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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明-第3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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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谁想到,出弘化那一战,本来已经撤出去他又返身杀回去救那个寡妇,最后被突厥狼骑乱刀分了尸首……便是死,他也是违抗军令而死的。死的时候我还是不喜欢他,觉着他不配做个军人。但现在想起来他临回去时候对我说的那句话,下马给我磕了三个响头的时候,我才醒悟……他才是个汉子!”
“来世若依然投胎做个爷们,我愿再投大将军麾下做一小卒。”
东方烈火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当初宋宝才说过的话,眼神哀伤:“现在我也不知道,当初他回去救那个女人,然后两个人一块赴死……值不值?”
“值!”
达溪长儒点了点头:“因为他知道自己要保护的是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达溪长儒伸出第三根手指:“铁燎虎……”
说到这个名字,铁獠狼的身子猛的一颤。
“大将军,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
他扶着达溪长儒的肩头,却不知道自己的肩膀也在剧烈的颤抖着。
“是个好孩子啊。”
达溪长儒摇了摇头,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当初我以为他是真的降了,为此我甚至还打了你二十军棍……我麾下的士兵将领,宁可死不可降的规矩就被他给破了。当初他跪地求饶的时候,我真想杀回去把他乱刀分身。”
“可后来……”
达溪长儒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他,他投降之后,自愿做向导带着突厥大军入关,走的却是葫芦口,一场大雪盖住了林山渊……为了让突厥人相信,他自己没回头的往前走,在林山渊摔死了上千突厥狼骑,到现在他的尸首还埋在深涧下面。”
朝求歌单膝跪下来,握着达溪长儒的手不让他再数下去。
达溪长儒觉着心里一暖,拍了拍朝求歌的手背:“我最欢喜欣慰的一件事,便是安之在长安兴建了一座陵园。不仅仅葬着血骑和铁浮屠的人,还立了一块巨碑,祭奠这些年为抗外敌而战死的将士们,所以我心里没有遗憾了……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坟,我死之后,也要葬在那里。”
“于阴曹地府中,与众把酒言欢。”
第七百八十四章达溪长儒的过往(一)
北方大地上的冰雪开始消融之后,漳河水却还没有解冻。河面上依然还有一层厚厚的坚冰,冻得最结实厚重的地方莫说人可以走过,便是战马疾驰也没有什么问题。上个月的时候之所以夏军可以突如其来的攻到魏县城下,就是因为从漳河上可以直接走过来的缘故。
而王伏宝战败退走并没有被薛万彻缠住,也是因为这条大河挡不住他的退路。
如今漳河这一段上百里内,最适合渡河的地方被燕云军占了。薛万彻的五万人马打了个漂亮的反击战之后,虽然损失了一些兵力但人马仍不下三万余。李闲带着五千精骑而来,半路上又救下了崔潜的残兵,在漳河西岸驻扎的燕云军差不多有四万人。
而知道燕王已经率先赶到漳河薛万彻营中,徐世绩已经急调大军开拔往这边赶了过来。同时在馆陶一线的张亮也率军往魏县这边靠拢,数十万大军因为燕王李闲的到来从一条线上陈兵的阵势逐渐改为聚拢为拳。
李闲到了漳河大营的时候,雄阔海等人率领的大队人马也已经到了尧城。汇合了徐世绩的人马开拔,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往北方而来。
魏郡已经有十之七八落入燕云军之手,只剩下包括郡治之内的三四城还在夏军手中。窦建德治下几乎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了清漳,肥乡一带,若是清漳再失守的话,窦建德就算心有容天纳地的壮志,却再无回天之力。
过年的前一天王伏宝对燕云军发动了突袭,本意是想将薛万彻的人马吞掉。可却被崔潜看破了意图,以至于一溃数百里。
而现在的燕云军,只等水师将粮草补给运来就要发动攻势。
这是大势,不管是在战局里面的人还是外面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不存在什么阴谋诡计,而是战争发展到了现在必然的走向。
就在李闲到达漳河薛万彻大营的时候,固执的达溪长儒亲自率领水师已经渡过了黄河。
陈雀儿经过十年征战杀伐,早已经不是当初铁浮屠里那个嬉笑怒骂率性而为的青年,多了几分沉稳,少了几分轻浮。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不少,因为整日都在大船上操练水师,所以看起来比十年前也要黑了不少,壮实了不少。
从一个二十几岁的轻狂少年,变成了一个沉稳的中年汉子。
他缓步走到达溪长儒身边,看了看达溪长儒眼睛盯着的地方,笑了笑,在达溪长儒身边坐下来。
“当年咱们自燕山千里南下,就是自这里渡过的黄河。然后一举击溃了张金称,在东平郡站稳了脚跟。想一想……十年弹指一挥间,就好像十年前的事还在眼前一样。”
达溪长儒笑着点了点头,给陈雀儿倒了一杯酒:“那个时候你还是个青涩的毛头小子,整天嬉皮笑脸的。十年过去,现在你的孩子都已经五岁了吧?那个小家伙,整日往演武院里跑,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要做大将军。”
“哈哈!”
陈雀儿忍不住笑起来,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悲凉。
“陈虎奴。”
达溪长儒叹了口气,拍了拍陈雀儿的肩膀:“当初你给孩子改名叫虎奴,我就知道你心里凄苦。铁浮屠的人只剩下你们几个,十年征战多有死伤,虎奴再一死,铁浮屠出身的老人竟是只剩下你和洛傅两个人了。”
“生于乱世……既然从军就难逃一死。”
陈雀儿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虎奴死的时候我没在他身边,每年祭日的时候我都会给他敬一壶老酒,烧一捧纸钱。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样貌在心里却是越来越模糊了。有时候使劲的去想,依稀只记得他憨厚的笑容。不只是死了的人,便是洛傅已经数年没见,他的样貌似乎都有些模糊起来。”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或许就会记清他们的样貌了。”
达溪长儒笑了笑,捏起一块熟牛肉丢进嘴里慢慢的咀嚼,似乎极享受这酒肉的味道:“如今天下近乎大定,没有那么多仗去打了。只要安之平灭了河北,中原这锦绣河山也能重整……到时候,只怕你会觉着更加的悲伤难耐……静夜之中,睡不着的时候多会想起以往战死疆场的袍泽。”
“在巨野泽中这几年,每日吃饱喝足反而睡不好了。”
他将杯中酒喝尽:“越来越想那些老伙计。”
“大将军,给我讲讲当年弘化那一战吧。”
陈雀儿将酒杯放下,看着滔滔河水轻声说道。
达溪长儒的视线也落在河水上,渐渐的那翻滚的波涛似乎都变成了血色。浪潮涌动之声,也渐渐的变成了厮杀呼喊的声音。
近在咫尺。
……
残阳如血,两千精骑血战两日之后已经只剩下不足七百人。中午的时候若不是两个队正带着一百名骑兵自愿守住退路,硬生生挡住了突厥狼骑的攻势,只怕剩余这些骑兵也已经陷入重围,在他们身后是四十万突厥狼骑和草原各部族的人马,他们这几百人若是被裹进去就好像掉进大海的水珠一样,连一点波澜也激荡不起来。
达溪长儒靠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息,看了看西斜的日头忍不住摇了摇头。他率领两千骑兵出弘化探查敌情,却没想到正和草原四十万联军遭遇。在双方相遇的那一刻,他没有带着人马退走,而是高举大隋红色的战旗,列成阵势拦在了敌人向前的道路上。
两日两夜,血战七场。两千精锐损失一千三百余,却硬生生杀了一万多狼骑!
站在达溪长儒身边的,是他最忠心耿耿的五个部将。这五个人,被人称为达溪长儒麾下的五虎将。
铁獠狼,铁燎虎兄弟。朝求歌,东方烈火,独孤锐志。
“大将军,休息一会儿你带着弟兄们先走。我和铁燎虎留下来拦着草原人,求援的人已经回去两日,不出意外的话咱们的援兵也快到了。只要援兵一到,那些草原人也就再无南下的可能。”
铁獠狼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摘下腰畔的水囊打算喝一口,却发现水囊已经空了。
足足比他小了六岁的铁燎虎笑了笑,将自己的水囊解下来递给他:“就知道你没水了。”
他转头对达溪长儒说道:“大将军放心,给我们兄弟一百个弟兄,保准那些狼崽子过不了林山涧。葫芦口看似只有一条路,其实千回百转没有人带路突厥人很难走出来。只需守住林山涧,他们过不来!”
“不行”
达溪长儒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为什么不行。
铁獠狼看了一眼弟弟干裂的嘴唇,又看了看手里近乎满着的水壶忍不住鼻子一酸。他这个做哥哥的,倒是似乎从小就被弟弟照顾着。小时候家中贫穷,父母又死的早,他每日出去讨饭给弟弟吃,自己舍不得吃……可铁燎虎也舍不得吃,总是将吃的留给哥哥。
“你不吃饱,怎么去给我讨饭?”
这句话,他现在依然时常想起。
后来达溪长儒领兵经过他们的村子,见这两个半大的孩子可怜便收留在身边。教他们武艺兵法,铁燎虎悟性比铁獠狼要强上不少。两个人一同习武读书,只两年,铁獠狼便再也打不过自己的弟弟。
两兄弟都喜欢用槊,到了铁燎虎十六岁的时候,军中已经没有人比他的槊使的更精湛。推演兵法,也极少有人能胜得了他。五虎将之中,达溪长儒最喜欢的便是他。甚至将其视为衣钵传人,心中兵法韬略更是倾囊相授。
“大将军,你信不过我们兄弟?”
铁燎虎挑了挑嘴角,看了看身边的几位兄长笑道:“若是大将军留下别人,只怕十死无生,若是我留下,倒是还有几分生还的希望。”
众人一愣,心中都有些诧异。平日里铁燎虎对几位兄长都极尊敬,怎么今日显得这么轻狂无礼?
铁獠狼怔了一下,忍不住就要训斥。可他还没看口,就发现铁燎虎用轻蔑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大哥,你不用骂我,说起来军中比试,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不要说了!”
达溪长儒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难道你们忘了,我带你们出来的时候立下的誓言?”
“生同生,死同死?”
铁燎虎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很白痴的一句话!”
“闭嘴!”
啪的一声脆响!
铁獠狼忍不住抬手打了铁燎虎一个耳光:“对大将军你竟敢无礼!”
“能活下来一些人,非得追求一块死的壮烈悲凉……”
铁燎虎冷冷笑了笑,揉了揉火辣辣疼着的脸说道:“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件极白痴的事,生同生死同死……说的好听,反正我是干不来的,只要有一分生的希望我就不会放弃!在我看来,若是必死无疑的话,我宁愿投降求生!”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了出去。
“大将军,对不起!”
铁獠狼红着脸道歉,心中都是愧疚。
“没什么!”
达溪长儒无力的摆了摆手:“他第一次征战,难免心智有些迷乱。”
他看向铁燎虎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
“报!”
一个斥候飞骑而来,离着十几步远从战马上飞身跃了下来。快跑几步到了达溪长儒身前,气喘吁吁的说道:“报大将军,留守葫芦口的弟兄们全都战死了。兵器尽断,咱们的人便赤手搏斗,却只挡住了突厥人一个多时辰,现在突厥人已经进了葫芦口!”
“全体上马!”
达溪长儒扶着摇摇欲坠的斥候,回身大声吩咐道:“独孤!你带两个人赶回大营求援,若是明日一早援军再不来的话,突厥人出了葫芦口便是一马平川的旷野,再想拦住他们就难了。你现在就走,搬不来援兵的话你也不必回来了!”
“大将军!”
独孤锐志脸色一变,倔强的摇了摇头:“我不走!”
“滚!”
达溪长儒一脚将独孤锐志踹翻在地:“你们几个中你武艺最差,你不回去谁回去?你难道以为,你的毒能毒死四十万狼骑?!”
“我……”
独孤锐志怔了一下,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等我回来!”
他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起来的时候,额头已经磕破。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还黏着几片枯草。
“大隋之兵,御敌于过门之外!”
达溪长儒跃上战马,将长刀摘下来指向葫芦口的方向:“再退一步,咱们就是大隋的罪人!”
“罪人?”
不远处,孤身站在一边的铁燎虎忽然笑了笑,眼神中却都是悲凉,他看着达溪长儒雄伟的背影喃喃道:“罪人,还是让我自己来好了。生同生死同死确实是一件白痴至极的事,若是有一分生的希望我也不会放弃……不会为你们放弃,若是必须死,我自己死,总好过你们都死。”
第七百八十五章达溪长儒的过往(二)
林山涧一侧,达溪长儒缓缓的跪了下去,看着面前不可见底的深渊嚎啕大哭,他从军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哭泣,哭的如此撕心裂肺。其实他是自私的,在他麾下五虎将中他最喜欢的就是铁燎虎,他甚至将其视为自己的儿子一般。
或许,仅仅是或许。
如果假意投降,以带着突厥人走出葫芦口为借口换取活命的机会,却带着突厥先锋军一头扎进林山涧里,至少一千五百名狼骑被摔得粉身碎骨的人不是铁燎虎,而是达溪长儒另一个部下的话,或许他的悲伤会稍微的轻一些。
达溪长儒没有子嗣,铁燎虎是他后半生的寄托。
但是这个寄托,却用一种如此惨烈壮阔的方式结束了自己才刚刚展开的旅程。他的人生画卷才打开,就这样悲凉的落幕。
达溪长儒跪倒在深涧边,看着坠落下山崖的尸体缓缓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极远处。或许千百年之后,人们也不会发现这深涧之中埋着如此多的尸骸。他们注定了无名,注定了成为历史的尘埃。
若是铁燎虎不死,或许将会成为一个被后世传颂的名将。或许会超越达溪长儒,甚至超越韩擒虎,贺若弼,超越杨素这样名垂青史的人。当然,也可能碌碌无为,籍籍无名。不过是世间万千凡夫俗子其中一个,生于平淡死于平淡。
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因为他死的太早了些。
早到让所有人心里的悲伤都如刀子在割一样,而就在不久之前,大家还都以为他是个叛徒,是个胆小如鼠的叛徒!为了苟活,他宁愿投降了突厥人为其带路。就在不久之前,残存的几百大隋骑兵都在心里起誓,要将铁燎虎生擒活捉然后剜心剥皮。
“大隋!”
坠入深渊的时候,这两个震撼人心的字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不足七百大隋边军精锐之极却也疲惫之极的骑兵纷纷下马,在深涧边跪成了一片。他们单膝跪地,右臂横陈于胸前,行了一个最标准最挚诚的大隋军礼。
“在我看来,生同生死同死这样的事白痴到了极致。若是还有一分生的希望我也不会放弃,若是必死无疑,我宁愿投降换取一丝生机。”
“我对大隋没有什么敬畏之心,虽然我为大隋子民,但我阿爷和娘亲被富户逼死,我和兄长险些饿死,众人离弃,官府置之不理,大隋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国存国亡的事,也与我无干……但大将军予我生命,让我重生,十个皇帝在我眼里也不如大将军一根头发,大将军若是反了这朝廷,我便第一个摇旗呐喊。大将军若是忠君报国,我也随鞍前马后。”
“我这一条命是捡来的,所以战场上我杀一个人便是赚一条命。”
铁獠狼跪倒在地上无声哽咽,铁燎虎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一遍一遍在他脑子里回响。他们兄弟二人风风雨雨走到了今天何其不易,然而今天铁燎虎却这么轻易简单的将自己的生命埋进了深渊之中。
铁燎虎临死前拼尽全力吼的一声大隋,不是在证明自己对这个帝国的忠心。而是在证明自己的清白,证明自己对达溪长儒的忠诚。
也用这一声大喊,来安达溪长儒的心。
“守住葫芦口!”
达溪长儒站直了身子,看着深不可测的林山涧大声道:“铁燎虎一个人便杀了那么多突厥人,咱们若是退缩半步怎么对得起他慷慨赴死之心?”
“杀贼!”
七百铁骑发出一声怒吼,每个人的眼睛都变得赤红起来。
在深涧对面,一个身穿铁甲的年轻突厥将领狠狠的啐了一口吐沫,看向对面那些残兵眼神里都是恨意,他大声下令队伍掉头绕回去。假意投降的铁燎虎带着他们走的这一条栈道说起来确实是近路,而且铁燎虎一直走在最前面以至于这个年轻的突厥将领没有起什么疑心。
可谁知道,铁燎虎带着他们走的就是一条不归路?
这条栈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所修,早就已经残破不堪,只是落叶残枝盖住了栈道的残破,当走上这条栈道的人越来越多之后,栈道终于承受不住崩塌下去。
一千多人做了那个汉人的陪葬品,年轻的突厥将领恨不得将那个汉人剜心剥皮。
“阿史那去鹄!”
就在突厥队伍掉头的时候,从后面赶来一个突厥将领大声质问那年轻的突厥将军道:“大汗让我问你,你还能不能将那些该死的隋人杀尽。若是不能的话,大汗就要换别人来做先锋将军!”
“我尊敬的哥哥!”
锋芒正锐的阿史那去鹄看着面前阴沉着脸的阿史那咄吉世大声道:“你回去告诉大汗,若是我不能将对面那些隋人杀尽,我就自己从这里跳下去!”
“好!”
阿史那咄吉世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这个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继承汗位的弟弟,冷笑着说道:“如果你做不到,你应该知道大汗会有怎样的怒火。”
……
葫芦口
厮杀已经超过了半个时辰,砍断树木将谷口封住的隋军守在谷口外面,挡住了突厥人一次又一次的攻势。因为谷口被挡住,突厥人只能放弃战马徒步往前攻。可下了马的狼骑战力实在和马背上的狼骑相去甚远,而他们手里的弯刀在隋军的长槊面前又显得太短了些。
守在大树后面的隋军早已经没有了羽箭,厮杀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达溪长儒将剩余的七百人马分作三队,第一队的人死伤到不足以守住谷口的时候,第二队的士兵才会递补上去。
突厥人太多了些,半个时辰,第一队隋军已经损失了超过七成。达溪长儒挥舞了一下令旗,第二队分出一百多名士兵冲了上去。
黑压压如蚂蚁一样从山谷里面往外冲的狼骑疯了一样往前冲,翻过一棵一棵被砍翻的大树逐渐往山谷外面压了出来。
阿史那去鹄站在一块巨石上,眼神阴冷的盯着面前那狭窄的谷口:“告诉阿史那飞扬,要是他再攻不出去,我就自己带兵上去!”
“是!”
他的亲兵应了一声,快步往前面人群密集处挤了过去。当这个亲兵找到在前面指挥的阿史那飞扬的时候,这个同样年轻的将领已经急的红了眼睛。这个亲兵将阿史那去鹄的命令说了一遍,阿史那飞扬大声嘶吼道:“你回去告诉特勤,月亮升起来之前我若是没有攻出山谷,我就自己一刀割了自己的脖子!”
在谷口,朝求歌斩断了自己肩膀上插着的狼牙箭,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第三队士兵前面的达溪长儒。
第三队大约二百名士兵,是守住这个山谷最后的屏障。
“铁哥……今天咱们是不是都会死?”
朝求歌问带第一队守山谷的铁獠狼,这个坚毅的汉子身上最少受了五处伤,血已经将他的衣甲泡透,有他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死就死吧。”
铁獠狼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笑了笑道:“阿虎才走没多久,我若是战死了还能追上他的脚步。在他喝孟婆汤之前,我得给他磕头认个错!”
“阿虎是个汉子!”
朝求歌看了看手里已经崩断了的横刀:“兄弟们的兵器大部分都没法用了,妈的!老子这会要是有一柄完好的横刀,还能再捅翻一百个突厥人!”
“来了!”
铁獠狼沉声说了两个字,脸色变得更加凝重起来。
已经入夜,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突厥人在山谷里点起来密密麻麻的火把,将整个山谷照耀的如同白昼一样。火把组成一条火之大河,汹涌着往山谷外面涌。
朝求歌将手里的残刀戳进一个狼骑的咽喉里,却被那个狼骑临死前死死的攥住了刀柄。他拽了两下没有将残刀拽回来,索性一脚将那突厥人的尸体踹翻了出去。他本打算捡起地上突厥人的弯刀,可根本就没有时间弯腰去捡。突厥狼骑如饿疯了的草原狼一样往外冲,他只要一弯腰就会被乱刀剁烂了脑袋和后背。
“死!”
朝求歌一拳轰在对面狼骑的面门上,巨大的力度下那狼骑士兵的鼻子直接坍塌了下去。一股血从他的鼻子里喷出来,溅了朝求歌一脸。可朝求歌的拳头才收回来,更多的突厥人涌了过来。
而这个时候,大部分隋军士兵手里已经没有兵器可用。
没有兵器,但他们还有一双拳头。
拳头废了,他们还有牙齿!
……
当太阳从东方悄然露出半边脸的时候,山谷内外已经堆积满了尸体。尤其是山谷靠里面的这一侧,狼骑的尸体已经堆积起来超过了翻倒的大树。后半夜的时候狼骑停止了攻势,因为夜色太浓烈人数占据着绝对优势的突厥人反而伤亡巨大。他们打着火把,而那些隋人却藏身暗处。
领兵的阿史那飞扬被鞭笞了三十,阿史那去鹄亲自带着人马顶了上来。
清晨的太阳红彤彤的好像血一样的颜色,却红不过地上那一片残肢断臂,也红不过隋军士兵的拳头。
没有了兵器的隋军士兵靠着一双拳头硬生生挡住了敌人的攻势,可到了早晨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拳头是完好的,所有人的拳头都已经打的皮开肉绽,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看起来哪里还有一分肉色,裂开的口子里露出来的白骨让人看了心中发寒。
到了清晨,达溪长儒手下只剩下不到二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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