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檞寄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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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荃转身在钢琴上分别按了两个琴键,发出两个高低不同的音。
  “同样是”Do“的音,还是会有高低音的差别。”
  “嗯。”
  “是不是我让你不快乐呢?”
  “别胡说。你怎么会这样想?”
  “第一次看见你时,你的笑声好像是从高山上带着凉爽的空气传下来。
  后来……你的笑声却像是从很深很深的洞内传出来,我仿佛可以听到一种阴暗湿冷的声音。“
  “为什么你可以分辨出来呢?”
  “可能是因为……因为……喜……喜欢吧。”
  “你是不是少说了一个'你'字?”
  荃没否认,只是低下头,用手指拨弄裙襬。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你……”荃似乎被这个疑问句吓到,突然站起身,背靠着钢琴。
  双手手指不小心按到琴键,发出尖锐的高音。
  “为什么呢?”我又问了一次。
  “我不知道。”荃回复平静,红了脸,摇摇头:
  “其实不知道,反而比较好。”
  “牛”
  “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你,所以我就没有离开你的理由。”
  “那你会不会有天醒来,突然发现不喜欢我?”
  “不会的。”
  “为什么?”
  “就像我虽然不知道太阳为什么会从东边升起,但我相信,我醒过来的每一天,太阳都不会从西边出来。”
  “太阳会从东边升起,是因为地球是由西向东,逆时针方向自转。”
  “嗯。”
  “现在你已经知道太阳会从东边升起的原因,那你还喜欢我吗?”
  “即使地球不再转动,我还是喜欢你。”
  “那你呢?”荃很轻声地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也不知道。”
  “才不呢。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
  “就是因为我聪明,所以我当然知道要避免回答这种困难的问题。”
  “你……”荃有点气急败坏,“不公平。我已经告诉你了。”
  “你别激动。”我笑了笑,“我真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你。”
  “那……你真的喜欢我?”
  “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地真。”
  “可是我很笨呢。”
  “我喜欢你。”
  “可是我不太会说话,会惹你生气。”
  “我喜欢你。”
  “可是我很粗心的,不知道怎么关心你。”
  “我喜欢你。”
  “可是我走路常会跌倒呢。”
  “我喜……等等,走路会跌倒跟我该不该喜欢你有关吗?”
  “我跌倒的样子很难看,你会不喜欢的。”
  “不会的。”我笑了笑,“即使你走路跌倒,我还是喜欢你。”
  “嗯。”荃低下头,再轻轻点个头。
  “请你,不要再让我担心。”
  “嗯。其实我也很担心你。”
  “如果我们都成为彼此挂心的对象,那么我们各自照顾好自己,是不是就等于分担了对方的忧虑呢?”
  “嗯。我答应你。你呢?”
  “我也答应你。”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你要留我一个人孤单地在这楼台上吗?”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脑中正迅速搜寻合适的文字。
  “呵呵。”荃笑了起来,“你以前扮演罗密欧时,一定没演完。”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接不出下一句呢。你应该要说:让我被他们捉住并处死吧。我恨不得一直待在这里,永远不必离开。死亡啊,来吧,我欢迎你。”
  “原来不是'去死吧!朱丽叶”喔。“
  “什么?”荃没听懂。
  “没事。”我笑了笑,“我回去了。你也别写稿写到太晚。”
  我开始后悔当初被赶出话剧社了。
  我在哪里,都只离你一个转身的距离
  三个礼拜后,是柏森27岁的生日。
  早上出门上班前,秀枝学姐吩咐我务必把柏森拉回来吃晚饭。
  晚上下班回来,看到一桌子的菜,还有一个尚未拆封的蛋糕。
  “生日快乐!”秀枝学姐和明菁同时对柏森祝贺。
  “谢谢。”柏森挤了个笑容,有些落寞。
  秀枝学姐和明菁并没有发现柏森的异样,依旧笑着在餐桌上摆放碗筷。
  虽然少了子尧兄和孙樱,但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饭,还是颇为热闹。
  “过儿,今天的菜,还可以吗?”明菁问我。
  “很好吃。”我点点头。
  “可惜少了一样菜。”柏森突然说。
  “什么菜?”秀枝学姐问。
  “炒鱿鱼。”
  “你想吃炒鱿鱼?”秀枝学姐又问。
  “学姐,我跟菜虫,今天……今天被解雇了。”柏森突然有些激动:
  “可是……为什么偏偏挑我生日这天呢?”
  明菁吓了一跳,手中的碗,滑落到桌子上。碗里的汤,泼了出来。
  “也不能说解雇啦,景气不好,公司裁员,不小心就被裁到了。”
  我说完后,很努力地试着吞咽下口里的食物,却哽在喉中。
  “过儿……”明菁没理会桌上的残汤,只是看着我。
  “没事的。”我学柏森挤了个笑容。
  秀枝学姐没说话,默默到厨房拿块抹布,擦拭桌面。
  吃完饭,蛋糕还没吃,柏森就躲进房间里。
  我不想躲进房间,怕会让秀枝学姐和明菁担心。只好在客厅看电视。
  觉得有点累,想走到阳台透透气,一站起身,明菁马上跟着起身。
  我看了明菁一眼,她似乎很紧张,我对她笑了一笑。
  走到阳台,任视线到处游走,忽然瞥到放在墙角的篮球。
  我俯身想拿起篮球时,明菁突然蹲了下来,用身体抱住篮球。
  “姑姑,你在干吗?”
  “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别又跑到篮球场上发呆。”
  原来明菁以为我会像技师考落榜那晚,一个人闷声不响溜到篮球场去。
  “我不会的。你别紧张。”
  “真的?”
  “嗯。”我点点头。明菁才慢慢站起身。
  我沉默了很久,明菁也不说话,只是在旁边陪着。
  “唉呀!这悲惨的命运啊!不如……”我举起右脚,跨上阳台的栏杆。
  “过儿!不要!”明菁大叫一声,我吓了一跳。
  “姑姑,我是开玩笑的。”我笑个不停,“你真以为我要跳楼吗?”
  我很快停止笑声。
  因为我看到明菁的眼泪,像水库泄洪般,洪流滚滚。
  “姑姑,怎么了?”
  明菁只是愣在当地,任泪水狂奔。
  “过儿,你别这样……我很担心你。”
  “姑姑,对不起。”
  “过儿,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坏呢?这时候还跟我开这种玩笑……”
  明菁用靠近上臂处的衣袖擦拭眼泪,动作有点狼狈。
  我走进客厅,拿了几张面纸,递给明菁。
  “工作再找就有了嘛,又不是世界末日。”明菁抽抽噎噎地说完这句。
  “姑姑,我知道。你别担心。”
  “你刚刚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明菁用面纸,擦干眼角。
  “是我不对,我道歉。”
  “你实在是很坏……”明菁举起手,作势要敲我的头,手却僵在半空。
  “怎么了?”我等了很久,不见明菁的手敲落。
  “过儿……过儿……”明菁拉着我衣服,低着头,又哭了起来。
  明菁的泪水流量很高,流速却不快。
  而荃的泪水,流速非常快,但流量并不大。
  明菁的哭泣,是有声音的。
  而荃的哭泣,并没有声音,只是鼻头泛红。
  “姑姑,别哭了。再哭下去,面纸会不够用。”
  “我高兴哭呀,你管我……”明菁换了另一张面纸,擦拭眼泪。
  “姑姑,你放心。我会努力再找工作,不会自暴自弃。”
  “嗯。你知道就好。”明菁用鼻子吸了几口气。
  “我总是让你担心,真是不好意思。”
  “都担心你六年多了,早就习惯了。”
  “我真的……那么容易令人担心吗?”
  “嗯。”一直呜咽的明菁,突然笑了一声,“你有令人担心的本质。”
  “会吗?”我抬头看夜空,叹了一口气,“我真的是这样吗?”
  “可能是我的缘故吧。即使你好好的,我也会担心你。”
  “为什么?”
  “这哪有为什么,担心就担心,有什么好问的。”
  “我……值得吗?”
  “值得什么?”明菁转身看着我,眼角还挂着泪珠。
  “值得你为我担心啊。”
  “你说什么?”明菁似乎生气了。她紧握住手中的面纸团,提高音量:
  “我喜欢担心,我愿意担心,我习惯担心,我偏要担心,不可以吗?”
  明菁睁大了眼睛,语气显得激动。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明菁用右脚跺了一下地面,然后说,“为什么你老是喜欢问为什么?”
  “对不起。”第一次看到明菁这么生气,我有点无所适从。
  “算了。”明菁放缓语气,轻轻拨开遮住额头的发丝,勉强微笑:
  “你今天的心情一定很难受,我不该生气的。”
  “姑姑……”我欲言又止。
  “其实你应该早就知道,又何必问呢?”
  明菁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很长很长。
  然后靠在栏杆,看着夜空。可惜今晚既无星星,也没月亮。
  “过儿,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说吧。”我也靠着栏杆,视线却往屋内。
  “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
  “那以后就别问我为什么了。”
  “嗯。”
  “找工作的事,别心烦。慢慢来。”
  “嗯。”
  “我该走了。这个篮球我带走,明天再还你。”
  “好。”
  明菁说完后,进客厅拿起手提袋,跟我说了声晚安,就回去了。
  我一直待在阳台上,直到天亮。
  但即使已经天亮,我仍然无法从明菁所说的话语中,清醒。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我和柏森又开始找新工作。
  只可惜我和柏森的履历表,不是太轻,就是太重。
  轻的履历表有如云烟,散在空中;重的履历表则石沉大海。
  柏森的话变少了,常常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他还回台北的家两趟,似乎在计画一些事。
  为了避免断炊的窘境,我找了三个家教,反正整天待在家也不是办法。
  明菁在这段期间,经常来找我。
  她很想知道我是否已经找到工作,却又不敢问。
  而我因为一直没找到新的工作,也不敢主动提起。
  我们的对话常常是“天气愈来愈热”、“楼下的树愈长愈漂亮”、 “隔壁五楼的夫妇愈吵愈凶”、“她的学生愈来愈皮”之类的。
  日子久了,明菁的笑容愈来愈淡,笑声愈来愈少。
  我不想让荃知道我失业,只好先下手为强,告诉她我调到工地。
  而工地是没有电话的。
  只是,我总是瞒不了荃。
  “你好像很忧郁呢。”
  “会吗?”
  “嗯。你烦心时,右边的眉毛比较容易纠结。”
  “那左边的眉毛呢?”
  “我不知道。因为你左边的眉毛,很少单独活动。”
  “单独活动?”我笑了起来。荃的形容,经常很特别。
  “嗯。可不可以多想点快乐的事情呢?”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想起来会比较快乐。”
  “那么……”荃低下头轻声说“想我时会快乐吗?”
  “嗯。可是你现在就在我身边,我不用想你啊。”我笑着说。
  “你知道吗?即使你在我身边,我还是会想着你呢。”
  “为什么我在你身旁时,你还会想我?”
  “我不知道。”荃摇摇头,“我经常想你,想到发呆呢。”
  “对不起。”我笑了笑。
  “请你记得,不论我在哪里,都只离你一个转身的距离。”
  荃笑了笑,“你只要一转身,就可以看到我了呢。”
  “这么近吗?”
  “嗯。我一直在离你很近的地方。”
  “那是哪里呢?”
  “我在你心里。正如你在我心里一样。”
  荃笑得很灿烂,很少看见她这么笑。
  我和柏森被解雇后一个半月,秀枝学姐决定回新竹的中学任教。
  “我家在新竹,也该回家工作了。而且……”
  秀枝学姐看了一眼子尧兄以前的房间,缓缓地说:
  “已经过了半年了,他还没回来。我等了他半年,也该够了。”
  虽然舍不得,我还是安静地帮秀枝学姐打包行李。
  “菜虫,休息一下吧。我切点水果给你吃。”
  “谢谢。”我喘口气,擦了擦汗。
  秀枝学姐切了一盘水果,一半是白色的梨,另一半是浅黄色的苹果。
  我拿起叉子,插起一片梨,送入口中。
  “菜虫,你知道吗?这苹果一斤100元,梨子一斤才60元。”
  “喔。”我又插起了第二片梨。
  “我再说一次。苹果一斤100元,梨子一斤才60元。苹果比较贵。”
  “嗯,我知道。可是我比较喜欢吃梨子啊。”
  “菜虫……”秀枝学姐看了看我,呼出一口气,“我可以放心了。”
  “放心?”第三片梨子刚放进口中,我停止咀嚼,很疑惑。
  “本来我是没立场说话的,因为我是明菁的学姐。但若站在我是你多年室友的角度,我也该出点声音。”
  “学姐……”秀枝学姐竟然知道我的情况,我很困窘,耳根发热。
  “不用不好意思。我留意你很久,早就知道了。”
  “学姐,对不起。我……”
  “先别自责,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该勉强。原先我担心你是因为无法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所以才会犹豫。如今我放心了,我想你一定知道,你喜欢谁。”
  秀枝学姐走到子尧兄送的陶盆面前,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
  “菜虫,那你知道,谁是苹果?谁又是梨子了吗?”
  “我知道。”
  “苹果再贵,你还是比较喜欢吃梨子的。对吗?”
  “嗯。”
  “个人口味的好恶,并没有对与错。明白吗?”
  “嗯。”
  “学姐没别的问题了。你继续吃梨子吧。”
  “那……苹果怎么办?”
  “喜欢吃苹果的,大有人在。你别吃着梨子,又霸着苹果不放。”
  “嗯。”我点点头。
  “我明天才走,今晚我们和李柏森与明菁,好好吃顿饭吧。”
  秀枝学姐仔细地包装好陶盆,对我笑了一笑。
  荃是梨子,明菁是苹果。
  明菁再怎么好,我还是比较喜欢荃。
  秀枝学姐说得没错,喜欢什么水果,只是个人口味的问题,
  并没有“对”与“错”。
  可是,为什么我会喜欢梨子?而不是苹果呢?
  毕竟苹果比较贵啊。
  我对荃,是有“感觉”的。
  而明菁对我,则让我“感动”。
  只可惜决定一段感情的发生,“感觉”,而不是“感动”。
  是这样的原因吧?
  子尧兄走后,秀枝学姐不再咆哮,我一直很不习惯这种安静。
  如今秀枝学姐也要走了,她势必将带走这里所有的声音。
  我摸了摸客厅的落地窗,第一次看见秀枝学姐时,她曾将它卸了下来。
  想到那时害怕秀枝学姐的情景,不禁笑了出来。
  “你别吃着梨子,又霸着苹果不放。”我会记住秀枝学姐的叮咛。
  于是秀枝学姐成了第三棵离开我的寄主植物。
  我的寄主植物,只剩柏森和明菁了。
  有些话必须要鼓起勇气说
  送走秀枝学姐后,柏森更安静了。
  有天晚上,柏森突然心血来潮,买了几瓶啤酒,
  叫我陪他到以前住的宿舍走走。
  我们敲了1013室的门,表明了来意,里面的学弟一脸惊讶。
  摸摸以前睡过的床缘和念书时的书桌后,我们便上了顶楼。
  爬到宿舍最高的水塔旁,躺了下来,像以前练习土风舞时的情景。
  “可惜今晚没有星星。”柏森说。
  “你喝了酒之后,就会有很多星星了。”我笑着说。
  “菜虫,我决定到美国念博士了。”柏森看着夜空,突然开口说。
  “嗯……”我想了一下,“我祝福你。”
  “谢谢。”柏森笑了笑,翻了身,朝向我,
  “菜虫,你还记不记得拿到橄榄球冠军的那晚,我问你,我是不是天生的英雄人物这件事。”
  “我当然记得。事实上你问过好多次了。”
  “那时你回答:你是不是英雄我不知道,但你以后绝对是一号人物。”
  柏森叹了一口气,“菜虫,真的谢谢你。”
  “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还谢我干吗。”
  “受到父亲的影响,我一直很想要出人头地。”柏森又转头向夜空:
  “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事,我会要求自己一定要比别人强些。”
  柏森加强了语气:“我一定,一定得出人头地。”
  我没答话,只是陪着柏森望着夜空,仔细聆听。
  柏森想与众不同,我却想和大家一样,我们有着不同的情结。
  因为认识明菁,所以我比较幸运,可以摆脱情结。
  而柏森就没这么幸运了,只能无止境地,不断往上爬。
  突然从空中坠落,柏森的心里,一定很难受。
  “柏森,出去飞吧。你一定会比别人飞得更高。”我叹口气说。
  “呼……”过了很久,柏森呼出一口长气,笑了笑,“心情好多了。”
  “那就好。”我也放心了。
  “菜虫,可以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吗?”
  “方荃。”
  “为什么不是林明菁?”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失去理性,疯了吧。”
  “你为什么说自己疯了?”
  “因为我无法证明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方荃啊。”
  “菜虫啊,念工学院这么多年,我们证明过的东西,难道还不够多吗?你竟连爱情也想证明?你难道忘了以前的辩论比赛?”
  “嗯?”
  “我们以前不是辩论过,”谈恋爱会不会使一个人丧失理性“?”
  “对啊。”
  “你答辩时,不是说过:'如果白与黑之间,大家都选白,只有一个人选黑。只能说他不正常,不能说不理性。正不正常是多与少的区别,没有对与错,更与理不理性无关”
  没错啊,我为什么一直想证明我喜欢荃,而不是明菁呢?
  我心里知道,我喜欢荃,就够了啊。
  很多东西需要证明的理由,不是因为被相信,而是因为被怀疑。
  对于喜欢荃这件事而言,我始终不怀疑,又何必非得证明它是对的呢?
  就像我内心相信太阳是从东边出来,却不必每天清晨五点起床去证明。
  我终于恍然大悟。
  我决定不再犹豫。
  只是对我而言,告诉一个爱自己的人不爱她,
  会比跟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说爱她,还要困难得多。
  所以我还需要最后的一点勇气。
  柏森要离开台湾那天,我陪他到机场,办好登机手续后,他突然问我:
  “菜虫,请你告诉我。你技师考落榜那晚,我们一起吃火锅时,你说:台湾的政治人物,应该要学习火锅的肉片。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柏森的表情很认真,似乎这是困扰他多年的疑惑。
  “火锅的汤里什么东西都有,象征着财富权势和地位的染缸。政治人物应该像火锅的肉片一样,绝对不能在锅里待太久,要懂得急流勇退,过犹不及的道理。”
  “菜虫。你真的是高手。那次的作文成绩,委屈了你。”
  柏森恍然大悟,笑了一笑。
  “柏森。你也是高手。”
  我也笑了一笑,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没有意外,那次的作文,是我最后一次为了比赛或成绩写文章。
  “同被天涯炒鱿鱼,相逢何必互相夸。”
  柏森突然哈哈大笑。
  荃说得没错,声音是会骗人的。
  即使柏森的声音是快乐的,我还是能看出柏森的郁闷与悲伤。
  “柏森,你还有没有东西忘了带?”
  “有。我把一样最重要的东西留在台湾。”
  “啊?什么东西?”我非常紧张。
  柏森放下右手提着的旅行袋,凝视着我,并没有回答。
  然后缓缓地伸出右手,哽咽地说:
  “我把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留在台湾了。”
  像刚离开枪膛的子弹,我的右手迅速地紧握住柏森的手。
  我们互握住的右手,因为太用力而颤抖着。
  认识柏森这么久,我只和他握过两次手,第一次见面和现在的别离。
  都是同样温暖丰厚的手掌。
  大学生活的飞扬跋扈,研究生时代的焚膏继晷,工作后的郁闷挫折,这九年来,我和柏森都是互相扶持一起成长。
  以后的日子,我们大概很难再见面了。
  而在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能会由朋友转换成妻子和孩子。
  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于是激动地抱住柏森。
  该死的眼泪就这样流啊流的,像从地底下涌出的泉水,源源不绝。
  我27岁了,又是个男人,不能这样软弱的。
  可是我总觉得在很多地方我还是像个小孩子,需要柏森不断地呵护。
  柏森啊,我只是一株檞寄生,离开了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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