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战争和人-王火-第6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清楚楚。
一个高鼻子、棕发碧眼、秃顶的中年洋人,手里拿着一把香港的毫角,一个一个地在扔下海去,引得“水鬼”一个个“扑通”、“扑通” 跳下海去。他身边一个金发的、穿蓝灰条纹西装上衣和红蓝格子花呢裙的妙龄女郎,“咯咯”地笑了又笑。但,看的人多,扔钱的少。也有人 往下扔那种不值钱的一个仙的铜币,“水鬼”看见扔下来的不是银色的毫币,就置之不理。一个阔佬似的华侨西装客,胖得挺着大肚子,衔着 根雪茄,一股呛人的烟味随风不断飘来,正好刺人家霆的鼻孔,家霆想避也避不开。阔佬似的华侨西装客,正将一小把毫币同时一起扔下去。 一下子,五个“水鬼”一起跳入水中,有的跳水时差点碰撞到一起,抢捞得真是紧张,逗得看的人有的哈哈大笑,有的纷纷议论,有的瞪着眼 张着嘴,像在看一场角斗。海风吹来,拂动着家霆的头发。家霆看着,觉得新鲜有趣,又觉得一颗心就像那种木盆船在海面上摇摇晃晃。“水 鬼”们,在晚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捞上来的毫币,有时实际是五个仙的镍币,并不都是毫角。每个人捞到的那么一点钱币,也不过十来个,值 多少钱?恐怕还不够两个人在小摊上吃一顿咖哩饭或鱼生粥吧?
一个在盆船上的最小的“水鬼”,又瘦又矮,划船的是一个白头发的老婆婆。这一老一小竟争不过别人。小“水鬼”刚才又把人家扔下去 的铜币当作毫币被骗得白下了两趟水。家霆心里产生出一种怜悯。他身边有几个用剩的毫角,是留下来带到上海做纪念的。他想把这些毫角送 给那年岁最小的“水鬼”。他身边有一块手帕,他用手帕包着毫角,瞄准了那一老一小的盆船,将手帕包扔到盆船上去。他不想让那个小“水 鬼”再跳水捞取,只想施舍给这可怜的一老一小。白发的老婆婆该是这小“水鬼”的祖母吧?可是,天下事为什么偏偏常会不如人愿呢?手帕 包被风一吹,摇摇晃晃没能落到小“水鬼”的盆船上去,落到了离盆船有四五米远的海中,反倒被一个最强壮的在舢板上蹲着的“水鬼”,一 个猛子蹿到海里,水中捞月似的捞到手了。甲板船栏旁的看客们有的笑了,有的指点,有的在看着家霆。那个抢到了手帕包的“水鬼”,打开 了手帕包,见到是亮闪闪的几个毫角,得意地向上扬扬手,笑了一笑。
家霆心里失望,没人知道他的心意,连那盆船上的一老一小也不知道他的心意。他有点恨那个强壮的抢到手帕包的“水鬼”。但马上又想 到:都是可怜人哪!为什么要怪恨他呢?可惜身边没有毫角了!不然,他会再一次掷个手帕包给那个矮瘦的小“水鬼”的。
天,在不知不觉间更暗下来了,夜色像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神奇的蝉翼似的,使海天之间由淡而深,由稀变浓,慢慢笼罩一切。海风劲吹 ,虽然到处朦胧模糊,码头上送客的人仍在喧哗,有招手的,有挥动手帕纱巾的。有几个外国人在合唱一首外国歌,似乎是一种告别祝福的歌 ,唱得凄凉缠绵,引人动情。
甲板上的人,有的已经对“水鬼”捞钱币的把戏看得厌倦了,开始走散,丢钱币施舍的人也更少了。
家霆也不想再看,他回转身来,要从身旁的人缝中挤出去,万万料不到一转身踩在身旁一个人的脚上。这是一个穿黑西装大衣、白衬衫、 打着黑领带的胖子。家霆这一脚,踩得很重,将胖子踩得“哎哟”一声。
家霆连忙抱歉地说:“啊,对不起!”仰面一看,却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啊,谢老伯!”
万万没有想到,被他踩了脚的竟是谢乐山的爸爸谢元嵩。
谢元嵩吸着雪茄烟,听家霆脱口而出叫他“谢老伯”,打量着家霆,马上也认出是谁了,说:“啊呀,你……你不是童……”他一定是认 出了家霆,可是又忘了家霆的名字,马上转口说:“你是我家乐山的好朋友呀!哈哈,你爸爸呢?他……他带你回上海了?他在哪里?”他声 音里带着惊讶。
前甲板上的强劲灯光,突然一下子都亮了,亮得耀眼。
家霆一时慌忙,顾不得思索,脱口而出:“就在那里!”他用手一指二等舱自家那间舱房的方向。说出以后,马上后悔了。呀,爸爸讲过 ,回上海是秘密的,一切都要秘密,能告诉谢元嵩吗?已经说出口了,收也收不回了。谢元嵩,他不是季尚铭、和知,也不是叶秋萍、张洪池 ,他同爸爸不错,想必不要紧吧?
正在想,谢元嵩已经移步了,说:“好极了!好极了!我正愁旅途寂寞呢,这下太好了!走走走,带我去看看你父亲,去看看他!”
家霆不能不领路了,心里窝囊着,带着谢元嵩,通过一个进口处走向船舱房。
走道里铺着猩红色的地毯,灯光已经到处雪亮。走道里弥漫着浓烈的油漆香和一种闷热的气息。乳白色的“亚洲皇后号”邮船,已经快要 启碇离开香港了。走道里有些从舱房出来的外国人,轻轻用英语交谈着向甲板上走去,看样子是要去甲板上看看邮船离开港九的情景。
家霆陪着步履蹒跚的谢元嵩走回房去。到了房门口,扭开门把走进门去,舱房里亮着金黄的灯光,他见童霜威正倚在那张洋红色的小沙发 上闭目养神。
家霆叫了一声:“爸爸!”又接着说:“谢老伯来了!”
童霜威把眼一睁,立刻像见了鬼似的,“啊”了一声,站起身来。
谢元嵩似乎发觉了童霜威的愕然和惊怕,哈哈笑着,朗声说:“啸天兄,有缘千里能相会!真没想到啊!……”他一进房,房里就全是哈 瓦那雪茄烟味了。
童霜威已经镇定下来,也哈哈笑着说:“哈哈,元嵩兄,真想不到啊!两广监察使怎么监察到这条船上来了啊?……”他心里想:奇怪! 他怎么也上了这条船呢?柳忠华说的我们国民党的抗战高潮转入了低潮,难道正是这样?连他这个现任的两广监察使也会去上海了?心里又有 些烦恼:回上海是秘密的嘛!家霆太不听话,偏要出去,这不惹了麻烦了?一定是他遇见了谢元嵩,才将谢元嵩带来的!
谢元嵩咧着蛤蟆似的大嘴,同童霜威亲热地握手,哈哈地笑着,说:“要不是碰到公子,就失之交臂了!皇后号邮船,太大了!说不定上 面我们的熟人不少呢!可是,如果坐在舱房里不出去,见不到也是很可能的呀!”说着,他在童霜威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童霜威本来埋 怨家霆将谢元嵩带来,又想:他是两广监察使,现职的官员都能回上海,我一个失意的人物又怕什么?再说,他顶多只会使我吃点经济上的亏 ,到底还是老朋友,柳忠华在《港声报》谋职的事,托了他,他就帮了忙。像他,在政治上加害于我还是不会的。一路寂寞,也很孤单,同他 谈谈,也有好处。这样想着,就释然了。起身揿铃,让仆欧来,对谢元嵩笑容满面地说:“到大餐间去吃饭时还是会碰见的。元嵩兄,你去上 海做什么?”
“亚洲皇后号”在鸣笛,邮船要起锚启碇了。家霆想到甲板上去看看船启碇的热闹景象,插嘴说:“爸爸,船要开了,我到甲板上去看看 热闹。”童霜威顾着在同谢元嵩谈话,点点头。家霆心里高兴,像支离弦的箭,转瞬间关上房门走了。
门刚“喀”地一关,童霜威就后悔了:这孩子!万一再碰到别的熟人呢,那多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皱皱眉,心里有点耿耿。门上有“ 剥剥”的敲门声,童霜威说:“进来!”
一个年轻的白衣仆欧进来了。童霜威指指桌上的一只茶叶罐,说:“请用我的好茶叶给客人泡点茶!”那仆欧彬彬有礼地点头,一会儿, 用讲究的茶具给谢元嵩和童霜威泡好了茶放在沙发边的几上,轻轻退了出去。
见仆欧走了,谢元嵩又是哈哈朗笑,跷着腿,吸着雪茄,两只蛤蟆眼瞅着童霜威说:“你知道,我这两广监察使,实际上广西属于桂系的 天下,我是不去的。广州沦陷后,我的地盘更小,还有什么可干的?唉,抗日胜利看来希望不大,我辞职啦!既然辞职,就像你以前常爱讲的 ,无官一身轻,我爱上哪里就可以上哪里。谁无老婆孩子!我的眷属都在上海,我自然要去看看啰。我们是彼此彼此呀!”童霜威不禁被他说 得笑起来了,也跷着腿,捧着茶喝,连声说:“哈哈,是呀,彼此彼此!彼此彼此!”但又连忙说:“不过,我可不认为抗日胜利毫无希望, 拖下去,也够日本受的!”谢元嵩嘴里喷着烟,表现得十分悠闲,笑笑说:“希望?哈哈,渺茫得很哪!”说着,开始喝茶。童霜威感到需要 刺激,从桌上香烟罐里摸出香烟来点火抽了一支,突然说:“元嵩兄,你是汪派圈子里的人,你再否认,也是否认不了的。你我知己,说实话 ,见了你,我倒想问问:你不会是有什么使命到上海去的吧?”谢元嵩忽然正色,说:“啸天兄,我早对你说过,我这人最讲个‘真’字,说 真心话,办真心事,我也是个最重感情、最讲友谊的人。我对你向来坦率!汪派?圈子外的人看我在圈内,圈子内的人向来把我看作是圈子外 的人。现在,我这人交的是华盖运,正像中国在交华盖运一样。我是只想清静无为,不想卷入名利场、进入是非地的!”童霜威听他说得真诚 ,心里明白:谢元嵩向来有一手本事,他有时说话确也十分坦率,有时从他的脸上,从他的话里,你是无法判断他的真心的,也不追问他了, 只是叹口气发抒真情地说:“唉,我才是真的想清净无为哩!去上海,实际是不得已的下策。不去吧,在香港也待不下去,去重庆也有困难。 我这次回上海,是秘密的,想隐居一段,闭门不出,养晦读书。”
谢元嵩笑,流露出得意和高兴的神色,说:“哈哈,记得在南京时,我早对你说过:你根本不该沽名钓誉要做什么清官。假如你那时多卖 点案子,就是后来下了台,你手里有的是钞票和黄金,谁能不巴结你?你又何愁有什么困难?上海租界上现在仍是十里洋场!你也不必太谨慎 。回去以后,我们两家还是来往来往。抗战让他们去抗吧!我们该好好歇歇力了!”
童霜威喝着自己手里的苦茶,心里叹着气,说:“我最关心的其实还是抗战!我个人和全家的命运都系在这上面!”
谢元嵩朗朗打着哈哈,说:“啸天兄,你是书生气十足哇!不要太为那种我们管不着而又无法管的事乱操心。抗战的高潮过去啦!这点你 还看不出来吗?我们还是清净无为些的好。抗战的事,前途已经晦暗,让我们的委员长和汪先生他们去操心吧!你我,努力加餐!”
谢元嵩历来有一种亦庄亦谐的脾气。童霜威不去理他说的那些,择自己想了解的问,说:“这一向来,你同汪先生接触得多吗?”
谢元嵩把头摇得像货郎鼓,表示没有接触,似乎这就是肯定的答复。
童霜威心里想:他有时头越摇得凶,事实还偏偏就正是这样。也不想强人所难,装得不介意地说:“相当一个时期以来,他话是说得少了 ,但最近似乎话又多起来了。你没注意?”
一说,谢元嵩好像引来兴致了,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对老汪的看法和对老蒋的看法还是没有变。有人以为汪是个主和派,骂他亲日 ,骂他想妥协。其实呢?老蒋真是坚决主张抗战的吗?汪是个坦率的人,他历来以当代的李鸿章自命,不怕背个骂名。蒋呢?心里其实何尝不 想和日防共。不过,脸上要装得自己像个岳飞而已。此外,蒋是想走英美派的路线,求得英美的支持,想等待国际上的变化。汪先生则看到中 日是邻邦,英美这种帝国主义不可靠。要讲他俩的区别,区别就是如此。”
童霜威想:蒋介石这十多年来所作所为确已让人看清了。只不过,西安事变后,抗战军兴,收到了人心,有些人将他恭维成了民族英雄。 但打了一年多,老犯战略战术上的错误,老吃败仗,处处暴露出政府的腐败黑暗。叶秋萍之流在香港活动,萧隆吉之流在香港交际,不正证明 ,谢元嵩说得也有道理吗?至于汪精卫,他历来是不甘寂寞的,历来是要争权的。他自以为在国民党内的资格老,自然不甘心被放在大而无当 的次要位置上。谌有谊是汪系的人,一直在香港盘桓。谢元嵩更是汪的心腹,原来在香港,现在突然去上海,刚才这番话又是抑蒋扬汪,这里 边单纯吗?未必!……想到这里,沉思起来。轮船启碇前的汽笛又“呜──”地响了。舱房里安装的小播音器里一个女声开始广播,先用英语 ,又用法语,然后用的华语。华语先用粤语,又用上海话。意思是说:“亚洲皇后号”就要启行,请旅客们注意。
童霜威和谢元嵩都听着广播声,吸着烟,默不作声。
听完,谢元嵩突然说:“啸天兄,汪先生对你是很不错的啊!”
童霜威点点头说:“是啊!”他想起了在南京找到汪精卫,当上了国大代表的事,也想到了在汉口听汪精卫弹低调以及初到香港时写信给 汪而没有得到复信的事。汪精卫不复信,他觉得倒可谅解。但对于汪的一些关于抗战的低调言论,却感到不顺耳也不顺心。在离开香港前的一 个长长的阶段里,他甚至对汪精卫反感。今天上船之前,收到柳忠华的信,读到信上谈到汪精卫的一段话时,他是在心头引起共鸣的,深深感 到抗战的局面被蒋和汪这些人弄得实在太糟了,因此不禁叹息起来。现在,谢元嵩又突然这么说,他忍不住在点点头以后,坦率地接着说:“ 可是,汪先生的调子也太低了!他是会影响国民党和全国军民的士气的!”
“亚洲皇后号”开始轻轻地抖动起来。从二等舱舱房的窗洞里望出去,香港那从山上到山下闪烁的灯火,在黑暗中变动着位置,九龙灯火 的位置也在移动,敏感的人会觉得船体可能是在一个平面上绕着一个轴心在作匀速旋转。晕船的人,也许就会开始有昏眩和恶心的感觉了。谢 元嵩瞥一眼窗洞外的夜景,摇摇头,说:“广州失守,武汉失守,长沙大火!这么些倒霉的事,叫人哪弹得出什么高调呢?我是反共的!除了 共产党唱得出高调,我们国民党唱唱低调就不错了。过去,有远见的人说过:‘宁亡于日,不亡于共。’日本只不过想中日合作占点便宜而已 ,共产党却想杀光有产者,把中国送给苏俄,那就太可怕了!”
童霜威也弄不明白谢元嵩是无知呢还是故作糊涂。本来想说:“你真是乱说!南京大屠杀你难道不知道吗?”但知道说了无用,就忍住未 说,想:道不同不相为谋,同他是谈不到一路去了。他的这套理论可怕!难道他回上海是去进行什么秘密勾当的?心里懊悔:唉,我是想秘密 去上海的,结果呢?上船就碰到了谢元嵩!这个人哪,不可捉摸,还是闭口少同他谈。回上海后,要少跟他来往,免得惹麻烦。……但却装得 毫不介意,打着哈哈说:“元嵩兄,时局的事谈得太多了,让我们还是清净无为吧!你住在几号房里?”
“亚洲皇后号”已经启航,十分平稳,没有什么大的响声和震动,但从感觉上可以觉察得到:轮机正在开动,邮船正在行驶。童霜威掏出 金怀表来一看,正是刚过夜晚九点钟。船是准时启碇的。谢元嵩回答童霜威说:“上边头等舱0012室,离你这里不远,出去转个弯上去就是。 ”说着,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说:“走吧,这时餐厅一定正热闹。去坐坐吧,喝点饮料,吃点东西怎么样?这条邮轮上的奶油葡国鸡很好的! ”童霜威摇头说:“我是吃了晚饭上船的,有些困乏了,想早点洗个澡休息。”谢元嵩也不勉强,说:“有空明天到我那里坐。我带得有‘三 星斧头’白兰地、白马威士忌。对了,你不大喝酒,我们可以到酒吧去喝维尔趣葡萄汁。”说着,站起身来,要走了。童霜威也没留他,嘴里 只说:“好好好!”将烟蒂扔进痰盂,起身送他出房。刚把谢元嵩送走,只见家霆兴冲冲正由甲板上走回来。童霜威下意识地问:“船开了? ”
“开了!”家霆答,“已经早到海上了。四面漆黑,大海看不到边,海真大呀!真怕人!一望无际!”
童霜威同家霆回到房里,一天的精神紧张,他感到身心都疲劳了。他本来想责怪家霆几句的,怪儿子不该贪玩遇到谢元嵩将谢元嵩带来招 惹了麻烦。又一想:责怪孩子有什么意思呢!就不想说什么了,见家霆也在打哈欠,便对家霆说:“困了吗?洗洗脸,洗个澡,今晚早点睡吧 !”
家霆摇摇头,又打着哈欠说:“不了,我刚才洗过脸了。我晕船,想吐,我要睡了。”他看看两只华丽舒适的弹簧床,留了一只右边的给 爸爸,那只床靠近窗洞,他认为好一些。他开始脱衣,睡在靠里的一只床上去。舱房里空气流通。他觉得有些热,也没盖被,就躺在柔软的床 上,闭上了眼睛。
童霜威洗完澡,浑身轻松地换上睡衣,从浴室里出来时,见家霆已经睡熟了。家霆也没盖被,他将毛毯轻轻给儿子盖上。这时,看着灯光 下儿子的眉眼神情,简直太像柳苇了。这孩子在他身边,总使他摆脱不了对往事的回忆,总使他想起柳苇。随着,他就想起了柳忠华那封信。 信还在西装上衣口袋里,他掏出信来,坐在沙发上,又仔细看了一遍。信上那段关于高潮和低潮的话,他看了两遍。他感到一种刺激,想起先 一会儿与谢元嵩的不愉快的谈话,不禁叹了一口气。也不能确切说出自己叹气的那种复杂感情是怎么回事,也许这也包括了自己的决定回上海 的事在内吧?他本来是想睡了,可是,看了信,抚今思昔,使他突然消失了睡意。
他又突然想起了家霆睡前那一会儿说的话:“海真大呀,真怕人!一望无际!”
他感到房里郁闷,萌发出一种到甲板上去看看海吹吹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的愿望。此时,已经夜深,海风正大,邮船正在大海中航行,甲 板上一定人很少的。天又黑,不怕碰到熟人,他脱去睡衣,穿起西装,着上皮鞋,轻轻踱出舱房,通过走道往甲板上去。
广阔的甲板,大得可以打网球。白天,可以放上几十张圆桌供头、二等舱的客人喝着饮料歇息。现在,这里无人,静悄悄的。天上海上一 片墨黑,大海在混沌中吐着腥冷的气息,响着“哗──哗──”的潮声。
庞大的“亚洲皇后号”颤动着,渺小得就像广阔湖水上的一小片树叶,轻飘飘、黑荡荡地在可怕的黑水洋中破浪前进。他走向甲板左侧, 在偏僻阴暗的角落里,一连发现两对情侣,都是白种人,伫立着拥抱或接吻,他连忙匆匆走过。
舷帮上,不时传来更加猛烈的浪峰的撞击声,常常訇然作响,那冰冷的海浪就逆着船首耸起白浪。天上,无声地在降落着寒霜,海风很凉 。黑暗中,他见船栏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晶白的霜粒了,用手摸一摸,冷冰冰地刺骨。他倚着船栏,看着神秘浩渺的苍穹和广阔无边深黝无底 的大海,忽然又想起了张继《枫桥夜泊》的诗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诗写的是苏州枫桥,眼前波涛滚滚的海上夜色,用“月落乌啼霜满天”来形容,是多么恰当!而眼前的时局与心情用这句诗的意境来体会 ,又是多么确切!
当然,这又引起他许多纷乱零碎的记忆了。那是枫桥镇遍布炊烟的黄昏,那是苏州姑娘吴侬软语的卖花声,那是雨花台令人战栗的枪声, 那是潇湘路故居不堪回首的秋月……于是,那些已死的、远离的人,那些亲近的和敌对的人,那些在思念中的和惧怕见到的人,都杂乱地流过 心头,流过脑际。
他觉得自己是坐着船在向黑黝黝的未可预卜的未来在驶去。会不会是一种十分可怕的未来呢?他蓦然觉得,这夜间漆黑的大海,就像战争 一样,使人看了感到可怕。如果在海上翻了船,它能吞没人的生命,给人降临灾难。但是,向着既定目标行驶的船只,可以履险如夷,到达目 的地。战争,使许多人家都变成了一叶在时代的汹涌浪涛中漂泊的小舟。他当然不愿成为一艘颠覆的小舟!选择又选择,矛盾和犹豫,时刻交 汇在心中,常常总是在人生的漩涡中打转转,常常总是像在黑暗中摸索。如今,回上海,是对还是错?是好还是坏?一切都似乎是未知数。柳 忠华的那些话,使他鼓舞,又使他心头产生深深的悔意。
既然赞成抗战,又为什么要在抗战艰难的时期,去上海呢?尤其是一上船就遇见了谢元嵩,听到了他那样一番谈话。从谢元嵩,又忽然想 到了当了汉奸的江怀南……他觉得似已有了不祥的预兆。
他充满悔意,无论如何是不该上这条回上海的船的!
海风虽然很大,他依然胸中气闷。死一般的寒夜,他感到孤单。有一次,柳忠华说过:“一个人脱离了人民就会感到孤单!”这话可能是 对的。此刻,他想着“夜半钟声到客船”的诗句,心里多想听到一阵响亮的钟声敲破黑夜的沉寂呀!那种钟声,当年他和柳苇在枫桥镇时,曾 一同聆听过的。听过寒山寺响亮悠扬的钟声后,不久,东方就透露出一线微光,划破了破晓前浓墨般凝然不动的夜空,天接着亮了!太阳浮浮 漾漾、晃晃荡荡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