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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下的花环-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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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看到你们九连……妈才知道你没……”
我无言对答。
“那天晚上,妈要了三个多小时的电话,才……才好不容易要到‘雷神爷’。
谁知,竟挨了他一顿……臭骂,打那,妈就夜夜做恶梦,一会梦见‘雷神爷’用手
枪指着你,让你去……去炸碉堡,一会又梦见你满脸是血,呼唤着妈妈……”妈妈
抹着泪,“妈知道在那种时候打电话也不应该,可‘雷神爷’他……他也太不讲情
面了! 妈是快往六十岁上数的人了,生来也不是怕死鬼!可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呀,
要死,妈宁愿替你去死!”妈妈伤心地抽泣起来。
我该说啥呀?我没有资格责怪亲爱的妈妈!
妈妈的老家在皖北。早年间外祖父一家一贫如洗,妈妈八岁上就卖给了地主当
丫头。一九三八年,国民党政府为躲过日寇南逃,炸开了花园口黄河大堤,造成了
豫东、皖北骇人听闻的黄泛。咆哮的洪水使外祖父一家全部丧生。妈妈当时十六岁,
她是抱着地主家一只洗衣的木盆,才大难未死!当年秋,她只身流浪到沂蒙山投身
革命,后来当过团卫生队的卫生员、护土长、“地下医院”的指导员,师卫生科长
……再后来她随大军打济南,战淮海,长驱南下……妈妈参加过上百次战斗,满满
一手帕勋章闪耀着她光挥的历程。她那九死一生的传奇经历,能写一部比砖头还厚
的书啊!……
而我,只不过刚刚参加了一次战斗!
我感到心中燥热难挨,便摘下了军帽。
“天!这……这是怎的?”妈妈发现了我额角上的伤疤,“是……是枪伤?”
“不是。是被手榴弹片儿划了一下。”
“天呀!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妈妈的声音在打抖,“疼,还疼
吗?”
我摇了摇头。
望着不时拭泪的妈妈,我心中象打翻了个五味瓶。妈妈是那样宠我,疼我,爱
我,到眼下还把我当成小伢儿一般!我也曾为有这样的妈妈,感到无比自豪、幸福、
温暖! 可眼下,妈妈的一举一动,竟使我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就连戴在妈妈手腕上
那块“欧米格”坤表,和那熠熠生辉的表链,过去我觉得那样受看,眼下却觉得有
些刺眼了。
“蒙生呀,咱不穿军装往回调啦,省得央这个,求那个!”妈妈擦干泪说,
“血,你也为祖国流了,问心,咱也无愧了!边境线上看来还安稳不了,干脆就脱
了军装转业吧!”
我摇了摇头。
妈妈吃惊地望着我:“怎么?你……”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妈妈。
此时,我只是觉得:母爱是神圣的,也是自私的!
十一
我妈妈来队的第二天傍晚。
我正和妈妈一起在宿舍里吃晚饭,段雨国急匆匆地闯进来:“指导员,快,连
长的一家来队了!”
我扔下碗筷,赶忙跟着段雨国来到接待烈士亲属住的房子里。
战上们正你出他进地忙乎着。见我进来,梁大娘和韩玉秀站了起来。床上睡着
那刚出生三个多月的女娃。
段雨国对梁大娘说:“大娘,这是我们指导员!”
老人直朝我点头:“唔,唔。让你们操心了……”
梁大娘看上去年近七十岁了。穿一身自织自染的土布衣裳,褂子上几处打着补
丁。老人高高的个,背驼了,鬓发完全苍白,面孔干瘦瘦的,前额、眼角、鼻翼,
全镶满了密麻麻的皱纹。象是曾患过眼疾,老人的眼角红红的,眼窝深深塌陷,流
露出善良、衰弱、接近迟钝的柔光,里面象藏着许多苦涩的东西。如果是在别的地
方偶然遇上,我怎会相信这就是连长的母亲啊!
我连忙双手扶着老人:“大娘,您快坐下吧。”
我把大娘扶到床沿坐下,转脸对韩玉秀:“小韩,您也坐下。”
玉秀刚坐下,床上的孩子醒了,哇哇直哭。玉秀忙转过身去给孩子喂奶,轻声
哄着啥事还不知的孩子:“盼盼,好闺女,莫哭,莫哭……”
“大娘,听说你们上路十几天了。怎么才到……”
没待我说完,段雨国贴着我的耳报告诉我,大娘她们下了火车,是步行赶来连
队的!
“啥?!”我心里打了个寒悸。
从火车站到连队驻地一百六十多华里,难道这祖孙三代是翻山越岭,一步一步
挪来的? 这时,我发现大娘和玉秀的鞋上、裤角上全沾满了南国殷红色的泥巴。昨
天刚落过一场雨,路该是多难走哇! 段雨国对梁大娘说:“大娘,下了火车站不远
就是汽车站,汽车能直接开到我们连的山脚下。怎么?你们没打听着有长途汽车站!”
玉秀小声说:“打听着了。”
大娘接过话:“庄稼人走点路,不碍事。”
“你们在路上走了几天呀?”段雨国又问。
“四天带一过晌。”玉秀边给孩子喂奶边说,“要不是老打听路,走得兴许还
快些。”
我忙结段雨国递个眼色,不让他再问了。
在邀请烈士亲属来队时,团里已寄去了足够用的路费。这祖孙三代下了火车步
行而来,是将路费用在别的事上了,还是为了省出几块钱?!粱三喜留下的那六百
二十元的欠帐单,足以使我晓得梁大娘一家的日子过得该是有多难……
炊事班长带着几个战土,端着刚出锅的面条和四碟儿菜走进来。他们把面条盛
进婉里,让大娘和玉秀坐到桌前吃饭。
这时,大娘从床上摸过一个包干粮的包袱。包袱是用做蚊帐用的那种纱布缝的,
沾满了旅途上的尘埃。大娘解开快空了的包袱,我一看,里面包着的是些黑乎乎的
碎片儿,还有几个咸萝卜头。大娘用手抓着那些碎片儿,朝面条碗里放……
炊事班长上前抓住大娘的手:“大娘!别吃这烂瓜干做的煎饼了!瞧,都挤成
碎碴碴了……”
“带在路上吃没吃完。孩子,吃了不疼撒了疼,用汤泡泡还能吃。”大娘说着,
又把那煎饼碴儿往碗里捧……
我眼里湿了。此时,只有此时,我才真正明白,粱三喜生前为啥因我扔掉那一
个半馒头而大动肝火啊!
…………
大娘和玉秀安歇后,我打电话报告团政治处值班室,说梁三喜烈士一家已来到
连队。
接电话的是搞报道的高干事。他告诉我,一个月前,团政治处已给梁大娘和韩
玉秀去过两次信,让她们来队时一定带上梁三喜生前的照片和写的家信。高干事让
我务必抓紧时间问一向照片和家信带来了没有。因为军区举办的“英雄事迹展览会”
即将开馆展出,梁三喜烈士的照片和遗物都太少,军、师政治部已多次来电话催问
此事……
次日早饭后,我又去看望大娘和玉秀。
屋内已坐着几位战士和几位班、排长。玉秀去年( 七八年) 三月间曾来过连队,
他们跟她早就认识。
玉秀显得很是年轻,中上等的个儿,身段很匀称。脸面的确跟靳开来生前说的
一样,酷似在《霓虹灯下的哨兵》中扮演春妮的陶玉玲。秀长的眉眼,细白的面皮,
要不是挂着哀思和泪痕的话,她一定会给人留下一种特别温柔和恬静的印象。她上
身穿件月白布褂,下身是青黑色的布裤,褂边和裤角都用白线镶起边儿,鞋上还裱
了两绺白布(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按古老的沂蒙风俗,为丈夫服重孝) ……
见我进屋,她站起来点了点头,脸上闪出一丝笑容,算是打招呼。然而,那丝
笑就象在暴风雨中开放的鲜花一样,转眼便枯萎了,凋谢了,令人格外伤感。
大家都默默地抽烟,好象都不知该对烈土的老母和遗妻说啥才好。
昨天晚上,我已对全连讲过,关于粱三喜留下‘欠帐单”的事,谁要是有意无
意地透露给烈士亲属知道,没二话都要受处分!大家含泪拥护我定的“干法令”…
…
此时,我琢磨着该怎样把话题引出来。我想应该先向大娘和玉秀介绍连长在战
场上的英维壮举,然后再问及照片和家信的事。但一看见床上躺着的那才三个多月
的女娃和低头不语的玉秀,我的心就隐隐绞痛。
如果不是我下到九连搞“曲线调动”,上级派别的指导员来九连的话,粱三喜
怎会休不成假啊!那样即使他在战场上牺牲了,他与妻子不也能最后见一面吗?再
说,战场上粱三喜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
“秀哪,队伍上不是打信说要三喜的照片啥的。”大娘对玉秀说,“你还不赶
紧找出来。”
玉秀忙站起身,从床上拿过个蓝底上印着白点点的布包袱,从衣服里面找出半
截旧信封递给我:“指导员,别的没有啥。他就留下过这两张照片。一张是他五岁
那年照的,一张是他参军后照的。”
我接过半截信封,先摸出一张照片,一看是梁三喜的二吋免冠照,这和从他的
干部履历表中找到的照片,无疑是一个底版。
当我取出第二张照片看时,那变得发黄的照片使我一怔:照片上有位三十五、
六岁的农家妇女,墨黑的头发,绾着发髻,慈祥的笑脸,健康丰满。在她的怀前,
偎依着两个一般大的小男孩。照片上方有行字:大猫小猫和母亲合影留念 1953 年
5 月于上海“啊!”我象触了电一样惊叫一声。这照片我不也有一张吗?就夹在我
上高小时用的那本相册里……
我脑子嗡嗡响,转身对着粱大娘:“大娘,这照片上……”
大娘探过身来,用手指着照片:“这边这个孩子叫大猫,就是俺那三喜。那边
那个孩子叫小猫,是队伍上的孩子。这照片,是大娘俺有一年到上海去送小猫时,
抱着两个孩子照的……”
霎时,我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周身象处在飘悠悠的云端里!呵,命运之神,你
安排过芸芸众生多少幕悲欢离合啊……
在我十几岁之前,妈妈不止一次对我讲过:那是一九四七年夏,国民党向山东
沂蒙山区发动了重点进攻。孟良崮战役之后,为彻底粉碎敌人的进攻,我主力部队
外线出击去了。
这时,我出生了。妈妈生下我第三天,池患了“摆子病”( 沂蒙土话:即疟疾
) ,一点奶水也没有。我饿得哇哇直哭。地方政府派人把妈妈和我送到蒙山①脚下
的一个山村里。村中有位妇救会长,是当时鲁中军区的“支前模范”。她也生了个
小男孩,那男孩比我大十天。就这样,那位妇救会长用两个奶头喂着两个孩子。为
躲过还乡团的搜查,她把她的孩子取名大猫,叫我是小猫,说大猫小猫是她生的一
对双胞胎……
妈妈也曾多次对我说过,那妇救会长待人可好啦,有奶水先尽我这小猫咂,宁
肯让大猫饿得哭。妈妈在那妇救会长家中过了满月,治好了“摆子病”,接着又随
军南下了……
直到我将近五岁时,那妇救会长才把我送到上海,送到爸妈身旁。当那妇救会
长带着大猫悄悄走了之后,有十几天的时间,我天天哭着找娘,哭着找大猫哥哥…
…
“指导员,你……”
“指导员,你怎么啦? ”
恍惚中,我听见战友们在喊叫我。
“大娘! ”我呐喊了一声,扑进了粱大娘怀中。
大娘轻轻推开我:“孩子,你……你这是咋啦? ”
“大娘,我……我就是那个小猫! ”
“啥? !”大娘一下放开我,用手擦擦红红的眼角,望望我,摇了摇头:“不,
不会……吧。”
“是!大娘,我真是那个小猫!”我哭喊着。
“你……你真格是当年赵司令的孩子?”
“嗯。打孟良崮时,他是纵队司令员。”
“你妈胜吴?叫……”
“嗯。她名叫吴爽。”
大娘又楞了会,当我又伏进她怀中时,她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喃喃地说:“梦,
这不是梦吧……”
我伏在梁大娘怀中,心潮翻涌:呵,梁大娘,养育我成人的母亲!呵,梁三喜,
我的大猫哥!我们原本都不是什么龙身玉体,我们原本分不出高低贫贱!我们是吃
一个娘的奶水长大的,本是同根生啊!……
①沂蒙山是由沂山和蒙山两道纵横几百里的山脉组成的。
十二
这意外的重逢,使我的心灵受到多么剧烈的震动,是可想而知的。
当我拿着那颜色变得发黄的照片让妈妈看时,她也蓦然惊呆了。
妈妈让我领她来到梁大娘一家住的房子里。
梁大娘慢慢站起来,和妈妈对望着。显然,她俩谁也很难认出谁了!
一九五二年五月,当梁大娘把我送交爸妈身边后,头几年我们两家还常有书信
往来,逢年过节,妈妈总忘不了给梁大娘家寄些钱。我家也常常收到梁大娘从沂蒙
山寄来的红枣、核桃、花生等土特产。后来,妈妈给梁大娘家写信逐年减少。十年
动乱开始后,更是世态炎凉,人情如纸,两家从此便音讯杳然,互不来往了……
“梁嫂,您……”颇具“外交才华”的妈妈,此刻竟笨口结舌了。
“老吴,果真是老吴不成?”梁大娘满脸皱纹绽出了笑容,“当年,你管俺叫
梁嫂,让俺喊你爽妹子,是吧?”
“是。”妈妈应着。
“老吴!”梁大娘上前挪动了两步,用枣树皮般的双手,激动地抚摸着我妈妈
的两只膀臂:“前些年那么乱腾,你能好胳臂好腿的活过来,不易哪!那帮奸臣,
天打五雷轰的奸臣,可把你们整苦了哇……”
妈妈无言以对。
梁大娘上下打量着我妈妈:“一晃眼快三十年没见了。嗯,你没显老,没显老
呀。赵司令( 她称的是我爸爸当年的职务) ,他也好吧?”
“嗯。好。”妈妈点头应着。往常,每当别人说起爸爸挨斗的事,妈妈可总是
滔滔不绝呀。
“只要你和老赵都好,俺和村里人也就放心啦。”梁大娘叹口气,“咳!刚乱
腾那阵,有人到俺那里调查你和老赵,问你们是不是投过敌,俺当场就没给他们好
颜色!沂蒙山人嘴是笨些,可不会昧着良心说话呀。在俺那一块,谁不知你和赵司
令! 好人,你们是天底下难寻的好人呵。打天下那阵,你们流过多少血哪……唉…
…唉……”梁大娘撩起农襟俺擦了擦眼睛。
“梁嫂……您,坐下吧。”妈妈扶着梁大娘坐下。
我和玉秀也坐了下来。
此时,我看出妈妈的神情是极其复杂的,梁大娘对我们越是无怨言,我和妈妈
越觉不是味。
妈妈望着梁大娘:“梁嫂,您一家也都……”
“这不,俺一家子都来了。”梁大娘心平气静地说,“这坐着的是儿媳妇玉秀,
那睡着的是孙女盼盼。”
沉默。
“咳… ”梁大娘长叹一声,对我妈妈说,“俺那老大你没见过他,可你知道
他。他小名叫铁蛋,当儿童团长时起大号叫大喜。大喜八岁就给咱八路跑交通,十
二岁叫汉奸抓了去……”
梁大娘不朝下说了。
这时,我想起童年时,妈妈曾给我绘声绘色地讲述过那铁蛋送信的故事。铁蛋
八岁就当小交通员,送过上百次信,没出一次差错,老交通和首长们常夸铁蛋机灵。
铁蛋十二岁那年,一次送情报让汉奸发现了。当铁蛋把纸条儿搓成团吞进肚里时,
让汉奸抓住了。鬼子逼铁蛋的口供,汉奸用锤子把铁蛋满口的牙一个个全敲掉了,
铁蛋没吐一点风声。鬼子把刺刀戳在铁蛋的鼻尖上,说再不开口就挑死他。铁蛋啥
也没说,被鬼子用刺刀活活地挑死了……
呵,沂蒙山的母亲!你不仅用小米和乳汁养育了革命,你还把自己的亲骨肉一
个个交给了民族,交给了国家,交给了战争啊!
半晌,妈妈又问梁大娘:“梁嫂,您不是还有个比蒙生他们大两岁的儿子,叫
……叫栓……”
“你说俺那栓牢呀,他大号叫二喜。”梁大娘转脸对玉秀,“秀儿,二喜他是
哪一年没的?”
“六七年‘反逆流’的时候,二喜哥他……”
“这流那流俺说不上来,反正是那年夏天。那阵沂蒙山中老虎拉碾,一下子乱
了套!老干部一个个都挨批挨斗,越是庄户人觉得好的老干部,越是没个好。你要
不是跟他们击反啥流,他们就把你往死里揳!庄户人看不过,便护着老干部,成群
结队地沿着沂河往南奔,躲进了大南边的马陵山①……
“一天深夜,当年在俺家住过的张县长躲进俺家来了。家里哪能藏住他,二喜
便护着他连夜走了。他俩白天藏,夜里赶,一块上了马陵山……
“没多久,从济南府用大卡车拉来了‘棒子队’,说是要剿灭‘上了马陵山的
土匪’②。那‘棒子队’多的看不到头,望不见尾。那架势,比蒋该死当年重点打
咱沂蒙山半点也不差,甩了手榴弹,动了机关枪,也放了大炮。二喜是让人家用炮
打死的。听说那一炮就打死了十多个庄稼汉,就地挖坑埋了。到现今,连二喜的尸
首也不知埋在哪里……
“唉,不细说了。过去了,这些都过去了。唉……”
也许梁大娘的眼泪在早年间已经流尽,也许是因二喜的惨死已时隔十余年,老
人轻声慢语讲这些事时,毫不象诉说她自己的命运,而象在讲述古老的《天方夜谭
》。
妈妈用手帕擦了擦泪汪汪的眼。过了会,她声声发颤地对梁大娘说:“难道梁
大哥他,他也是在……动乱中……”
“你说三喜他爹呀。他是在杀树挖坑那一年……”
玉秀轻声打断婆婆的话:“是批林批孔,不是杀树挖坑。”
“不管是咋说法,反正是‘割尾巴’杀枣树那年春天,三喜他爹才得的气臌症。”
梁大娘转脸对我妈妈说,“老吴,蒙生离开俺枣花峪时还小,记不得事。你知道俺
枣花峪为啥叫枣花峪,就是仗着枣树多呀。光村南半山坡上那片枣林子,就有两千
三百多棵枣树呀。每逢枣花开时,喘口气都是香喷喷的。那片枣林子是俺村的命根
子,当家的打油买盐指望它,大闺女小媳妇扯块花布也指望它呀……
“老吴,你知道,俺家三喜他爹推着小车往淮海运军粮时,腿上挨过蒋该死的
炮弹片儿。办初级社后,他别的重活干不了,就一直在村南半山坡上看枣林子。那
片枣林子,大炼钢铁时被伐了一些炼了铁,但还没有挖坑刨根。后来又栽上了枣苗,
那片枣林子越长越喜人了……
“可到了杀树挖坑那年,上面派来了‘割尾巴’小分队,硬逼着俺们伐了枣树
修大寨田。眼看着枣树一棵棵被伐倒,三喜他爹心疼地趴在地止嗷嗷大哭。山上有
棵最老的枣树,是蒋匪军当年上山伐木修工事时漏下的,村里人都叫它‘老头树’。
三喜他爹搂着那棵‘老头树’,说啥也不让人家伐,说他宁可跟‘老头树’一块遭
斧头。结果,人家一脚把他蹬了个大轱辘子,他滚到一边就爬不起来了。他当场气
晕了……
“左邻右舍用门板把他抬回家,打那他就得了气臌症。天天躺在炕上,‘噗
(口+ 扑)… 噗… ,’一口一口,不停地朝外倒气……
‘转年夏天,一场大雷暴雨下来,全村老少修了一年的那大寨田,被大雨冲了
个溜溜光。泥土全随着雨水流进了沂河,别说再回过头来栽枣树,山坡上连棵草也
不爱长了……
“这事,村里人谁也没敢告诉三喜他爹。他躺在炕上一个劲地倒气。他一病就
是两年多,可把在队伍上的三喜拽拉苦了。三喜一心想把他爹的病治好,一次次邮
钱来,让我给他爹去抓药。那阵,三喜跟玉秀还没成亲,可多亏了玉秀忙里忙外地
跑呀。洋药吃了又吃中药,熬了多少中药,玉秀最清楚不过了。到头来,钱花够了,
三喜他爹也咽了气……”
啊,直到眼下,我才明白,粱三喜为啥会留下那六百二十元血染的欠帐单!
停了会,梁大娘对我妈妈说:“三喜他爹临死那阵还叨念,说杀枣树那当口,
如果赵司令在就好了。按赵司令那脾气,准会给那帮人一顿匣子枪不可。”
我和妈妈都没作声。即使我爸爸当时在场,他又有啥法子呢?我清楚,这些年
来,我爸爸也说过不少违心话,办过不少违心事啊!他当年那带楞角的“脾气”,
早已在“大风大浪”中磨平了。象雷军长那样一次次敢“甩帽”的战将,毕竟是少
见的啊! “老吴,一见面,俺不该给你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让你听了也伤心。”
梁大娘望着我妈妈,“好啦,现在好啦!听说是毛主席过世时留下话要抓奸臣,托
他老人家的洪福,共产党总算把奸臣抓起来了,一个个都抓起来了!往后,庄户人
又有盼头,有盼头啦!”
这时,睡着的盼盼醒了,哭了起来。
玉秀忙起身把盼盼抱在怀里,给盼盼喂奶,盼盼仍不停地哭。
妈妈忙站起来:“怎啦,别是孩子生病吧?”
“不是生病。”玉秀说着,用手轻轻掂打着怀中的盼盼,“好闺女,莫哭,莫
哭……”
梁大娘说:“是缺奶水。玉秀刚出满月,就听到了三喜的事。打那,奶水就不
够孩子吃了。”
…………妈妈和梁大娘一家见面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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