吃完饭,你回家收东西,能带走的全带走,我去雇辆车。”徐德龙说筐铺房子租出去。 
“咱们到底去哪儿?”丁淑慧喜出望外,离开镇子她满心高兴,天真地以为丈夫从此远离了赌徒,没人勾他去赌。显然她不知四爷的打算,送她到乡下去住,正是去掉牵挂静心去赌。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徐德龙说。 
胶轮大车装着极少的物品,一个木柜,炕桌、马杌子、一领毡子、两双被、锅碗瓢盆,出了城西门,原野在眼前铺展开去,路旁青草茸茸,野花盛开,黑百灵洪亮地鸣叫着。 
丁淑慧坐车厢里,望着两旁闪过夏天的原野,一头牛吃力拉弯把犁杖,几只羊在啃嫩绿的青草。徐德龙背靠着木柜,头枕柜盖,闭目养神,右手做着姿势,是掷骰子姿势。 
望兴村部落点,百十户人家分散在土岗上下,木牌写着“望兴部落村”,标语是:共存共荣,王道乐土! 
西大门,自卫团员拦住大车,盘问道:“谁搬家?从那来?” 
“我前些日子,买后趟街最东头的两间土房。”徐德龙说。 
“霍老损卖给你的。进去吧,安顿好了到村公所登个记。”自卫团人员说。 
“哎,一定一定。”徐德龙说。 
霍老损的房子很新,盖上没到两年。丁淑慧摆放眼光娘娘的灵位,插上香,点燃作揖膜拜。拜完娘娘,她说:“德龙,房子挺新的。” 
“并屯后新盖的,霍老损是甲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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