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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炉-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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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出流血,血像泉眼一样咕涌。狗尿苔和牛铃忙过去勒紧葛条,狗尿苔就听见野狗说:放了我,放了我。狗尿苔说:要吃肉呀,咋能放你?野狗低沉地叫,叫得挺惨的,狗尿苔浑身就冷了起来,说:我不该给霸槽说的,可现在我咋放你,我不敢放你。 
牛铃说:你给狗说话哩? 
狗尿苔说:狗给我说话哩。 
牛铃说:狗给你说话? 
狗尿苔说:它怪可怜的。 
牛铃说:是可怜。 
狗尿苔说:那就把它放了? 
牛铃说:放了?! 
狗尿苔去解开了葛条,野狗在地上不动了半天,然后站起来,哗哗哗地抖,却用头蹭了一下狗尿苔的腿,又用头蹭了一下牛铃的腿。狗尿苔说:要走就赶快走,再不要到古炉村来!野狗拖着一条断腿就走,它撞在了一棵树上,跌倒了,爬起来一跳一跳走到了村口碾盘边,回头还看了一下狗尿苔和牛铃,就顺着土塄下去,不见了。 
牛铃说:肉没了。 
狗尿苔说:肉没了。 
两人突然撒脚跑出树林子,他们再没到会场上去,而是顺着斜坡往中山上跑,一直跑到山顶的白皮松下。狗尿苔说:霸槽问起来,就说野狗挣断了葛条跑了,咱不能说实话。牛铃说:不说实话,霸槽要打的。狗尿苔说:打就打,你不能叛变。牛铃说:我不叛变。 


15 
霸槽在树林子里绑了野狗回到会场,会议却刚刚宣布结束。原来磨子的排除法,得到绝大多数人的认可,先是排除了四类分子,再是排除了有盖新房的,重新翻修了院墙院门的,村里家家住房都窄小或破败,能盖新房,返修院墙院门的必定是自己还有办法。再是阴历五月三十日前出生未满周岁的孩子,因为按规定,五月三十日前出生的孩子已经分上了秋季的口粮。再是卖了猪的,猪生了猪娃的。猪都有饲料地,卖了猪和猪生了娃就肯定手头宽绰或即将宽绰。还有,今年家里死了人的,死了人三年里生产队不收自留地么。这样一排除,不在排除范围内的人家还是很多,又该怎么个评,谁该是多谁该是少,意见又不统一。最后,还是支书再三考虑,决定:能评上的人家就按人头平分。但是,马勺一算,能评上的人平均不到五斤粮。磨子再次提议,每人只能分到五斤粮,那能救济个啥,还得排除。关于再次排除,有人说:在能评上粮的范围里,现在就清点人,要谁不在就排除谁,这么重要的会人家能缺席或者离会,就证明人家并不稀罕这里的救济粮么。大家一哇声喊:就这样!来回刚要起来去厕所,又坐下了,坐下了再起来走出院门紧声叫戴花。戴花是看见来声推着杂货车子从山门下一闪而过,便跑去看有没有顶针丝线。刚把一个顶针套在指头上,来回紧天火炮地喊她,就往会场里跑,急得来声说:还给你捎来个心尖尖货!戴花已不顾了,还是跑,两个奶子似乎要荡出水来。结果,在场的落下名单,没有了霸槽,灶火,牛铃,葫芦,看星,立柱,八成,老诚等,每个人头能分到十斤,这样,一般人家就可以分到三四十斤了。 
霸槽回到会场,欢喜开始把那张桌子收拾了往公房里搬,霸槽说:会散了?我估计开到半夜还没个名堂的,咋就散了?欢喜说:你跑么,把粮跑没了!支书在披外衣,把旱烟锅装进了袖筒,要往外走,霸槽说:怎么没我,我哪一点不够条件,就没了我?支书说:这是大家评的,你问大家么。满盆还没走,说:会正开着,你到哪儿去了?你自己把事不当事,你让村干部上门求着给你评啊?霸槽说:我屙去了,我活人让屎憋死呀!哪有这种评法?这是阴谋,绝对是阴谋!支书说:你吼啥,吼啥?!霸槽说:我要告呀!支书说:告呀?你要评上,先缴欠生产队的钱,你钉鞋补胎哩,你给生产队缴过一分钱了没?!霸槽说:那些木匠泥瓦匠都缴了?支书说:有的缴了,有的没缴够,我把话说的明白,要想评上粮,明日一早就缴钱,不缴钱的,即便群众评上,到我这儿也给拉下来,一颗救济粮都不给!满盆还在给霸槽分辩,支书说:满盆,走,说那么多话干啥,不嫌费唾沫啊?定了的事就定了,不服的让告去! 
霸槽暗自算了一下,他应该上缴二十二元四角,可身上只装了十元一角五分,哪儿能拿出那么多钱?勾着头到中山坡根的树林子里,被绑在书上的野狗没见了,连狗尿苔和牛铃也没了踪影,一时气恼,破口大骂。他没有指名道姓地骂,但认定了面前的一个土疙瘩是支书朱大柜,就骂着骂着踩上一脚,土疙瘩便碎了,再认定了一块石头是满盆,也骂着骂着踢了去,石头踢远了,鞋也踢远了,走过去拾鞋,光脚还踢了一丛干枝柏,心里想着是狗尿苔是牛铃是他没在场而定下评粮规程的人。啊都在限制他,都在算计他,踢一脚踢一脚,一脚一脚踢。树枝挂住了他的衣襟,猛一拽,嘶啦把棉袄外罩着的夹袄拉开了一个大口子。大口子就大口子,霸槽没把大口子缠住,也没把口子上的烂布撕掉,就那么着让棉花絮露出来。 
窑神庙的善人立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待霸槽从篱笆边的小路上过来了,他说:霸槽,又咋了?霸槽说:别理我,我燥着哩!善人唉了一下,没有再说,而山门下老诚的老婆抱了扫帚要到窑场的路畔扫草沫子,善人早早摆手要她给霸槽让路,老诚的老婆一时没理会,霸槽就到面前了,撞住了扫帚,竟然把老诚的老婆也撞得打了个转身。 
霸槽经过面鱼儿家的院门口,面鱼儿提了一罐儿正出来,猛地收脚,护了罐子,罐子里的酒仍泼洒了出来。面鱼儿说:霸槽,做啥了,衣裳扯成这样?霸槽脸色铁青,没吭声,走过去了。面鱼儿却还问:霸槽,你没病吧?霸槽说:你才有病!面鱼儿说:好好的,我有病?霸槽却闻见了一股香气,立了脚,说:你罐子里装的啥?面鱼儿说:我把酒做出来了,刚出了酒筲子,给支书拿些先尝尝。霸槽说:娃生啦?面鱼儿说:还没,也快啦。霸槽说:支书给你了三十斤包谷,你就把头筲子酒孝敬他呀?!面鱼儿说:支书老照顾咱,咱做事没有良心么。霸槽说:给开石说媒的时候我可是帮开石说了许多好话,你咋不让我喝?面鱼儿说:你进院来,我给你倒一杯子。霸槽说:要喝就喝这头筲子。面鱼儿说:我给你说了这头筲子给支书的。霸槽说:我就要罐子里的!咋了,我给你钱还不行?就把酒罐子从面鱼儿手里拿过去了。面鱼儿说:这,啊这……霸槽从怀里掏出一张钱,往地上一扔,巧的是忽地一溜风过来,把钱吹起,贴在了面鱼儿的脸上。 
面鱼儿把钱揭了,是两元钱,说:这酒我不能卖的,这么多钱! 
但霸槽已经走远了。 
霸槽没有回他家的老宅,而去了公路边的小木屋里把一罐子酒都喝了,醉倒在地上。吃过了晚饭,面鱼儿心里怎么也不踏实,把两元钱又给霸槽送去。到了小木屋,霸槽还躺在地上像塌了一摊泥,叫了半天才叫醒,就把钱让霸槽看了,然后塞在霸槽的衣兜里,霸槽含含糊糊说些醉话,他又担心这钱弄丢了,或者霸槽清醒后不记得他退回了钱,就把小木屋门拉闭住,跑回村找杏开。又同杏开一块再去小木屋,让杏开看了那退还的两元钱,说:你得照看着,别让他头窝住了出不来气。杏开给霸槽擦洗了脸,扶到炕上,面鱼儿要走,她说:你咋能把我一个人留下?你要走,那你把狗尿苔叫来,让他夜里跟霸槽睡。面鱼儿回到村里,寻思杏开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但还是叫了狗尿苔。 
狗尿苔一去,霸槽已经能坐起身了,只觉得头疼,杏开给他做了稀汤在喝。狗尿苔赶紧回话,说他和牛铃没收拾住,野狗是挣脱了葛条跑脱的。霸槽就骂你能干个毬事!又遗憾如果杀了野狗,喝上面鱼儿的头筲子酒吃上狗肉,也不至于就醉了。狗尿苔已经听婆说了没给霸槽评上粮,也不敢提说开会的事,没想霸槽却说开了,骂道:让我缴二十多元,我缴二十多元了就为那十斤粮?!杏开说:这你不对,你老欠生产队的钱么。霸槽说:他们定的上缴款那么大,挣钱是扫树叶呀,那么容易?杏开说:你给我吼那么大的声干啥,上缴额大就是限制出去搞副业,那是资本主义尾巴么,你既然要去钉鞋又不交钱,名誉就瞎了。霸槽说:要什么名誉,我又有什么名誉?没钱就是没钱!两人顶碰起来,杏开气得也不伺候了,出门要走。霸槽抓起炕上枕头便扔过去,说:你滚,再也不要到我这里来! 
杏开回到家,满盆并没在,她就看着柜盖上娘的牌位,牌位下角插了娘的一张小照片,眼泪哗哗哗流出来。娘,娘哎。娘在的时候什么事都护着女儿,娘活生生的人现在变成一张纸在牌位上了,杏开有了委屈事只是给娘哭。眼泪流了一阵,觉得后脖子处痒痒的,回过头来,是柜盖上放着的那盆指甲花拂着了脖子。杏开在盆子里栽着指甲花,冬天的早晨端出去晚上端回来,指甲花竟然还开着,但她没心思再摘花瓣染指甲了,去翻箱倒柜,终于在箱底的一个布包里寻着了藏着的五十元钱。她取了二十二元,还正在蘸着唾沫数钱,大回来了。 
满盆问拿这钱干啥呀,杏开说她要借给霸槽缴给生产队。满盆一听就火了,把钱夺下,扇了杏开一个耳光。满盒已经耳闻过村里人的风言风语,见杏开竟然偷家里钱替霸槽交款,浑身都气麻了,便骂霸槽是什么货,少教么,浪子么,当农民不像个农民,土狗又扎个狼狗的势,你跟他混啥哩,你不嫌丢人,我还有个脸哩。杏开说:我丢啥人了,霸槽是地主富农是反革命坏分子?跟他说话就丢人啦?!满盆说:你给我喊,让外人听了嚼舌头呀?杏开却一把将窗子推开,说:有啥不敢让外人听的,我就到霸槽那儿去了,咋?谁嚼舌根是吃多了,嘴长了,嘴长了拿到石头窝里磨磨去!满盆把杏开往屋里拉,拉不动,又扇了几个耳光,杏开嚎啕大哭。 
满盆家一吵闹,许多人当然就知道了,立在自家院子里听动静。半香假装到三婶家借筛子,说:三婶三婶你家筛子闲着吗,队长和谁吵哩?三婶说:我耳笨,不知道么。半香说:和杏开么你不知道?这杏开为啥事么和她大吵嘴?三婶说:儿女大了哪儿不和大人顶嘴?!半香说:是呀是呀,女大不中留么,杏开要和霸槽好那就好么,满盆把女儿看得这紧!三婶说:你喂过猪啦?半香说:还没喂哩。三婶说:那快喂猪去,噢,自家猪都饿得哼哼哩。半香还要说什么,巷道里影影绰绰有人过来,她就不多嘴了。 
过来的是狗尿苔。狗尿苔是在杏开离开小木屋后,过了一会儿也回了村,才走到三道巷,听见杏开的哭声,他走近满盆家院门口站住,又怕被人发觉,就钻进斜对面的一个厕所里拿耳朵听。厕所里很臭,气憋得难受,趴在厕所墙头呼吸,没料到墙头土松了,身子溜下来,一脚踩在蹲坑里,粘了一鞋底屎,但他仍没有离开,直到杏开家无声无息了,才悄悄回去。 
婆见狗尿苔这么晚才回来,又鞋上踩了屎,就问他去哪儿了,狗尿苔说了满盆家的事,婆叹了一口气。狗尿苔只说婆会去满盆家要劝说,或是要给他说些杏开的不是,但婆却说:锅里温了个帽盔柿子,你吃呀?每天晚饭,婆不是弄些萝
卜丝用水煮了,调些盐和辣子给他吃,就是烧水温一个帽盔柿子顶饥。狗尿苔这个晚上没胃口,他说:我不吃。婆说:不吃了就睡。婆孙俩便睡了。整整半宿,婆在炕那头不住地翻身,狗尿苔在炕这头不停地翻身,老鼠在屋梁上走,走得并不小心,后来是三只老鼠在打架,咬得吱吱叫,再后来咚的一声。狗尿苔说:一只老鼠掉下来了。婆说:掉下来了。狗尿苔说:咱家这么多老鼠?婆说:有老鼠好。狗尿苔说:有老鼠还好?婆说:没老鼠了,咱就饿死了。睡吧,你咋还不睡,睡不着了起来尿尿,别再尿炕了。狗尿苔没有应声,他迷迷糊糊觉得一只老鼠就站在了他的面前,他说:你走,我要睡呀!老鼠说:你走!他说:这是我家!老鼠也说:这是我家!他觉得奇怪,说:你是谁?老鼠说:我是你!他就生气了,想它怎么是我,那么小的却老得长了胡子?!他伸了手去扯老鼠的胡子,扯了一根,又扯了一根,还要再去扯一根,他到底不清楚扯下来没有,他睡着了。 
第二天的早上,村里的男劳力在莲菜池里挖淤泥,女劳力在后洼地里锄麦,婆早早起来出工,并没叫醒狗尿苔。其实,狗尿苔在婆起来出工时就醒了,他却发现自己尿了炕,便不敢吭声,用身子暖尿湿的褥子。直到暖干起来,已是半上午了,才在门前伸懒腰,葫芦他妈肩膀上架着她的孙子从东斜巷出来,人像疯了一样,紧接着后边是戴花。戴花对狗尿苔说:快,快去找天布,让天布把自行车骑来!狗尿苔说:咋啦?戴花说:娃娃把算盘珠子卡在喉咙了,要往镇上送。前边跑着的葫芦他妈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戴花去换了葫芦他妈,把孩子也一样架在肩膀上顺巷道往前跑。狗尿苔赶紧去了天布家,天布家院门锁着,又跑回来,他的主意是没有自行车可以到公路上让霸槽挡汽车。可撵到东巷道,远远看见葫芦他妈和戴花坐在了地上。 
原来葫芦和媳妇早上出工后,他妈看管孩子,他妈要纺线,拿了一把算盘珠子让孩子玩,没想孩子就把一个珠子吃在嘴里,卡住了喉咙。他妈用手掏,没掏出来,孩子憋得脸都青了,急得他妈架了孩子就跑,但不知跑着该去找谁。当戴花帮着架了孩子从东巷道跑过,孩子突然说:不跑呀!戴花说:不跑就没命啦,娃!咱找支书想办法。又跑了几步,却想:孩子怎么说话了?把孩子抱到怀里,说:你说话了?孩子说:没啦。戴花说:没啦,啥没啦?孩子说:算盘珠子没啦。戴花忙掰孩子嘴,说:咽下去了?孩子说:吐出来啦。但脚下并没有算盘珠子,就让葫芦他妈在后面路上寻,果然路上有一颗算盘珠子,是架着孩子跑,跑着跑着就颠出来的。两个人都坐在了地上笑,又笑得出不了声。 
就像天上雷鸣电闪着要下雨了,结果一滴雨都没下了,狗尿苔看着他们都回家去了,倒觉得没意思,而想到该看看霸槽了,不知道酒醉醒了没醒。 
霸槽完全醒了,撕烂的棉袄已经缝上补丁,墨镜又戴在脸上,但他没有钉鞋,连钉鞋补胎的那些工具都没有摆出来,而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像是困着的一只兽。狗尿苔一去,霸槽劈头问:你昨晚到我这里来过? 
狗尿苔说:你记不得啦,我和杏开把你扶到炕上的,给你洗的脸,做的拌汤,你记不起了? 
霸槽说:我醉了,你们就都走了?! 
狗尿苔说:你把杏开骂走的。 
霸槽说:骂她走她就走了? 
狗尿苔说:骂她走她能不走?! 
霸槽说:骂了她,她就应该还在这里! 
狗尿苔说:你以为你是谁呀? 
霸槽说:我是夜霸槽! 
狗尿苔说:哼! 
霸槽说:你哼啥? 
狗尿苔说:杏开那么漂亮的…… 
霸槽说:世上就她漂亮? 
狗尿苔说:可她大是队长。 
霸槽说:我要的就是队长的女儿! 
狗尿苔顺门就走。 
霸槽说:你站住! 
狗尿苔偏不站住。霸槽一把抓住了狗尿苔,像抓住了一只小鸡,狗尿苔使劲挣扎,挣扎不开。霸槽用他那大鼻子压住了狗尿苔的小鼻子,连眼睛也压出了,说:我说的不对吗,唼?唼?我醉了,她不和我同醉,我躺在这儿,她走了,狗日的女人! 
狗尿苔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说:你压吧,你压我个柿饼好了!你知道不,杏开回去偷他大的钱要给你缴欠费,被她大打了,打了一晚上,你知道不知道? 
以狗尿苔的意思,他这么如实地说了杏开被满盆打骂的事,是要警告霸槽既然和杏开不好了,就不要再纠缠和怨恨杏开。可是,狗尿苔没有想到的是,霸槽一下子呆在那里,说:杏开要偷钱给我?她大打她?狗尿苔说:就是,打了一晚上,抡着板凳打哩,把板凳腿都打断了一条!霸槽头上的头发几乎全竖起来,提了屋门后的顶门棍,说:狗尿苔,你跟我走,跟我走!自个却着了火似的往村里去了。 
这是个有着风的中午,风把太阳吹起毛了边儿,巷道里的碎瓷片全泛着光,树叶子嚓啷啷地跑过,所有的瓷光就流动起来。霸槽提着棍在前边走,他的头上也有了一片光,像鸡冠子,像火苗子,忽闪忽闪的,而口里鼻里却喷着白气,白气像胡须一样拖在身后。狗尿苔从来没见过霸槽这么凶过,他有些害怕,就身子一闪,躲在一棵树后,跑掉了。 
霸槽一直走到满盆家的院门口,院门掩着,把院门踢开了,大声说:满盆,朱满盆,你出来! 
满盆从地窖里取了一笼子土豆,土豆生了芽,正坐在厨房门口扳芽子,见霸槽踢开了门,吃了一惊,随之站起来,说:你干啥?霸槽说:你打杏开啦?满盆说:打没打与你屁事!霸槽说:我今日来就给你说,说得好了,我将来认你是丈人,如果……满盆呼地燥了,说:如果你妈的×!你认我丈人,你不尿泡尿把自己照照,杏开就是老死了不嫁人,也不会跟了你!霸槽说:杏开和我睡了,你还不让跟我好?!满盆一笼子土豆扔了过去,砸在霸槽身子。墨镜掉在地上了,没有碎,霸槽弯腰要捡,地上的土豆又把他滑倒了,他爬起来,说:满盆,今日这事是你先动的手!满盆说:我就动手了,你也动手呀!你不是拿了木棍来打人吗?你动手呀,打呀!满盆是五短身材,却结实得像一个碌碡,手里已经握住了一把锨。霸槽扬起了木棍,却不敢抡过来,发了疯地用棍打地上的土豆。满盆一锨拍在了霸槽的屁股上,拍了他一个趔趄,再要拍第二锨,霸槽拾起身跑了。 
这件事轰动了古炉村,人们并没有关心满盆受了多大的气,也不关心霸槽挨了一锨是不是伤了筋骨皮肉,议论的是霸槽和杏开相好是事实,而且霸槽亲口说了,他是和杏开已经睡过了觉的。啊霸槽这贼竟敢睡了杏开?杏开这女子恁没脑子,一朵花才绽骨朵么,啊怎么就能让霸槽给掐了?! 
此后的三天里,满盆不出门,睡倒了,出工的钟没人敲,乌鸦把一道稀屎拉在上边,白花花的。而霸槽却去找田芽,质问田芽为什么和他过不去?田芽是妇女组长,说:多年里我和你说过话没有?你想让我跟你吵架,我还没闲空呢!霸槽说:那你怎么在评粮会上说我不应该评?田芽说:这谁给你说的?霸槽说:隔墙有耳哩,你说你说了没有?田芽说:我没说。我最不爱翻弄是非,你既然问我,你去问灶火吧。霸槽说:灶火首先说的?田芽说:我可没说是灶火说的,我只让你去问灶火。霸槽就去找灶火,灶火在家里生火,老生不着焰,烟熏得眼泪长流,见霸槽来,说:听说满盆把你腿打断了,你咋还跑哩?霸槽说:灶火,是你在评粮会上首先说我不该评的?有这话没有?灶火说:说啦,咋的,土根说你的日子好,有肉吃哩,我是说了一句有肉吃哩还在乎这一点粮?霸槽拧身就走,灶火说:你烤火么。霸槽说:烤他妈个×哩!就去了土根家。土根在门前蹬碌碡,让儿子帮他翻碌碡下的芦苇,儿子冻得嘴脸乌青,不愿意干,土根就骂,儿子虽然在翻芦苇,但偏翻不齐整,土根就气得跳下碌碡打儿子。霸槽说:你看见我吃肉啦?咹?!土根说:这是咋回事么,你吃肉不吃肉与我屁事!霸槽说:是与你屁事!你却在评粮会上说我有肉吃哩不给评粮?土根说:我说这话啦?霸槽说:你就说了!你这老髁,敢胡说八道就不敢承认啦?!土根说:好侄子哩,有话好好说么,让我想想,我是说过这话了?哦,我说过,我是听半香说她看见你吃肉来。唉,半香在村里给人说的,你寻我事呀?霸槽说:是半香说的?土根说:半香说的,要寻你寻她去,你家炕席烂了没,烂了你拿来我给你补补,狗蛋,狗蛋,你死到哪儿去了?!土根又吼他儿子,儿子在院子里,他冲进院子要把儿子的耳朵拧着拉出来,却进了院子就把院门关了。霸槽拿脚蹬了一下门,去了秃子金家。秃子金不在,半香撵着鸡要摸鸡屁股里有没有要下的蛋,鸡飞到院墙上,又飞到院外,她跑出院门撵,迎面就站着霸槽,用脚踩住了鸡尾巴,尖锥锥地叫道:哎呀,你咋知道我撵鸡哩?快摸摸屁眼有蛋没蛋?霸槽却一抬脚放走了鸡,说:摸你的屁眼!半香笑着说:你说啥?大白天的你说啥?霸槽说:你说啥?你啥时见我吃肉啦?半香还在笑,说:你吃肉,你要吃谁的肉?小心秃子金打你哩!霸槽脸一直黑着说:评粮会上你说不该给我评粮?半香说:好么,评粮哩你跑哩,跑得好么,跑得没粮了!秃子金看你样哩,也跑得不再回来,害得我家也评不上!霸槽说:我只问你,你看见我吃肉啦?半香说:你吃肉关着门吃哩,能让我看见呀?霸槽说:那你就给人说我吃肉啦?!半香说:我说啦?人是谁?霸槽说:是土根。你给土根说的!半香说:我没说你吃肉,说你吃豆腐,这是田芽亲口给我说的,你有本事你不寻田芽你来寻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从老山沟来的好欺负啦?!霸槽说:谁欺负你,我平白无故被陷害着我欺负你?不给评就不给评么,说我吃肉哩,我吃他妈的骨殖了!就要离开。但半香却拉住了霸槽,须要一块去见见田芽,看田芽是不是给她说吃豆腐的话。霸槽被半香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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