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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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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边唱道: 
菜子开花心心黄, 
奴父卖奴没商量。 
实想说卖在平川地, 
没料想卖到高山上。 
东沟里担水泪汪汪, 
西沟里担水哭一场。 
没图他地来没图他房, 
人都说女婿比奴强。 
白日里看着精精壮, 
黑夜里瞎眉日眼又尿床。 
五黄六月来尿床, 
床底下鲤鱼摆脊梁。 
隔壁子大嫂来借盐, 
捉一个青鲤熬鱼汤。 
床底下冰凌三尺长。 
隔壁子大嫂来掏火, 
掰一根冰柱做擀杖。 
头一更尿湿红绫被, 
第二更尿湿花衣裳。 
第三更打一个颠倒睡, 
给奴家浇了一脖项。 
浇得奴家急了慌, 
拾起绣鞋头上咣! 
咣得他龟儿着了忙, 
先叫爷来后叫娘。 
我不是你的爷和娘, 
只问你尿床不尿床? 
丑角对唱: 
不叫我尿床也不难, 
干吃烙馍不喝汤。 
尿床人儿天生就, 
吃了石头也尿床。 
祖坟埋在下湿地, 
后辈的儿孙都尿床…… 
满场子的哄堂大笑中,老连长也乐得合不拢嘴。他一边使劲拍着一位随从的头,一边说:“热闹!热闹!”随从急问:“披不披?披不披?”老连长双手同时竖起拇指,转瞬间两条红缎子被面就披在了丑旦二人的身上。竹林关的班子也真会哄场子,台上一披红,丑旦二人就携手朝台下鞠躬,两串鞭炮就同时在台角炸响。一时间,满场子的人都朝南台上瞅,南台上的弦索铜管就猛声子合奏《高升官》,一时间将欢闹的气氛推向高潮。 
可是,北台上的演出却不慌不忙。一位年轻的丑角上台说了一段“白口”《婆娘看戏》,接着就和十三岁的小旦角对唱《六郎玩花灯》。尽管台下没有了仰面的目光,南台上的哄闹也不时淹没了他们的唱腔,可他们举手投足的一招一式不曾慌乱。看得见孙庆吉和刘奴奴坐镇幕侧,以平静的目光看着两个小徒弟的演唱,一任对台上红火满天炮声如雷。他们以沉稳的坐姿把握着节奏上的轻重缓急,一对小夫妻玩花灯的从容自在,被俩小徒弟生动真切地表演了出来。 
终于,对台上的《尿床王》近了尾声,因为是新编,毕竟粗糙,最后也没有摔响“包袱”。就在观者若有所失之际,北台上的锣鼓骤然响起!锣鼓声中,小丑角一个跟头翻到台中,又猎拳扎势一声怪叫:“女儿———回十!” 
这种奇特的报幕方式,把满院子的目光刷地牵了过来,人们圆睁双眼朝北台上瞧,仿佛无数个月亮落在台下。老连长也好像是谁揪着耳朵扯过头来,但他没听清是什么剧目,急忙询问左右,有人在他耳边说一声《女儿回十》,他端直就把坐椅转向了正北! 
刘奴奴上得台来,一把鼻泣一把泪地哭唱道: 
初八十八二十八, 
新娶下媳妇邀娘家。 
进得门来先落泪, 
开言叫声糊涂的妈! 
女儿能吃你多和少, 
何苦把女儿嫁人家? 
扮作新婚少妇的刘奴奴声泪俱下,一边撩起裙角拭泪,一边声嘶力竭地责问她妈。扮作当妈的孙庆吉丑态百出着,又是抽泣哩,又是打自己的脸哩,言说我也没图人家的财礼,只是常言说女大不中留,留下结冤仇,人人都说新婚之夜甜如蜜,女儿你到底受的啥委屈,说与为娘听仔细! 
女儿就长声子哭诉: 
一更一点他没睡, 
二更二点要喝茶。 
鼓打三更刚半夜, 
两只毛手把奴拉。 
一下子按到牙床上, 
浑身的衣衫往下扒! 
她妈朝女儿身上一抚,说,这是好事么!你应当自己给人家脱么,还叫人家说我把女儿没教好!我跟你大大的第一夜,你大大啥都不会,还是你妈我手把手地教他哩! 
观众哄笑中,老连长抠着自己的脚丫子,一种痒痒钻进他心里。 
扮作女儿的刘奴奴又唱道: 
他腰里掏出一根货, 
你女儿未曾见过它。 
说是个黄瓜没长刺, 
说是个茄子没开花。 
丑妈说,这么奇怪的东西,妈我活了一把年纪了也没见过,你啥时候给妈捎过来叫妈也见识见识!女儿说,好妈哩,这东西你见不得见不得!台下人就拍手敲碗乱叫唤,老连长竖指头在空中一绕,挎娃子就赶紧从后台叫来了十八娃。十八娃一手抚着他的脊背,一手给他揉着脚后跟。老连长眯上了眼,刘奴奴又唱道: 
好像一根红萝卜, 
缨缨儿长在根底下! 
丑妈乐得合不拢嘴,双手一拍膝盖说:我知道了知道了,样子就像灯柱子,伸手一摸像棉花槌,女儿你抓住莫丢手,这实实是个好东西!   
小跨院(10)   
女儿羞羞答答抽抽泣泣扭扭捏捏死死活活地哭诉着唱道: 
他双手搂紧奴的肩, 
忙把那东西朝腿畔插。 
抽出来了还犹可, 
拥进去了活疼熬! 
丑妈就急得团团转,又是拍膝盖哩,又是解衣襟哩,连说,这是好事情啊,女儿你好糊涂!你妈我一辈子没爱好,就爱这萝卜腿畔插! 
老连长一根指头插进十八娃的“猴儿盗金瓜”,把那光滑的发丝在指头上绞着,心里波儿波儿地发紧。 
台上那女儿又哭唱道: 
嘴对嘴,腮对腮, 
中间好像抽蒜苔。 
我一阵昏来一阵迷, 
好像唐王游地狱! 
丑妈捂着小腹撅起尻子满台转,一边哎呀哎呀着,一边说,好女儿哩你不敢说啦,妈我实实受不了啦,我裤裆湿啦! 
人们的轰笑声中,灯光的掩映之下,老连长把一只手搁在了十八娃的腿根儿上。 
台上的女儿又摇着丑妈唱: 
他缩头抵在我腋下, 
抱住奶头当娃娃; 
女儿我舌尖发了麻, 
腿畔就像虫子爬——— 
老连长的毛手刚刚触及十八娃的柔软处,耳边就传来“咚咚!”两声巨响,眼前弹火冲天,有人朝院子里丢炸弹,人们鬼哭狼嚎四向逃窜。火光硝烟中,有人地吹响哨子,有人对天鸣枪。南北二台哗啦啦倒塌,各种灯盏烟飞灰灭,月亮残破了,老连长被人压到桌子底下…… 
老连长受了伤。 
他命令:立即在全城大搜捕。没有抓住恐怖分子的一根毛,但他却锁定了背街小学,一连人马铁桶一般围了院墙。可抓住的都是死死老汉病病娃。敲钟的跛子老汉,扫地的哑巴娃,唯一的壮汉是茶炉工小牛郎。 
老连长急调团长李念劳率王双考营麻春芳营进驻商县城,一则搜捕人犯,二则加强城防,由矮胖子和土包子总协调。 
于是,一排兵士驻进了背街小学,他们一个个地搜寻教员、一个个地盘问学生。可怜公立中学的邵觉校长,被几个灰皮兵揪住头发一顿饱打要他供出人犯,理由是出事当晚你为何把礼送到门口而不进院子,显然你知道要出事么!一时间满城都在抓人,今儿南街逮住可疑分子,明儿西关又打死疑犯,连司令部大院也绑了几个卫士。全城陷入恐怖中。王修竹校长等四个教工不知去向,“读书会”的所有成员消失得无影无踪。矮胖子土包子就认定中秋之夜的爆炸是这一窝子“共党”所为。全城搜索无果,逮住的疑犯全都与爆炸案不搭界,有的是小偷小摸,有的仅和搜查人员犟了几句嘴。矮胖子土包子就把全城的教师集中起来训话,又把他们圈在背街小学的几间教室里一遍一遍地念杨主席的“清乡令”。折腾了十来天,最后宣布:学生放假,教员随队清乡。 
老连长是受了点伤。在他被十八娃下意识地推到桌子底下的一瞬间,指甲盖大一块弹片擦过他的鬓角,皮肤被划开二寸长一个口子。老连长说实在是自己命大,要不是十八娃推他,那块弹片绝对会插入他的太阳穴。就思来想去,觉得在他的女人们里,真正应该得到宠爱的原来是十八娃啊!可是,多少年里他都亏着她。所以在二婆子三婆子竞相接他到自己的卧房去侍候时,他明确表示谁那儿也不去,只待在十八娃的房间里。 
十八娃就侍候他吃了喝了,日每给他端屎端尿。他要十八娃每天都是中秋之夜的打扮:盘纽纽袄袄是对襟襟开的,对襟襟的软缎缎是滚边边儿的,滚边边上是绣着金丝宝镶花的,头上发髻还要“猴儿盗金瓜”的,颌下颈上的双下巴要粉嘟嘟的,出来进去要踮着脚尖悬着脚跟的……十八娃慎慎地顺从着他,仰卧起坐都把他打理得滋润,他甚至脊背也不脱皮了,痒痒起来也不是那么暴躁如雷。 
十八娃的房间外是小跨院。院儿里有水井,有小灶房,还有两间柴棚。柴棚里摞着劈柴、木炭,也堆放着杂物器具。 
可供十八娃使唤的,有短胳膊挎娃子、蚂蚱脸卫士长,还有一个做饭的老厨娘。卫士长是下州川人,老连长受伤后一直和十八娃套近乎。挎娃子更有眼色,十八娃手一抬他就知道是要什么。十八娃给卫士长说,今后上门来探望的要有时间限制,比如每天下午可以有两个时辰,一般的客人你就在司令部的会议厅接待一下,重要人物你领过来说说话就走,老连长受惊后心神还没落住,稍一劳累夜里就惊叫说胡话,你以后要看事着做事呢!卫士长喏喏而去,她又安慰挎娃子说,出事后矮胖子土包子在司令部大院也绑了你,念劳团长上来了又把你打了一顿,这也是难怪啊,都想着先在院儿里查内线,其实有啥内线哩,有内线炸弹只撂到院墙根儿上?虽说伤了十几个人,可多数是来的宾客,念劳团长我也说了他,他说矮胖子土包子叫他上刑查内奸,他也是看人着做事哩,一没叫你流血二没叫你下跪,你就不要往心里去,这不,他还留了三块银元叫给你压惊哩。挎娃子就感激得要掉眼泪,他说好大姐哩我会一个心眼儿跟着你…… 
老厨娘不止一次给卫士长和挎娃子说,十八娃人好,老连长老了老了还得了这个福,实在是他命根子壮哩! 
小牛郎被当做重要嫌犯,押在司令部里。这个审了那个审,几次打死又泼活,可他死口如一:“我是烧茶炉的。”矮胖子土包子问他“读书会”的事,他也是一句话顶到底:“我不认得字,怎么会认得‘读书会’?”   
小跨院(11)   
铐了十来天,也确实榨不出啥油水。放了不甘,不放又叫他白吃,卫士长就叫他带上脚镣扫院子。大院子的小院子,前院子的后院子,扫了头遍扫二遍,总不叫他停下。这小牛郎倒也安分,扫了院子连墙根上的杂草也除掉,连小花园的落叶也捡净。 
矮胖子土包子决定加高司令部和于家大院的围墙。其他的都是砖墙,请了俩泥水匠掌着瓦刀,念劳团长又派来一班兵娃子,没出十天就把所有围墙砌高了三尺。可是,小跨院的墙是土坯垒的,卫士长就叫人从城外运来一堆土,而打“胡基”①的事就落在了小牛郎的身上。 
这一堆土,在前一天夜里就洒水洇潮了,半截石碑也平放在跟前,“胡基”模子和带把的夯石也都齐全。小牛郎被牵了来,他自己向老厨娘讨了半筐灶灰,就手脚利索地开始做活。虽说脚上还套着链子,但那丁当作响的声音仿佛是一首歌,因为他无意中瞟见了他石瓮沟的小妹妹。小妹妹那时候常给他唱一首歌,那歌声丁当细嫩,如银亮的溪水在山涧婉转。 
小牛郎心里涌起一股热浪。他猛地拿起刮板在石碑上左右开弓着一扫,随手把“胡基”模子咔哒一声放下,右手抓一把灶灰旋着手腕在模子里撒了,操起洋铲腿一弓,三铲就将湿土装满模子。又单手拎起石夯,双手握了把子,嗵嗵嗵了六下,抬起右脚跟将四角踩实。左脚后跟一磕,模子松开,他弯腰一推一搬,一块四棱四正的土坯就竖在石碑上。旁边,就有兵士过来搬走,土围墙在脚镣的丁当作响中升高…… 
这一切,十八娃全看在眼里。她把开向小跨院的那扇格子窗擦了又擦,又撕掉陈年的窗纸,再糊上白亮的麻纸,又在纸上贴着窗花。蓦然间,她觉得自己是在石瓮沟,站在崖涧涧上,胳膊上还挎着那只藤篮篮,鼓着小腮帮子给哥哥唱一只歌。她和他,在松林里拾干柴柴的时候,在沟畔畔摘野草莓的时候,在坡座子上挖荠荠菜的时候,哥哥叫她唱她就唱。她最爱唱的,是外婆教给她的童谣:“发辫辫扎上红绳绳,窗纸纸贴上织女星;星星星星当头照,你给我盖个娘娘庙;日头日头红彤彤,你给我搭个柴棚棚;月亮月亮白光光,你给我盖个小房房。小房房上安开窗,看见哥哥在坡上,挖葱哩摘豆哩,要给我妈过寿哩……” 
如今,小牛郎长成了壮汉,他在窗缝缝里活动着,一举一动那样刚劲有力。但是,他是朝司令部大院丢炸弹的疑犯,她不敢正眼瞧他,心里七上八下着。 
老连长轻轻一声咳嗽,十八娃刷一下拉上窗帘子。小牛郎咚咚地在外边打“胡基”,一声一声砸在她的心上。茶炉房,柴棚里,俩人暗度私情的事只有老天爷知道。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啊!十八娃在心里祈祷着…… 
老连长哎哟一声要坐起,十八娃就过去扶了他。他三根指头捏住十八娃一根指头,忧忧伤伤地说:“好不容易把场子烘热了,炸弹就响了。唉唉,到底还是没听完《女儿回十》,这出戏我盼了十年啊!” 
十八娃一手抚着后颈的发髻说:“花鼓戏里,好听的曲曲儿多哩,我瞎子外婆那会儿,冬里一落雪,唱三天三夜不重样呢!” 
老连长就眯上了眼,鼻子里哼出一种旋律,自在得头也晃起来。十八娃不知道他唱的什么,看他那么滋润舒服,就一时在心里生出悲酸。她想起瞎子外婆那一班戏子的可怜下场,想起竹林关那一帮子艺人的下作,想起刘奴奴甘作玩物的趋炎附势之态,想起自己也不得已而为之的唱和与任人打扮,就不知道这人世间的七行八作,那一行是正经的,那一行是不义的。又一想,不为了一口吃喝,谁甘愿叫人当猴耍呀?一时心下悲伤,就作叹这非妾非佣半明半暗的日子啥时候才是尽头…… 
老连长又说话了。他大睁着眼睛,情绪真切地望着十八娃,说:“我想好啦,老了以后,打不了仗啦,噢,或许活不到老就死在了战场,那就下一辈子啊,我学唱臭臭花鼓子呀,我想我当艺人能走红的,我爱这一行啊!” 
十八娃的心,却十分平静,她没有说他是“老夫说的少年话”,却转个弯子附和着说:“是啊,外婆走红着那几年,走到哪儿都是满天彩霞。可人说了,好花没有百日红啊!其实哩,做啥都有难场的时候,打花鼓子的一到娶妻嫁女,人家眼里就是下九流,跟吹龟兹的乐人一样,啥人寻啥人去吧!” 
老连长固执地说:“嗨呀,人世上的偏见哪儿没有?我看打花鼓子的这行当好,人活得受活啊,你看刘奴奴,啥福没享过?人活一世活啥哩?就活个乐哉!” 
十八娃说:“乐哉倒也乐哉,可乐哉过了受的那惶啊,外人谁知道?我外婆唱过一支曲儿,是唱他们自己的,那个心酸———” 
老连长说:“我没听过,唱心酸?你唱几声我听听!” 
十八娃不得不唱。她轻声细气着,软绵绵的音儿从鼻腔里泄出来:“上台穿绸又挂缎,赛过王侯和官宦。下台补丁吊着线,像个叫花子来要饭。有戏酒肉和白面,没戏饥饿肠子断。接戏来车马一长串,拆台时挨打又受弹。赢台时披红又挂缎,赛过结婚拜香案。输了台砖头身上蹿,一个个血头又烂面……” 
老连长的伤情日渐好转,二寸长的口子基本愈合,只剩下蕃麦颗大一个脓点。每日有仵老广前来换药,药水水擦洗了,再敷上药面面,再绑上绷带带,再口服西药片片。老连长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清乡的事,有两个参议主持,各团各营分片包干,又有各保各甲自清自查,用不了多久,东秦岭这一片地域就会成为最令杨主席放心的辖区。到时候叫两个参议进省汇报,绥靖司令的事恐也黄不了,他杨主席任我老连长把守东秦岭,真正是天爷有眼!虽然说,中秋夜制造恐怖的“读书会”分子一个也没有逮住,但他们跑到哪儿都躲不过去。如今的陕西是杨主席的天下,况全省全国都在清乡,看你这些人能躲到哪儿去?除非你钻进老鼠窟窿甭出来。   
小跨院(12)   
老连长时不时地哼一阵花鼓子,也有心情听说书了。他叫人把东关戏园子的盲艺人接到小跨院儿,嘀里咚嚓地说了诸葛亮又说薛仁贵。心里酥麻着到了床上,又有十八娃那温柔的指头在脊背上摩挲。这戎马一世的,也该叫身子骨软和软和啦! 
十八娃把多少年的老陈东西都搬出去洗,床上的铺盖、柜里的衣物、窗上的帘子、包里的裹脚,统统叫老厨娘抱到井上去洗。两个大木盆,一个泡衣物,一个泡皂角,挎娃子洗头遍,老厨娘洗二遍。十八娃忙中问候老厨娘,说是洗一洗了歇一歇,不要太忙活。老厨娘说,忙是不忙活,就是用水多。十八娃就高声吆喝卫士长,说把你打胡基的壮劳力借过来用用,绞水这活儿挎娃子胳膊短搬不动。 
小牛郎就过来绞水,脚上还戴着链子。辘轳在他手里吱咛咛响着,一桶清亮亮的水就把日光反射得满院子晃动。他又嚓啦啦拖着链子提水过来倒在木盆里,木盆里满了,又倒在灶房的瓮里,瓮里满了,他又到捶布石上去砸皂角。老厨娘说,皂角核儿你给我捡到碗里,那煮锅还是补物哩。 
十八娃出来进去不拿正眼瞧他,小牛郎也默头搭脑着做活。谁也看不出来,有一股子暗流在俩人心间潜涌…… 
这几个人在井台上忙活的时候,蚂蚱脸卫士长却在小跨院儿里打人。带铜头的皮带,噼里啪啦地落在一个白须的老人头上,老人身子趔着,一手护了头,嘴里“是这样是这样”地解释着。卫士长不听他的,只顾一边打一边骂:“年前送的木炭一烧就崩,今回送的柴火又是湿木轱辘子。你还当保长哩,当你妈的逼去!嗯,当你妈的逼去!” 
三十担柴全是些二尺长的湿湿树桩子。十八娃朝卫士长哎哎了一声,又朝远处挥了挥手,卫士长就气呼呼地朝老保长尻子上蹬了一脚。老保长连爬带滚而去,卫士长就朝十八娃筛着双手说:“这柴火能用成?三个小灶一个大灶全煨黑烟啊?”十八娃朝他跟前走了几步,手朝井台上一撩,压低声音说:“有恁么好的劳力,看石头给你破不开!” 
以后的日子,小牛郎就天天在小跨院里劈柴。三十担柴摞起来像小山,小牛郎上去下来不方便,十八娃就叫卫士长给他卸了脚上的链子。卫士长爱喝两口小酒,十八娃就把柜子里的陈酒给了他两瓶。卫士长喜欢和侍卫班的弟兄打个小牌,十八娃就时不时地给他几个铜锅子。 
十八娃把老连长侍候得脚后跟上都是舒服,十八娃也把小跨院的手下人使唤得心眼里都是服帖,连疑犯小牛郎也成了这伙人中的一员,谁做啥都要喊他过来帮下手。小牛郎言短,面情又木然,有时候终日不说一句话,但他极有眼色,不论谁要做啥,心里一想他人就到了跟前。老厨娘问他:“你做家务烧灶火咋恁手熟呢?”小牛郎答:“我本来就是烧茶炉的。” 
小跨院里,没人怀疑他这个身份。 
小牛郎睡在柴棚里。饭食上,是老厨娘混合了剩菜和锅巴一盆子端给他,端多端少他都吃完,不再把饭剩下。稍有空闲,小牛郎就坐在院里劈柴,他劈了头遍劈二遍,头遍他把树桩子一破四瓣儿,二遍再破成镰把粗细,又整整齐齐地顺墙摞得一人高。三遍是劈一次烧三天,那些镰把粗的柴节子,他又一根根地一分为三,均匀地摊开,白花花地晒了半院子,晚上了拢在一起,又用藤条扎成桶粗一捆。大小灶房的伙夫来取柴,都夸说这柴火易燃又无烟。卫士长听了心里十分惬意,就吩咐老厨娘吃饭了多给小牛郎俩蒸馍。 
老连长偶尔坐了轿子去视察,去演讲,去应酬县城方方面面的邀请,但他老老实实遵照着十八娃给他的规定,晚上必须归宿,必须喝一碗参芪五味猪心汤———因为他身子还虚着,严重的盗汗就是证明。 
这一夜月黑风高,子时又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地漫天声响,让失眠的人心里发冷。 
短胳膊挎娃子拎一瓶烧酒开了小跨院的偏门,门外的流动哨冻得缩成一团,鬼一般在雨淋中走过来走过去。挎娃子朝门旁的木岗楼上蹬了一脚,骂一声:“狗日的人呢?”流动哨游过来,不满地说:“喝去了,搓去了,侍候卫士长去了。” 
短胳膊挎娃子把手中的酒一扬,过去一撩雨衣揽了流动哨的肩。流动哨尻子往后坠着,俩人就推推搡搡而去…… 
柴棚里,小牛郎没有睡。昏黄的油灯下,他一下一下地磨着斧头,巨大的身影在挤挤狭狭的乱物上晃动,斧刃上的白光反照着一张沉重的脸。他上半身撑着胳膊在磨石上僵硬地动,一支童年的歌就在心中响起:发辫辫扎上红绳绳,窗纸纸贴上织女星。星星星星当头照,你给我盖个娘娘庙;日头日头红彤彤,你给我盖个柴棚棚;月亮月亮白光光,你给我盖个小房房…… 
他原本是早早躺在草铺上的。可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尽是十八娃的一个眼神。那是他拎着水桶一跨一摇地往厨房去的时候,猛一抬头就看见了窗户缝里的一只眼睛,那是十八娃的目光,传给他的分明是一句话,一句肯定的话。夜来凄冷,这话就在他心里咯吱吱绞上来咯吱吱吊下去,折腾得他睡不着,只有起来磨斧头。斧头在磨刀石上带着分量移动,窗缝里的那只眼就一直瞅着他…… 
一阵风把门吹开,小牛郎起身关门。门自己闭合了,小牛郎抬头,是十八娃站在他面前。他不由得一怔,啊地惊了一声。十八娃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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