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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5-烟消云散-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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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很客气,但这一回去平息阜康风潮的主要责任,已轻轻套在他头上了。

    吴世荣心想,德馨真是个装傻卖乘的老狐狸!

    有此承诺吴世荣才比较放心,于是起身告辞,同时约好,他先回杭州府,摆齐“导子”先到清和坊阜康钱庄前面“伺候”,德馨随后动身。

    两人拟好辰光,先后来到阜康,人群恰如潮汐之有“子午潮”,日中甫过,上午来的未见分晓,坚持不去,得到信息的,在家吃罢午饭,纷纷赶到,杭州府与仁和、钱塘两县的差役,看看无从措手,都找相熟的店家吃茶歇脚,及至听得鸣锣喝道之声,听说吴知府到了,随后德藩台也要来,自然不能躲懒,好在经过休息,精神养足,一个个挺胸凸肚,迎风乱挥皮鞭,一阵阵呼呼作响,即时在人潮中开出一条路来。

    清和坊是一条大街,逼退人潮,阜康门前空出来一片空地,足容两乘大轿停放。谢云青是已经得到螺蛳太太的通知,官府会出面来料理,所以尽管门外人声如沸,又叫又骂,让人心惊肉跳,他却如老僧入定般,闭目养神,“心里在一层深一层地盘算,官府出面时,会如何安排,阜康应该如何应付。

    等盘算得差不多了,吴世荣也快到了。

    这要先迎了出去,如果知府上门,卸排门迎接,主顾一拥而入,就会搞得不可收拾,因此,他关照多派伙计,防守边门,然后悄悄溜了出去,一顶毡帽压到眉际,同时装做怕冷,手捂着嘴跟鼻子,幸喜没有人识破,到得导子近前,他拔脚便冲到轿前,轿子当然停住了。

    这叫“冲道”,差役照例先举鞭子护轿,然后另有人上前,看身分处理,倘苦是老百姓,可以请准了当街拖翻打屁股。谢云青衣冠楚楚,自然要客气些,喝问一声:“你是干什么的?”

    谢云青在轿前屈膝打千,口中说道:“阜康钱庄档手谢云青,向大人请安。”

    “喔,”吴世荣在轿中吩咐,“停轿。”

    “停轿”不是将轿子放下地,轿杠仍在轿夫肩上,不过有根带桠杈的枣木棍,撑住了轿杠,其名叫做“打杆子”。

    这时轿帘自然亦已揭起来了,吴世荣问道:“你就是谢云青?”

    “是。”

    “你们东家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晚上,一定可到。”

    吴世荣点点头说:“藩台马上也要来,我跟他在你店家坐一坐,好商量

    办法。“

    接着,德馨亦已驾到,仍旧是由谢云青引领着,由边门进入阜康钱庄的客座。这里的陈设非常讲究,广东酸枝木嵌螺甸的家具,四壁是名人书画,上款差不多都是“雪岩观察大人雅属”,最触目的是正中高悬一幅淡彩贡宣的中堂,行书一首唐诗,字有碗口那么大,下款是“恭亲王书”,下铃一方朱文大印,印文“皇六子”三字,左右陪衬的一副对联是左宗棠的亲笔。

    客座很大,也很高,正中开着玻璃天窗,时方过午,阳光直射,照出中间一张极大的大理石面的八仙桌,桌上摆了八个大号的高脚盘,尽是精巧的茶食,但只有两碗细瓷银托的盖碗茶,自然是为德馨与吴世荣预备的。

    “赶紧收掉!”德馨一进来便指着桌上说:“让人见了不好。”

    “德大人说得是,”吴世荣深以为然,向谢云青说道:“德大人跟我今天不是来作客的。”

    “是,是。”谢云青指挥伙计,收去了高脚盘,请贵客落座,他自己站在两人之间,等候问话。

    “不开门,总不是一回事。”德馨问吴世荣:“我看应该照常营业。”

    此言一出,晨世荣无以为答,谢云青更是一脸的苦恼。能够“照常营业”,为何不下排门?这话是真正的废话。

    德馨也发觉自己的话不通,便又补了一句:“不过,应该有个限制。”

    这才象话,吴世荣接口说道:“我看怎么限制,阜康总不至于库空如洗吧?”

    “不错,限制要看阜康的库存而定。”德馨问道:“你们库里有多少现银?”

    库存有四十余万,但谢云青不敢说实话,打一个对折答道:“二十万出头。”

    “有二十万现银,很可以挡一阵子。”德馨又问:“胡观察的事业很多,他处总还可以接济吧?”

    “回大人的话,我们东家的事业虽多,我只管钱庄,别处的情形不大清楚。”

    “别处银钱的收解,当然是跟阜康往来,你怎么会不清楚?”吴世荣说,语气微有斥责的意味。

    “回大人的话,”谢云青急忙解释,“我之不清楚是,不清楚别处有多少现银,不过就有也有限的,象间壁公济典,存银至多万把两,有大笔用途,都是临时到阜康来支。”

    “那么,”德馨问道:“你们开出去多少票子,总有帐吧?”

    “当然,当然!哪里好没有帐!”

    “好!我问你,你们开出去的票子,一万两以下的有多少?”

    “这要看帐。”谢云青告个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叫伙计取帐薄来,一把算盘打得飞快,算好了来回报,“一共三十三万挂零。”

    “并不多嘛!”

    “大人,”谢云青说:“本号开出去的票子虽不多,可是别处地方就不知道了。譬如上海阜康开出去的票子,我们一样也有照兑的,”

    “啊,啊!”德馨恍然大悟,“难就难在这里。”

    这一来只好将限制提高。尽管德馨与吴世荣都希望五千两以下的银票,能够照兑,但谢云青却认为没有把握,如果限额放宽,以致存银兑罄,第二

    次宣布停兑,那一来后果更为严重。

    这是硬碰硬的毫无假借的事,最后还是照谢云青的要求,限额放低到一千两。接下来便要研究一千两以上银票的处理办法。

    “我们东家一定有办法的。”谢云青说:“阜康钱庄并没有倒,只为受市面的影响,一时周转不灵而已。”

    德馨想了一下说:“也不能说胡观察一回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总也给他一个期限来筹划。这个期限不宜太长,但也不宜太短,三天如何?”

    吴世荣认为适宜,谢云青亦无意见,就算决定了。但这个决定如何传达给客户,却颇费斟酌,因为持有一千两以上银票的,都是大户,倘若鼓噪不服,该怎么办?

    必得预先想好应付之计,否则风潮马上就会爆发。

    “这要先疏通。”吴世荣说:“今天聚集在前面的,其中总有体面绅士,把他们邀进来,请大人当面开导,托他们带头劝导。同时出一张红告示,说明办法,这样双管齐下,比较妥当。”

    “此计甚好!”德馨点点头说:“不过体面绅士要借重,遇事失风的小人也不可不安抚,你我分头进行。”

    于是,谢云青派了两个能干的伙计,悄悄到左右邻居,借他们的楼窗,细看人潮中,有哪些人需要请进来谈的。

    要请进来的人,一共分三类,第一类是“体面绅士”,第二类是惯于起哄的“歪秀才”,第三类是素不安分“撩鬼儿”,——凡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唯恐天下不乱,好从中浑水摸鱼,迹近地痞无赖的人,杭州人称之为“撩鬼儿”。

    当这两名伙计分头出发时,德馨与吴世荣已经商定,由杭州府出面贴红告示,这种告示,照例用六言体,吴世荣是带了户房当办来的,就在阜康帐户拟稿呈阅。告示上写的是:“照得阜康钱庄,信誉素来卓著,联号遍设南北,调度绰绰有余,只为时世不靖,银根难得宽裕,周转一时不灵,无须张皇失措,兹奉宪台德谕:市面必求平静,小民升头应顾,阜康照常开门,银票亦可兑付,千两以下十足,逾千另作区处,阜康主人回杭,自能应付裕如,为期不过三日,难关即可度过,切望共体时艰,和衷共济应变,倘有不法小人,希冀浑水摸鱼,或者危言惑众,或者暗中煽动,一经拿获审实,国法不贷尔汝。本府苦口婆心,莫谓言之不须!切切此谕。”

    德馨与吴世荣对这通六言告示的评价不同,德馨认为写得极好,但有两点要改,一是提存与兑银相同,皆以一千两为限,二是银很大紧,到处都一样,不独沪杭为然。

    但吴世荣一开头就有意见,说阜康信誉卓著,说胡雪岩一回来,必能应付裕如之类的话,不无过甚其词,有意袒护之嫌,倘或阜康真的倒闭了,出告示的人难免扶同欺骗之咎,因而主张重拟,要拟得切实,有什么说什么,才是负责的态度。

    “世荣兄!此言差矣!”德馨答说:“如今最要紧是稳定民心。不说阜康信誉卓著,难道说它摇摇欲坠?那一来不等于明告杭州百姓,赶紧来提存兑现?而且正好授人以柄。如果阜康真的挤倒了,胡观察会说:本来不过一时周转不灵,只为杭州府出了一张告示,才起的风潮。那时候,请问你我有何话说?”

    吴世荣无以为答,只勉强答说:“府里总觉得满话难说,将来替人受过

    犯不着。“

    “现在还谈不到个人犯得着,犯不着这一层。如今最要紧的是把局面稳下来。胡雪岩号称‘财神’,‘财神’落难,不是好事,会搞成一路哭的凄惨景象。世荣兄,你要想想后果。”

    “是。”吴世荣越发没话说了,而德馨却更振振有词。

    “就事论事,说阜康‘信誉素来卓著’,并没有错,他的信用不好,会大半个天下都有他的联号?所以要救阜康,一定要说胡雪岩有办法。老实说,阜康不怕银栗兑现,只伯大户提存,如果把大户稳住了,心里就会想,款子存在阜康,白天生利息,晚上睡觉也在生利息,何必提了现银,摆在家里?

    不但大钱不会生小钱,而且惹得小偷强盗眼红,还有慢藏海盗之忧。世荣兄,你说我这话是不是?“

    “是!是!”吴世荣完全为他说服了,尤其是想到“慢藏海盗”这一点,出了盗案,巡抚、按察使以下至地方官,都有责任,唯有藩司不管刑名,可以置身事外。照此看来,德馨的警告,实在是忠告。

    于是传言告示定稿,谢云青叫人买来上等梅行纸,找了一个好书手,用碗口大的字,正楷书写。告示本应用印,但大印未曾携来,送回衙门去铃盖,又嫌费时,只好变通办法,由吴世荣在他自己的衔名之下,画了个花押,证明确是杭州府的告示。

    其时奉命去邀客的两个伙计,相继回店复命,却是无功而返,只为没有适当的人可邀,倒是有自告奋勇,愿意来见藩台及知府的,但争先恐后,请这个不请那个,反而要得罪人,只好推托去请示了再说。

    从他们的话中听得出来,挤兑的人群中,并没有什么有地位的绅士,足以号召大众,而争先恐后想来见官府的,都是无名小卒。既然如此,无足为虑。德馨想了一下,看着吴世荣跟谢云青问道:“有没有口才好的人?声音要宏亮,口齿要清楚,见过大场面,能沉得住气的。”

    吴世荣尚未开口,谢云青却一叠连声他说:“有,有,就是大人衙门里的周书办。”

    “周书办。”德馨问道:“是周少棠不是?”

    “是,是!就是他。”

    “不错,此人很行。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跟我们东家是早年的朋友,今天听说阜康有事,特为来帮忙的。

    其实,此人是谢云青特为请来的。原来各省藩司衙门,都“有包办上下忙钱粮的书办,俗称”粮书“,公文上往往称此辈为”蠹吏“,所谓”钱粮“

    就是田赋,为国家主要的收入,其中弊端百出,最清廉能干的地方大吏,亦无法彻底整顿,所以称之为“粮糊涂”。但是这些“蠹吏”另有一本极清楚的底册,这本底册,便是极大的财源,亦只有在藩司衙门注册有案的粮书,才能获得这种底册。粮书是世袭的职务,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以外,亦可以顶名转让,买这样一个书办底缺,看他所管的县分而定,象杭州府的仁和、钱塘两县的粮书,顶费要十几万银子,就是苦瘠山城,亦非两三万两莫办。

    这周少棠原是胡雪岩的贫贱之交,后来靠胡雪岩的资助,花了五万银子买了个专管嘉兴府嘉眷县的粮书,只有上下忙开征钱粮的时候,才到嘉善,平时只在省城里专事结交,生得一表人才,能言善道。谢云青跟他很熟,这天因为阜康挤兑,怕应付不下来,特为请了他来帮忙,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了。

    当时将周少棠找了来,向德馨及吴世荣分别行了礼,然后满面赔笑的肃

    立一旁,听候发落。

    “周书办,我同吴知府为了维持市面,不能不出头来管阜康的事。现在有张告示在这里,你看了就知道我们的苦心了。”

    “是,是!两位大人为我们杭州百姓尽心尽力,真正感激不尽。胡大先生跟两位大人,论公是同事,论私是朋友,他不在杭州,就全靠两位大人替他作主了。”

    “我们虽可以替他作主,也要靠大家顾全大局才好。说老实话,胡观察是倒不下来的,万一真的倒下来了,杭州的市面大受影响,亦非杭州人之福。

    我请你把这番意思,切切实实跟大家说一说。“

    周少棠答应着,往后退了几步,向站在客座进口处的谢云青,使了个眼色,相偕到了柜房,阜康几个重要的伙计,以及拟六言告示的户房书办都在。

    周少棠一进门就说:“老卜,你这支笔真刮刮叫!”说着,大拇指举得老高。

    “老卜是叫户房书办,他们身分相同,走得极近,平时玩笑开惯的,当下老卜答说:”我的一支笔不及你的一张嘴,现在要看你的了。“

    “你不要看我的笑话!倒替我想想看,这桩事情,要从哪里下手?”

    “要一上来就有噱头,一噱把大家吸住了,才会静下来听你吹。”老卜说道:“我教你个法子,你不是会唱‘徽调儿’?搬一张八仙桌出去,你在上面一站,象‘徐策跑城’一样,捞起皮袍子下摆,唱它一段‘垛板’,包你一个满堂彩。这一来,什么都了说了。”

    明明是开玩笑,周少棠却不当它笑话,双眼望着空中,眼珠乱转乱眨了一阵,开口说道:“我有办法了,要做它一篇偏锋文章。来,老谢,你叫人搭张八仙桌出去。”

    “怎么?”老卜笑道:“真的要唱‘徐策跑城’?一张桌子跑圆场跑不转,要不要多搭一张桌子?”

    “你懂个屁!”周少堂转脸对谢云青说:“这开门去贴告示,就有学问,没有预备,门一开,人一挤,马上天下大乱。现在这样,你叫他们从旁门搭一张桌子出去,贴紧排门,再把桌子后面的一扇排门卸下来。这一来前面有桌子挡住,人就进不来了。”

    “你呢?”老卜接口,“你从桌子后面爬出去?”

    “什么爬出去?我是从桌子后面爬上去。”

    “好!好!”谢云青原就在为一开门,人潮汹涌,秩序难以维持发愁,所以一听这话,大为高兴,立即派人照办。

    等桌子一抬出去,外面鼓噪之声稍微安静了些,及至里面排门一卸,先出去两名差役,接着递出红告示去。大家争先恐后往前挤,大呼小叫,鼓噪之声变本加厉了。

    “不要挤,不要挤!”周少棠急忙跳上桌子,高举双手,大声说道:“杭州府吴大人的告示,我来念。”

    接着他指挥那两名差役,将红告示高高举了起来,他就用唱“徽调”念韵白似地,“照得”云云,有板有眼地念了起来。

    念完又大声喝道:“大家不要乱动!”

    他这蓦地里一喝,由于量大声宏,气势惊人,别有一股慑入的力量,居然不少人想探手入怀的,手在中途停了下来。

    “为啥叫大家不要乱动?扒儿手就在你旁边!你来不及想摸银票来兑现,哪晓得银票摆在哪里,已经告诉扒儿手了。铜钱是你的总归是你的,阜

    康的银票,就是现银,今天不兑,明天兑,明天不兑后天兑,分文不少,哪天都一样。不过人家阜康认票不认人,你的银票叫扒儿手摸了去,朝我哭都没有用。“

    夹枪带棒一顿排摈,反而将人声压了下去,但人丛中却有人放天嗓子说道:“周少棠,你是唱‘徽调儿’,还是卖梨膏糖?”

    此言一出,人丛中颇有笑声。原来周少棠早年卖过梨膏糖,这一行照例以唱小调来招揽顾客,触景生情,即兴编词,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不但要一条极好的嗓子,而且要有一点捷才,周少棠随机应变的本事,便是在卖梨膏糖那两年练出来的。

    尽管人讪笑,他却神态自若,游目四顾,趁此机会动动脑筋。等笑声停住,他大声说道:“黄八麻子,你不要挖我的痛疮疤!我周少棠,今天一下唱徽调儿,二不卖梨膏糖,是来为大家打抱不平的。”

    最后这句话,又引起窃窃私议,但很快地复归于平静,那黄八麻子又开口了。“周少棠,你为哪个打抱不平?”

    “我为大家打!”周少棠应声而答。

    “打哪个?”

    “打洋鬼子!”他说:“洋鬼子看我们中国好欺侮,娘卖×的法国人,在安南打不过刘永福,弄两只灯笼壳的铁甲火轮船,在吴淤口外晃啊晃。上海人都是不中用的‘铲头’,自己吓自己,弄得市面大乱,连带金字招牌的阜康都罩不住。说来说去,是法国人害人!不过,法国人总算还是真小人,另外杀人不见血,还有比法国更加毒的洋鬼子。”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下来,看看反应,只听一片“哪一国,哪一国”发问的声音。

    “要问哪一国,喏,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样都不毒,最毒英国人。”

    对这两句话,大家报以沉默。此一反应不大好,因为广济医院的梅藤更,颇获杭州人的好感,而此人是英国人。

    “你们只看见梅藤更,”周少棠把大家心里的疙瘩抓了出来,“梅藤更是医生,医家有割股之心,自然是好的。另外呢?第一个是赫德,我们中国的海关,归他一把抓,好比我们的咽喉给他卡住了!”说着他伸手张开虎口,比在自己脖子上作个扼喉的姿势,“他手松一松,中国人就多吃两口饭,紧一紧就要饿肚皮!这个娘卖×的赫德,他只要中国人吃‘黑饭’,不要中国人吃白饭。”

    说到这里,恰好有个涕泗横流的后生,极力往外挤,引起小小的骚动,给了周少棠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

    “你看你,你看你!”他指着那后生说:“年纪轻轻不学好,吃乌烟!

    瘾头一来,就是这副鬼相。不过,“他提高了声音,”也不要怪他,要怪杀人不见血的英国人!没有英国人,今天阜康没有事。“

    “周少棠,你不要乱开黄腔,旱康显原形,跟英国人啥相千?屙不出屎怪茅坑,真正气数。”

    责问的是黄八麻子,词锋犀利。周少棠不慌不忙地答道:“你说我开黄腔,我又不姓黄。”

    话一出口,立刻引起一阵爆笑,还有拍手顿足,乐不可支的。这又给周少棠一个机会,等笑声咯停,大声向黄八麻子挑战。

    “黄八麻子,你说屙不出屎怪茅坑,是要怪茅坑不好,你敢不敢同我辩一辩?”

    “别人怕你的歪理十八条,我姓黄的石骨铁硬的杭铁头,偏要戳穿你的西洋镜。”

    “你是杭铁头,莫非我是苏空头?放马过来!”

    大家一看有好戏看了,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容黄八麻子挤到前面,便有人喊:“上去!上去!”更有人将他抬了起来。周少棠很有风度,伸手拉了他一把,自己偏到一边,腾出地方来让他对立。

    经此鼓舞的黄八麻子,信心更足了,“周少棠,我辩不过你输一桌酒席。”

    他问:“你输了呢?”

    “我输了,一桌酒席以外,当场给大家磕头赔不是。”

    “好!你问我答,我问你答,答不出来算输。你先问。”

    周少棠本就想先发问,如下围棋的取得“先手”,所以一听黄八麻子的话,正中下怀,当即拱拱手说:“承让,承让!”

    “不必客气,放马过来。”黄八麻子,人高马大,又站在东面,偏西的阳光,照得他麻子粒粒发亮,只见他叉手仰脸,颇有睥睨一世的气概。

    “请问,现在有一种新式缫丝的机器,你晓得不晓得?”

    “晓得。”黄八麻子看都不看地回答。

    “这种机器,一部好当一百部纺车用,你晓得不晓得?”

    “晓得。”

    “既然一部机器,好当一百部纺车用,那么,算他每家有五部纺车,二五得十,加十倍变一百,就有二十家人家的纺车没用处了,这一点你晓得不晓得?”

    “晓得。”

    “二十家的纺车没有用处,就是二十家人家没饭吃。这一点,你当然也晓得。”周少棠加了一句:“是不是?黄八麻子请你说。”

    “这有啥好说的?”黄八麻子手指着周少棠说:“这件事同阜康要上排门,有啥关系?你把脑筋放清楚来,不要乱扯。”

    “你说我乱扯就乱扯,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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