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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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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氏肚里把纪二郎骂了一回又一回,布往盆里一绞就一盆子都是血水,这真是下了力气打的人,外头那件棉袍都破了,露出里头的棉花来,沈氏带了干净衣裳,抹好了药缠上布要给丈夫换上。
  那两个胖墩墩的狱卒剔了牙过来:“且慢着些,还要过堂,换过衣裳,县太爷看了还要打哩。”沈氏一听正是这理,可血污了的衣服套在身上,没病还捂出病来。
  那狱卒打个哈欠:“你家去寻块布,给他缝在里头,外面瞧不出来。”
  沈氏千恩万谢,赶紧家去,想着王四郎水米未进,差梅姐儿去鱼铺里拎了些小鱼回来,使足了柴火炖了锅鱼汤,再用鱼汤熬了粥。
  她再去的时候,王四郎已经醒过来了,挨打的时候一声他也不哼,如今张嘴吃东西才发现里头的皮肉全破了,一口都是伤。
  沈氏一口口把汤吹凉了喂到他嘴里:“爹去江州府寻他的同年去了,等拿了帖子来,你就无事了,下回可再不敢跟这起子混帐没王法的东西混了。”
  那群混帐没王法的东西正关在王四郎对门,陈大耳朵大名叫作陈大义,因生了一对招风耳才唤作陈大耳,平日里喝酒吃肉一处作耍,到了这时候却万事无用,他还哼哼着:“弟妹,弟妹,劳你多步去我家里,请我娘子来一回。”
  他挖坟赚了不少,浑家早就穿金戴银的,犯了事男人一被抓,卷了东西跑回娘家去了,把个刚才三岁的男娃儿扔给了婆母。
  沈氏狠狠啐了一口:“你家的那个早回娘家去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陈大耳一听闷了半晌,杀猪似的叫了起来,那狱卒饱着肚皮正打瞌睡,被他一嚎惊醒过来,拎了棍子过来,从栏杆里伸进去一顿好捅。
  陈大耳这回是真的痛叫,一声哀似一声,最后趴在草席子上哭了起来。他呆的地方怎么好跟王四郎比。家里使了钱财,就是牢房也分三六九等,这半边照得到光,沈氏又怕他冻着,带了件棉袍子进来,原来身上那件给他垫在地下,身上盖的暖和,嘴里喝着热汤,不日还要出去。
  陈大耳干嚎半日,收了声,他自进了狱来一顿饱饭也没吃过,更别说是荤腥,闻着那鱼汤的味儿咽起口水来,他也不知道脸怎么这样大,诬了王四郎,还用手敲了墙:“兄弟,饶一碗汤喝。”
  王四郎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呛了出来,沈氏赶紧拿帕子给他擦干净,他这么一动牵动了背后的伤口,“滋”一声又给忍住了。
  陈大耳还在絮絮叨叨:“别忍着,口里喊两声,下回打的时候怕你吃不住会轻些,你要是咬牙,那只有越打越狠的,弟妹啊,你回去寻个软木塞子来,叫他含在口里,下回打便不会咬破舌头了。”
  他家里只得一个老娘,知道媳妇跑了嚎上两声也就罢了,说了一这通,见没人理会他,心知王四郎恨他诬陷,叹一口气:“弟妹,你回家时往南水门转一转,若是见了我娘,就说我皮厚,没给打死,活着呢。”
  沈氏哪里肯听,王四郎却触动了心肠,捏捏沈氏的手,示意她真去看一看,孤儿寡妇的苦,他自己吃过,陈大耳虽然浑倒是个孝顺的。
  沈氏倒想多陪着王四郎,牢里也就关着他们几个,还没春耕,那些个踩稻子偷水的事儿还没出,可王四郎顶着一嘴的泡喝尽了鱼粥,摆了手就叫沈氏回去。
  沈氏一肚子的话不好当了人说,又惦记着蓉姐儿还在徐娘子那儿,自出了这事儿,她再不放心把蓉姐儿交给小姑子看了。
  她虽怨着陈大耳,还是拐到南门去看了看陈大耳的娘,陈大耳是遗腹子,自小当作眼睛珠子一般养大,他娘没甚进项,只会磨豆腐炸豆衣,开了个豆腐坊养活他,如今头发花白还在推磨,陈大耳那个三岁的儿子两边胳膊叫她用布系住了,像牵狗绳子似的绑在房柱边。
  沈氏看了不落忍,却也没法子,她还没开口呢,陈老娘就哭骂不孝子,跟沈氏差点就要跪下去,她夜里觉少,好几回夜里看见儿子拎了东西进家门,晓得不是做好事,也劝过也哭过,无奈有个媳妇撺掇着,儿子一点没放在心上,如今犯了事,倒似刮了她身上的一层肉。
  沈氏赶紧把她扶起来,看着连连叹气,只把陈大耳的话同他娘一字不落的说了,陈大娘抹着泪连声告罪,她也知道是儿子屈了王四郎,又想给沈氏跪下。
  陈家值几个钱的都叫媳妇卷走了,屋里只有买的几筐豆,出门的时候硬要沈氏带一碗浆回去,沈氏哪里能受,快步闪出门去,那孩儿还抬头望着她笑,两手抓了满满一把的泥,整个脸都是黑的。
  男人犯了浑,吃苦受罪的全是女人,沈氏本就心肠软,见了那样的情形倒为陈大娘叹一回气,这样大的年纪还要为儿子操心,
  沈氏一拍徐家的门,蓉姐儿就站起来去应,迈着短腿走到门边,踮了脚去勾门栓,甜声甜气的叫她:“娘!”,她哪里拉得开,还是诚哥儿窜了过来,一把打开了门,蓉姐儿笑眯眯的把手里的糖人举高给沈氏看。
  蓉姐儿生了一场大病,圆滚滚的脸蛋都尖了,沈氏四处奔走,只好把她放在徐娘子这儿,她跟徐娘子越来越亲近。
  徐屠户也没见过娇滴滴的女孩儿,原来他关了铺子总要带个糖人给儿子,如今这个糖人归了蓉姐儿,诚哥儿也不恼,把还在吃奶不会说不会笑的弟弟抛到了脑后,天天围着蓉姐儿打转。
  可蓉姐儿不爱跟他捏泥巴踢猪尿泡,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翻花绳,用沈氏教她的法儿打结子,徐娘子可怜她生了这样一场病,但凡炖了什么都要送一碗来,连诚哥儿都晓得吃饭的时候给妹妹多一块肉。
  徐娘子见沈氏来了拉了她问:“如何?”
  秀娘背了女儿抹泪:“回回过堂都要脱层皮,他就是身子再壮,又怎么熬得过。”
  徐娘子叹一口气:“你烧了这许多香,如今只是伤些皮肉也算得是菩萨保佑,等脱出来不如跟了我男人到乡下贩猪来杀,日子也得过。”
  秀娘心知丈夫定然不肯,他栽了这样大的跟头,那心气只有更高的,摇摇头:“等官司胜了再说不迟,那狠心短命的,说是亲戚,怪道这些天都不露脸,原是存了歹念。”
  王老爷不在镇上,这事儿也没地儿说,桂娘还是不知道更好些,若是知道了,也不过多挨上几下,徐娘子陪着沈氏骂了几句,又说了些宽慰人心的话儿,到她要走了,从厨下端了碗菜,里头放着切好的半只鸡,又拿蒸布包了五个大馒头,让沈氏拿家去跟梅姐儿蓉姐儿吃。
  “这如何使得,已经劳你给我看孩子,还在这你又吃又拿,成什么样子了。”沈氏跟徐娘子越走越近,生受了她的却还不了,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这值个甚,我那口子乡下收猪的时候扒拉几只鸡鸭还不便宜,蓉姐儿小猫儿吃食,能费多少粮食。”徐娘子是个爽利人,沈氏要给她什么都不接,只说谁还没个高低起落,等她好了,就是送金送银也一样收,如今一针一线也不要她的。
  这些日子沈大郎跟沈丽娘两个也常过来帮衬着,丽娘拿了五两银子来给她急用,沈大郎虽没那么多银钱,却跑前跑后的奔忙,除了自家的哥哥姐姐,就只有徐娘子帮的最多。
  徐娘子见沈氏不接,一条胳膊托起蓉姐,一只手端了碗,拿着馒头,脚一迈就到了间隔王四郎家,梅姐儿开了门看见菜碗就咽口水,拿眼一看后头跟着嫂嫂,欢欢喜喜接了过去。
  从来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沈氏等徐娘子走了,摆上碗筷吃饭的时候说:“咱们如今也没甚好还给人家的,过年时候那两匹布,做一身儿衣裳送给她。”
  梅姐儿掰开馒头正往嘴里送,听见这话顿了一顿,那布有一匹是王老爷给她的,通草牡丹花儿,她喜欢得紧,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用。
  隔了半晌梅姐儿才点了头:“原是该的,嫂嫂量了尺寸,咱们一同栽了。”
  
  


☆、吃一堑脱胎换骨(刷不出的伪更)

  沈氏日日都去牢里看王四郎,家里的银子同流水一样花销出去,除了打点两班狱卒,还有捕快也要走动,原来这事儿她还想托着桂娘,横竖就住一条街,再不亲近总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有甚事走动起来也方便。
  可她再差了梅姐儿去请桂娘的时候,梅姐儿连门也没进成,纪二郎把桂娘母女两个锁在家里,不叫她们出门,梅姐儿回来就哭:“我三姐给我塞了钱,叫我到街上买吃食,今日柴也没买,炉子都点不了。”若不是梅姐儿去了,母女两个就要这么干饿着。
  “丧了心肝的东西!”纪二郎这捕头还是靠着王老爷才做上的,谁知道竟是这么个白眼狼,平日里当亲戚处着,不过以为他有些浑,如今一瞧就是披了人皮的禽兽,狗儿猫儿喂熟了还能翻个肚皮摇个尾巴,他竟也真能下得去手。
  梅姐儿是在窗户外面瞧见里头的,东西打砸了一地,背阳的房子白天日里不开门就只有窗前那一线光亮照进去,萝姐儿瞪着大眼,满面惊恐,嘴边还沾了点心渣。
  桂娘脸上红了半边,眼圈都陷了进去,还遮掩着不给梅姐儿瞧见,笑得勉强:“明儿你姐夫叫人送了我们去乡下,等家来了,我再去寻你嫂嫂。”
  梅姐儿一路咽泪,进了门再忍不住:“嫂嫂是没瞧见,这回都伤在脸上了。”
  既是明儿就送到乡下去,那也就帮不上忙了,一句没问出来不说,还连累桂娘遭了罪,秀娘从家里翻出些药来交到梅姐儿手上:“你再去瞧瞧,等那个丧良心的东西不在,再把药递进去,问问你三姐可还要旁的。”
  再骂几十回的短命也无用,纪二郎这几板子得了何知县的青眼,把他叫到跟前夸了一番,当中掉的那些书袋纪二郎听不懂,可他明白这夸奖他的意思,笑的嘴能咧到耳根边,一下衙就要请衙役们吃酒。
  那些个捕快倒有些瞧他不上,知县还没定案,恨不得就屈打成招,现今敢坑小舅子,明儿就敢卖兄弟,去是去了,不过喝些散酒,总也没有一壶,就推来推去,各自回了家。
  纪二郎饱醉一场,瞧着每个人都顺眼的很,拎了没吃完的切猪肉家去,把门拍的“”响,唬得里头的桂娘抱起女儿躲到了内室,纪二郎发起狠来,用脚去踢门,软肉哪有硬木头结实,他醉中分不出轻重,一脚上去磕着了骨头。
  抱了脚跳上两不,嘴里骂得更狠,还是跟在他身后的捕快开了口:“纪捕头,这门,挂着锁呢。”
  纪二郎这才回过神来,从袖子里摸出钥匙,抖抖索索半天才把锁眼儿捅开了,跟着就又是一阵乱骂,桂娘早就把萝姐儿藏起来,还以为又要挨巴掌,谁知道纪二郎竟搂了她转起圈来,双目赤红,手指点着她的头:“我发达了!发达了!”
  纪二郎也不想一辈子就呆在泺水镇里,何知县不是头一个从京城来的官儿,却是第一个给了他机会的官儿,那些个县官一旬里有十日不在官衙,领着家眷门客走山玩水,这一个却是他升官的机会。若是能跟着上京谋个差事,也成了别人口里的大老爷了。
  他难得有这样的好脸,桂娘赶紧堆上笑,伺候他洗脚喝汤,纪二郎还没升官先自飘起来了,灯下看着桂娘还有几分刚嫁过来那鲜亮的样子:“等我发达了,讨个十房八房,让你也做大婆!”说着往后一仰,打起鼾来。
  桂娘手里还绞着毛巾,正蹲在地下给他擦脚,闻言愣住了,眼泪从脸颊滚到襟前,萝姐儿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怯生生的过来,从后头抱住她,猫儿似的叫了一声:“娘。”
  桂娘赶紧把眼泪抹了,抱起萝姐儿到西间,把她放到床上:“娘是高兴的,你爹要升官了。”
  萝姐儿懵懵懂懂,含了手指头问:“不打人了?”
  桂娘鼻子一酸,刚收的泪又淌下来,她拍了萝姐儿的背,原来怕婆母不肯去乡下,如今呆在乡下听些冷言冷语,倒比在家挨打要强,她摇摇头:“不打了,明儿咱们就去泮水。”
  纪二郎一场酒醉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等他醒过来头疼欲裂连声叫着桂娘给他打水煮汤时,桂娘早就跟萝姐儿两个收拾了行礼去了泮水乡下,还是邻居告诉他,娘俩一早就雇了牛车,打了包袱去乡下婆家了。
  那邻居还多口问了一声:“这还没开始熬蚕呢,这么早就去了?”
  纪二郎黑了一张脸,自家打了冷水,炉是空的,昨儿买的半担柴早就烧完了,碗锅洗刷得干干净净,一点油花星子都没给他留下,只有一块干烙饼搁在盘里,他肚子空了一整夜,拿起来就啃,倒还软和,三两口嚼吃了,穿上衣裳去衙门。
  他还没进门就凑过来一个捕快,看见纪二郎就竖大姆指:“纪捕头寻的好岳家,好嘛,一早来了份江州府下的纠察公文,那一位脸到现在都跟拉糕似的。”
  王老爷人还没从江州府回来,纠察司的公文就发到了泺水镇,也不知王老爷是怎么活动的,何知县接了公文一翻,开头几个字就显了端倪“律设大法,理顺人情。”脸都气的白了,口里骂了又骂:“顺甚个人情,金子银子的情!”骂完了还是要提笔恭恭敬敬的回文给上峰。
  那师爷捧了个砚台跟书童似的在边上候着,何知县摔了几次笔,等再拿起一支又要摔的时候,师爷开口了:“大人,这可是您出京的时候宋大人送的玉管笔!”
  何知县赶紧收了手,想想还是恼得很,扯起桌上的纸三两三给扯烂了,他家是京中富户,捐了监进的学,好容易考中了想要大展拳脚,却不想官场上头弯弯绕绕这样多。
  还没过完正月,他倒掀了衣摆扇风,倒像个庄稼汉,吞吐了半日,重又拿起笔来“不才学生”几句写完觉得字迹不如意,又重誊写一份,交给差役,送往江州府去。
  纪二郎一看又变了天,悔得肠子都断了,也不往何知县面前凑,到街上办下三四个食盒子往狱里去,王四郎正睡大觉,沈氏一早给他送了黑鱼汤,不敢放盐,只加了火腿吊味儿,他一觉醒来有了精神,虽背上还疼,也把一条鱼全吃尽了。
  狱卒一见纪二郎就大着嗓门嚷嚷:“纪捕头一向少见,可是来瞧小舅子的?”
  纪二郎懒得同他们攀扯,挥挥手叫开了门,王四郎眯着眼儿听见他来,肚里冷笑,只装睡不搭理他,可这个纪二郎却厚下脸皮亲亲热热的凑了过去,跪在草席子上,轻了声儿唤他:“兄弟,哥哥来看你。”
  就是狱卒也瞧不上他那般模样,眼皮一斜往别处去了,王四郎口鼻呼呼出声,纪二郎也不再叫他,耐着性子坐在草席上,心里直骂桂娘是个不晓事的东西,早忘了是自己吩咐她赶紧乡下去,若这时候带她这个姐姐,哭一哭求一求还有什么过不去。
  王四郎阖了眼睛知道他没走,不耐烦起来,掀开眼睛装作刚刚睡醒,纪二郎还不曾说话,那个狱卒就来敲木栏:“王四郎,提审。”说着作个揖:“纪捕头,对不往。”
  王四郎到得堂上就知事已了了,何知县眼儿也不正经瞅他,只叫师爷拿了他的供词一条条的问,问完递到他手里,王四郎粗通文墨,从头往后一扫便知无事,提笔画了押。
  何知县坐在堂上又道:“既是亏了人钱财,自当照价赔出,着你五日内赔付三十两银子,若不赔还,便来蹲监,何是赔齐了何时出脱。”
  何知县受了气,自然要寻了由头发作,刘师爷的胃口才吊起来一半,谁知道王老爷会告假往江州府去走动,一块到口的香肉才吃两口就叫猫儿叼了去,他也是一肚子的不乐,这才出这样的馊主意,叫王四郎把钱赔出来。
  之前销了的货都由官差带着公文追了回来,叫他赔钱,又赔到哪里去,难不成还再把坟茔挖开来,给死人添点赔葬?左右已经是个糊涂官司,不如就往糊涂里判,正好在王老爷身上再刮一层油!
  纪二郎也不到堂上去,知道放了王四郎家去,收拾了东西就要背他,王四郎比他魁梧的多,见他要出力也不推辞,趴在纪二郎身上便不再动,但凡纪二郎步子一大,就哼哼着背痛。
  从县衙到紫帽儿街,一段路行了小半个时辰,王四郎一点力也不出,耷着腿不往一处施力,街上有人瞧见了,碍着纪二郎的皂服配刀不敢上前。
  刚到紫帽儿街口,就有人报与沈氏知道,沈氏跑出门来相迎:“天见的清洗了冤屈,凭白吃这一顿打。”这话是说给旁人听的,梅姐儿这回机灵起来,探头看见哥哥来了,进内室铺好了厚棉被,一人一边搭着他的手叫他躺下。
  纪二郎浑身是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爬不起来,蓉姐儿一向有些怯他,跟在沈氏后面进了屋子,站在床沿看着王四郎,拿小手去勾他。
  沈氏抹了会儿泪问:“可饿了,我去煮黑鱼汤。”黑鱼汤最收敛伤口,这会儿还没能下网子,全是高价寻来的,王四郎肚内不饥,摆了摆手,盖上薄被趴着睡着了。
  沈氏跟梅姐儿哪一个都不想搭理这个姐夫,纪二郎脸大皮厚,喘均了气儿扶着门框站起来进门要看他,嘴里还说:“四郎这回可得谢我,若不是我打狠了,何知县还不定怎么发落你,那几个除了陈大耳,已是发配出去了。”
  这话说的浑没道理,沈氏一口气儿不顺,当着纪二郎冷笑一声:“可不得谢谢姐夫,等明儿爹回来了,还得买个三五个菜请你呢!”
  纪二郎这才有些讪讪,叉了手靠在墙上,刚才那些点心他是一路挂在脖子上带过来的,从石阶下捡起来站在桌边:“我明儿买了鱼再来看四郎,这种棒疮喝鱼汤最好。”
  王四郎原是装睡,晓得家家不拿他当回事,捧他时句句兄弟,欺他时便踩在泥里,纪二郎竟还有脸在他门中说这些话,实没拿他当一回事,如今给他作脸也不过为着不好在岳父跟前交待。
  他吃这一亏怒极,肚里把这一个个都记上一笔,阖了眼儿气息难平。原是秀娘说的对,不再能跟这起子人混,既在此间出不了头,换个地方也是一样。
  


☆、人情譬如春冰薄(补齐)

    纪二郎前脚才出门,梅姐儿跟着就在后头啐了一声,原先竟不知道这个姐夫的脸皮这样厚,沈氏眼见着王四郎睡了,坐在床沿盘算着赔钱的事儿。
  三十两,足够一家子富富裕裕过上两年还有余的,本来拿的也不是大头,扰共加起来也没三十两,王四郎又是个手脚散漫的主儿,手里但凡有些都开销出去了,能拿什么来赔付着三十两。
  沈氏从床柱子上摸下个食盒来,里头全是乌枣,第二层用油纸包了两块银子,拿在手里掂一掂怕有三两重,这还是上回丽娘送来的,买东西塞红包,还剩下这些,明儿到铺子里借个秤,看看究竟有多少。
  就算这里有三两,还有二十七两却去哪里淘换,沈氏开了妆匣儿,把她新添的几件首饰全拿了出来,进一回当铺能饶出一半银子就算掌柜的厚道,她这些还不是真金白银,只有一个戒指是真金,也抵不了不几分银子。
  盘算来盘算去,还得去借钱救急,总算人已经家来了,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沈氏抿抿头发,把蓉姐儿抱起来走到屋外,嘱咐小姑看着灶,别把鱼汤煮干了,摸摸女儿的头先往公爹家去了。
  谁知道她还没进门,苏氏就拉着她在门口哭穷:“四郎可算家来了,再不出来,家底儿都要给掏空了,弟媳妇你是不知道,咱家如今吃的米,都掺那陈的了。”说着抬起袖子就要抹小:“天幸四郎回来了,家里有个男人,倒能支撑。”
  王老爷被同年留在了江州府盘桓,朱氏躲病不出来,苏氏倒似个把门的铁将军,秀娘一句话未说,她就嘴嘴舌舌说个不停,把秀娘堵在台阶上,连门都不让她进。
  沈氏脸皮薄,被她这样几句一嚷先自脸红起来,苏氏说完一串还没有放人进门的意思,扯了皮笑一笑:“哟,蓉姐儿可大好了,咱家宝妞掉的那颗牙可还没冒头呢。”她伸手就要去掐蓉姐儿的脸,蓉姐儿伸手一挡。
  苏氏又是一通笑:“这姐儿脾气倒大,怪道连爹都说她像四郎呢,可得好好教养着才是。”小娃儿手再重又能有多少力气,宝妞却直捂着屁股喊疼,苏氏心疼女儿,到处嚷嚷蓉姐儿把宝妞的牙都推掉了,拿个娃娃也当眼中钉,伸手一掐不着,竟说了这话出来。
  秀娘气愤不过:“若说孩子家家没轻重,我家蓉姐儿却不是,我还想问问嫂子在厨房里说了什么话,把蓉姐儿哭得生了一场病!”
  苏氏一噎,南水门不似东水门全是住户,沿街一溜儿茶果店铺,那街坊邻居掌柜跑堂头一伸便能瞧见这边的事儿,苏氏眼见得几付目光闪闪躲躲的瞧过来,把手一甩叉了腰:“今儿不巧了,爹娘都不在呢,不若你过个几日再来。”
  秀娘到底不似做不来似苏氏这边没脸没皮,转身抱了女儿就走,思想半日去了汪家,她甫一开口,槿娘就一脸为难,手上一方帕子摆弄来摆弄去,就是不开口回绝。
  脸上几番变色,抿了嘴儿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打开了点了一回又一回,里头一共三钱银子:“这原是咱家昊哥儿开蒙的钱,你先拿着吧。”
  有总比没有强,如今也不是挑捡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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