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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演义-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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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卿才学兼优,必有妙论,故召卿来,为朕草一诏。”虞世南道:“微臣菲才,止可写风云月露,何堪宣至尊德意。”炀帝道:“不必过谦。”遂叫黄门,另将一个案儿,抬到左侧首帘栊前放下,上面铺设了纸墨笔砚。又赐一锦墩,与世南坐了。世南谢过恩,展开御纸,也不思索,题笔便写就如龙蛇一般,在纸上风行云动,毫不停辍。那消半个时辰,早已草成,献将上来。炀帝展开一看,只见一写着:
  大隋皇帝,为辽东高丽不臣,将往征之,先诏告四方,使知天朝恩威并著之化。诏曰:朕闻宇宙无两天地,古今惟一君臣。华夷虽限,而来王之化,不分内外;风气虽殊,而朝宗之归,自同遐迩。顺则绥之以德,先施雨露之恩;逆则讨之以威,聊代风雷之用。万方纳贡,尧舜取之鸣熙;一人横行,武王用以为耻。是以高宗有鬼方之克,不惮三年;黄帝有涿鹿之征,何辞百战。薄伐犭严犹,周元老之肤功;高勒燕然,汉嫖姚之大捷。
  从古圣帝明王,未有不并包夷狄,而共一胞与者也;况辽东高丽,压在甸服之内,安可任其不庭,以伤王者之量,随其梗化,有损中国之威哉!故今爱整干戈,正天朝之名分;大彰杀伐,警小丑之跳梁。以虎责之众,而下临蚁穴,不异摧枯拉朽;以弹丸之地,而上抗天威,何难空幕犁庭。早知机而革面投诚,犹不失有苗之格;倘恃顽而负固不服,终难逃楼兰之诛。
  同一斯民,容谁在覆我之外;莫非赤子,岂不置怀保之中。六师动地,断不如王用三驱;五色亲裁,聊以当好生一面。款塞及时,一身可赎;天兵到日,百口何辞。慎用早思,毋贻后悔。故诏。大业八年九月二十日敕。
  炀帝看了一遍,满心欢喜,笑说道:“笔不停辍,文不加点,卿真奇才也!古人云:文章华国。今日这一道诏书,真足华国矣!此去平定辽东,卿之功非小。就烦卿一写。”遂叫近侍将一道黄麻诏纸,铺在案上。虞世南不敢抗旨,随题笔起来,端端楷楷而写。炀帝因诏书作得畅意,甚受其才,要称赞他几句,又因他低头写诏,不好说话。此时袁宝儿侍立在旁,遂侧转头来,要对宝儿说话,瞥见宝儿一双眼珠也不转,痴痴的看着虞世南写字。炀帝看见,遂不做声,任他去看。原来袁宝儿见炀帝自做诏书,费许多吟哦搜索,并不能成,虞世南这一挥便就,心下因想道:“无才的便那般吃力,有才的便如此敏捷。”又见世南生得清清楚楚,弱不胜衣,故憨憨的只管贪看。看了一会,忽回转头来,见炀帝清清的看着自己。若是宝儿心下有私,未免要惊慌,或是面红,或是局促,因他出于无心,故声色不动,看看炀帝,也只是憨憨的嬉笑。炀帝知他素常是这憨态,却不甚猜疑。
  不多时,虞世南写完了诏书呈上来。炀帝见他写得端庄有体,十分欢喜,随叫左右赐酒三杯,以为润笔。虞世南再拜而饮,炀帝说道:“文章一出才人之口,便觉隽永可爱;但不知所指事实,亦可信否?”虞世南道:“庄子的寓言,离骚的托讽,固是词人幻化之笔,君子感慨之谈,或未可尽信。若是见于经传,事虽奇怪,恐亦不妄。”炀帝道:“朕观赵飞燕传,称他能舞于掌上,轻盈蹁跹,风欲吹去,常疑是词人粉饰之句,世上妇人,那有这般柔软。今观宝儿的憨态,方信古人模写,仿佛不虚。”虞世南道:“袁美人有何憨态?”炀帝道:“袁宝儿素多憨态,且不必论;只今见卿挥毫潇洒,便在朕前注目视卿,半晌不移,大有怜才之意,非憨态而何?卿才人匆辜其意,可题诗一首嘲之,使他憨度与飞燕轻盈并传。”虞世南闯旨,也不推辞,也不思索,走近案前,飞笔题诗四句献上。炀帝看时,见上写道:
  学画鸦黄半未成,垂肩(享单)袖太憨生。
  缘憨却得君王宠,常把花枝傍辇行。
  炀帝看了大喜,因对宝儿说道:“得此佳句,不负你注目一段憨态矣!”又叫赐酒三杯。虞世南饮了,便谢恩辞出。炀帝道:“劳卿染翰,另当升赏。”世南谢恩辞出不题,正是:
  空掷金词何所用,漫筹征伐枉夸能。
  炀帝见虞世南已出,遂将词书付与内相,传谕兵部,叫他播告四方,声言御驾亲征。内相领旨去了。炀帝又把世南做宝儿的这首绝句,对宝儿说道:“他竟一会儿就做出来,又敏捷,又有意思。”袁宝儿笑道:“诗中之义,妾总不解,但看他字法,甚觉韵致秀媚。”炀帝带笑的悄悄说道:“朕明日将你赐与他为一小星何如?”袁宝儿见说,登时花容惨淡,默然无语,炀帝尚要取笑他,只听得墙薇架外,扑簌簌的小遗声响。炀帝便撇了宝儿,轻轻起身,走出来看了片时,转来不见袁宝儿。正要去寻,只听得西边爱莲亭上,有人喊道:“是那个跳下池里去?”原来袁宝儿自恨刚才无心看了虞世南草诏,不想炀帝认为有意,要把他来赠与世南,不认炀帝作耍,他反认天子无戏言,故此自恨。悄悄走出,竟要投水而死,以明心迹。
  当时炀帝走到西首爱莲亭池边,只见一个内相,在池内抱一个宫娥起来。炀帝一看,见是宝儿,吃了一惊,见他容颜变色,双眸紧闭,满身泥水淋漓。炀帝走入亭于里去,坐在一张榻上,忙叫内相抱他近身,便问内相道:“刚才他可是往池内净手,还是洗什么东西失足跌下去的?”内监道:“刚才奴婢偶然走来,只见袁美人满眼垂泪,望池内将身一耸,跳下去的。”炀帝笑道:“你这妮子痴了,这是为甚缘故?”自己忙与太监替宝凡脱下外边衣服,那晓得里边衫裤俱湿,忙叫内相,快去取他的衣服来。炀帝见内相去了,说道:“朕刚才偶然取笑,为何你当起真来?朕那一刻是少得你的。”宝儿见说,从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只见韩俊娥与朱贵儿两个,手里拿着衣服,笑嘻嘻走进来,韩俊娥问道:“陛下,为什么宝儿要做烷纱女,抱石投江起来?”炀帝便把虞世南草诏一段,与戏言要赠他的话,述了一遍,朱贵儿点点头儿道:“妇人家有些烈性也是的。”两个替宝儿穿换衣裳。朱贵儿见炀帝的里衫,多玷污了几点泥汁在上,忙要去取衣服来更换。炀帝止住了道:“朕当常服此,以显美人贞烈。”韩俊娥笑说道:“陛下不晓得妾养这个女儿,惯会作娇,从小儿不敢触犯他,恐他气塞了,撒不出鸟来?”袁宝儿见说,把炀帝手中扇子,向韩俊娥肩上打一下道:“蛮妖精,我是你射出来的?”韩俊娥笑道:“你看这小妖怪,因陛下疼热他,他就忤逆起娘来了。”笑得个炀帝了不得,便道:“不要闹说了,你们同朕到宝林院去来。”
  不多时,炀帝进了宝林院,直至榻前,对沙夫人问道:“纪子,你身子怎样?”曾服过药否?“沙夫人道:”妾宵来好端端的去游玩,不想弄出这节事来,几乎不能与陛下相见。“炀帝道:”妃子自己觉身子持重,昨夜就该乘一个香车宝辇,便不至如此。此皆朕之过,失于检点调度你们。“沙夫人含泪答道:”这是妾福浅命薄,不能保养潜龙。是妾之罪,与陛下何与?“一头说,不觉泪洒沾衾。炀帝道:”妃子不必忧烦,秦王杨浩,皇后钟爱,赵王杨杲,今年七岁,乃吕妃所生,其母已亡。朕将杨杲嗣你名下,则此子无母而有母,妃子无子而有子矣,未知妃子心下何如?“朱贵儿在旁说道:”赵王器宇不凡,若得如此,是陛下无限深恩,沙夫人有何不美,妾等亦有仰赖矣。“沙夫人要起身谢恩,炀帝慌忙止住。袁宝儿道:”夫人玉体欠安,妾等代为叩谢圣恩。“于是众美人齐跪下去,炀帝亦忙拉了他们起来,便道:”待朕择期以定,妃子作速调理好了身子,同朕去游广陵。“
  正说时,只见一个内相,双手捧着一个宝瓶,传禀进来道:“王义修合万寿延年膏子,到苑来贡上万岁爷。”炀帝听见喜道:“朕正有话要吩咐他,着他进苑来。”一头说,一头走到殿上来,只见王义走到阶前跪下。炀帝问道:“你合的是什么妙药?”王义道:“微臣春间往南海进香,路遇一道人,说山中觅得一种鹿衔灵草,和百花捣汁熬成膏子,服之可以固精养血延年。故特修治贡上,聊表微臣一点孝心。”炀帝道:“这也难为你。朕不日要游广陵,卿须要打点同去,着卿管辖头号龙舟,谅无错误。”王义道:“此游不但微臣有心要随陛下,即臣妻亦遣来随侍娘娘。”炀帝喜道:“舟中不比宫中,若得卿夫妇二人相随,愈见爱主之心。还有一事:昨宵朕与娘娘众夫人作清夜游,不意宝林院沙夫人,因劳动了胎气,今早即便堕下一个男胎。妃子心中着实悲伤,朕又怜赵王失母,今嗣与沙妃子为于,聊慰其情,卿以为何如?”王义道:“沙夫人闻得做人宽厚,本性端庄,赵王嗣之,甚为合宜,足见陛下隆恩高厚。”炀帝道:“此系朕之爱子。既卿如此说,内则有妃子与众美人为之抚护,外则烦贤卿为之傅保。卿为朕去镌玉符一方,上镌:赵王杨杲,赐与沙映妃子为嗣。镌好卿可悄悄送进来。”王义道:“臣晓得。”炀帝对袁宝儿道:“可将山茧两匹,赐与王义。”宝儿取将出来,王义收了,谢恩出苑不题,正是:
  因情托儿女,爱色恋闺房。不知人世变,犹自语煌煌。
  第37回 孙安祖走说窦建德 徐懋功初交秦叔宝
  词曰:
  人主荒淫威性,苍天巧弄盈危。群英一点雄心逞,戈满起尘埃。 攘攘不分身梦,营营好乱情怀。相看意气如兰蕙,聚散总安排。
  调寄“乌夜啼”
  天下最荼毒百姓的,是土木之工,兵革之事;剥了他的财,却又疲他的力,以至骨肉异乡,孤人之儿,寡人之妇,说来伤心,闻之酸鼻。却说炀帝,因沙夫人堕了胎,故将爱子赵王与他为嗣,命王义镌玉印赐他。又着朱贵儿,迁在宝林院去一同抚养赵王,自以为磐石之固;岂知天下盗贼蜂起,卒至国破家亡。
  且说宇文弼、宇文恺得了旨意,遂行文天下,起人夫,吊钱粮,不管民疲力敝,只一味严刑重法的催督,弄得这些百姓,不但穷的驱逼为盗;就是有身家的,被这些贪官污吏,不是借题逼诈,定是赋税重征,也觉身家难保,要想寻一个避秦的桃源,却又无地可觅。其时翟让聚义瓦岗,朱灿在城父,高开道据北平,魏刁儿在燕,王须拔在上谷,李子通在东海,薛举在陇西,梁师都在朔方,刘武周在汾阳,李轨据河西,左孝友在齐郡,卢明月在涿郡,郝孝德在平原,徐元朗在鲁郡,杜伏威在章邱,萧铣据江陵;这干也有原系隋朝官员,也有百姓卒伍,各人啸聚一方劫掠。还有许多山林好汉,退隐贤豪,在那里看守天时,尚未出头。
  再说窦建德,携女儿到单员外庄上安顿了,打帐也要往各处走走。常言道:“惺惺惜惺惺,话不投机的,相聚一刻也难过;若遇知己,就叙几年也不觉长远,雄信交结甚广,时常有人来招引他。因打听得秦叔宝,避居山野,在家养母。雄信深为赞叹,因此也不肯轻身出头,甘守家园,日与建德谈心讲武。
  光阴荏苒,建德在二贤庄,倏忽二载有余。一日雄信有事往东庄去了,建德无聊,走出门外闲玩,只见场上柳阴之下,坐着五六个做工的农夫,在那里吃饭;对面一条湾溪,溪上一条小小的板桥,桥南就是一个大草棚。建德慢慢的踱过桥来,站在棚下,看牛过水;但见一派清流随轮带起,泉声鸟和,即景幽然,此时身心,几忘名利。正闲玩之间,远远望见一个长大汉子,草帽短衣,肩上背了行囊,袒胸露臂,慢慢的走来。场上有只猎犬,认是歹人,咆哮的迎将上去。那大汉见这犬势来得凶猛,把身子一侧,接过犬的后腿,丢入溪中去了。做工的看见,一个个跳起来喊道:“那里来的野鸟,把人家的犬丢在河里?”那汉道:“你不眼瞎,该放犬出来咬人的!”那做工的大怒,忙走近前,一巴掌打去。那汉眼快,接过来一招,那做工的扑地一交,扒不起来。惹得四五个做工的,齐起身来动手,被那汉打得一个落花流水。
  建德站在对河看,晓得雄信庄上的人,俱是动得手的,不去喝住他。已后见那汉打得利害,忙走过桥来喝道:“你是那里来的,敢走到这里来撒野?”那汉把建德仔细一认,说道:“原来窦大哥,果然在这里!”扑地拜将下去。建德道:“我只道是谁,原来是孙兄弟,为甚到此?”那汉道:“小弟要会兄得紧,晓得兄携了令爱迁往汾州,弟前日特到介休各处寻访,竟无踪迹;幸喜途中遇着一位齐朋友,说兄在二贤庄单员外处,叫弟到此寻问,便知下落。故弟特特来访,不想恰好遇着。”原来这人姓孙名安祖,与窦建德同乡。当年安祖因盗民家之羊,为县令捕获答辱,安祖持刀刺杀县令,人莫敢当其锋,号为摸羊公,遂藏匿在窦建德家,一年有余。恰值朝廷钦点绣女,建德为了女儿,与他分散,直至如今。时建德便对安祖道:“这里就是二贤庄。”把手指道:“那来的便是单二员外了。”
  雄信骑着高头骏马,跟着四五个伴当回来,见建德在门外,快跳下马来问道:“此位何人?”建德答道:“这是同乡敝友孙安祖。”雄信见说,便与建德邀入草堂。安祖对雄信纳头拜下去道:“孙安祖粗野亡命之徒,久慕员外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实慰平生。”雄信道:“承兄光顾,足见盛情。”雄信便吩咐手下摆饭。建德问安祖道:“刚才老弟说有一位齐朋友,晓得我在这里,是那个齐朋友?”安祖道:“弟去岁在河南,偶于肆中饮酒,遇见一个姓齐的,号叫国远,做人也豪爽有趣,说起江湖上这些英雄,他极称单员外疏财仗义,故此晓得,弟方始寻来。”雄信道:“齐国远如今在何处着脚?”安祖道:“他如今往秦中去寻什么李玄邃。说起来,他相知甚多,想必也要做些事业起来。”雄信叹道:“今世路如此,这几个朋友,料不能忍耐,都想出头了。”须臾酒席停当,三人入席坐定。建德道:“老弟两年在何处浪游?近日外边如何光景?”安祖道:“兄住在这里,不知其细;外边不成个世界了。弟与兄别后,白燕至楚,自楚至齐,四方百姓,被朝廷弄得妻不见夫,父不见子,人离财散,怨恨入骨,巴不能够为盗,苟延性命。自今各处都有人占据,也有散而复聚的,也有聚而复散的,总是见利忘义,酒色之徒;若得似二位兄长这样智勇兼全的出来,倡义领众,四方之人,自然闻风响应。”建德见说,把眼只顾着单雄信,总不则声。雄信道:“宇宙甚广,豪杰尽多,我们两个,算得什么?但天生此六尺之躯,自然要轰轰烈烈,做他一场,成与不成命也,所争者,乃各人出处迟速之间。”孙安祖道:“若二位兄长皆救民于水火,出去谋为一番,弟现有千余人,屯扎在高鸡泊,专望驾临动手。”建德道:“准千人亦有限,只是做得来便好;尚然弄得王不成王,寇不成寇,反不如不出去的高了。”雄信道:“好山好水,原非你我意中结局,事之成败,难以逆料,窦兄如欲行动,趁弟在家,未曾出门。”
  正说时,只见一个家人,传送朝报进来。雄信接来看了,拍案道:“真个昏君,这时候还要差官修葺万里长城,又要出师去征高丽,岂不是劳民动众,自取灭亡。就是来总管能干,大厦将倾,岂一木所能支哉!前日徐懋功来,我烦他捎书与秦大歌;今若来总管出征,怎肯放得他过,恐叔宝亦难乐守林泉了。”安祖道:“古人说得好,虽有智慧,不如乘势;今若不趁早出去,收拾人心,倘各投行伍散去,就费力了。”建德道:“非是小弟深谋远虑,一则承单二哥高情厚爱,不忍轻抛此地;二则小女在单二哥处打扰,颇有内顾萦心。”雄信道:“窦大哥你这话说差了,大凡父子兄弟,为了名利,免不得分离几时;何况朋友的聚散。至于今爱与小女,甚是相得,如同胞姐妹一般;况兄之女,即如弟之女也。兄可放心前去,倘出去成得个局面,来接取令爱未迟;若弟有甚变动,自然送令爱归还兄处,方始放心。”建德见说,不觉洒泪道:“若然,我父与女真生死而骨肉者也。”主意已定,遂去收拾行装,与女儿叮咛了几句,同安祖痛饮了一夜。到了明日,雄信取出两封盘缠:一封五十两,送与建德;一封二十两,赠与安祖。各自收了,谢别出门。正是:
  丈夫肝胆悬如日,邂逅相逢自相悉。
  笑是当年轻薄徒,白首交情不堪结。
  如今再说秦叔宝,自遭麻叔谋罢斥回来,迁居齐州城外,终日栽花种竹,落得清闲。倏忽年余。一日在篱门外大榆树下,闲看野景,只见一个少年,生得容貌魁伟,意气轩昂,牵着一匹马,戴着一顶遮阳笠,向叔宝问道:“此处有座秦家庄么?”叔宝道:“兄长何人?因何事要到秦家庄去?”这少年道:“在下是为潞州单二哥捎书与齐州叔宝的,因在城外搜寻,都道移居在此,故来此处相访。”叔宝道:“兄若访秦叔宝,只小弟便是。”叫家僮牵了马,同到庄里。这少年去了遮阳笠,整顿衣衫,叔宝也进里边,著了道袍,出来相见。少年送上书,叔宝接来拆览,乃是单雄信,因久不与叔宝一面,晓得他睢阳斥职回来,故此作书问候。后说此人姓徐名世勣,字懋功,是离狐人氏,近与雄信为八拜之交,因他到淮上访亲,托他寄此书。叔宝看了书道:“兄既是单二哥的契交,就与小弟一体的了。”吩咐摆香烛,两人也拜了,结为兄弟,誓同生死,留在庄上,置酒款待。豪杰遇豪杰,自然话得投机,顷刻间肝胆相向。叔宝心中甚喜,重新翻席,在一个小轩里头去,临流细酌,笑谈时务。
  话到酒酣,叔宝私虑徐懋功少年,交游不多,识见不广,因问道:“懋功兄,你自单雄信二哥外,也曾更见甚豪杰来?”懋功道:“小弟年纪虽小,但旷观事势,熟察人情。主上摧刃父兄,大纳不正,即使修德行仁,还是个道取顺守。如今好大喜功,既建东京宫阙,又开河道,土木之工,自长安直至余杭,那一处不骚扰遍了。只看这些穷民,数千百里来做工,动经年月,回去故园已荒,就要耕种,资费已竭,那得不聚集山谷,化为盗贼?况主上荒淫日甚:今日自东京幸江都,明日自江都幸东京,还要修筑长城,巡行河北,车驾不停,转输供应,天下何堪?那干奸臣,还要朝夕哄弄,每事逢君之恶,不出四五年,天下定然大乱,故此小弟也有意结纳英豪,寻访真主;只是目中所见,如单二哥、王伯当,都是将帅之才;若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恐还未能。其余不少井底之蛙,未免不识真主,妄思割据,虽然乘乱,也能有为,首领还愁不保。但恨真主目中还未见闻。”叔宝道:“兄曾见李玄邃么?”懋功道:“也见来,他门第既高,识器亦伟,又能礼贤下士,自是当今豪杰。总依小弟识见起来,草创之君,不难虚心下贤,要明于用贤,不贵自己有谋,贵于用人之谋。今玄邃自己有才,还恐他自矜其才,好贤下士,还恐他误任不贤。若说真主,虑其未称。兄有所见么?”叔宝道:“如兄所云,将帅之才,弟所友东阿程知节,勇敢劲敌之人;又见三原李药师,药师曾云:王气在太原,还当在太原图之,若我与兄何如?”懋功笑道:“亦一时之杰,但战胜攻取,我不如兄,决机虑变,兄不如我。然俱堪为兴朝佐命,永保功名,大要在择真主而归之,无为祸首可也。”叔宝道:“天下人才甚多,据尼所见,止于此乎?”懋功道:“天下人才固多,你我耳目有限,再当求之耳;若说将帅之才,就兄附近孩稚之中,却有一人,兄曾识之否?”叔宝道:“这到不识。”又答道:“小弟来访兄时,在前村经过,见两牛相斗,横截道中。小弟勒马道旁待他,却见一个小厮,年纪不过十余岁,追上前来道:‘畜生莫斗,家去罢。’这牛两角相触不肯休息,他大喝一声道:‘开!’一手揪住二只牛角,两下的为他分开尺余之地,将及半个时辰,这牛不能相斗,各自退去。这小厮跳上牛背,吹着横笛便走。小弟正要问他姓名,后有一个小厮道:‘罗家哥寄,怎把我家牛角揿坏了?’小弟以此知他姓罗,在此处牧放,居止料应不远。他有这样膏力,若有人题携他,教他习学武艺,怕不似孟贲一流?兄可去物色他则个。”
  何地无奇才,苦是不相识。赳赳称干城,却从兔囗得。
  两人意气相合,抵掌而谈者三日。懋功因决意要到瓦岗,看翟让动静,叔宝只得厚赠资斧,写书回覆了单雄信。另写一札,托雄信寄与魏玄成。杯酒话别,两个相期,不拘何人,择有真主,彼此相荐,共立功名,叔宝执手依依,相送一程而别,独自回来。行不多路,只听得林子里发一声喊,跑出一队小厮来,也有十七八岁的,也有十五六岁的,十二三岁的,约有三四十个。后面又赶出一个小厮,年纪只有十余岁,下身穿一条破布裤,赤着上身,捏着两个拳头,圆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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