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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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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也该是月亮圆的时候,可天上一直阴着。高卷把侍候月婆子的事托咐给腊蛾母女,自己回娘家安排接待事宜。
高卷先劝说娘家哥大天白昼地送走红枪会的人,隔壁子也就在傍晚时打发了曹鸡眼的兵。娘家人往五圣师庙的建校董事会送来二十根松木椽,当夜的月光下就引了陈八卦的兜子秘密进村。陈八卦看那地势,一墙之隔是两家,墙那边的紫竹林飒飒作响,墙这边的院场里烂草横斜。陈八卦用脚在墙根下的烂草堆里踢了三下,又伸手对着月光将那边的竹影一下一下抚到地上。他说:“好了。明年夏天你就搬了躺椅在你家的紫竹林下乘凉。”说罢就要乘了兜子连夜返回。高卷她娘家哥送到山口,陈八卦下了兜子又特别给他交代:“后半夜了,在我脚踢过的地方悄悄地顺墙挖个坑,长六尺宽二尺深三尺,坑底子上浇一层羊血,上边覆盖一尺半厚的牛粪,牛粪上覆以五寸厚三年陈的麦草,再以虚土填平踏实,之后盖一层陈年的椿树叶,不许人畜践踏。记着,从今之后将紫竹之事忘却不提。”
说说话话十八娃就出了月。因为高卷和腊娥母女侍候得好,孙老者的白米细面供得足,所以十八娃坐月子坐得白白胖胖,银盘大脸的双下巴越发白嫩。奶水也足,娃娃也乖,十八娃的心里晴晴朗朗。可是高卷很不愉快,按她的主意,要好好地摆上几十席给娃过个满月,让那些受过孙老者惠的人家也有机会来行个礼。可是,对做“十天”、做“满月”,孙老者统统摇头。他说了,谁有心了把礼送到高等小学去,学校建成了就啥都有了。孙老者决定不给孙子做“十天”不给儿媳妇过“满月”。高卷生怕十八娃想不通,就变着法儿劝说,可十八娃很开通,她说:“家里的事再大也是小事,高等小学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咱家老者瞅的是大局,家里人不要拖累他。”
一个月子坐出来,十八娃变得这么明白,高卷没有想到。人在明白的时候,心里就不存疙瘩,所以高卷想在适当的时候给她提说“熟亲”之事。终于,一次在十八娃哼着小曲儿把娃哄睡着之后,高卷转转扯扯地给她说:“这一家人,精精壮壮三个小伙子,就缺个屋里人,咱这州川一带向来有叔嫂‘熟亲’的乡俗哩!”十八娃莞尔一笑,说:“这事是天定的,也由不得谁。就像娃他大,太岁要掐他的头,人是扭不过的。”一时说得高卷无言以对了。
正面不行反着来,高卷总是要玉成“熟亲”之事。她先在学校工地上找着老二取仁,说了一番以工代捐的事,就直言“熟亲”,并且说是替他老者表达的意思。取仁手抚“洋楼”半天没吭,看着几个砌庄基的人把一块大石头推挪稳当了,才对着五圣师庙的脊岭说:“这个乡俗是有啊!不过对我不合适啊!”闻听此言,高卷尻子一拧就走了,她有一种热嘴亲了冷屁股的感觉,以至于很长时间都不想再问镢头老三和擀杖老四的意见了。
但是,孙老者说了一句话,又使她惭愧了好几天。孙老者对她说:“我这一家人,该管的事你还得管到底啊。”于是,她没话找话地和言短的老三搭言,和野猴一般捉不住人的老四斡旋。最后,她告诉孙老者:“你家里这事难办,三个儿子都有日天的本事,都等着皇帝招驸马呀!”孙老者倒没生气,她先气得搁不下。
老三的话是:“我是疥蛤蟆吃天鹅肉呀?我知道高低。”
老四的话是:“你以为她是孙家的人?咱的鸡窝里能卧下那鸟儿?”
苦胆湾的夜巡是挨家轮流的,五姓共商的约定是,从掌灯时分起到次日黎明,巡夜者不仅要在村沿子上观察南北二山州河上下的动静,还要转遍村里的八路十巷。一旦发现有外来兵匪入侵就鸣锣告警呼喊村人上山钻洞;如果有小偷毛贼入室行窃,就喊叫邻里捉拿;还有就是打豹驱狼撵狐狸。豹子的可恶是狗见了它吓得连叫声都发不出来,在州川一带豹子简直是狗的天敌,它逮住一个咬死一个,有时半个村的狗都被豹子咬死,村人对其恨之入骨,一旦发现就土枪棍棒一齐上围而猎之。而狼首先是人的天敌,当然它也吃羊吃牛犊,但狼是不易围捕的,只有驱逐出境了事。最难对付的是狐狸,它吃鸡是一窝一窝地咬死,然后一只一只地叼到村外埋藏起来,它越墙上房简直可以飞檐走壁。夜巡者最可靠的信息源是狗叫,一家狗叫或许是路人惊动,但十家八家以至全村狗叫那就必定有事。多少年来,苦胆湾频遭兵匪野兽袭扰,不时有人畜伤亡,按孙老者的思想,是能避就避能躲就躲,他说和硬头子对抗最后是越吃越亏。然而,和硬头子对抗不吃亏到底还是要吃亏的事,最终在他家里发生了。
染房里(13)
这是一个风高月黑夜。前半夜还平安无事,到三更时分,全村的狗咬了个浑浑响,但是不见锣声。尿床王孙庆吉精身子穿皮袄翻院墙进来敲孙老者的窗子。隔着窗户纸,孙庆吉低声说:“不得了啦,红枪会封了两道巷子,挨家收烟捐哩。谁要不给就翻箱倒柜拿东西,要不从就把人往死里打,得赶紧想办法,要不全村就遭殃啦!”孙老者翻身起床,三个儿子加上海鱼儿全都闻风来到堂屋。看孙老者拿了水火棍就要出门,老三就先抱住了父亲,老二伸手去夺那棍。父亲说:“我去见他红枪会的人,要啥了跟我商量,别骚闹村里人。”他抓住那根端头已经开裂的水火棍不放,这棍子再烂也是他的身份。但他到底拗不过,被四个小伙子按在了炕上。
按到炕上也不是个办法,红枪会打上自家门来怎么办?儿子们商量:先把屋里的现洋埋起来,把染坊的布藏起来,再把嫂子和娃安置到牛圈楼上躲起来,老父亲蒙了被子在炕上装病人,红枪会上门来要东西就给一斗蕃麦!
唯老四闷声不语,他伸脚用鞋底子蹭着一把锄镢子刃上的干泥。二哥问他:“咱就这样对付行不?”他冷笑一声,反问:“狼嘴里能填满?一斗蕃麦?你不是耍逗人吗?”
正说着,村外响起哨子声,一家人都松了一口气。哨子响是撤退的信号。一阵踢哩哗啦的跑步声响过之后,没有了声息。前巷子谁家女人在压着声儿哭。狗叫声渐弱渐稀。
二哥取仁就悄声过去,掀开大门缝儿朝外探看,擀杖老四提了那把锄镢子跟在后头。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凶凶的声音:“这家是开染坊的!”声音没落地取仁头上就挨了一下,他粮桩子一般倒了下去,两个黑影儿就势闪进来。说时迟那时快,老四一锄镢子就挖了过去!
一个黑影儿妈呀一声跑掉了,另一个黑影儿也粮桩子一样倒了下去。掌灯来看,取仁倒无大碍,只是倒在地上的红枪会人头被挖了半个,血吃了一地,人当场就死了。
村外,劫掠而去的红枪会们已渺无踪影。
老四又给这家人捅了大烂子。
当夜,孙家弟兄就用席片子卷了那个半个头的红枪会,埋到了后沟里。门口的血土也铲了半筐拿去垫了牛圈。第二天,一家人在惶惶中度过,到第三天,事来了。
是陈八卦带来的消息,说是红枪会的人捎了一句话让他带给孙老者。这句话只有八个字:房响锅炸,人头朝下!
这是一个恐怖的信号。老二取仁也不去高等小学的修建工地了,闷着头在爹的老屋里转出转进。他不曾料到东秦岭的上下州川这一片土地如今成了歪人的天地,拉起杆子就是草头王,敢于使枪耍刀杀人放火就可为所欲为。像老父亲那样遇事一味吃亏忍让,一味送礼蹭面子,就能逢凶化吉吗?如今这歪人,给个鼻子就上脸!以硬碰硬吗?咱也拉起人马组织家丁村勇?咱能舍下这庄田、这心性?
老三是孙家最实在的支撑,地里的庄稼、圈里的牲畜、灶下的柴火、缸里的米面、檐下的柿饼、瓮里的酸菜,都是他的心事。
只有老四拿得稳,他没事人儿一般,坐在院里晒暖暖。染坊上的乱摊子懒得拾掇,大椿树上的葫芦豹倒对了他的心思。他手一扬一扬嘬嘴朝树上的几只兵蜂吹出一支曲儿,蜂儿没有理他,他又从口袋摸出一只狗娃哨呜啦呜啦地吹。尖锐的哨音婉转着在树上缠绕,葫芦豹们依然各行其是。最后,老四从腰里摸出一颗弹壳儿,又凑在唇下呜呜地吹。二哥就过来打断他,说:“哎哎,咱六尺高的小伙子了,拿个娃娃耍的狗娃哨,不叫人看着笑话?”老四白眼仁儿一瞪,反问:“咋啦?你心烦啊?我比你更烦!”取仁一看这老四耍蛮不讲理,就缓和着口气说:“你烦我烦都不是个事,要紧的是只要大大不烦就行,你不知道大大有多熬煎。咱挖了人家的头就把事惹下了,这事怕搁不下哩!”老四立眉一闪,蹦了起来,手在空中乱舞,高喊:“哎哎哎,你把事弄明白,我惹事是为了护这个家!为了护你这个哥!”哥说:“这全家人都明白,所以要保护你。我和大大商量了,你到南山里躲一躲,红崖寺那边你不是人熟吗?”老四白眼仁儿一翻,说:“我躲什么呀我躲?我六尺高的汉子撅尻子去当松囊鬼?你是坐铺子学过文化的人,土匪伙里的规矩你就不懂!我给你说,这里头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啥叫个理?这就叫理!”当哥的一时给这个小兄弟说不清,就回身去找父亲。
孙老者被陈八卦叫到油坊里去了。这一家上下家务内外,他取仁就得时时操着心。他想,不能再由着老四耍二杆子了,要安全只有把他放到老连长那儿搁几天,而这又得福吉叔陈八卦出面去求。一想到乞求老连长,取仁就从心眼儿里吃不准他。在景村坐铺子时,取仁就听人说这个老混混财色俱贪,比他软的他剿,但只要给现洋给烟土认干大就松手;对硬的他却一味卖路,管你是西安省里的老一军,还是河南上来的蛮子兵,只要说是过路,银元朝方桌上一摆,他就带队伍进山“剿匪”去了,把他放的县官和一城的百姓丢给外来的粮子,吃的喝的银子女人随你弄去!他回来了又装模作样朝过路的队伍追一尺子,放一阵子枪,然后出几条“布告”安抚一下遭害的百姓。这是曹鸡眼早看穿的把戏,满洛南县的人都当笑话说哩。
染房里(14)
正在取仁一筹莫展的时候,父亲回来了。
父亲在大椿树下的暖阳里坐了,取仁递上白铜水烟袋。父亲从烟插子里拿出火纸,看火纸头儿上的“媒子”依旧,就小心地夹到左手指缝儿里,然后从腰下摸出系在裤带上装着火镰的皮套子,又硬胳膊硬腿地在大襟袍子的角落里掏出核桃大一块火石。火石在左手的食指拇指间捏了,食指中指间夹着火纸,火纸的“媒子”头儿轻舔在火石下边。三寸长的火镰从皮套子里掏出来,镶着硬木把柄的火镰像个月牙儿,筷子宽的弧形镰背发着钢质的铮亮。孙老者用右手的食指拇指紧紧地捏了火镰,手腕儿轻轻儿一弹,嚓一声碎响,一束细小的火花落在“媒子”上。如是再三,“媒子”就起了烟,淡淡地缭绕,药药地好闻。孙老者就将暗红的“媒子”凑在嘴前噗地一吹,“媒子”就起了豆大一粒焰,火焰触在烟哨子上,水烟袋呼噜噜一阵响,他干皱的眼皮就闭上了……
水烟声中,老四瞅着高处的葫芦豹,嘴里的狗娃哨嘘嘘地吹出一种鸟叫的声音。他的两只手也没有闲着,忙忙地翻来倒去摇着几颗弹壳。这种老式的步枪子弹壳,他收集已有半布袋了,老三说卖给铁匠或银匠炉子,他说你别动我将来造枪要用。
看父亲吸了几十哨子水烟,侧立一旁的取仁软软地叫一声:“大大!”爹把水烟袋递给他,手腕子在空中一动,倦倦地叫一声:“擀杖。”老四依旧嘴里吹着鸟叫,手中玩着弹壳,眼睛看着葫芦豹。取仁朝老四喊:“哎,叫你哩!”父亲的脸也严肃起来,重声叫道:“孙文谦!”
老四满不在乎地问:“咋哩?”
孙老者说:“你当兵去。”
老四“嘿”地发一声冷笑,说:“我一当兵就成孙文谦了,在家里卧着就是擀杖娃。”
取仁见他说话不中听,却又一时捉摸不透父亲的意思,就拦着话头说:“哎哎老四,你不是一直说要背枪呀吃粮呀,大大这不是就跟你商量嘛!”
父亲说:“不是商量,是我的决定。”
老四一下子跃了起来,问:“跟谁背枪?”
父亲说:“跟老连长。”
老四问:“给个啥官?”
父亲说:“去了就知道了。”
老四又仰靠到那个竹背笼上,晃儿晃儿地跷着腿。取仁有些恼怒,问他:“你想当啥官?”
老四不拿正脸看他,扳着手指头说:“连长、参谋、副官,都行。我孙文谦不当挎娃子,不当兵娃子。”
孙老者没有吱声,袍襟子一提回了他的堂屋。取仁跟进来,扶着父亲坐在老圈椅里,很忧虑地说:“这年月当兵,没一个有好结果的。”父亲唉了一声说:“他不当兵也是个逛山,逛山门里一盆血啊!”取仁苦苦地摇着头,父亲很无奈地说,“是不忍心呀,可咱屋里不出一个背枪的,就总觉得有谁要寻咱的事。这一次咱又挖了红枪会的人头,人家把话捎来了,事情也就不远了。如今叫老四跟上老连长去干,有啥没啥,他谁瞧咱也得趁当着。”
取仁沉重着脸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就是把老四搁到家里,他早晚还是要惹事。”正说着老四推门进来,硬声对父亲说:“我去红崖寺走一趟。”
取仁对他说:“大大才说叫你跟老连长干事哩,你可到红崖寺去呀,不去不行吗?红崖寺的人和老连长的人是对头你不知道吗?”
老四以少有的正经口气说:“事情我都知道。我去见个朋友,取了我的枪就回来,扛枪这碗饭我是吃定了,咱弟兄几个都蹲在屋里,在外没个护家的也不行。”
老四说走就走了。
二哥十分吃惊:这老四啥时候又有了枪?
老四一走,孙老者又打发陈八卦去了一趟县城,回来说,老连长很痛快,说是自家娃么,当然要给个大前程,先给他当三个月副官吧,往后,娃爱带兵就叫他去带兵,给个团长营长算啥,咱这混成旅里团营级的位子有的是,不过军中无戏言,还是从连排长干起稳当些。
老连长的话句句入耳中听,孙老者的心里很觉舒服,不由得来到门背后。他很久没有到这个小板凳上坐了。他躬腰坐下去,膝盖顶着腔子,浑身就一阵酥麻,仿佛四肢的筋络都活泛开了。面前的泥案裂开一些细小的纹路,碗里的泥水已经干涸。他挽了袖子,在碗里添了水,把干成一撮的笔毛浸进去,反复地按着捋着搅着,一碗泥水浑浑地红起来。他高高地捏了笔管顶端,匀匀地调了气息,肩肘腕谐合着提提按按,土坯上就出现一个颜体的“安”字……
孙家老四孙文谦,在县城防司令部第一混成旅当连长的消息,很快传遍州川。苦胆湾的老者后生们走起路来,脚后跟都往上窜劲,有几位青皮毛头小子,甚至在打儿窝集市上向北山里白脸娃娃的人挑衅滋事,被孙老者挡了回去。苦胆湾人似乎时来运转了,继州河大堰修成、水毁地河滩地顺利到户之后,金陵寺高等小学的修建工程也全面告竣。
学校的门楼撑起来了,院墙围起来了。进了校门,雪白的照壁上写着八字校训:“活泼、勤敬、团结、确实”。照壁的背面,是楷书写的本校宗旨:“中华民国之教育,根据三民主义,以充实人民生活、发展国民生计、扶植社会生存、延续民族生命为目的,务期民族独立、民权普遍、民生发展,以促进世界大同。”
染房里(15)
照壁后边,是碌碡碾实的操场,没有沙坑和秋千架。面对操场的四间大房,当中两间是会议室,东开间是校长室,西开间是教导室。会议室的外墙上,正对操场写着八个大字:“整尔仪容,惜尔年华”。一人高的花墙将四间房后的教学区一分为二,西为初小东为高小,后头是学生宿舍和灶房,灶房里大小锅台米缸面柜一应俱全。教室四周围着的是教职工宿舍,里边一桌一椅一床一火盆架,陈八卦说还要再配上一个点洋油的玻璃罩子捻灯。整个学校包进了金陵寺的一部分和五圣师庙的大部分,寺里庙里的老房子全作了修缮,里外的墙面子全用草泥搪过,再用白土水刷了,屋顶的马眼椽眼全用泥坯堵了,还一律吊上了芦席顶棚……
下州川的历史上第一次有了高等小学。原五圣师庙的村塾真正纳入新学体制,整整晚了辛亥革命十三年。
校董会委任孙取仁为金陵寺高等小学校校长。孙校长召集里甲二长和乡贤老者们开会,商量聘任先生和招生事宜。有老者提议多聘用前清秀才、庠生,这些人闲散乡间者多,且在薪水上好说话;另一些老者则主张多聘新学人士,那些民国县立中学的、省城师范的、专校的、州城简易师范的毕业生,年轻又有新知,办学能出新气象。商量的结果是初等小学聘任的先生以前清秀才为主,课本沿用旧制的有《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千字文》、《论语》、《大学》、《中庸》,这些课是只教不考。此外按北洋政府教育部“新学课程纲要”设国语、算术、自然、图画、手工、音乐、体育、社会共八科,升学与否以这八科成绩说话。高等小学聘任先生以新学人士为主,课程设置也用省上颁布的民国统编新教材,计有:国文、算术、自然、历史、地理、音乐、体育、卫生、公民、工用技术、形象艺术共十一科。初小的入学新生要在原规模上略作扩大,而高小只招甲乙两班六十名学生。学费初小生每人每学期一斗小麦,高小生每人每学期两块银元五升蕃麦。
五族长老们一致的决定是暂不招收女生,理由是:年岁不好。
校董会还决定,腊月二十三之前聘妥先生,开年正月十六正式开学招生。
转眼就到了腊月,取仁为聘先生走州城上洛南下潼关几进几出,都走的是裕源堂同人的线路,人托人,亲串亲,务必要聘到最好品行、最大学问的先生。
在东秦岭的上下州川一带,腊月的穷汉比马快,几乎每一天都是人比猴急。五豆、腊八、二十三,离年只有七八天。白杨店是二五八日的集,打儿窝是三六九日的集,沙河子是一四七日的集。穷汉家要见天上集,卖槽头上喂了二年的猪,卖粜柜里有限的粮,卖半背笼窖里的红白萝卜,肉可以不割,鞭炮可以不响,给婆娘女子的花花布可以不扯,但总得买些香表敬祖宗,总得揭几张红纸贴春联,总得称几斤青盐灌二斤豆油买一把粉条捎几对漆蜡外带两个灯笼罩子还总得请一尊灶爷。财东家也要隔天上集,割肉灌酒买宫灯扯洋布买起火带炮地老鼠,男人要毡帽棉窝窝,媳妇要丝帕松紧带洋袜子,姑娘要头绳围脖耳掐子……
初五的五豆节是进入腊月的第一个时节。大清早老三就将黄豆绿豆浆大豆红小豆财豇豆泡到二号瓦盆里,中午时分又将五豆和大米下到大环锅里生火熬煮。海鱼儿刚刚拉动风箱,腊娥就叫十四岁的女儿狗欠欠来借火,海鱼儿将一块树根烧成的火炭儿包在茅草里递给她。狗欠欠双手攥着茅草包,掉了帮的破布鞋乒乒啪啪一阵响,人就不见了,一道青烟窜巷子跑。海鱼儿的五豆锅还没烧开,狗欠欠又来了,这回是借盐,海鱼儿就有些不耐烦,说:“借火哩借盐哩,把你妈的逼借给人就啥都有了。”狗欠欠哭着跑回去了,老三手心里捧着一勺盐追出去老远,反被这死女子给吐了一口唾沫。老三不跟这女子计较,他惦念着腊娥母女春秋两忙帮活的好处,但他给海鱼儿说:“那么难听的话你也骂得出口。”海鱼儿倔倔地拉着风箱,撅着嘴说:“我说的也是实话。”
过了五豆节又是腊八节,孙老者身子不适,斜靠炕头。一老碗的腊八粥放在炕沿的背墙子上,约略拱起的粥堆上凝了一层透明的饭皮,里边的红白萝卜豆腐丁隐约可见。但他不想吃。他手里颠来倒去数着一把铜锅子,心里算计着不得不置办的年货。
陈八卦来了,给他送来半个尻把子,说这是油坊里自家槽上出的猪,油渣喂的,熬萝卜做方块肉都是最好。孙老者软软地呼吸着,间或发出一声苍老的咳嗽。陈八卦反手在他额头试了,给海鱼儿交代:“熬一碗五花汤,调上黑糖,早晚喝上。”又给老三交代:“该置办的早早置办,我知道你家里年年都要买十几担劈柴,到集把子了一次就买够,年跟前一落雪山里柴就下不来了,年年都说柴是财,也没见你家发过多少财。”
腊月天里,老三最怕的是上碾磨。米要碾麦要磨,可村里的几台公碾磨你就是争不上。一家接一家,各家的牛暗眼挺杆子笸篮筛子绕碾盘磨道排了老长的队。大嫂十八娃帮老三罗过几次面,但都是腊娥替她看管娃娃,老三说这样以工换工划不来,不如大嫂你就安心在小房屋里看娃,娃磕睡了你搭火把麦仁煮上。麦仁面是他们“交九”后的家常饭。
然后是淘萝卜、切萝卜,这活十八娃在炕上就能做。可做豆腐是硬体力活:泡黄豆,磨豆瓣子,打浆,上扭子,烧锅,用酸菜汤淀豆腐脑,上箱,压板……用上女人的,只有灶膛里烧火。
染房里(16)
忙忙迫迫就到了腊月二十三。要送灶爷上天开会了,人们敬畏这位玉皇大帝封下的“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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