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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帝国-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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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呐,不能扔下不管呐。
谁叫你不管了?你可以两头照应啊。
那还不得把我给窜死?这可不是长法儿……郭存先吞吞吐吐,假装还在犹豫。其实听孙老强这么一说,他心里的主意更正了,庆幸刚才没有脑子发热就上了他的套。此时他感兴趣的是孙老强提到的另外一些情况:老强大哥你跟我说实话,辛庄这么小个村子,你跟刘嫂相好家里人就不知道吗?
知道啊,知道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个喂牲口的,还瘸着一条腿,庄上干部,特别是书记队长,会计保管,划拉的女人就更多了,有些还是大闺女呢。人家有权,有权就有粮食,再加上现如今女人不值钱,五十斤胡萝卜缨子就可以换个黄花大闺女,好粮食面子有十斤就够了。你想啊,要是提拉着几斤粮食到哪个女人家去,她能不高高兴兴地伺侯你吗?就是有男人的都会躲出去给你腾地方。我们这边老早就有歌这么唱,沙子打墙墙不倒,生人来了狗不咬;石头填坑填不满,闺女偷汉娘不恼……
第29节:3 〃代食品〃(19)
郭存先咂摸着老强话里的滋味,都说女人不如粮食值钱,可女人毕竟还是有人要的,有人愿意拿粮食换,这个年月粮食就是命呵。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没有剩下的。而男人没本事,可就连女人也不如。光是郭家店的光棍儿就能编两个排,愣是没人要哇。娘在两年前就吵吵着要给他换个媳妇,却一直没有碰上合适的,主要还不是他家里缺粮食。幸好自己闯出来了,这一回算是闯对了,证明他是那种能挣到粮食,有资格挑挑拣拣选女人的男人。这要感谢刘嫂,今天晚上是她给了他这个信心。既如此就更不能稀哩胡涂地先找个拖累着孩子的寡妇,老娘知道了说不准会急出个好歹的……孙老强见他半天没吱声,以为是被自己说得又心活了,用手捅捅他小声说:再回去吧,没关系。也怪我事先没有跟你说清楚。
郭存先挺直身子,口气坚决:不行,已经出来了哪能再回去,也叫刘嫂看不起。大哥你快去吧,刘嫂肯定是在等你,她是个好女人,别亏了她。你顺便替我给她捎个话,眼下我还是个出来擀毡的,没有能力照顾她娘俩,家里人还等着我挣粮食活命呐。这个情我欠着,认了你这个大哥,也认了她这个嫂子,你们要是不嫌弃,我就给福根当个干爹,有朝一日混出个人样儿,一定来报答你们。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孙老强不知是失望,还是暗自高兴?沉了一会他真地下炕穿鞋,却一直埋着脑袋并不抬眼看郭存先,嘴里嘱咐着:我是得去看看她,听听她是嘛意思?你替我照看着牲口,我一会儿就回来。
郭存先说你着嘛急了?别急着回来,趁着我在这儿给你看着牲口,好好多陪陪她!
听着孙老强走出了牲口棚,郭存先也跳下炕。在墙角立着个麻袋,里面装着多半截细沙土,上面压着个瓢。他撑开麻袋口,连舀了三大瓢沙土,在炕上堆了一个可以躺得下自己的四方框。然后才脱下衣服,躺进沙围子中间,用褂子盖住心口。
这个沙土围墙是防臭虫的。臭虫分〃陆军〃和〃空军〃两种,大部分是〃陆军〃,从炕席底下以及四面八方向有人躺着的地方进攻,但它们一爬进沙土就出不来了。还有一小部分聪明胆大的臭虫是〃空军〃,它们不图近便直接去攻击睡觉的人,而是先爬到房顶子上,估计到了睡觉者的上空,便一松小爪子垂直降落在人身上,简直就是掉在了肉堆上,想咬哪儿随自己的便,可痛痛快快地饱餐一顿。
往常郭存先只要一躺进沙围子,不等第一个〃空军〃臭虫降落早就睡实着了,跟臭虫大耍肉头阵。任臭虫们随便咬敞开地吃,一旦弄得他痒过了头,在睡梦中一翻身,就会在炕席上碾死几个。今晚可不行了,眼睛闭了老半天,还是一点困劲没有。人被臭虫叮上,不仅奇痒难捱,整个身子躁热,仿佛是被热炕煲得受不了。他翻过来,掉过去,在炕上就烙了大饼……脑子里却在捉摸,自己在这儿喂臭虫,而老强和刘嫂这工夫一准亲热上了。他仿佛看见了刘嫂那张小脸胀得通红,洋溢着无限温存,眼睛里透出一种急切的渴望。她那带香味的软乎乎的身子,本来为他准备的,倒是让老强拣了个现成的……
天底下最强烈的欲望就是饥饿和肉欲,此时让他都占全了,他本来就正处于最容易滑入深渊的年龄。他甚至有些后悔,刚才不该那么轻易地就放开搂在怀里刘嫂,害得这一会儿反倒非常想能抱着她,或者被她像刚才那样紧紧搂住……突然他又被自己的这种渴望惊呆了,下身梆硬,把裤头支楞起老高。他孤单地体验着自己强盛的生命力,后脊梁痒嗖嗖憋闷得难受。他在心里很是瞧不起自己,责问自己这算怎么一道?人家给你的时候你不敢要,现在得不到了又想要……这可不行,明天还要赶路,要到新的地方重新打圈子,不能这样胡思乱想瞎折腾。他起身下炕,知道牲口棚东南角上有口大水缸,老强每天都从井里担水,把水缸贯得满满的,为的是饮牲口,或者给牲口拌料用。他想用凉水浇浇身子,败败邪火。
第30节:3 〃代食品〃(20)
他刚走出里屋,听到牲口棚的东南角上有动静。他在这里睡了这么多天,对牲口的动静和人的动静分得很清。真是老强回来了,会这么快?他悄悄走过去,看见在辛庄最好的一头大牲口黑骡子槽前,有个人在料槽子里忙合,这个人不是孙老强。这年头不会还有想偷牲口的吧?既是想偷牲口他为嘛不牵着就走,还要在黑骡槽子里摸索个没完?他踮着脚,躲在其它牲口后面慢慢靠近了细看,原来那个人对骡子本身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槽子里的牲口料。用手将槽底的料划拉到一起,都抓进他的盆里,那盆里还有半下水,他端着晃荡了一会,再把浮在表面的草捞出来,照旧扔回牲口槽子,然后将盆中的水倒出一部分,剩下盆底糨一点的料渣子,扬脖喝了下去。那里面有牲口料,料里有粮食末,而这个大棚里只有黑骡子的槽子里加料。
郭存先不由得赞叹一声:兄弟,真是好脑瓜,亏你想得出这么高明的招儿!
那个人不躲不藏甚至也不感到意外,随即答腔:大哥是个好人呐,早就看到我了,不轰不赶不吆喝,等到兄弟把这口牲口料吃进嘴里才出声。谢谢大哥啦!
别客气,你的胆儿也不错,知道我在看着你,牲口料还是要照吃不误。郭存先笑着绕过牲口槽凑过去,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矮个子,小骨架,溜尖的枣核儿脑袋,所有这些小了一号的部件却在他身上搭配得很匀称,有疑点滑稽,但并不讨人嫌。
不怕你老笑话,人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有嘛怕的,不就是个饿吗?他见郭存先来到跟前,便主动从怀里掏出证明信递上来,动作飞快,就像变戏法。他的一身单裤单褂都穿得没模样了,开花的开花,打飞边的打了飞边,在里边居然还藏着一个完整的口袋,探手就能变出一封证明信。这样一个在牲口棚里偷吃牲口料的人,也还得需要一封公家的信来证明他,连郭存先都没有想到。可公家又能证明他什么呢?证明他是讨饭的,不是小偷?还是证明他的确是饿坏了,可以偷吃牲口料?
郭存先反正也睡不着了,干脆就跟这个人磨磨牙吧。他把枣核脑袋领进里屋,凑到灯下仔细看那封介绍信,嘴上便念出了声:哦,你是定山县王家集的,大名王顺,这个名字好记。
王顺嘻嘻一笑:自小人家都叫我顺子,前边加上个王字反倒正经得不自在。
郭存先赶紧把证明信还给他,顺嘴说也是出来擀毡的?
是呵,出来大半年了,正想往回转呢。可今儿个不顺,一整天下来连一口吃的没要到,只好来打牲口的主意。
我看你很有门道,肯定是老干这一手。
不瞒你说呀大哥,我讨饭有个规矩,一般不给穷人家添麻烦,人家已经够穷的了,你还跟人家碗里争食,这不是有点不仗义。
呀哈,都讨饭了还讲仗义,你还真是个人物呵。
人物不人物的反正我走到一个新地方,都是先朝两种动物下手。一种是两条腿的干部,他们天天吃净米净面,顶多再加上点菜,不光他们自己吃的好,还往家里连捎带拿,家属亲戚都跟着沾光。我跑了十来个省,到处都是这个鸟样,所以我专到干部的门上讨饭,如果赶巧他们的家里没人,也用不着客气就顺便进去抓上一把,能抓到嘛算嘛。要是运气好被他们抓着了也不怕,顶不济就是蹲大狱呗。那才好呢,好赖就有了个管饭的地方。
第31节:3 〃代食品〃(21)
那另外一种动物?
四条腿的牲口……我怎么个吃法你老都看见了,每天能吃上几口牲口料人就饿不死。这年头就得想法吃公家,牲口棚不行还有食堂、保管……
郭存先忽然觉得这个王顺确是很有趣,问道:这会儿你肚子还饿吗?
王顺也很实在:饿呀,哪能不饿!我都记不得上次吃饱是什么时候了?
于是郭存先拐到门后放饲料的躺柜前,从柜腿下抠出钥匙打开躺柜,他挣的那几斤粮食就存在里面。伸手到袋子里掏出一把生玉米递过去:吃吧。
王顺一喜,双手捧接过生玉米粒,低下嘴就吞了一大口。他很有经验,先在嘴用唾沫把玉米粒滚湿,经口水这样一搅拌,玉米粒就咬得动了。然后他就甩开腮帮子嘎吱嘎吱地嚼起来,声音脆生,响快,就像是在吃冰糖块那么香甜而满足……郭存先看得嘴馋,他还没吃过生粮食,也有些好奇,就到袋子里又抓了一小把生玉米,塞进自己的嘴里。
他们俩个坐在炕边上脸对脸地嚼着生玉米粒,越嚼越有味道,口腔里滚荡着一股真粮食的香气和实在感。咽下去之后脏腑里随即就觉得温暖而牢靠,如果再喝上几口凉水,简直就是很舒服了。想到此郭存先拿过王顺的搪瓷盆,到外面水缸里舀了半盆凉水,王顺吃完生玉米连喝好几口凉水,在嘴里咕隆一阵再咽下去。把粘在舌头上、牙缝里的玉米渣子一点不剩的全打扫干净。
郭存先看他这个馋劲便又问了一句:饱了吗?要不再来一把?
王顺赶忙冲着他作揖,表情夸张:不啦大哥,这就忒谢谢了。听口音你老是北边人,不像是这儿的饲养员。今天我算是遇到了贵人,老天都不想饿死我王顺呀!
郭存先不能不佩服这小子的确是走个南闯北的小油条,耳朵很准:我是郭家店的。
王顺一拍大腿:越说越近了,我去那儿,村子很大,就是有点穷,在村子里姓郭的是大姓,你老不会这么巧就正好郭吧?
这有什么巧的,我就是姓郭,叫郭存先。是砍棺材的,在这儿落脚干了几天活,你吃的玉米就是我干活挣的。郭存先在心里却不能不佩服王顺的脑瓜好使,他走过这么多地方竟然还能记住郭家店。
王顺的眼珠子上上下下地在他身上乱转:哎呀郭大哥,这年头靠本事能挣到好粮食,你老可是大能人呐。现挣的粮食就舍得给我吃,我给你老磕个头吧。
郭存先手疾眼快,一把将演戏似的王顺揪了起来:一把棒子粒就值得磕头啊?你不是折我的寿吧?
哎呀你老看这是嘛时候呀,一把棒子粒可比好年月的一把金豆子还贵重呀!王顺越说越正经起来,要不嫌弃我就认你老这个大哥,以后给你老牵马坠镫,每到一个地方我在前边给吆喝着揽活,没活干的时候,你老找个地方歇着,我去给讨吃的,怎么样?收下我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狼不吃狗不啃的穷兄弟吧?
郭存先心里一动,咧着嘴笑了,心想有这么个人作伴至少不孤单: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兄弟我命苦,天上地下前后左右就剩下我孤独一根了。爹娘是去年前后脚走的,有个姐姐也出门子了……他说着就跪了下去,嘴里念念有词: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郭存先再次把他拉起来,你小子老跟像在台上演戏似的。好吧,我就认你这个兄弟,反正这个庄上的活干完了,明儿个咱们就结伴而行……他妈的我也成了念戏词儿了。
第32节:3 〃代食品〃(22)
大哥下一步想去哪里?
还没想好,去哪儿都行。
那咱就去公社吧,在辛庄的西南十几里地,叫大张庄。明天县里要在那儿开吃饭大会,没准我们也能混个水饱。大张庄村子大,说不定还可以揽到活干。
嘛叫吃饭大会,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听这个庄上的干部说的,由县里召集,开会不过是个名义,实际就是比试做饭。附近几个公社干部要自带粮食,看谁用的粮食最少做出的饭最多,然后开会研究讨论,用粮最少的公社。听说要先把粮食用水泡,泡胀了再用开水烫,烫过后上大锅蒸,蒸完了煮,煮完了炸,炸完了发酵,发起来之后再上磨碾。你老说经这么一折腾,那粮食能不多出数吗?一斤棒子面可以蒸出六斤饽饽,这就叫增量。增量增量,把米泡胀,饿坏肚子,撑破膀胱。
这个我早就听说过了,无土不砌墙,加水不顶粮,水饱不是饱……就这玩艺儿还能拿到大会上去比试?
不光比这个,还要看哪个公社的干部不用粮食也能做出饭……要不怎么叫低指标、瓜菜代呢?玉米穰子参灰菜,大人吃了肿大腿,小孩吃了肿脑袋。
好啦,明天就先奔大张庄,找不到活干光看看热闹也行,然后再往南走。现在就上炕睡觉。郭存先接着将用沙土治臭虫的办法告诉了王顺。
王顺嘻嘻一笑说用不着,我不怕臭虫,臭虫只会怕我。我是血少骨头硬,它要真敢咬我,就硌坏它牙。说着跳上炕,衣服也没脱就躺倒了,嘿,真舒服,半年多没睡过炕了!
还没等郭存先小心翼翼地在沙围子里躺好,他已经呼呼上了。
第33节:4 砍棺材(1)
4 砍棺材
在这个饥饿的人人都吃不饱的年月,传说连朱老总都在中南海的湖边和花坛树丛间,寻找野菜挖下来吃。却居然还有被撑死的人。
她就是郭家店的二虎嫂子。
快到年根底下了,上边发下来救济粮,每人一斤黑豆。这可是好东西,专治浮肿,还能给人增力气。你想想,无论是大骡子大马,早晨下地的时候抓一把黑豆塞到它嘴里,拉一天的重活都没问题。何况是个人?二虎嫂子从村里将二斤黑豆领回家,立即分了三份。两口人为嘛要分三份呢?她肚子里怀着孩子,理应占两份。把二虎哥那一份留出来,将其余的一斤半顺手倒进锅里,点上火炒了炒,就着锅台就吃上了。
这个香呀,就别提了。她八十天没见过一粒粮食了,有好长时间觉着肚里的孩子都不动了。不动了也好,就在娘肚子里多呆些日子,这种时候早生下来不是早受罪吗?眨眼工夫,她甜嘴吧嗒舌的还没觉得怎么饱,就把那一斤半黑豆嚼完了,心里还想这年头怎么嘛东西都不经吃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二虎那份也给嚼了算啦。忽然又觉得有点口渴,还是先喝点水再说。她拿瓢到缸里舀了半瓢凉水,站在缸边咕咚咕咚灌下去嗨,好舒服,好像是饱了。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躺回炕上,觉着里面也有了动静,像气吹的一样慢慢鼓了起来,而且越鼓越硬。她心里非常美,饱了,这回可是真饱了,就这样死了都值啦!
村里人都说傻傻乎乎的二虎嫂有一样运气还不错,就在她死的当天郭存先回来了,他只到家打了个晃,便提着斧子过来,帮着二虎哥裁兑木头,凑凑合合地打了副棺材,第二天将她给埋了。在这之前的几个月里,郭存先带着王顺,或者说是他跟着王顺,走了足有三、四百里地,串了几十个村子,做了上百口棺材。风俗是强大的,活着受穷挨饿,死了还忍心让他们黄土盖脸、连个房子也住不上吗?所以出了丧事的人家但凡有可能,哪怕是卸门拆炕、砸锅卖铁,也要给死者做副棺材。这期间他派王顺往郭家店的家里送了四回粮食。当然每次就带个十几斤,好藏好掖,路上安全。也正因为有了他砍棺材挣的粮食和钱,全家人平平安安地熬过了冬天,没有一个浮肿的,甚至在村里也活得硬气多了。
孙月清藏起来一点钱和粮食,想等到开春后最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逃难的人多了,选合适的好给存先说媳妇。不想她把这个打算跟儿子一念叨,立即就被存先顶回来了,儿子在外面闯荡了这小一年,经过见过,说话办事有了不少变化,处处是一家之主的做派了。郭存先叫老娘别操这份心了,把家里那点钱和粮食都用到活命上,千万不能再闹浮肿。真想要个儿媳妇还不容易,等他再出去的时候带个回来就是了。听听这口气,这孩子在外边到底都遇到了什么事?
郭存先怕村里干部眼气,别再故意刁难他不让出去,等天刚一暖和就蹽了。
他本来想往定山县王家集的方向走,好叫上王顺。有他在可方便多了,能多揽一些活,还能多挣点钱粮。那小子油嘴滑舌的很会讨主家喜欢,也能讨价抬价。遇上有动大锯的活,还可以给自己打个下手。可今年似乎比去年死人还多,砍棺材的活也多,他不能放着活不干直奔王家集,在这家干完了接那家,还有的向外村亲戚传信,说有个砍棺材的手艺不错,价钱也好商量,竟然有时候在这个村子刚干完就被另一个村的人接走……一来二去的他就向西南方向插下去,离王顺的家越来越远。
这一天他背着木匠兜子转悠到了莲花山的脚跟底下,一片非常松散的村子里刚巧有人咽气,便留下他砍棺材。干他这一行全靠手里的一把斧子,上下翻飞,左右开弓,砍出的大面精光溜平,气死刨子刨的。而且节省木料,什么样的木料到他手里都能将就,大树、小树、檩条、船邦、破门板、旧木柜,富有富的砍法,穷有穷的做法。如果木头多,他会砍出一具宫殿般的福寿棺,棺头高耸,沉实厚重,漆黑铮亮。如果你家里不富裕,木料都是穷凑合,他也会把棺材做的像模像样,棺材板做成双层的,里面塞上碎木屑、滥棒子,外人看上去棺材照样厚厚大大,十分气派,对得起死人,也给活人争了脸。那个年头死了活着都不容易,死的闭不上眼,活着的对不住死的,所以郭存先那一手好活儿,给活着的积了大德,给死了的建了阴功。
农村死了人本来就是热闹事,乡里乡亲都要凑过来帮忙,这既讲死人缘也要顾活人脸。因此他干活的时候周围总是围着一大帮人,像看耍猴儿的一样。大山边上的人,一年到头也看不到什么新鲜玩艺儿,好不容易来了个抡斧子砍棺材的,可不就成了一台大戏?那时候郭存先正年轻,有膀子好力气,斧子抡起来就像一道道立闪,斧子刃如同长了眼,心到手到,眼到斧到,让两边的人都看傻了。他自己也无比得意,那是一种风光,斧子越砍越带劲……那个时候别看穷,人活得单纯,容易满足也就活得快乐。
他在那个叫下阳坡的村子一干就是七八天,这叫黄鼠狼单咬病鸭子村上连三并四的死人。传说是他们喝的水不好,再加上连年挨饿……在下阳坡最后一个来请他去做棺材的就是朱雪珍。她体态纤弱,容色凄然,细长脸上就剩下两只大眼睛,还低着头不敢看他。
看她那么紧张惶怯,叫人心疼,郭存先却不便多搭讪。
她话不多,默默地走在前面把他领到家。这是两间快倒的土坯房,门口有棵一掐粗的槐树,派不上多大用场。两副门板太老太薄了,屋里有个地柜已经烂了,还有一个炕桌、一只凳子和一口水缸,这哪够打棺材的?那时候他就有这么个毛病,不管到谁的家里去,进门先踅摸能打棺材的料子,跟主家说着话的工夫,脑子里根据料子的情况就把棺材的厚薄和样式设计出来了。可雪珍家的这点木料让他心里没有底了,她的父亲在炕上垫着枕头栽歪着,郭存先进门一眼就看出来,人已经快不行了,是心里有闭不上眼的事强顶着这口气。
第34节:4 砍棺材(2)
老爷子拼命瞪大眼珠子,那是把最后一点气力都用在眼睛上了,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个溜够。郭存先是走南闯北的人,楞让他给被看毛咕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眼神,一个老人垂死前的无奈、求助、冒险,再加上一百个不放心……全在那双老眼里!
老人终于吭吭哧哧说出了自己的心愿。他叫雪珍把郭存先找来却不是想给自己做棺材,家里也没有可成棺木的料子,雪珍的娘是半年前去世的,当时天最冷,裹着一床棉被走的。炕上还有一床旧被,那是老人给自己预备的。他只要求郭存先帮着雪珍随便把他埋进土里就行,然后把雪珍带走。在这之前他已经托人打听郭存先过了,其实也是郭存先自己对人们说的还没有成家……
朱雪珍在一边陪着掉眼泪,她这可是卖身葬父啊!
郭存先心里血气翻涌,脑子什么也没想就在炕前跪下了。一个快要咽气的人求你,别说还是好事,就是千难万险也不能回绝。老人到了这般地步,还能替女儿思虑得那么周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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