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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弃地-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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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敬仪安慰地拍了拍米歇尔的肩膀。
米歇尔拽着黄敬仪的手,发誓一样字字用力:“我回再回来的!我会再回中国的!总经理你相信我!”
黄敬仪敷衍地对他微笑。
对着米歇尔的背影,华童无声哂笑,他才不信。
是啊,当时,没人相信。
米歇尔走得很没落,麦克马龙和韩峰眠不算没有良心,临行的时候去相送了他们的前任机长。麦克马龙是被韩峰眠强拽着去的,见了米歇尔只好翻个白眼。
韩峰眠家教渊源,不愧礼仪之邦的读书子弟,断然不肯落井下石,最后分别的时候还往机长的行囊里塞了些许中国特产一只篆了观音的鼻烟壶。
平常闲聊时候,米歇尔曾经说过有趣的东西。
看着这个曾经被他骂到要死的男孩子,米歇尔眼圈发红。
麦克马龙撇一撇嘴,在旁边吹个口哨儿。
韩峰眠见不得别人哭,更加不擅长压抑伙伴的失礼。这孩子几乎语无伦次:“机长,你那圣经着实念的好听。跟超度似的……哦……这个鼻烟壶里……画的是我们中国人的圣母……那个……你看这面儿,这面儿好玩的,密密麻麻刻的是我们中国的圣经……唉……如果我死了……就麻烦您念念我们中国的经文……也算是咱们认识一场,您给我超度……”
米歇尔语塞,基督徒是不可以吟诵其他宗教的经典的。
不过这次他没忍心说,默默地拍拍韩峰眠的肩膀,走了……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这边走了米歇尔,那边儿麦克马龙跟韩峰眠在一众中国人和美国人的起哄下,对天磕头、桃园结义,拜了把子。
彼时战乱,盟兄弟之间没有什么信物互换,章素节出的主意高明:“我看你们俩就把狗牌换了吧,那才叫过命的兄弟。”
小哥儿俩还真听话,二话不说交换了狗牌。
太阳底下,身份铭牌闪闪发光,他们明晃晃、亮晶晶地做了交换,说生死与共。

谁也不能相信,米歇尔在60年之后再次踏上了中国的土地。
将近90岁的米歇尔·菲佛机长在孙女的搀扶下再一次走入了中国川藏。
米歇尔·菲佛自二战结束后,志愿开始寻找、编辑、整理飞跃驼峰飞行员资料工作,并且自费发起民间组织找寻驼峰航线失踪飞行员遗骨。由于政治原因,真正的遗骨收集工作开始于20世纪末。
2002年,鸡皮鹤发的米歇尔·菲佛机长经过艰难跋涉,终于来到四姑娘山的雪线以上。
海拔3500米以上的皑皑雪山,常年冰封四季。晶莹剔透的霜雪装饰出皎洁无瑕的世界。寒冷冻结的不止是冰雪,仿佛还有时间。晴好的阳光下,一架巨大的C…47的银色蒙皮依旧反射着光彩。机腹下清晰可辨的红色大字:CNAC  93。

雪线上刺眼的阳光让人眩目,好像时空都会错位。
看到CNAC 93的时候米歇尔几乎相信,只要他大声招呼,藏在哪个不知名角落里无所不能的吴成宪就会蹿出来修理好这台机器,永远满眼血丝的陈瑞平会递给他密密麻麻任务排单,邦德会在某个窗帘后紧皱眉头,章素节也许就在附近无人处和他漂亮的老婆亲亲我我,而永远羞涩紧张的韩峰眠和永远嘻嘻哈哈的麦克马龙下一秒钟会从机舱里探出头来,说:“机长,带我们去飞天……”
米歇尔下意识地说:“好!”

米歇尔也说不清楚迷茫了他视野的究竟是老泪或者寒风,直到他听到耳边有人对他说:“米歇尔先生,飞行员遗骨在上面山洞里……您腿脚不方便……还是……”

吴成宪、任务单、副驾驶、章素节……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残云一般呼啸着被风吹散在茫茫的时空隧道里……
幻境被打破,一切瞬时还原。
米歇尔眯一下眼睛,他只看到破败的飞机残骸。
他的CNAC 93孤独地躺倒在这里,静静地等待了他六十年。
无论是经历了多少次飞行员的遗体收集,遗骨这两个字还是触痛了老米歇尔的神经。
老头子固执地推开所有企图来帮助他的人,他蹒跚地走上了陡峭地斜坡。

那是一个方圆不过两平方米的低矮山洞,天气晴朗的日子会有阳光晒入,得益于这方寸阳光的滋养,虽然在雪线以上,洞口居然也开出一两朵细弱野花,并不知名,泛淡淡泥土香味。
在并不刺眼的暖暖阳光里,米歇尔看到了山洞中互相依偎的森森白骨。依稀可以看出来是两具尸体的骨架,形状完好。
还保持着六十年前的靠坐姿势,紧紧拥抱,骨骼交缠。
常年的山风已经剥去了遗骸上所有的皮肉毛发,当年穿着的衣服也已朽烂殆尽。唯他们胸前的身份铭牌,经受住了六十年的风吹雨打,寒冷冰霜,依旧闪闪发光。
米歇尔眯着眼睛,看到了他熟悉的云纹形状,上面端正地镌刻:中航公司韩峰眠。
另外一块款式简洁,上面写:美国第十运输联队麦克马龙。
通行的人们推测:这对年轻的飞行员是受了伤,互相搀扶着爬到这里避风,最后死于无人救援的体力衰竭。
米歇尔乱七八糟地想:抱地这样紧,孩子们一定是冻坏了。他们的……你们的机长呢……
年迈的机长抖索着嘴唇说:“请……请你们给我一床毯子……”当即有随行人员递过来羽绒大衣给老头子披上。
米歇尔顽固地摇头,老泪纵横:“不,不,我……我只是……想带他们飞回昆明去……我……我是他们的机长……我已经失约了一次……韩,麦……请你们……和我走……”老机长手指到处,互相倚靠了六十年的骨架轰然散落,骨质交缠,不分彼此,再难辨认。
众人一片惊呼。
后经麦克马龙家人及中国政府许可,麦克马龙和韩峰眠合葬于中国昆明飞虎烈士公墓。
下葬之日,八十八岁的米歇尔·菲佛机长在墓前孑孓独立,他虔诚地闭上眼睛,用更加含混、低沉的语调粘稠不清地轻声吟诵:“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一个外国人诵读心经语调诸多古怪。
来墓园参观的年轻人听到,回头与同伴叽咕一句:“这美国鬼子讲话倒好像是在学周杰伦的最新单曲……”
他同伴拽住他:“那是念给死人听的,晦气!我们走……不晓得能不能赶上金喜善的签售……”
米歇尔回过头,透过浑浊的视野,他看到:阳光下,快活的、无忧的、中国孩子的背影渐渐远去……
一如当初的韩峰眠和麦克马龙。
米歇尔颤巍巍地回过头,在胸口画一个十字架,虽然用半生的经历去学习背诵中国的《般若波罗蜜心经》,但是他依旧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
因为米歇尔永远相信:上帝自有安排……
宗教即是如此,信仰让人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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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兄弟阋墙
到1944年秋月天,中日之间的这场仗就打了十来个年头儿了。很久以后邦德总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都说“八年抗战”。依美国人的眼光儿,单就开战年头儿这点儿事儿而论还是日本人算的靠谱,他们叫“十五年战争”。还别说把1928年皇姑屯事件炸死中国名义上的首脑论进去,就是光说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到如今也过了14个年头了。为什么少说几年?难道少说几年就少死了人了?
邦德和黄敬仪倒是日日翻报纸、听广播,整日里眼巴巴地瞅着上面指望着些个旗开得胜的消息,比如说一举反攻夺回香港、广州,哪怕是密支那呢……可是没有。
也不是全无捷报:7月份盟军霸王行动,诺曼底登陆一鼓作气打回了欧洲。眼瞅着8月份人家就解放了巴黎,到了10月份,美国人牛皮哄哄登陆莱特岛,带手打出来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水上互掐莱特湾海战。日军惨败,此役后日本海军基本丧失作战能力。那边斯大林不言不语的就把南斯拉夫首府贝尔格莱德解放了。
人家那边儿轰轰烈烈,战史留名,看得多少后来人心潮澎湃,万代敬仰。可这都是人家的赫赫武功,跟中国没有什么关系。
5月份日军打进洛阳,6月份诱降南京政府,7月份汪精卫征集中国妇女慰安前线日军,8月份衡阳失守,9月份共 ()产党提出组建联合政府未果,10月份日军包围桂林,直逼柳州。中国战区参谋长,中、印、缅、美军司令史迪威被免职召回美国。看到这条消息黄敬仪破天荒地在电话里对上峰咆哮:“让史迪威回去???什么意思??不反攻密支那了吗????难道就让我们在北线一直飞到死??????”
温文尔雅的中行总经理目眦俱裂。
邦德默默地听着,叹口气,替黄敬仪挂上了电话。
老蒋跟史迪威尿不到一壶里去,非自今日而始。史迪威是将军,不是政治家。连他个买卖人都看得出来:史迪威要把驼峰空运物资按比例分配给延安?怎可能的事?至于他史迪威从此仕途败落,连累着驼峰航线南迁不得,又有多少人要把命送在这里?哎……只能说底下干活儿的从来都是命不好……
到了11月份,日本发动了号称“一号战役”的豫湘桂战役。此役中国损兵60万~70万,丧失4个省会和146座城市,丧失国土20多万平方公里,6000万人民陷于日军的铁蹄之下。 国统区面积空前缩小。
看着十二三的四川娃子,还流着鼻涕就被套上军装拉上前线,邦德先骂街:“该死的日本人!外面吃了亏,到中国来撒气吗?”再叹气:“这回是更不好找补充飞行员了。”黄眼珠子转转,他反过来安慰黄敬仪:“黄,我看咱们都别着急了,等盟军打完了太平洋、解放了欧洲、枪毙了希特勒,早晚是会估计到中国问题的。到时候全世界帮着你们抗日,总能成功,这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黄敬仪无比相信邦德此时却是真心实意。
黄敬仪心中赞同邦德说的确实一番道理,但是这老东西说话真不中听。
黄敬仪想:中国人但凡还有点儿气性,就都该去撞死。哎……什么时候咱们炎黄子孙才能不让人家这么有意无意地都能戳中脊梁骨啊?怎么就这么不长出息??!
打了14年了,不短了……
中国人讲虚岁,襁褓中的小小女婴都可行及笄之礼嫁作人妇寻她一生的归宿了。可是中国的归宿在哪里,又有谁知道?
黄敬仪这边万念俱灰,邦德就得忙到分身乏术,不一会儿有电话追过来,说是特别任务有情副总裁定。邦德黄眉毛一皱,匆匆去了。
当天晚上,中航派出了章素节、泰勒和华童机组。
非常古怪的顶级配置,黄敬仪查任务单,绝密红字:护送美国特使赫尔利去访问延安。
黄敬仪的眉头挽了个疙瘩,涉及共党,关系复杂,他历来不愿兜揽这等差事,不免埋怨邦德多管闲事。邦德两党制国家呆习惯了,又加上是送美国人,所以并不拿这些当回事,只是耸耸肩,觉得黄敬仪精神过敏。
这事过地很快,飞延安总比飞驼峰简单,三日后章素节他们即告安全返航重庆。
邦德陪着忐忑不安的黄敬仪接机。机组平安落地,少有地,连泰勒老头子、甚至永远满脸阴郁的华童在内,整个机组都是精神奕奕。只是身上寒颤了些:去时纯正小羊羔皮配棉胆的防寒飞行夹克全部不翼而飞,机组齐刷刷穿着衬衫儿就回来了。在往飞机上找,一切吃喝毯子保障物资全无,机舱座椅加上总统特使,干干净净地就回来了。
可那有什么要紧?
章素节心无拘碍拽住养父笑地满不在乎,仿佛刚刚从迪士尼回来的快乐少年,儿子当着所有人对养父喋喋不休:“爹,总经理。我看他们没吃没穿,武器落后,个个黄皮腊瘦,还要举着烧火棍抗击日寇实在可敬。我就把机组的衣裳扒下来送给他们了。哦。还有飞机上的吃食和毯子。爹,你知道吗?我看到毛泽东也在用中航从驼峰上运过来的红十字口杯哦,他们还不错,没把物资倒卖了发财。”
黄敬仪不失时机地掩口咳嗽。
邦德向来大手大脚:“给就给呗。”终究爱子心切,回头问:“那你冷不冷?饿不饿?”
章素节围上老爹的外套:“不冷不饿!哦,爹,我把佩枪也送给他们了。”他啧啧:“爹,你不知道,那地方真是年轻,他们官兵一体,无分贵贱,甚至还没有贪污纳贿、官僚腐败……他们都是有理想和信仰的。我看至少共()产()党在延安会见美国特使那天是真的想要天下为公、振兴中华!爹,你信不信?反正我相信的!”
一边的华童狠狠地跟着点头,眼睛里光芒闪烁,好像一个小小的孩子。
连泰勒老绅士神色里都有一点点赞许的光彩。
章素节这般出言无忌,就有国府飞行部长官暗暗皱眉。邦德从来不以为意,倒是黄敬仪脸色更难看了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果然,日后国民政府飞行掌控部门于章素节总有许多闲言闲语,为了送出的那件皮袄甚至说:出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话来……黄敬仪自然是废了无数唾沫地辛苦描补,那都是后话。
邦德扭头看到由赫尔利陪同着刚下舷梯的浓眉男子十分眼熟,随口问:“那美男子是谁?”
章素节瞄一眼,随口答:“周恩来。”

1944年11月10日,周恩来同机赫尔利飞抵重庆,准备与国民党展开谈判。
事后想想,政治家的目光仿佛真的能够穿越古今。在那个硝烟正浓、血肉横飞的时候,国共两党已经开始绸缪一个彻底没有日本参与的中国大陆。
他们其实全部心里有数:日本败亡,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中航公司不知道。
飞行员已经精疲力竭,再也无心议论政事。于章素节来说,去延安的兴奋终于被残酷忙碌的飞行任务磨灭。国共谈谈谈,日本打打打。
黄敬仪笃信胡适先生的论点:少谈些主义,多办点儿实事。所以日日忙到不亦乐乎。
管他呢,上帝自有安排!
飞吧!看不见出头之日又怎样?各路神明,我们早豁出去了。
死了算您的,活着算我的。
反正这辈子保家卫国,可着我的本事尽了我的良心:生不丢人,死能瞑目。
至于其他的江山谁属、逐鹿中原……随他去吧……

飞行间隙,章素节偶尔会带人去看看陈定睿。前任机航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扶着拐杖或者老婆在院子里行动稳妥。没有巨大飞行任务的逼迫,陈定睿脸上多了许多滋润的血色,跟老婆日日泡在温柔乡里,这位眉目间镌刻了家仇国恨的爷居然也眉目恬然起来。
章素节十足挑剔地斜睨着陈定睿略微发福的大粗腰:“老陈……你再不飞就成猪了你知道吗?”
萧观音不掩嫉妒地盯着董小鱼再藏不住的隆起肚腹,哼出来:“瘸着一只腿,你两口子倒是什么都不耽误。”
陈定睿老脸一红:“医生说还要两个星期才可以……”
董小鱼才不在乎,挺着肚子在萧观音眼前晃:“就是比你们四脚俱全的办事有功。”
一口气噎住,萧观音红了眼圈儿坐在那里灌茶水。董小鱼嘻嘻哈哈地搂住萧观音,去那边说起来妯娌俩的体己闲话儿。萧观音其实记不住仇,三言两语就让董小鱼哄得缓过来。俩人挨得近,萧观音看着人家小媳妇儿身上蓬勃凸起的圆润肚子,终于忍耐不住,悄悄伸出手去摸。
董小鱼是干脆人,索性拽了她的手贴着肉让她摸:圆满热烫、新生命的茁壮脉动,略微手上用点儿劲儿,里面踢到“咚咚”响,隔着母亲的肚子也能觉出来:他在迫不及待地长大、出息、想要当个男子汉,一飞冲天……
董小鱼揉着腰恨恨:“捣蛋呢!拳打脚踢没有一天是老实的!”
萧观音有几分敬畏:“那疼不疼?”
董小鱼低头笑一下儿,“怎么不疼?哎,可别吓到你……”手里摸索出来一件儿小衣服在缝着,当娘的又把话圆回来:“其实踢也好,说是壮实才踢呢……”
初冬的风吹过,窗帘轻晃。
昆明的冬天其实并不冷,董小鱼还是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加件外衣,拢拢衣襟,护住肚子。那神色……就好像天底下所有的娘一样,安详又宁静……
有泪莹莹,萧观音羡慕到想放声痛哭。
怎么别人都有?怎么就她没有?良家子弟?清白出身?儿女成行?
老天爷瞎了眼睛!怎么什么都不肯给她?没人知道她的辛苦,没人知道那个暖宫的药灌下去她每个月都会痛,小时候听老嬷嬷们抽着烟斗念叨:“女人的月事痛是肚子在哭,肚子里没有孩子可养,就是没有用!”
萧观音抽噎出来,她深深觉得:自己没有用。
董小鱼搂着她的肩膀,声音低低的,仿佛是小妈妈在哄一个小小的孩子:“哭什么哭?不是说那药再吃一年就好了吗?到时候咱们一胎养活俩什么都找回来了啊。哎……我们当家的说啦,指不定到明年后年就不打仗了。他还恨我生得早了呢,要是打跑了日本人那年生个儿子叫光复,该多么威风!你别哭了,我把这么好的名字给你留着,还不行吗?明年我们萧老板头胎生个闺女给我当儿媳妇儿,年底再怀个大胖小子给老章家续香火儿。我让你眼馋,我累死你!等明年,明年就好啦。明年不打仗啦,明年不死人啦,明年就天下太平啦。真的,你说打跑了日本人,天底下还有什么不能了的事儿?不哭不哭,明年就是太平盛世啦!咱们妇道人家小女子就跟着在家享福就行了。眼看过上混吃等死的好日子了,你还哭什么哭?”
萧观音让董小鱼哄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认真地相信:是啊,等明年,明年没了日本人,大概就什么都好了吧?擦擦眼泪,偷看一眼玉树临风的丈夫,她自己也啐自己:对!怎么能不好?
回去路上,秋风萧瑟,劲草低头。
章素节默默地开车,萧观音安静的坐着。
半晌,她踌躇着问一句:“那个……明年……要是真打跑了日本人……是不是就是太平盛世了?就……什么都好了?”
章素节一脚刹车踩住。
月亮底下,他媳妇儿双眸如水,将满将溢,全是希冀。如此鲜花美眷,神色执着,让人份外不能违拗辜负。似是承担不起这样炽烈的心事,章素节下意识地转过头,看着天边那即将圆满的大好月色,他心里忽然生出一段前所未有的苍凉,几乎落泪。
他终究扭过头来,对她坦然微笑:“当然好……什么都会好……”


其实事情还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有传闻远征军有望收复缅北重镇密支那。风雨飘摇的中航零碎摔打着也能凑足三十架飞机。整个驼峰航线开通以来,运输量已经逼近四万吨,超过滇缅公路未关闭时期的运量总和。
当然如果你不把自1942年开通驼峰航线以来的1000名飞行员损失和每个月高于三成的飞机总损失算进去,这世道看起来就还算笙歌太平。
住在机场附近的董小鱼看得明白,无论一次轰轰烈烈补进来多少飞机,过些日子,停机坪就会空落落的。在家养伤的陈定睿半夜十分会对着停机坪方向出神,其实他们住的房子并不太好。屋板薄,隔音差。外面走路人脚步沉些他们都能听到,何况飞行员们穿得皆是真皮长靴,各个步履铿锵,十分扰人好梦。可是陈定睿喜欢这样,安睡屋中还能听到归家同僚走回寝室的嘈杂动静。依董小鱼冷眼看着,陈定睿每天是要听到几拨人分次回来了才能安然睡稳。
她苦笑:这人还没当爹,做派倒好像盼儿子晚归的老娘。她便捋捋头发,依在他身边陪着他等。
也有暴风骤雨的晚上,小夫妻对坐一夜支棱起来耳朵听着……可外面还是静悄悄的……
不出意外,次日便会有哭声传来。
董小鱼每次听着那飘渺的哭声都能跟着通红眼眶,然后忧心忡忡地看着陈定睿。
陈定睿便搂住她,摸着她的头发微微摇晃:“没事,不哭,日子久了,也就惯了。”
董小鱼模糊地想:胡说!怎么有人能够习惯这个?
于是她把陈定睿搂得更加紧,好像这样就可以不分开。

没人能习惯这个。
章素节发疯了一样地在和华童争吵,或者说他单方面的咆哮。
“你不能关闭云南驿导航台!还有机组在上面没下来!!”
“我求求你了华童!周景林!齐汉生!林宇中今年才22岁!我替他们求求你了!”
他泣不成声:“都是兄弟啊!童啊!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华童定定地看着章素节,不为所动:“如果不突然关闭导航台,就永远不知道谁是隐蔽在运管部门里的奸细。航线就永远是不安全的!”
章素节目眦欲裂地抓住华童的胳膊:“这是谋杀!”
华童向后退一步,依旧四平八稳的声调:“机航长,你自重。”
章素节当场呆住,他不认识一般地上下打量了华童半天,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去你妈的自重!”
“咣当”一声巨响,章素节摔门求去。
华童木呆呆地看着章素节远去的背影,低声地念叨:“就算是我不关闭导航台,被日军轰炸了,他们也回不来啊,还要白搭上导航台……”些许期期艾艾的语气,仿佛当日少年。
谁要听他?
橡木门外,哭声震天。
“啪”地一声,华童亲手切断了昆明导航台机组电源。
一分钟内,驼峰航线全体导航台忽然静默。
闭上眼睛,华童几乎可以看到,挣扎在死亡航线上的报务员是如何痛哭哀求,机长如何垂死挣扎,飞机是如何坠落山谷爆起血色火球……
惨苦恶毒,如堕地狱。
这不是幻觉,至少此刻他就能听到章素节咬牙切齿地诅咒:“华童!你不是我兄弟!你是魔鬼!”
华童在门里轻轻地回答:“素节!我就是。”

1944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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