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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1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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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传轿到上方山。

    上方山正在锣鼓喧阗地唱神戏,吴县知县得到消息,赶紧派出隶役到山上弹压,驱散香客闲人。大家一打听,说是“彭大人上山”,心里无不疑惧——历任道台也有到上方山来拜五通神的,但彭yù麟为人刚直,绝不会跟五通神攀jiāo情,那么,此来是为了什么?

    彭yù麟给苏州人的感觉是既怕又敬且爱,所以心里惴惴然,却又为他深深担心,怕他不卖“上方山老爷”的帐,会有灾祸降身。所以都避开了窥视着,但愿他只是兴到逛山,逛完就走。

    等轿子到达山mén,彭yù麟跨出轿来,四面一看,随即喊道:“李虎”

    “李虎在”

    “把什么五通神的泥土木偶替我拉下来”

    “喳”李虎答应得很响亮,却站着不动,满脸惊疑为难之sè。

    “去啊”

    “大人,”李虎嗫嚅着说:“沐恩不敢。”

    彭yù麟心里很生气,但转念就心平气和了。看着庙外群情惶惶,奔走相告的百姓,心里在想:如果五通神,míhuò人心不是如此之深,又何用自己来拆yin祠?不必怪李虎。

    这样想着,便一言不发,大踏步往里走去。行得不多数步,只听后面人声嘈杂,转眼一看,一大群百姓正忧容满面地赶了上来,见了他进来,一齐跪倒。

    为首的一个白须老者,磕着头,用哀恳的声音说道:“大人,千万慎重大人爱民如子,三吴黎庶,敬之如父,不敢不犯颜直谏。神道得罪不得,从前也有几位大人,得罪了神道,一回去立刻就有灾祸。xiǎo人二十岁那年的知县老爷,也是冒犯了神道,还不曾下山就中风在轿子里。道台大人千万动不得,请上轿回衙mén吧”

    越是如此,彭yù麟的决心愈坚,微笑摇头,“不要紧”他说,“灾祸我一身当。”

    “大人的灾祸就是三吴百姓的灾祸”

    话说得如此恳切,彭yù麟不能不感动,决定因势利导,希望说服,“你看我可是固执刚愎的人?”他问。

    “大人绝不是那种人。”

    “那就是。五通神是yin昏之鬼,这件事我想了又想,绝非心有成见。我不信有何灾祸。”他又说,“这两年水旱灾荒,民生疾苦,岂可将有限金钱,làng费在这伤风败俗的荒唐yin祠上。我今天决定要革陋习,严办神棍;你们不必怕,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们都起来”

    等百姓站了起来,彭yù麟又引经据典,讲了一套“怪力luàn神、子所不语”和祭典须虔诚简朴的大道理;无奈数百年根深蒂固的míhuò,绝非一时的解释所能消除。他看看空言无益,便命亲军守住殿mén,大踏步走上前去,毫不考虑地将五通神的左臂一拉,只听“克哒”一声,泥屑纷落,一条断臂已经在他手里。

    百姓无不惊骇失sè,有的发抖,有的默祷,有的跪了下来,喃喃念佛,与彭yù麟的神sè自若,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们还不动手?”彭yù麟向亲军大声下令,“你们受命于我,‘冤有头,债有主”如有灾祸,有我挡着,与你们绝不相干。”

    看道台大人已经动手,神sè如此凛然,言语如此透彻,再想到五通神降祸,固然可怕,但是彭yù麟此泛到巡抚衙mén,请来了八面旗命王牌,掌握着生杀大权,万一由于违令的罪名,喊一声:“捆下去斩掉”也不是好玩的事

    这样考虑下来,胆子便都大了,李虎在此时亦只得豁出一切,领头行动,带着亲军,把神案移开,将五通神抬了下来,放在当地。

    “跟我来”彭yù麟说了这一句,提着泥塑木雕的那条断臂,首先走了出去。

    一走走到山口,下面就是称为“酒海”的石湖,使劲将那条断臂抛了出去;回头看了一下,示意照样行动。

    “五通神老爷,我是上命差遣,迫不得已”李虎默默祷告:“彭大人是好官,你老人家看老百姓分上,饶过他一遭。如今请你先到酒海去住几时。有机会再塑金身,我一定出钱出力,补报今天冒犯的罪过。”

    说罢,挥一挥手,八名亲军合力往外一甩,将五通神抛人石湖,只见湖面起过涟漪,渐渐扩大消散,五通神就此失踪了。

    这时吴县知县已经赶来伺候,见此情形,跪伏在地,不胜钦服地说:“大人为民除害,实为千古快事。百姓一时míhuò,久而自知,大人请回衙mén吧”

    “好”彭yù麟听他这么说,料知他必能体会自己的意思,彻底执行命令,便又吩咐:“尚有妖像木偶,不妨火而焚之;yin祠拆除,木料移作建学宫之用。除恶务尽,不可疏漏。至于神棍及yin祠执事请人,如果改过自新,不妨网开一面。”

    不但苏州,其他各地,特别是风俗相近、jiāo通方便的松江府属,亦有类似的yin祠,汤斌一律照此办理,土偶拆毁,词村移修学宫,神棍庙祝许其改过自新,不然严办。

    彭yù麟到任还不过半年的工夫,但威德俱着,下属奉令唯谨,果然有办不到的困难,照实申复,亦必有满意的指示。所以这一道命令下去,数百年名山胜地的酒ròu之臭、乌糟之气,一扫而空。

    老百姓先为彭yù麟和自己担心;看看他每月朔望在义仓、社会,聚集老百姓讲“孝经”,依然jīng神抖擞,声音洪亮,不要说是灾祸,连个xiǎo病xiǎo痛都没有,这下才为自己也放下心来,都赞叹说:“果然邪不敌正。”又说:“彭大人命大福大,将来一定要入阁拜相,所以五通神不敢难为他。”

    最玄妙的是,据说上方山上掘出来一块石碑:“ròu山酒海,遇yù而败”这个以mí信破mí信的传说,流行甚广,收效甚宏,五通神的气数终了,合该如此就没有人再怕它,也没有人再提到它了。

    今天皇帝所提的,就是这件事。

    皇帝很重视彭yù麟,本来有意把他单独留下来,君臣两个多说几句,不过朝廷有礼制,天子不能单独见四品以下的官员,即使有特旨也不行只得罢了。

    看皇帝没有什么要说的,端华示意,众人碰头跪安。

    桂良等同班觐见的大臣出去,阁中只剩下军机处的几个人,皇帝的脸sè变得yīn沉下来,从御案上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朕出京的时候说过,有军国大事飞报行在。如今你们看看?连西华mén何时落锁、圆明园莲huā池中的锦鲤要派专人喂养这样的事情,居然也报上来了?这不是成心给朕添堵吗?”

    说起来也实在是荒唐,未出京之前,就闹过这样一出可笑的事体,有个满员御史,叫长叙的,上书言事,争的是定兴县买卖落huā生的秤规。这种琐屑细务,居然上渎天听,实在是笑话。皇帝很觉得不满,不过御史有言政的职分,倒还没有多说什么,谁知道到了今天,居然又出了这样的折子?

    端华是领shì卫内大臣,兼着内务府大臣,责无旁贷,赶忙跪了下来:“都是奴才管束不力,惹得皇上动气,请主子责罚。”

    “给留京的恭王发一份廷寄,让他认真担起职责来,别什么了不得的琐碎之事,也要由朕来决断”

    “喳。奴才下去之后,即刻就办。”

    “就这样,朕有些累了,都跪安吧。”

第一卷 第21节夜游金陵(1)

    移驾入内,到了皇后居住的寝宫,还没有进门,就听见秀慧公主叽叽咯咯的笑声:“就这样,等一会儿皇阿玛来了,一定高兴。”

    “什么事让阿玛一定……”皇帝说着话,进到房中,呆了一下,立刻失笑起来:“果然好笑”

    原来,秀慧公主命几个弟弟妹妹的嬷嬷,给他们换上同样的衣服,挨着炕沿逐个坐好,圆圆胖胖的小脸上笑容可掬,那副样子,与江宁街头摆放售卖的无锡大阿福一般无二

    皇帝笑了,伸手抱起佳贵妃所生的双胞胎中的姐姐,叫颖慧的,吻了一下:“小小妞?想没想阿玛?”

    佳贵妃乳名叫妞妞,所以皇帝把她生下的女儿,起了个乳名叫小小妞。颖慧公主三岁大,比之那几个还不大懂事的弟弟妹妹来说,最是可爱,眨眨眼,奶声奶气的说:“想了。”

    “真乖不枉阿玛疼你。来,给阿玛香一下?”

    于是,颖慧公主听话的靠过来,在父亲脸上吻了一下。

    另外一边,秀慧长公主可怜巴巴的望着妹妹和父亲亲昵,心中好生羡慕,又不敢说话,只好靠在母亲身边:“额娘?”

    皇后笑了一下,在女儿耳边说了几句:“去啊,阿玛脾气最好,不用怕的。”

    秀慧得到额娘的鼓励,看阿玛把妹妹放在一边,这才上前来,轻飘飘的跪了下来:“皇阿玛,一切不是,都是女儿的错处,您……您原谅女儿吧。”

    看着娇羞可爱的女儿跪在自己身前,皇帝的心立刻软了下来,面上却还是得认真的装一装:“长公主,朕有话问你。”

    “是。女儿恭聆圣训。”

    “你可知道,奏折本是天下各方与朝廷沟通,使民情上达朕躬的唯一通道?列祖列宗有祖制,奏折万万不可污损,不要说是你一个小小的女儿家,就是朕,也丝毫不敢有半分违背之处故而批阅……”

    他停顿了一下,自觉可笑,和一个不到八岁的女孩儿说这些,她可也得听得懂啊?“起来吧。”

    “是,女儿谢阿玛。”

    皇帝弯腰拉住了女儿的手:“长公主,你是众多姐妹中年纪最大的,要给几个妹妹以身作则才是的,明白吗?”

    “是。女儿都记下了。今后再不敢顽皮了。”

    看女儿吓得如同避猫鼠一般,做额娘的心中疼惜,看父女两个说到一个节点,皇后站了起来:“长公主,你阿玛昨天今天操劳了两天,想来圣体有些疲倦了,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吧。”

    “是。”

    嬷嬷带着孩子们出去,阁中只剩下皇帝和几个嫔妃,“皇上,从京中赶到江宁,您又不得休息,不如在臣妾这里,小憩片刻吧?”

    “还好啦,朕倒不是很累。”皇帝环视一周,“倒是你们,在这行宫之中,呆的有些烦闷了吧?”

    皇后一笑,“倒还好啦。臣妾每日和众多姐妹清谈消磨,并不觉得烦闷。”

    “朕刚才见桂良的时候,忘记和他说了,等一会儿朕传旨,着他安排一下,过几天,赶在试乘火车之前,朕和你们到秦淮河上游览一番,也好领略领略这江南风景,不枉南来一次。”

    佳妃等人心中大喜。虽然已经做了阿哥、公主的母亲,但众女的年纪都不是很大,在这宫中呆得久了,天家富贵早已经不再有很大的吸引力,听闻皇上说要带她们到秦淮河上去,自然高兴。

    皇后却说,“臣妾只怕惊扰过甚呢。”

    “不怕的。咱们临近黄昏的时候出园子,届时街市上的行人也不会很多,晚上就在舟中安寝,转天早上,行舟河上,不也是美事吗?”

    看皇帝兴致很浓,而且说的也有些道理,皇后不好再劝,转而谈论其他:“皇上,您国事操劳,也要保重龙体才是的。臣妾听闻,皇上……”

    “朕明白的。”皇帝和皇后感情甚好,便是她说了什么不当说的话,也轻易不会放在心上,况且,皇后终究的关切自己,当下不再隐晦:“对了,朕昨天经历的一番奇遇……”

    听他把在梦中舫上的经历说了一遍,便是皇后也忘记了自己的劝谏之意,好奇的瞪大了眼睛:“那,第三关呢?主子没有闯?”

    “酒之一关,朕可不能闯。朕不喝酒的,你们知道。”确实,皇帝不喝酒,不过也并不是滴酒不沾,只是极少极少而已。要说天家所有,都是各省供奉上来的贡酒,不过他从来不好,御膳房备有的贡酒,大都用来给他打赏臣下。

    “这样说来的话,主子可是怕当场出丑,方才找借口逃席的?”

    “算是吧。”皇帝笑着点点头:“而且,这等游戏之举偶尔为之还没有什么,要是在船上消磨良久,甚至经宿不归,给人知道了,也是头疼。”

    兰妃心中好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不是那个什么赛香君小姐形容难看,入不得皇上的龙目?

    皇帝面带微笑,若有所思的说道:“其实啊,比起那个什么赛香君,朕看她船上的那个如烟,倒是蛮讨人喜欢的哩你们是没有见到,朕不开口便罢,只要开口说话,她就想着法子的顶嘴,哈这种滋味,朕还是第一次尝到呢”

    皇后赔笑几声,心中暗暗嘀咕,看起来,此番南巡回京的时候,御舟中又要多增添一位姐妹了。难怪京中有人说,老不到南诚然是至理名言啊。

    下午在皇后的寝宫小睡了片刻,再醒过来之后,皇帝精神大好。思量着找一点消遣了。“六福,伺候朕更衣。”

    四执事太监上前,伺候着皇上换上一袭便装:“皇上,可要奴才传肃大人进来?”

    “不要。朕今天就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皇上,您身担天下,还是派人扈从吧?这样御驾轻出,若是有什么干系,奴才万死也难以恕罪啊。”

    “不怕的,朕便装出行,又没有人识得,怕什么?哦,六福,你可不许暗中知会额里汗他们啊?看他们一个个身大腰粗的样子,在这江南之地,分外惹眼。没的搅了朕的兴致。”

    六福哭丧着脸,跪倒答说:“皇上,肃大人您不让通知,御前的额大人您也不让知会,那,不如就容奴才伺候着您,到街市上转一圈,就回来吧?”

    “你糊涂了?”皇帝猛的瞪起了眼睛:“朕说过,想一个人出去,你跟着做什么?混账”

    看他真有点动气了,六福吓得瑟瑟发抖,哪敢再说?只好暗中求神保佑,皇上这一次出宫闲游,可不要出什么岔头啊

    吃饱了肚皮,趁着这秋高气爽的八月天气在街头闲游散布,甘子义心中大乐。他担心六福暗中通知,走上几步,总是频频回头,还好,行人如织,入目全是陌生脸孔,没有一个熟悉的跟在身后,这一下,他真的放下心来。

    绕过夫子庙前面的街道,路边一处茶馆,门口玫红色的海报,上书:“固始苏昆生七传弟子赵小泉,清唱候教,日夜两场。”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只觉得苏昆生的名字非常耳熟,想一想,终于想起来了,苏昆生是清初时候的江南昆曲第一大家,这个叫赵小泉的既然说是他的七传弟子,,又敢在夫子庙立馆献唱,想来功底定然不会很弱。

    甘子义年幼聪颖,涉猎甚广,又是生长在天家,南北各种艺文即使说不上学识通博,也可称略有心得,昆曲在北方人听来很觉得费解和难过,但若是能够领悟其中的妙处,倒是可以与京剧同列为国粹的艺术门类。

    一念到此,他动了兴致,举步进到茶馆中,方才的一场刚刚结束,不过这个赵小泉真有独到之处,客人无一离开,仍自三三两两的坐在位置上,等待着他再来献艺。

    甘子义在席间落座,茶博士赶忙上前,殷勤的擦抹桌面,一边问道:“公子,喝点什么茶?”

    “有雀舌鹰爪吗?”

    茶博士楞了一下:“一听这话就知道,公子真是大大的方家。芽茶小店也有,只是……”

    甘子义仰起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只是什么?很贵吗?”

    “小的糊涂,小的糊涂”茶博士笑着鞠躬行礼,这才转身下去了。

    号称雀舌鹰爪的芽茶也就是昨天他在梦中舫舱中喝到的那一种,这种茶的喝法就是要一口饮下——所以如烟看到他能够如此识窍,才有那样奇怪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那个茶博士又过来了,手中提着一个大大的铜壶,壶嘴冒着热气,在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手中珍而重之的捧着一个瓷瓶,由茶博士领着,到了甘子义的桌前:“公子,这是小店掌柜。”

    能够在夫子庙这等繁华之地开茶馆的,都不是等闲之辈,‘招子’雪亮,看这位年轻的公子闲闲的坐在那里,却是渊渟岳峙,显见平日是高高在上的那种人——御驾到了江宁城中,随扈的大臣不知有多少,不用问,这位弄不好也是其中之一。

    “公子,小老儿侯青给您请安了。”

    “哦,侯掌柜不用多礼。起来吧。”只是听这位公子满口极标准的官话,侯青就知道,自己所料无差,言辞之间更加客气了:“不敢,公子贵趾降贱地,小老儿这家小店蓬荜生辉,小老儿给公子叩头。”

    对方如此大礼,甘子义倒不好不应承几句了:“起来吧。博士,把你家掌柜的扶起来。”

    茶博士把铜壶放下,弯腰扶起了掌柜的。老人这才问道:“没敢请教,公子高姓?”

    “不敢,我姓甘。在家行四。”

    “甘四爷。”侯青笑呵呵的躬身说道:“甘四爷第一次到小店来,就点了小店这镇店之宝,嘿嘿这可真是宝剑赠佳人,红fen赠烈士了。”

    甘子义扑哧一笑:“掌柜的,你说反了。”

    “啊?”侯青呆了一呆:“啊,是,多承四爷指点,小老儿糊涂了。小二,还不快点给四爷沏茶?”

    那个茶博士苦着脸,皱着眉,“掌柜的,您只顾着和甘公子说话,水都凉了。”

    看他委委屈屈的样子,甘子义不觉莞尔。

    重新煮开了水,沏上甘冽的芽茶,甘子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好茶这等上好的茶叶,老爷府中也有,奈何府中除了我之外,并无同好之人,独酌无味,久而久之,也只好束之高阁了。”

    “甘公子喜欢,就多饮几杯。这等雀舌鹰爪,本来就是要货卖识家,方显贵重,若是落到粗人手中,牛嚼牡丹,没的糟蹋了它的灵秀之气。”

    甘子义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这个掌柜的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笑着点点头:“江南之地,文风浩荡,会聚天下菁英,果然名下无虚。”

    “四爷太谬奖了,小老儿愧不敢当。”

    甘子义倒觉得这个侯青言语有趣,谈吐不俗,正待和他多说几句,台上云板一响,台上左边挂着的‘出将’门帘挑起,一个身材中等,面容清矍的男子走了出来,身穿海清、手拿折扇,站到九龙口向下望了望,拱手作了个罗圈揖:“在下赵小泉,浙江人士,落拓江湖,载酒而行。客居光阴,着实难堪,聊献薄技,娱宾兼以自娱,只是又无弦索,又无箫管,自敲着檀板,独口清唱,客官休嫌乏味,只当我师承先辈,别创一格的**吴市。”

    侯青看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台上,不敢多做打扰,告罪一声,给茶博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认真伺候,自己这才转身下去了。

    赵小泉说了几句场面话,台下也真有那慷慨的,随手一抛,抛上来一块银两,赵小泉捡起来看看,竟是五两银子的银馃子,倒觉得难以承受了:“这位客官如此厚赐,教我何以为报?”

    “说什么报不报的?”扔银子上来的客人在下面大声呼喝,听他说话,也是北方人:“大家都是慕名听你唱曲的,休要白白耽误了功夫。”

    出语很是不客气,却很实在,赵小泉拱手答说:“见教得极是。容小老儿伺候一段,博诸公破颜一粲。”

    赵小泉为博观者一笑,特为挑了《东郭记》中的一段来唱——这《东郭记》是一部辛辣的讽刺剧,内容取自《孟子》齐人有一妻一妾,乞饮东郭间故事,以齐人为主角,兼写与他臭味相投的王、淳于髡等一伙无耻之徒,他们开始时在坟间乞食、偷鸡摸狗,后来凭借逢迎献媚、权门行贿等卑劣手段博取荣华富贵及至做官以后,又互相倾轧,勾心斗角,丑态百出。

    传奇别开生面,明里是骂那些‘墦间乞余’,骄其妻妾的无耻齐人,实际上,暗中骂的是魏忠贤的阉党干儿,全本共计四十四出,出目全是出自《孟的话,他此刻唱的一出叫《钻穴隙》,描写齐人‘偷’他小姨的光景——曲目文字非常的传神,是这样唱的:“嫁得夫君豪壮,会温存更复情长,所恨情儿太广,偷窥姨娘,状台边,枕簟上,秀帘旁。”

    “忽来天上,幸得嫦娥傍,含羞上床,妖艳真无双,更有姨娘,知趣长陪讲,娇模样,令人怀想。喜吾妻不甚防,春寒以往,新夏神情爽。”

    “心儿暗伤,不奈这风魔状怪那儿郎,冷处来挑讲,他情儿广,令人悒怏,我时时泪几行。”

    “想着他朝朝绣户把人张,眉来眼去直忒忙,恨当初不共效鸾凤,到而今可是难依傍,只落得一水银河隔两厢。”

    “见了俺亲亲姐姐日浓妆,静夜相偎共玉床,有时携手出兰房,不禁冷眼生凄怆,妹自成单姐成双。”

    “为见红芳,俏俏轻轻过画堂,斜凝望,那多娇可是试兰汤?解罗裳,金莲倚处香飘荡,yu体窥时室渺茫,寻方向,那门边隐隐些儿亮,钻他明朗,钻他明朗。”

    明代的曲艺文字流传极广,不过内容大多有yin秽的内容,《东郭记的文字皆是如此,要认真说起来,这一段钻穴隙倒是其中比较洁净的哩。饶是如此,在甘子义听来,也是食指大动,听他唱到一个段落,立刻叫起好来:“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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