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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芍-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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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的汗泌出额间,我望着四周嶙峋的山石,只觉心怦怦地撞着胸口。
“咕咚”
我听到水中有什么声音传来,忙转过头。
只见阿墨洗浴的那片水面上,几个水泡冒了出来。突然,“哗”的一声,水面溅起浪花,一个黑影突然从水中出现。
我吓了一跳。
只见那是个男子,上身□,一圈白色的皮毛围在下身,披头散发,浑身是水。
他摸一把脸上的水,看过来。
四目相对,我的视线下移,落在他肌理结实的身上,顿时面红耳热。
“你……”我瞪着眼睛,张张嘴,却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男子却瞥瞥我,自顾地从水中出来,踏着溪石从我面前走过去。他上了岸,伸手将湿漉漉的头发束起,片刻,转过脸来。
那是一张清俊的脸,线条优美却棱角分明,年轻而有朝气。
“你……你是何人?”我捏着手心,终于问出声来。
男子看看我,唇上掠过一抹嘲讽的笑,声音低沉而清冷:“你在一旁看着也不知我是何人?”说罢,朝树丛中走去。
我懵然。
“是了。”没走几步,他忽而停下来,转脸看向我,眼睛在日头下泛着金色的光泽:“我有名,叫若磐,不叫阿墨。”
“哟,这恶女身旁的怎么是个男子,那大兽呢?”
“这还不明白?自然是大兽变成了男子呢。”
“哦哦,原来是个妖哩……”
树上,那三只松鼠又回来了,在枝头叽叽喳喳地议论。
我坐在一块青石上吃着野樱桃,眼睛却不时瞅向前方。
变作人形的阿墨,不,若磐,正枕着一条突起的树根,闭目养神。从这里看去,他的脸和□的上身在阳光下泛着干净的蜜色,轮廓很是清晰。
“变成人也挺好看么……”
四周安静得出奇,只剩松鼠们吱吱的声音。
“那个,”我觉得这样沉默不是办法,开口道:“你吃野樱桃么?”说着,拿起一串,伸出手去。
若磐微微睁眼,目光朝这边一扫,重又闭上:“不吃。”
我将野樱桃收回,看看他,道:“我想问你些事。“
若磐的声音似有似无:“嗯。”
我略一思索,道:“你来跟我做甚?”
他的眼睛再度睁开。
“寻人。”他的声音平静。
“寻人?”我讶然:“寻何人?”
若磐没有接着答话,过了好一会,道:“一个十分要紧的人。”
我愕然:“跟着我就能找到?”
若磐转过脸去,似乎一点也不打算回答。
真无礼。我心道。
“你为何从不说话?”我忍耐着,又问。
“我变作兽形时说不得话。”他说。
原来如此。我点头,觉得这实在是他说过的最长到的一句话,继续再问:“辟荔公子和初雪呢?”
“不知。”
“这是何处?”
“不知。”
“你是什么?真是狗妖么?”
话出了口,许久也未曾听到回答。
我看去,若磐躺在那里,眼睛已经闭起。那神气,就是别人逗他时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这样执着地同一名上身□的妖怪说话实在是诡异且累人。
管他呢。我深吸口气,继续吃野樱桃,不再发问。
日头渐渐西移,乌鸦“呀呀”地飞过那几只爱说是非的松鼠也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我的野樱桃早已吃完,穷极无聊,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站起身来,走到若磐面前。
他躺在地上,睡容很安稳。夕阳的光斜斜透过松枝,在他的脸上和肌肤上投下橘金色的碎片。
我努力让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光溜溜的上身,用脚踢踢他枕着的树根:“喂。”
过了会,若磐的眼睛慢慢睁开。
我瞥瞥他:“我等留在此处做甚?”
若磐微微侧头,朝夕阳那边望了望,道:“等天黑。”
“天黑?”我不解:“为何?”
若磐没有答话,却重新闭起眼睛。我等了一会感觉不妙,又踢那树根,他竟又是一副睡死过去的样子。
死阿墨。
我瞪着他,恨恨转身。
天空全黑之后,若磐终于醒来。
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瞥瞥我,道:“走。”说罢,只见白光闪过,他已化作兽形,雪白的毛皮在夜色中泛着银光。
我走到它面前,看着那几乎高过肩膀的脊背,有些犹豫。
若磐似乎察觉,伏下身来。
我安下心来,看着面前那片雪白的绒毛,跨坐上去。
才坐稳,若磐忽然起身,一下腾云而起,飞上半空。我几乎措手不及,大惊之下,连忙将双手抱紧它的脖子。
双腿吊着在空中,无着无落,那感觉很是奇异。
过了好一会,我才敢睁开眼睛,慢慢抬起头来。
眼前的景象是我从未见过的。
地上的一切都变得很小,月光下,山林和丘壑通通都缩到了脚下,山峰上的怪石竦峙如孤岛,在我身旁经过。
心里一阵悸悸,我不禁攥紧若磐脖子上的毛。
过了一片山林,前方豁然开朗。夜色中,大地宽阔得似乎无边无际,农田和乡邑在大地上依稀可见,飞驰地后退。
心急剧地跳动,我却觉得心奋不已。
夜风呼呼掠过耳边,我的头发向后飞扬。
抬起头,明月就挂在上方,似乎触手可及,淡淡的云形如绫纱,在月光中随风缥缈。不时有鸟儿飞过身旁,冲我们唧唧地叫,我可以看到它们在脚下展翅样子。
一切仿如梦境一般。
怪不得都想修仙,再不济也要当妖。
我突然领悟到为何若磐一定要等到晚上再走。这家伙大约不会隐身,光天化日下这么个庞然大物飞上半空,不吓死人才怪 。
回到栖桃馆,已是深夜。
看到我回来,管事似乎松了口气,却又立刻拉下脸来,领着我去见柳青娘。
“在城外迷路?”堂上,柳青娘喝着茶,话音缓缓:“三日之后就要赴京,你若此时不见,可知我麻烦?”
我低头道:“弟子必无下回。”
“好个必无下回。”柳青娘冷笑,放下茶盏:“你虽非卖身,可入了栖桃便是栖桃弟子,‘必无下回’之类的话,这馆中可从未有过。”
她语气凌厉,我望着她,几乎无言以对。
正尴尬间,这时,管事在外面禀报:“夫人,辟荔公子来访。”
第十四章
柳青娘神色微讶,与旁边的承文相视一眼,又看看我。
我听得这话,也颇觉得意外。
“请他入内。”柳青娘淡淡道。
管事在外面答应了一声。
没过多久,窸窣的脚步声传来,管事领着一人入内,衣饰儒雅,正是妖男。
“辟荔深夜打扰,夫人恕罪。”妖男看我一眼,面含浅笑,向上首的柳青娘款款一揖。
柳青娘亦微笑,看着他,目光变得温婉。
“公子哪里话,”她声音柔和:“寒舍得公子莅临,妾求之不得。”说罢,让承文将下首一席置好,请妖男落座。
妖男并不客气,谢过柳青娘,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不知公子来访,所为何事?”柳青娘让承文斟茶,问道。
妖男莞尔,看看我:“某今日邀表妹出城,不料迷路失了方向,至今方归。闻得夫人治馆甚严,表妹出馆皆因辟荔,还望夫人勿怪,此乃其一。”
听他说出这话,我心中稍稍安稳,这人还算有些良心。
柳青娘看我一眼,浅笑依然:“公子所言,妾自然理会。然,白芍已入栖桃门下,当以弟子规矩管束。”
我的心又微微提起。
“不过,”她看看妖男,唇角弯起:“公子乃贵客,既是公子求情,此番便权且记下。”
心中一下松开。
妖男亦莞尔,在座上一揖:“多谢夫人。”
柳青娘颔首,将手中纨扇轻摇:“公子方才说其一,莫非还有其二?”
妖男眉梢微微扬起,笑意更深:“其二,自然是上回与夫人约下的品茶吟歌,今夜月色正好,不知夫人可有意践诺?”
我听着这二人对话,只觉愈发迷惑。他们似相交颇深,妖男何时与柳青娘这般熟稔?
柳青娘轻笑起来,看这妖男,目光温柔似水:“劳公子记挂,今夜便依公子所言。”说罢,她对承文柔声道:“去取我琵琶来。”
承文答应一声,退下去时,朝我挥了挥手。
我如获大赦,再顾不得揣测,忙向柳青娘一礼,告退下去。出门时,我向里面再瞟一眼,只见妖男面上,笑意和煦醉人。
妖孽。我心道。
夜风轻柔,出了庭院拐个弯,柳青娘的阁楼就不见了。
“听管事说,那白狗是你的?”走在前面的承文忽然开口。
我抬起头,回答:“正是。”
“哦?”他回过头来看我:“养了多久?”
“并未养得多久。”我敷衍地答道。心里觉得一阵怪异,黯淡的光照下,那眼睛盯着我,觉得黑洞洞的,又觉得有什么引着我移不开眼……警觉漫上心头,我瞥见往居所的路就在前方,忙向承文一揖:“多谢相送。”说罢转身,快步朝那边走去。
梁王宴将至,馆中的弟子们骤然忙碌起来。每日排演紧锣密鼓,众人苦不堪言。
不过,我发现阿絮和阿沁很是高兴,无论多苦多累,脸上都带着笑。
“你可知演过此番,我与阿沁就留在京城里不回来了。”梁王宴的前一日夜里,她们终于对我道破天机。
“京城?”我讶然。
“是哩。”阿沁笑嘻嘻地凑过来:“阿芍莫非不曾察觉,这馆中只有年轻弟子?”
我想想,似乎的确这样。她们虽然也就十八岁,可算是馆中年纪最大的。
“可你二人也不老。”我说。
“自然不老。”阿絮自豪地说:“我等要到京城里的大伎馆里,将来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看得我等歌舞。”
我颔首,思索片刻,仍然觉得不解:“如此,那夫人辛辛苦苦教习,岂不亏了?”
“夫人才不亏。”阿絮轻哼:“这栖桃最出名的就是宝霓天,所用之人俱是十八以下的少年男女,夫人将童子买来作弟子,专演宝霓天,过了十八岁便卖到京城的名馆,又赚一笔。”
阿沁笑道:“阿芍,你前面的花君也都去了京城哩,你若是卖身来的,到了十八岁也要去。”
“如此。”我点头,一直知道柳青娘手段不浅,却未曾料到这伎馆还有如此乾坤。
“夫人这般用心,怪不得梁王那般人物也要看栖桃的宝霓天。”我说。
“梁王?”阿絮和阿沁相视一眼,忽而扑哧一笑。
“栖桃的宝霓天好是好,可梁王却不同。”阿絮笑笑,在我耳畔低语:“待那梁王宴毕了,我等引你去看好戏。”
好戏?我听得云里雾里,仍点点头:“好。”
除了每日排演,这两日过得还算平静。
妖男自从那夜之后,再也没出现,而柳青娘待我仍如过去。
灰狐狸也没出现过,只有若磐日日趴在廊下,仍旧死睡。
上京城之前,弟子们一得了空就收拾行囊。阿絮此番一去不回,更是将屋子里翻得底朝天。我来到此处时日不长,东西就那么些,收拾起来并不麻烦。别人在忙的时候,我就空闲许多。
我看看廊下一动不动的若磐,走过去。
“醒来。”我说。
若磐无所回应。
我想了想,道:“我明日去京城,过得几日才回来,你可留在此处,不必寻我。”说罢,转身离开。
深夜里,我被一阵摇晃吵醒。
迷糊地睁开眼,却见灰狐狸站在榻旁。
“阿芍!”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惊惶得很,手不停地比划向外面:“阿墨,阿墨……”
阿墨?我一惊,赶紧披衣起身。
出到门外,月光明亮,一个身影坐在阶上,似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若磐看着我们,眼睛在月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
“阿墨……阿墨成了这模样!”灰狐狸指着他,声音不掩兴奋。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叫他若磐。”我对灰狐狸道,说罢,走下阶去。
“何事?”我看着若磐,问道。
淡淡的银辉下,他依旧□着上身,看看我,将一只手掌伸出来。
“给你。”他说。
我看去。那掌中躺着一样物事,拇指大小,尖尖的,一头穿着细绳,在月光下泛着洁白的颜色。
“是什么?”我将那物事拿起,仔细端详。
“像是颗兽牙。”灰狐狸也凑过来看。
兽牙?我讶然,疑惑地看向若磐:“你的?”
若磐看看我,却忽而微微侧过头:“嗯。”片刻,他开口道:“你若有难,将它摔下,我就会知晓。”
“如此。”我点点头。瞥瞥兽牙,又瞥瞥若磐,忽然感到欣慰起来。
我笑笑:“你说你要跟着我才能寻到的那人,不若将他的长相说与我知道,我此番进京若遇到相似的,便摔这兽牙唤你过来。”
若磐看我一眼,面无表情,并不说话。
我习惯了冷场,也不在意,对他说:“你且稍候。”说罢,转身走进室内,拿出一套男子的衣裳来。
“给你。”我递给若磐。
若磐看着那衣衫,神色不解。
我莞尔,道:“你这般打扮不是办法,将来要在人前露面,总该穿些像样的衣服。”
若磐瞅向我,金色的眼睛光泽淡淡,看不分明。
过了会,他伸手收下。
我弯弯唇角,道:“歇息吧。”说完,步履轻快地朝卧室走去。
朝阳升起之时,栖桃馆前的几十辆马车也缓缓走起,浩浩荡荡地朝城外走去。
“不愧是梁王,千里迢迢遣马车来接,果真财大气粗。”阿沁望着竹帘外的街景,赞叹道。
阿絮笑她:“只怕明年这个时候,你在京城再见到这些马车要笑梁王小气。”
阿沁“哼”一声:“那倒不一定,我或许要看到上百马车才肯笑人小气也未可知。”
二人说着,笑闹起来。
“我怎么觉得有些异样的声响,可是这车上有鼠?”说了一阵话,阿絮表情奇怪地四下张望。
“车上怎会有鼠?”我忙笑道:“我也听到呢,觉得是车毂老旧所致。”
“原来如此。”阿絮收起疑惑之色,点点头。
我面上仍带着笑,朝旁边的行李堆里斜了一眼。
灰狐狸忙将露出的半只耳朵收回了包袱里。
“你跟来做甚?”中途歇息时,阿絮和阿沁都下车去舒展筋骨,我将灰狐狸从包袱堆里拉出来,瞪着她。
“爷爷也想去看看那梁王宴么。”灰狐狸脸上堆着笑。
我轻哼一声:“你不是腾云驾雾么?要去京城何须乘车。”
灰狐狸挠挠耳朵,为难道:“腾云驾雾也须力气,爷爷那日连番使了两回雷术,如今乏力得很。”
还好意思提那日,我睨她。
“那日究竟怎么回事?”我没好气地问:“你去了何处?”
灰狐狸的脸一拉:“都是那臭方士,若不是他半空中抓我尾巴,我也不至于使法力。”说着,她讪讪望着我,小声道:“之后,我怕阿芍你生气,就去表兄那边住了几日。”
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想敲她脑袋。
这时,车外传来阿沁的声音:“阿芍!你在里面做甚?怎不下来走走?”
我忙应答一声,低低地对灰狐狸叮嘱道:“藏好,勿教人发现。”说罢,掀起帘子下车去。
马车一路紧赶,过了三四日,终于到了京城郊外的梁王私苑。
路上听阿絮她们议论,这梁王是今上的兄弟。当年今上与先太子争位,梁王站在了今上这边,登极之后,今上便对梁王甚是厚待。她们说这位梁王甚爱神仙方术,常常寻仙问道,求不老之术。他也酷爱建造林苑,这私苑就是今上专门赐给他大兴土木的。
梁王的私苑甚是宽大,据说是圈起方圆几十里山水林木建造而成,纵马从一头奔到另一头也须一两个时辰。我们往车外偷眼望去,只见一路上水色山景亭台楼阁应有尽有,虽是人工雕琢堆砌,却是一派天然情趣,各处美景应接不暇。相较之下,洛阳那安阳公府别所几乎可谓寒酸了。
栖桃馆弟子住进了一处背山向水的屋舍内,很是宽敞,据说是梁王亲自拟的草图。
我进到里面去,只觉这屋宅很是异样,虽高梁大栋,却绘着许多五彩的图案,花花绿绿,有的像庙宫里的画符,有的像神鬼出游,还有的像男女媾合,看得人面红耳热。
“怎这般装饰?”我觉得不舒服,问阿絮。
阿絮看看四周,笑笑:“谁知道梁王那老儿怎么想。”
正谈论间,这时,阿沁从外面快步走进来,神色兴奋:“我方才在外面见到一队车马驰了过去,神气得很,你们猜是谁?”
“谁?”阿絮问。
阿沁双眼亮晶晶的:“听这苑中仆役说,那是北海王呢!”
第十五章
弟子们住下之后,未休息多时就被管事赶去排演。
梁王不但爱好修造,看得出还是个爱排场的人。弟子们的排演之所就在附近一处临水的高台上,像水榭一般加了廊柱和庑顶,弟子们在上面排演,乐声可传遍附近方圆几里。而我同弟子们从高台上往下望,也常常能见到气派的车马队伍从大道上过去。
“这阵势,该有许多王公贵人吧。”有人叹道。
“多少王公贵人也及不得北海王一个啊。”阿沁嘻嘻地笑。
“……不想北海王今年竟来了,去年可听说梁王请了几番也没请到。”不远处,香棠和几名舞伎弟子说得正欢。
阿絮和阿沁往那边瞅一眼,露出鄙夷的神气。
我听着弟子们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倒不禁对这个多次闻得大名的北海王好奇起来。这般被众人津津乐道的人物,不知到底生得个如何了不起的模样?
梁王宴当日,鼓乐吹打之声从远处传来,似乎热闹得很。据说,那是梁王与宾客们乘舟游湖,奏乐的乐伎就足有上百。
弟子们白日里仍要在馆中排演,纷纷朝那边张望,满脸艳羡。
“不知死活!若出了纰漏,我看尔等吃得了夫人多少惩罚!”管事瞪着眼,大声训斥走神的人。
“说我等做甚,夫人此时还不知在何处。”阿絮嘟哝道。
日头渐渐向西沉去,万里晴空,只有天边的一小圈云彩染着金色的光芒。苑中的各处楼台都装点上了璀璨各式的灯笼,明晃晃的,甚是悦目。
栖桃的弟子们换好装束,面上都描上了精致的妆容,随着管事鱼贯穿过亭台楼阁,来到一处大殿前。
我抬头望去,只见这殿堂虽大,却做得很是别具一格。四周没有墙,只有十余根巨大的立柱,中间垂下层层蛟纱,烛光中,光滑通透,更添飘渺之感。大殿的四周,白玉石砌作宽敞的台面,鲜艳的红毯将所有地面铺满,踏之无声。
“那可是宜州丝毯呢,每丈千钱!”有的弟子特地去张望一番回来,面上露出夸张的神色。
我朝那大殿上望去,只见四周案席满满地坐着许多人,隔得太远,却看得不甚清晰。未几,只闻得一声钟鸣,弟子们不再出声。前方,管事急急得朝这边招手,乐伎弟子们拿好乐器,低头小步趋前。
乐声在殿中响起,宏亮而悠扬。舞伎弟子们款款上前,粉面红妆,罗裙缤纷如霓虹,串串琉璃璎珞闪闪发光。
殿上的宾客中间起了一阵低低的声音。
“栖桃的宝霓天就是好呢。”旁边的弟子自豪地说。
“可不是,连这些显贵也要赞叹。”另一人得意地说。
“梁王的油饼也比别处的好吃呢。”一个尖细的声音心满意足地说。
我愣了愣,朝旁边低头看去。朦胧的光照下,果不其然,灰狐狸蹲在墙角,两只眼睛亮亮的。我连忙朝旁边看看,只见弟子们都望着殿上,无人察觉。
它自从来到这私苑,就一直嚷着要出去开开眼界,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我向问它去了哪里,又怕别人听到,不好开口。
灰狐狸却似乎很开心,钻到我脚下,滔滔不绝地对我说:“阿芍你猜爷爷今日去了何处?爷爷去了梁王的庖房,吃了好多好多油饼,可是爷爷在那里头看到好多好多老鼠,吓死爷爷呢!哦,爷爷还看到了上回安阳公那个……”
她话还没说完,管事又在前面催促,后面的弟子们推着我往前走,一路上了大殿。
辉煌的灯烛将面前照得骤然明亮,弟子们随着乐声款款起舞,我忙将手中的绢花和拂尘摆好,敛眉观心,踏着莲步走到众人之前。
弟子们和着乐声,齐声歌唱。我觉得似乎有许多目光聚在身上,倏而紧张起来,手心薄薄地起了一层汗腻 。
阿絮扮作的神君抹粉涂脂,眼眉描得深邃而英武。
众人的歌声萦绕,她朝我缓缓走来,璀璨的灯光映在身后,衣裳落着彩霞般的颜色。
我忽而有些怔忡,这情形在眼中竟是久违的熟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谁曾经这样注视着我……
“……阿芍!阿芍!”身后弟子急急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回过神来。
阿絮已经摆好了架势,两只眼睛盯着我。
我连忙舞起绢花和拂尘,迎向阿絮。
弟子们的歌声又起,舞伎转动得衣裙翩翩,在大殿上,似花朵一般缤纷满目。
“可吓死我了。”趁被众人挡在身后,阿絮瞪着我,低声道:“你可不能分心!”
“哦。”我讪讪地笑了笑。
少顷,弟子们在面前散开,阿絮与我携手上前,走到大殿中央。我脸上带着微笑,将绢花举过面前,含羞将脸侧向一旁。
上首的案席正在眼前。只见一个衣饰华贵的人坐在正中,四五十岁上下,面庞瘦削而苍白,生着两只小眼睛,精神地打量着这边。
兴许就是梁王。我心里想着,目光却被他身旁一袭惹眼的红色锦袍吸引过去。
那是一个年轻人,头戴嵌玉金冠,红袍底下露出雪白的衫领,将他的面容映得俊美生辉。
我一怔。
他坐在锦榻上,一双美目瞅着这里,似慵懒,又似笑非笑。
心里猛然一惊,我的动作微微滞住。
安阳公宴上的那个灵玉男子怎会在此处?心突然撞将起来,我随即跟着歌声转回头去。
弟子们的歌声婉转,阿絮宽阔的衣袂扬起,似无风自动。
我深深地吸口气,那日我在安阳公府戴着面纱,且妆容画得又浓又艳,与今日可谓判若两人,那男子纵是眼力再好,恐怕也难得认出我来。
心里不停说着无妨,我平静了些,努力把心思放在舞姿上。动作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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