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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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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母亲时心里已不再有任何波动,“在哥珊,无力是最大的一种罪恶。”
风从街道彼端吹来。萤火低低长啸,双眸却静默如星光。
两人沉默地同向而行,又或许只是恰巧,彼此的散步都漫无目的。最终海岸阻断了去路。茹丹人厌恶海,他们对故土有着极为倔强的眷恋,而海往往意味着迁徙。他们甚至厌恶贝壳装饰,拒绝使用从鲸精香与砗磲中提取的银色染料,但舍阑人还是强迫他们渡过这广阔得令人绝望的水域,踏上连一块石头也不属于自己的土地。即便在这里改变了信仰,他们仍旧对海退避三舍,哪怕这片水域的另一头,就是他们朝思暮想的故乡。
只有一个人例外。
在被逝海的浮沫轻轻拥吻的沙滩上,云缇亚看到了那位少女。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章和下一章是合并在一起的,不过太长眼睛疼,还是分了。
大妃:茹丹人对女族长的称呼。暗血氏(草原茹丹,云缇亚所在部族)和深月氏(沙漠茹丹,达姬雅娜所在部族)各有一名最高女族长,称为妃主。妃主和大妃名义上是神的妻子,但可以从族人中任意挑选配偶。
、Ⅴ 暮月(3)
在被逝海的浮沫轻轻拥吻的沙滩上,云缇亚看到了那位少女。
她背靠一块大石坐着。风为她翻开膝头的书页。长笛的声音像夜露溅湿的月轮,在海波之间缓慢滑行。一个年轻军人——云缇亚认出他是宴会上吉耶梅茨的那个副将——单膝跪在她身前,似乎在劝说着什么,但达姬雅娜根本不曾抬一下眼睫。于是副将唯有起身行了个礼,转头离去。
风在四周涌动。如同从贴在耳侧的螺壳中传来的呜声。
达姬雅娜放下笛子。世界的一切声息仿佛都在此时凝滞了一瞬间。她用笛尾在沙地上书写,一行一行迤逦的斜体字却很快被涌上来的浪潮湮没。她写一个字,潮水就吞噬一个字,最终那里只剩下一片湿润的沙。然而少女注视着它们原来存在的地方,仍然不断书写,眼中淌出一丝春冰消融的微笑。
云缇亚记得那个神情。
母亲在世的时候偶尔会痴痴地静坐遐想,那时她的眼里便是这样的神情。那是女子最甜美的一个神情,能使年迈老妇重获青春,稚嫩的女孩刹那间成熟为盛放的玫瑰。
“你爱他。”他走上前,说。
达姬雅娜蓦地抬头,冷眼瞥着他。《遥夜集》的句子在她脚边被冲刷成毫无形迹的沙砾。
她是这般冷漠。云缇亚想。如果她爱的人是珀萨,那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相信贝鲁恒也会很乐意促成,可惜命运往往要选择与皆大欢喜相反的一条路。“在哥珊乃至耶利摹,仰慕他的妇人数以万计,暗恋他的少女多如春末原野的青草。达姬雅娜,你甘愿让自己泯然众人么?”
“和她们无关,”达姬雅娜说,“和你也无关。”
云缇亚轻轻笑了笑。他看见,那个追在马后将一朵小花递给贝鲁恒的女孩的影子正在与她重合。
“他也许认为你很特别,但他不会爱你。他会对你笑,会温和而耐心地注视你,会接受你的馈赠,一如他对任何女人一样,甚至,他会欣赏你,但那永远不代表他会爱你。”
达姬雅娜走远几步,依旧用笛子在沙地上写划,不再理他。这一次她的位置稍微高些,又一波海潮漫上来,却只是擦过她系着足饰的脚踝。
“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些,云缇亚。”良久,她抬起头来,双瞳流露着月影在海浪间多次折射的冷光。“我听说你母亲是位大妃,黑夜大君的高阶祭司,西渡后却成了辉光教最虔诚的狂信徒,最终发疯而死。越来越多的族人像你一样脱下面幕,甚至戴着耻辱的烙印,为我们原本嗤之以鼻的信仰效力。有人说茹丹人不会忠于任何异族,我本以此为傲,但现在我们的同胞一半是舍阑人的奴隶,一半是教皇的奴隶。我永远不会……也不可能成为妃主,我没有那种力量和胆识,哪怕连一个人逃离这里也做不到,但我的心是自由的,它清楚自己爱着谁,而你们眼里只有那个立在荣名和阳光下的幻影。”
“有一点你错了。”云缇亚淡淡地说。“我母亲并非死于她的信仰,而是死于孤寂。和你一样,终其一生,求而不得的孤寂。”
他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柔软而冰凉的手握住。
爱丝璀德对他摇了摇头。
“她爱的,”她说,“只是写下这些诗句的人而已。”
达姬雅娜的字迹在沙地上凝固了。她略略直身,看见云缇亚旁边那个眼睛黯寂无光的苍白女子正向自己微笑。“再吹奏一曲好吗,姑娘?”那双眼漆黑如投映在死水中的夜空,却仿佛能窥透人心,“我一直想知道,能与这笛声吻合的,究竟是怎样的歌词?”
少女只犹豫了一刹那。
长笛又吹了起来。圆月像车轮碾过初雪一般穿破云层,在它身后,露气拖曳出一道轻薄缥缈的辙印。爱丝璀德慢慢弯下腰,伸手去触摸沙地上的字迹。云缇亚心神一震,猛地从后面抱住了她。
“啊,”一个声音似乎撞了个正着,“这不是云缇亚大人……”
年轻的枢机主教身着便装,在两名银盔侍卫的随扈下笑容可掬。今年还不满三十岁的路尼出身于西庭公国,是新圣廷枢机团中资历最浅的一位,然而近年来名望甚至已经超过了年高德劭的大教长。他举止文质彬彬,很有些亲和力,但云缇亚不喜欢他的笑容,那过分老成的表情挂在一张青春红润的脸上,好像翻开一本新书,却随之嗅到厚积的霉味。“幸会幸会,法座阁下,”他抽了抽鼻子,“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只是区区一个小文员罢了。”
“您跟随圣贝鲁恒出生入死,”路尼笑得谦逊有礼,“光着一点就令我钦佩万分。”他转向一边吹笛的少女,“这位……”
达姬雅娜将长笛从唇边放下,没有瞥他一眼,径直离开。
枢机主教的微笑一成不变,只是唇角有些僵硬。云缇亚看在眼里,抬了抬眉毛。“您是来体察下情的吗?夜深人静,也不多带几个随从,小心哪里躲着亡命之徒哦。”
“我听说圣者最近身体欠佳,”路尼正色说,“因此找了些对肺病有好处的东西,劳驾您代为转交。”侍卫小心翼翼端过来一只盒子,外面用提花丝绒包了一层,看不出装的什么,云缇亚接在手上掂量掂量,倒是不轻。正要开口,枢机主教却轻轻凑上前,瞟了瞟爱丝璀德,从宽袍中探出一个小玻璃瓶。“至于这个,”他俯在云缇亚耳边低语,“我想您自己可能会用得着。”
鸽卵大小的扁瓶连有坠绳,深金色液体含着细木块,在月光下如琥珀般晶亮。
他在巴结我。云缇亚哑然失笑。浸在羔羊油脂里的丹檀木据说有某种特殊功效,追求爱情的年轻人往往会从主教们手里购买这种经过赐福的挂饰,以期得到异性的恋慕。路尼一定是误解了方才那一幕,却以为机会在握。太多的人想讨好他这个茹丹佬,这个压根排不上什么号的小书记官,可没什么比那其中混进一位堂堂的下任教皇候选人更有趣了。“啊,多谢您,”千篇一律的回答,总是能适用于任何对象,“我会在圣者面前好好处理这事的。”
路尼的表情愈加灿烂。他又往前凑了一步,声音压得更低。“那么……”
云缇亚猛然拔出佩刀。
两名侍卫脸色大变。当他们也抽出剑时,一切已经火花般从眼前闪过。一支断成两截的利箭掉落在地,尽管被长刀截下,但蓝光荧荧的箭簇仍然划破了枢机主教的衣摆。背后,萤火厉声咆哮。“愣着干什么?”云缇亚对侍卫喊道,“快保护法座离开!”
第二支箭撕裂他的叫声,破空而来。他飞身挡住路尼,一手将爱丝璀德按倒。箭射偏了,擦着他的发丝过去,留下剧毒的腥甜气味。路尼说了什么场面话,云缇亚没有听见,只是身后匆匆远去的脚步声让他舒了口气。“不要动。”他叮嘱自己臂弯里的女人。第三支箭带着更尖锐的唳鸣袭向他的咽喉,同时也暴露了暗杀者的方位。云缇亚娴熟地闪开,一枚袖箭应手而出,射向沙岸不远处的树丛。月光的阴影摇晃了一瞬间,像一头来自黑暗的庞然大物遁回它出生之处,再无声息。
萤火飞奔过去。
“等等!”爱丝璀德唤道。大狗停下来回望着女主人。在她身边,云缇亚忽然倒了下来,单膝跪在沙地上。
“您没事吧,大人?”爱丝璀德的声音低而急切。
“我大意了。”云缇亚用同样的低声回答,目光始终没离开敌人的匿身地。他缓缓撕开裤腿,一根比发丝还细的针贯入膝盖下方,针头在外面已经折断。响箭只是陷阱,完全为了掩盖毒针的动静,这点小伎俩他原本十年前就了如指掌。那针太过细微,刺入身体几乎没有感觉,连一滴血都流不出来,然而却有种异乎寻常的痛楚开始在肌肉中冰冷地爬行。静脉被刺透了,毒血无法外涌,最终将全部逆流回心脏,这是最坏的结果。
爱丝璀德轻嗅着伤处。“红棘海胆毒。”她说,“一开始是剧痛,但后来会逐渐麻痹。神经的机能都会慢慢被破坏,直到心力衰竭……”
云缇亚抽出袖中的短刀。“割开伤口,把毒吸出来就行了。”
“不能接触铁器!否则血液会马上腐败。大人,您在这儿等我,”她扶着木杖踉跄起身,“千万别走动,我马上就回来。这毒发得不快,用香柏叶就能解。”
“你去哪儿?”云缇亚问。话没出口,他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听着,我没事,如果那人的目标是我,咱俩早就活不到现在。他多半是为路尼大人而来,只是不想我碍眼罢了。快去通知卫兵、巡守,或者那些葵花也行!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爱丝璀德笑了。
她居高临下,用那双盲眼看着他。从那里爬出两条湿冷的蛇,生硬鳞片带着令人战栗的温存摩挲他的灵魂。
“您真傻啊,”她柔声说,“现在您就和刚出生的婴儿没有两样,不是吗?”
云缇亚握刀的手指一紧。“什么话,女人,”他没好气地顶回去,“我能不能自保,这点还轮不到你置疑。”
爱丝璀德侧了侧头,像面对一个小孩子那样微微俯下身来。“……之前我想读那女孩的诗,您拦着我干什么呢?”
两条蛇爬进胸腔,在心脏上磨着牙齿。那个令他畏惧的女人回来了。她言笑晏晏的双眼犹如黑暗本身,吞噬一切,令虚无视线所及之处都只剩下茫然的空白。云缇亚闭上眼睛,黑色神祇在他心里呼喊,似乎在给予他将那些拒之门外的力量。“我只是……”他说。
——她是黑夜中飞翔的九音鸟,以月亮的阴影为猎物……
海波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涌起,将沙岸上残缺的字句纳入自己怀中。
——你越是刻意掩饰,她看得越是分明……
“我只是,”云缇亚说,“担心你的手被螃蟹蛰到而已。”
爱丝璀德掩唇轻笑,伸出一根尖得近乎透明的指头,触了触他平静光滑的右半侧脸。
“您的谎话糟透了,”她回答,“所以我决定不相信您。萤火,好好照看大人,小心他的花言巧语。”
黑夜吞没了她的背影。
云缇亚用手指按着伤处,疼痛正在消失,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一旦稍有移动,毒素便会迅速向全身扩展,他只能坐在沙地上等待着随时可能到来的致命一击。但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预感,暗杀者再也没有露面。“萤火,”他尝试轻声呼唤那条狗,但它只是沉默地注视他。微黄的月晕投映到它瞳孔中,折射出安静而冷硬的碧青色调。
他们身后,潮水迅猛无声地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Ⅴ 暮月(4)
“跟我来。”沿着幽暗肃穆的廊道拾级而上,教皇说。
卫士向两人屈膝行礼。永昼宫最深处的一扇大门对他们敞开。星煌殿位于永昼宫主体的顶层,但就连沉睡在湖底的诸寂殿都比这间厅堂宽阔。故去诸圣的名字与额印在晶镜中闪耀,铜铸的容貌一如生前,而脚下就躺着他们各自的骨灰。圣徒和武圣徒手握权杖宝剑,默然凝视自己的后辈,从金属胸腔里发出来的呼吸沉重漆黑,如极夜般横亘大地。他们曾如群星璀璨,而今亦如星辰消逝。
只有行列末端的三个额印下方空空如也。没有塑像,也没有骨灰匣。一个是嵌着金边的紫色日轮和十字星,一个是舒展的血红双翼,另一个,色泽纯白,像是新雪,又像炽烈之极的火焰燃烧后的灰烬。
“你想过自己会以什么样的姿态站在这里么?”教皇忽然问道。
“或许,”贝鲁恒说,“和大多数人一样。”他的目光更多地驻留在角落里一尊雕像上,那是个跪在地上的武士,双手高托长剑,平端的剑身上搁着自己的头颅,而那颗头上,有着骇人听闻的长发,直披下来绕着无头的身子盘绕了数圈,仿佛将自己禁锢在丝茧当中。
“从那个印记被纹在你前额的一刻起,就注定了它是白纸上一笔一划的墨痕,再也无法抹去。不管你这一生做过些什么,哪怕堕落,背叛教义,哪怕出卖同胞,献身于异端和魔鬼,你圣徒的身份也将永远存在。”教皇笑了,在贝鲁恒的视线之外,笑得深沉而飘忽。“那还是主父尚未离开人间的时候,圣特里斯坦立誓永不剃发,以求取古代英雄巨大无穷的膂力。主父满足了他。然而后来他被女巫蛊惑,用这力量杀死了十三位正直的国王,于是主父降下天火,将他击毙。但星煌殿依旧为他留下了一席之地,他的额印至死不曾消失。不论你我会在生命最终的审判中得到什么评价,圣者,这里都将有我们的位置。圣册上依旧会写有你我二人的名字,当然,那也许不一定是荣耀,而是耻辱。”
缀满诸星的门在背后关闭。灯烛缓慢燃烧,将阶梯狭窄而曲折回环的影子无尽拉长,这是通往夕塔——永昼宫两个扈从之一的路,贝鲁恒记得很清楚。九年前,他的军队刚刚攻破哥珊,将这座圣宫重重包围。那时他撇开所有部属,一个人,戎装佩剑,像现在这样一级级走向夕塔顶端。只有手中剑柄冰冷的触感是真实的。而那时,他究竟想着什么,在记忆里已成空白。
他跨过一具具宗座侍卫的尸体。血顺着台阶,向他身后流去。在最后迈进教皇冥修室的时候,他受了伤。侍卫长临死前用长柄战锤击中了他胸口,折断的肋骨立时如利刃般捅穿肺叶,奇怪的是竟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才做完告解的圣普拉锡尼四世见到他,缓缓从跪几上起身。“你来啦,孩子。”这个以残暴荒淫闻名的教皇带着令人费解的平静对面前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说。贝鲁恒没有回答,一剑刺进他腹中,再一剑,砍下了他的头。在这之后,痛楚才顺着呼吸汹涌而来,仿佛从倒在他剑下的所有灵魂那里返还到他身上。当部下在他自己的血泊中唤醒他时,他只记得自己说了一句话。“把枢机团的全部成员,以及他们的支持者都杀掉,”他用所能发出的最轻的声音命令道,“一个不留。”
他以为自己会死,然而没有。他活了下来,并且成为圣徒。
“我听说你当年的旧伤现在还不时发作,有什么好法子吗?”教皇拉开冥修室的窗帘,风立刻从八扇落地窗中灌进来,这座朝西高塔的顶部,是整个哥珊,乃至整个教皇国最接近落日的地方,但此时,夕阳却恰被黑色的大地吞没,只剩下一丝残余光晕,犹如凶案后旷日持久颜色渐深的血迹。“感谢猊下关心,”贝鲁恒答道,“副官已经找了人用草药治疗,效果比牧师略好。”
教皇回过头,示意他坐下,而自己依然站在窗边。烛火被风摇晃,他倾斜的长影子起了皱纹。
“这次西庭之行,是否顺利?”
听起来像明知故问。不过贝鲁恒知道,教皇感兴趣的并不是一个白纸黑字的结果。“西庭同样信仰我诫日教派,有圣廷出面调和,不敢不与耶利摹订立同盟。如今舍阑蛮族才是整个大陆共同的敌人,何况公国原本是从耶利摹分裂出来,不少人仍将帝国视为故土,对侵略者刻骨痛恨。然而这盟约到底能有多坚固,却无法预料——战争看来不会在一两年内结束,有帝国、教皇国阻拦在前,西庭自以为蛮族鞭长莫及,仇恨归仇恨,与眼下的自身利害无关。现任大公不过是个九岁的幼童,就算他的祖母格温多琳太妃再深谋远虑,毕竟年事已高,等她故去,局势会出现什么样的走向还很难定论。”
“那帮人从来就不值得指望。只要他们能消停一时半刻,这会儿不来添乱,我也没有别的奢求。”刚劲修长的手指抚过桌上堆叠的战报,并不翻开。这双手本来是为握剑而生,却在与圆滑权杖多年的厮磨中慢慢变得细腻。“你心里也清楚吧,圣者?何止一两年……蛮族已经在耶利摹沦陷的东部六省建立了亚布舍阑汗国,他们有东方最精锐的骑兵,有整片大陆最肥沃的土地,有数不清的奴隶和从远东掳来的工匠,在他们背后,隔着海,还有一个已经被他们征服的苏佞洲,以及那里最黑暗的一股力量。三年?五年?十年?他们似乎从容不迫,而我们除了周旋到底,别无退路。”
贝鲁恒接过一封,看下去,许久才合上。战报尾端甚至没有图章,只有带着腥味、暗红发黑的手印。
“贺普、雷山佐两位将军,第二和第五军的统帅,两月前已经先后阵亡,只剩凯约率领整合后的第三军在舍阑的弩炮战象前勉强支撑。那种武装起来的巨兽集恐怖的杀伤力与机动力于一体,配合暗血茹丹著名的轻弓骑和战场刺客,眼下的战况并不令人意外。至于耶利摹那边,你知道,奥伯良三世那个除了宫廷斗争外一无所长的家伙,国内的能臣名将早在他谋篡叔父的皇位时就被清理干净。圣裁军现在可以说孤立无援,耶利摹军队再多再强,交给一群懦夫指挥,只是白白送死的份。”
教皇转过身来,目光凝重。贝鲁恒等着他把话说完。“我打算让吉耶梅茨和他的第四军到前线去。没人能做到他以前对抗舍阑军的成效,也没人能像他一样,对暗血茹丹的战法和缺陷了如指掌。”
“……不妥。”
出乎意料地,贝鲁恒说。
教皇的眼神微微锋利了起来,落到自己一手教导的学生身上。“你不信任他。”
“我对吉耶梅茨将军的忠诚没有任何疑问,但士兵和民众未必全都如此。第四军很多人只是暂时屈服于他的治军才能,真正让他们被茹丹人指挥着去打茹丹人,对士气会有多大影响?那些以‘向日葵’为名、唯恐天下不乱的狂信徒,又可以从中找到多少生事的理由?猊下,还请慎重考虑。”
教皇忽然笑了。
“你想自己去。”他说。烛火映入他淡紫色的瞳仁里,为这个开始步向老年的高大男子剥离了温敦和蔼的外壳。“你以为八百头舍阑战象是当初任你屠戮的那八千俘虏吗?你以为沙努卡可汗是洗干净脖子等你来砍的普拉锡尼吗?你以为用蒸土、秘金岩和战败者的血肉筑起来的麦斯喀达七连城是九年前的那个哥珊吗?”
“——我杀了哈茂。”
贝鲁恒扶着椅臂,徐徐起身。“梅瑞狄斯已经禀报过您了吧?我亲手杀了他,割下他的头。”他向脸上略显惊愕的老师展开一个指意模糊的笑容,“如您所愿——我已经没有任何弱点。”
烛火在突然猛扑进来的风中寒颤了一下,旋即熄灭。
夜色迅捷地穿过教皇的身体。寂静中,仿佛可以听见轻烟散作尘埃溅落的微声。
“……我记得你小时候天才出众,却娴静得像个女孩,爱好园艺远远胜于剑术,喜欢诗歌远远胜于战争。直到我在鹭谷找到你,带到你父亲面前时,他也不相信这个失散多年的嫡子会顺利继承他的家业。于是我对他说:‘请把这孩子交给我。’……二十年过去了,这成为我一生中最正确的选择之一。有些道路,一旦你踏上便再也不能回头,否则就意味着你虚掷了整个生命。过来,孩子,到我身边来。从我这里望下去,你会发现今日所付出的一切将来都有所意义。”
贝鲁恒走上前。夏日微曛的夜风毫无阻拦地渗入胸腔,久病未愈的躯体有着本能而软弱的抗拒。在他面前,盛大的黑夜像一个俯首臣服的奴隶,跪伏着伸出双手将塔尖托举。似乎有无数个仰着头的声音从它背后传来,把它们顶上的这片黑暗如岛屿般拱离水面。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当年普拉锡尼见到他时,会有那么平静的神情。那只是在一条不能回头的路的终点,重温着密集的仰望与呼声中浮沉的幻梦而已。
“总有一天你会取代我站在这里,俯视这座城,这个国家,乃至被你的光辉扫过的每一寸土地。而在那之前,你要做的仅仅是安心等待。”武圣徒曼特裘微笑着望向自己的继承者,“等着吧。很快会有一场风暴乘势而起,来席卷这个城市了。”
路尼一直跑到远远能瞥见诗颂大道和主广场上的灯光,这才戛然止步。并非因为确定脱离了危险,而是逃命对于养尊处优的枢机主教来说实在是个体力活。曲巷里石墙冰冷,贴在汗水浸湿的后襟上,让他打了个回味悠长的战栗。“您没事吧,法座大人?”侍卫将手伸过来,问。
该死。路尼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斋月里圣城守卫的出勤率会被大大缩减,此时那些好事的葵花们便会自发担任起巡守的重任,可不知为何,从海边一路跑来,却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你快去叫人,只要会拿剑作战的都行,叫他们快去帮那个茹丹佬!他只是个文员,估计撑不了多久。”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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