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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莉文集-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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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红啊,你可给我来电话了!这几天我找你找得急死了,你还有心开玩笑。”
  我伤心地说:“我没开玩笑我——”
  “你住嘴。你这个小东西还给我来这一套。告诉你。我故意逗你的。京城一枝花,大名鼎鼎的名记谁不知道。你写我的那篇文章我已经看见了,棒极了!说正经的,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菜?北京城里的餐厅,点什么我带你去吃什么!”
  我不能再沉默了。我说:“老阿山。我是眉红。”
  老阿山惊叫一声:“眉红?”好半天没声音。是一盆凉水浇了头的感觉。我怕出了什么事,因为他血压偏低。我使劲对着话筒叫喊:“喂喂!喂喂!你没事吧?”
  “你杀了我吧眉红。”老阿山换了一副低沉的一本正经的嗓门。“我操!我他妈真出丑了。眉红,你千万别当真,我在拿那女记者开涮呢。她丫倒真够名妓了。现在还能和女人动真情吗?当然除了你,你是纯洁的。”
  “得。请别涮我。我从生下来就沾染世尘,早不纯洁了。”
  “哦,对了眉红。你现在在哪里?”
  “我当然在武汉。”
  “多遗憾。要是在北京我可以请你吃一顿饭。有事吗?”
  “没事。没事闲得手痒,拨个电话好玩。”
  “真羡慕你。我操!我他妈每天忙得四脚朝天,挣钱太不容易了。整天与一些傻调打交道。现在北京尽他妈傻X!”
  我扭头看了看门。“我们领导来了。”我们领导当然没来,我在这么想象,凭借想象好撒谎。我说:“我得挂电话了,再见。”
  “再见。”
  我倒在床上休息。我想老阿山当个编辑都极不称职,错别字连篇,怎么导戏?难怪我们的电视剧绝大多数不能看。
  毛同志天黑进门。跛着累坏的脚,用湖南普通话向我大声控诉北京的一日几游,旅游车巧立名目收很多钱,但每个景点只让旅客蜻蜓点水一样点一下就走。而且所有的参观门票还是游客自己掏钱买。毛同志一会儿说游了三处,一会儿说游了五处。都气糊涂了。
  “小眉你是不是也到北京旅游来的?”
  “是想好好玩一下。”
  “好好?现在谁会让你好好地玩?告诉你,你千万别坐游览车!”
  “也许我是不会去坐。”
  “没有也许,就是不坐!”毛同志搬起赤脚在台灯下察看水泡,硬逼着我答应她决不去坐北京的游览车。她说:“我是前车之鉴。你看看!看看!钱花了一百多块,玩没玩好,吃没吃好,脚上还打了泡,导游小姐像撵兔子一样撵你,能不起泡?你千万别上他们的当。你说呢?”
  毛同志把我逗笑了。我说:“对。我决不上他们的当。”
  毛同志也笑起来。
  毛同志洗了澡,躺在床上,大叹一气,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这么搞下去,我们中国还得了?”
  我扭头望毛同志。我在北京这几天也不如意,可我压根就没由此考虑国家前途人类命运。我感到湖南人了不得,天生博大的革命胸怀。
  我问:“毛同志您是韶山冲人吗?”
  毛同志答:“长沙人,和毛主席是大老乡。”
  毛同志睡了一会儿又爬起来,披上衣服靠在床架上看电视。一边看一边打瞌睡。毛同志说:“小眉你先睡,要不我打鼾吵你睡不着。昨天我是坐火车坐得太累了。”
  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儿喜欢毛同志了。
  事态变得严峻起来。我到北京干吗来了?就是旅游来了嘛。我来北京多次,从来没有机会认真地看看那些名胜古迹。这次是下决心要看的。这次时间有了,钱也凑合,可没有朋友陪着。没有朋友,一个人乱逛,不好玩。没有人,再好玩的地方也没意思。人是景的一个组成部分。我傻看那些飞檐碧瓦干什么?没来的时候,北京的朋友好像都在等我,来了才发觉不是那么回事。旅游车显然是不能坐的。和朋友,拿一点小零食,在故宫在长城,随心所欲瞎逛,拍几张照片,谈许多闲话。说说笑笑走遍北京城——我就这理想就这心愿。可我现在看出我这理想心愿似乎下错了车站。
  早上毛同志出门之后我躺在床上有些茫然。
  王先生来了一个电话问我在于什么,我说:“在虚度光阴。”就把电话挂了。
  我又摊开电话号码本,审视一个又一个朋友的面孔。到吴琴心这儿我拿起了电话。
  “吴琴心,我是眉红。”
  “呀眉红!你在哪儿?”
  我说了招待所的名字,吴琴心更惊喜:“呀太棒了!离我家很近。你等着,我半个小时后到。听着,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到底是同学。感觉就是不一样。
  吴琴心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敲门。我们高兴地拉着手转了两个圈。女人一见面便是典型的妇女话题。
  “眉红,你还这么年轻!”
  “你可比从前漂亮多了!”
  “去去,腰围二尺二啦。”
  不管吴琴心腰围多少尺寸,她确实比从前漂亮。她读大学时穿什么,一身化学纤维。现在穿什么?真丝裙,真皮风衣,与风衣配套的长筒皮靴。
  “小姐请你摘下墨镜好不好?”
  “当心吓坏了。”
  吴琴心取下墨镜让我瞧一眼随即又戴上了。她的下眼睑烂得赤红发亮。
  我说:“天!你怎么啦?”
  “割眼袋了。手术才一星期,按说是不应该出门的。”
  “那你快回去,别感染发炎了。如果发炎了那可怎么好?”我望着吴琴心发呆,我明白我与朋友携手游览京城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了。
  吴琴心掏出香烟,问我:“抽吗?”
  我说:“抽。”
  我取过一支细长的褐色的摩尔女烟,夹在指头上玩弄了一番。吴琴心送过火来,我怕烧了眉毛,赔着嘴唇去点烟,被吴琴心轻轻拍了一下脑门子。
  “不会就不会,别装会好不好!”
  我说:“好。我是不会。”
  吴琴心取出一支烟。不是夹着而是两指头拈着。蓝色火焰升起来了。让它在耳侧静静燃烧少顷。点烟。轻轻吸一口带一声轻轻的“吧”。旋而往沙发上一坐。一条腿搭在
  另一条腿的膝盖头上。真丝裙无声地滑开。红唇里的烟雾徐徐送出。我为这性感的妇女风韵鼓掌叫好。
  吴琴心说:“来来来,咱哥俩好几年不见了,畅谈一番怎么样?”
  “那就畅谈吧。”
  “先谈男人?”
  “好。”我发笑了。
  “笑什么笑?真谈!”吴琴心望我脸这边喷了一口烟。
  “真谈吧。”我这次没笑。
  畅谈很快就变成了吴琴心主谈。她已经离了婚又结了婚现在关系又紧张。
  吴琴心一支接一支抽烟,风度不如刚才的优雅。刚才带有表演性质,现在是真实生活。我大嚼口香糖,食用胶积攒了满满一口,想吹双重泡泡,没吹成功。我坐累了就去趴在床上听。吴琴心不介意。她刹不住车了。她有很强烈的倾诉欲望,我来北京来得正好。
  “慢着,你不是说你的琴心时装店倒闭了吗?怎么又说服装设计师和你日夜研究工作引起你先生的不满?”
  “谁说倒闭来着?关门了。收业了。我办大公司了。”
  “啧啧。”
  “现在我拥有中国最棒的设计师。垄断了二十个一流名模。我的产品专销海外市场。在东南亚,皮尔·卡丹都没有我的生意火。”
  “皮尔·卡丹现在准在打喷嚏。”
  “你呀,以为皮尔·卡丹是世界名牌?不行了!国际上只能排到二十四位了!法国服装真不行了。旧的名牌总有死去的一天,新的名牌正在红遍全球,这是商业界的规律!”
  这话说得多富哲理。我服了。从前在大学,吴琴心服我。现在我服她了。我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陪她继续畅谈。在北京我的时间多的是。
  “你的公司什么名字?”
  “国际流行时装中国股份(集团)有限公司。”
  “你们公司的服装什么牌子?”
  “念奴娇。”
  我又忍不住趴床上笑了。吴琴心走过来喝水顺手在我臀部给了一巴掌。
  我说:“这是个词牌呀,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
  “你知道是词牌,不错。蕴含东方神秘色彩。你再看这字面意思:念一奴一娇一” 吴琴心甩了一个水袖姿式,以手托腮,扭动胸脯和胯部。“风情万种是不是?”
  “是呀。”
  “你别用这种口气说话。可怜的因为你太穷了你穿不起念奴娇,所以你不知道念奴娇。我可以看在老同学的关系透露一点公司机密。我的公司是有背景的,我的合伙人是 ——”吴琴心在我耳边说了一个全国人民家喻户晓的名字。
  我的耳朵被吴琴心的呼吸弄得怪痒痒,我搔着耳朵吃惊地问:“真的是他?”
  “他的孙子。”
  “孙子?隔那么远。”
  我咯咯咯乱笑,因为耳朵里边还痒,又挠不着。只有笑而已。吴琴心将白开水一饮而尽。说:“你要明白,北京
  人要做大生意非得这样不可。”
  畅谈到十二点半,吴琴心请我到附近的国际饭店吃西餐。
  “我不喜欢吃西餐,淡而无味。”
  吴琴心劝我:“吃西餐吧,吃环境吃情调嘛。”
  我们在国际饭店西餐厅吃了一顿环境和情调。环境不错。安谧。清静。流泉和常绿植物把空气调节得十分宜人。情调也还行。餐桌上小包装的细盐和味精是进口货,花瓶里插一朵鲜花。服务员小姐扎着波浪边的白色围裙。远方传来音乐。其它餐桌上有洋人、黑人、华侨以及貌若天仙的中国小姐。
  吴琴心在餐厅遇上了好几个熟人。一个油黑脸大胡子的矮墩男人和吴琴心互道了一声“哈罗”,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又向我说“哈罗”,我没吭声。
  我对吴琴心说:“什么德性!吃个西餐就是外国人了?”
  吴琴心说:“吃中餐也这么来着。现在的北京——你太不了解了。你知道他是谁?”
  我喝着奶稀。摇头。不屑。
  “西北来的一只狼。摇滚键盘手。摇滚界很有名气了。”
  一会儿又来了两个服装模特儿。模特儿台上看可以,台下体积太大。长腿细脖子像只鸳鸯。模特儿说:“嘿,琴老板。”
  吴琴心对她俩打量,慢慢吐烟圈。模特儿旁若无人坐下,其中一个气咻咻说:“琴老板,他丫出台费才给三百块,还是他妈的人民币。您帮个忙,告诉他我是谁。”
  说话间拴在模特儿牛仔裤上的BP机叫起来,她看了一眼,举目四顾找电话。一直坐在旁边抽闷烟的模特儿说:“别理这傻X!”她一动嘴巴就破坏了脸蛋和浓妆的美丽,下眼睑漾起皱褶,口型松垮疲软。我不忍地转过头去。吴琴心指点着这模特儿说:“你最好少开口。”
  俩模特儿去打电话。打了电话在另一张餐桌上就餐。
  吴琴心说:“那个打电话的女孩是山东来的,现在傍一大款住在亚运村。她的实力不可估量,一上台魅力四溢。那穿裙子的是杭州人。杭州姑娘腿的比例不太理想。只能穿裙装。哦——”吴琴心叩叩脑门。想起了什么,招手让杭州姑娘过来。
  杭州姑娘迈着猫步过来了。
  吴琴心撩起她的裙子,在一条侧缝找到了商标,翻出来给我看。商标上三个绣金字,果然是“念奴娇”。
  我端详远去的模特儿告诉吴琴心心里话:“这裙子可真是不怎么样。完全没个模样。”
  “对了!”吴琴心把玩着酒杯,教导我,“大师级的东西就是没有规范。它超越了线条色彩形式的模式,呈现一种自由状态。一条裙子穿在女人身上,要能勾起人的无穷想象——这就是念奴娇的广告词。”
  我说:“这裙子的成本最多三十块钱。”
  “小姐,真正的名牌是无价之宝。”
  “换句话说就是一分钱不值罗。”
  一朵芬芳的玫瑰在我和吴琴心之间颤动。我们透过玫瑰挖了对方一眼然后大笑起来。
  我没吃饱,但吃好了。吴琴心没有吃好,但吃饱了。
  在饭店门口,我执意要为吴琴心叫一辆出租车。吴琴心反对。我说:“我们武汉有一首新民谣,说共产党是爹,银行是娘,等等。”
  吴琴心明白了:“你有爹娘报销?”
  “差不多吧。”我说。我朝一辆奔驰车招手,吴琴心小声提醒我:“奔驰每公里三块六。”
  我点头表示知道也表示一种阔气。吴琴心暧昧地笑了。说:“看来你也不正派。下次来北京咱俩深入聊聊生意。”
  “下次吧。”我说,心里空落落的。
  我给了司机六十块钱,让他开了一张发票。吴琴心坦然地上了车。我们挥手再见。
  我步行回招待所。双手抄在口袋里。眯眼顶着北京早春的大风。在大街小巷信马由缰。我想起了吴琴心的前夫,也是我们的同学,不同班。这次我们竟没谈到他。我想起上学时候我到北京,吴琴心接站等了两个小时,火车停下之后她冲上前乱踢车厢。我们和乘务员大吵起来。最后被双双带到车站警卫室。我们宁死不屈,坚决不写检讨。后来吴琴心的爸爸代写了两份检讨书领走我们。我们从车站出来直奔人民日报社告状申冤。这次我们竟然也忘记谈这些往事。往事如烟呵!烟在淡去淡去……
  没有往事,我们多么潇洒无牵挂。见面吃顿饭再见。
  北京春天的风很讨厌。黄沙沾满我的羊毛裙。骑自行车的妇女用纱巾蒙着脸。我觉着挺好玩。要是我做生意,我就发明一种念奴娇防沙面罩,准能让京城女性纷纷解囊。
  我想我们果然是进入一种新社会了。古往今来,念奴娇在人们眼里就是一词牌。苏东坡看到它便填词。毛泽东看到它也填词。我们现在看到它却想到赚钱。真个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真个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在一个小胡同口子上,我买了一张大饼和半斤油炸胡萝卜丸子,都是热气腾腾的。烙饼大妈胖乎乎的灵巧的手让我想起吴琴心的妈,她妈用同样的手给我做过炸酱面。
  我拎着自备晚餐回到房间。毛同志在吃“康师傅”。康师傅是北京流行的一种快餐面。我摊开大饼和丸子请毛同志与我分着吃。毛同志问:“这张饼多少钱?”
  “八角。”
  “才八角钱?丸子呢?”
  “一块二一斤,我称了半斤。”
  毛同志围着油炸丸子转了一圈,说:“这么一大堆才六角钱。其实北京挺便宜呀!起码比长沙便宜。”
  我说:“比武汉也便宜。”
  这时候王先生来了。换了领带,穿着风衣。风衣不同凡响,我只当没看见他。毛同志像我家长一样埋怨地看我一眼,上前倒茶倒水应酬王先生。
  王先生说:“眉小姐,该玩的地方都去了没有?”
  我说:“什么事直说。”
  王先生好像突然发现了大饼及胡萝卜丸子。“哎呀,吃这么艰苦干什么?眉小姐,你应该去餐厅进餐嘛。”
  我说:“你以为这丸子便宜?告诉你,绿色食品专卖店买的。一块钱一个。”
  “好。好。”王先生说,“也太贵了一点。毕竟只是胡萝卜,开了发票吗?”
  “当然没忘记。”
  王先生无可奈何笑笑说:“学狠了。这么几天就学狠了。”
  毛同志说:“现在风气就这样,买卫生中都开副食发票。”
  王先生在与毛同志搭讪的时候拣了一个丸子吃起来。他一连吃了七八个。最后告诉我他还有事,不能与我一同回武汉,让我自己买火车票回去。
  “那我只能买黑票。”
  “黑票可能贵得很。”
  “那我买机票吧。”
  “算了。买黑票吧,不过买黑票有风险。你又不着急走,设法找找亲朋好友买正道的票。”
  我一句话不说就走出了房间。和王先生打交道怎么就这么难受呢?资本家德性!我径直下楼,径直往外走。我无处可去。我宁愿在马路上流浪。直到王先生明白我已弃他而去,知趣地离开我的房间。
  经过招待所大厅时,我无意中发现了王先生的表弟。他坐在油腻腻的公用沙发上,假装注视服务台前登记的人。他的假装神态提示给我一个真实的事实:他在等候王先生但他怕我看出这一点。
  我成全他。我扬长而去。
  我回来时全天电视节目已经结束。
  毛同志说:“天啊,你再晚一步进门我就要报警了!”
  “谢谢你!”我说。
  “你把王先生弄得太难堪了。”
  “他活该。”
  “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没有一点情没有一点义呢?”
  “我还没有?他才没有!你不知道内情。”
  “我不知道内情有什么关系。”毛同志正襟危坐,严肃地对我说,“我有感觉。我感觉到你生怕受伤害,一受委屈就薄情寡义翻脸不认人。人家王先生已经受过许多伤害了,所以处世圆滑一些。但人家心里始终藏着一股爱意。”
  我对毛同志刮目相看。
  毛同志说:“不相信我的话?”
  “打死我也不信。”
  阳光灿烂照耀着招待所我们房间的镜子。我在镜子里梳头。我透过自己的脸窥视自己的心。毛同志对我的感觉还是有几分准确的。此时此刻我的心像一片沙漠。与朋友也就是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你替我办点事,我替你办点事,你说我好话,我吹捧你几句。全是俗入俗套,灵魂从不颤动。人走了茶就凉了。风吹过沟壑就平了。我是这样的?
  我想不是。我不想是。紫红色的电话机跳入我的视线。我久久望着电话。看见马甸桥上空的月亮在白天升起。我是有真朋友的。我这个朋友和我亲兄弟般相似,情同手足。尽管我们远隔千里,音讯全无,我相信我握有他的钥匙他也握有我的钥匙。
  我手中只有他几年前留下的六位数的电话号码,而北京现在已经是七位数。我无法找到他。
  我慢慢提起话筒,心里充满情意。在北京打最后一个电话吧。电话通不了是电话的问题,我只证明我的心。
  我慢慢拨了六位数,万料不到电话通了。一通就听他问:“喂哪位?”
  我张皇失措面红耳赤瞅着话筒。
  他说:“喂,请讲话。”
  我讷讷地说:“对不起,我以为电话不会通的。”
  “哦——”他一声长长的哦刹时删掉几年的空白,他温和地说:“小姐,电话从来都是通的。”
  “北京不是七位数吗?”
  “还剩最后一个局是六位数。”
  就事论事之后,我不知说什么才是,太没有心理准备了。
  他说:“你来北京了?”
  “我要离开北京了。”
  “什么时候?”
  “明天。”
  我这人的确变刁了。前一刻我都没打算哪一天走。朋友一接上头就拿刀刃试红白。不给他时间不给他余地,看他怎么处理。
  他说:“明天我不能送你。对不起。”
  我假笑,说:“没关系。你在忙什么呢?”
  “忙‘两会’。”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两会’?”
  他说:“看你,这么大的国家大事:政协、人大两个大会嘛。”
  “你和‘两会’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我的提问很可笑。“我在会上。懂了?”
  我忽然想起了平常在报纸上见到的他的名字,总是很高兴他成了一个人物。这会儿怎么忘了。
  “懂了。”我说,“你搞政治了,你是个比较著名的人物了。那你忙吧,不必送我了。”
  “这样吧。今天晚饭时间我有两小时可以自由支配,我请你吃顿饭。”
  我说:“不吃。”
  我说不吃的时候眼前飞快闪回这次来北京的所有委屈和失望,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别哭。”他说,“我现在身不由己。既不能送你也不能陪你玩玩。但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
  我一边抹泪水一边冷静地说:“我没哭,我也没时间吃这顿饭。”
  我们都不说话了。一种梗塞状的难受劲从我们的心中慢慢滚动过去。
  他说:“那就不吃?”
  我说:“不吃。再见。”
  这次我能肯定我的钥匙没丢而他把钥匙丢失了。
  我立刻着手办明天离京的火车票。
  毛同志陪我和票贩子老赵谈买黑票的勾当。我们三个人都坐在招待所肮脏的沙发上,面对从不走动的世界各国时钟。老赵长一北方男人的大脑袋,留寸头,齆着鼻子说一
  口老北京话,满口舌头乱卷,句句理直气壮。找老赵买票的规矩是必须事先交纳手续费。到武汉的当日硬卧票,手续费五百元人民币。次日票,三百元。提前三天订票,一百五十元。提前一星期,一百元。
  我说:“我要明天的。”
  老赵说:“先交三百,明天按票价一手交钱一手交票。”
  毛同志说:“你不能便宜一点吗?”
  老赵说:“大婶,您当这是菜市场买萝卜大白菜?”
  我说:“三百就三百。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把钱给你你一去永不回,我上哪找你?”
  “这好办。我不收这钱。”老赵拉过服务台里面的小姐,说:“把钱押在她这儿行吧?”
  老赵就是招待所总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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