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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记-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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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力强,口才好,能见景生情,出口成章。那一段宝数的,真是格崩利落脆,赢得了一片喝彩。那个李举人问我老舅爷:你这个小孩,是哪个村子里的?这么聪明,为什么干上这下三滥的营生?俺老舅爷就把家里跟李举人打官司的事数落了一遍。说得声泪俱下。那李举人脸上挂不住,就说,小孩,你别说了,我就是李举人。事情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你爹是个混账东西,他输了官司,并不是我去官府使了钱,也不是官府偏袒我这个举人,是因为公道在我这方。这样吧,小孩,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也不用敲牛胯骨了,你拜我做干老头吧。从今之后,只要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俺老舅爷那年才九岁,竟然斩钉截铁地说:‘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宁敲牛胯骨,不做李家儿。’集上的人听了俺老舅爷这一番话,心中都暗暗地佩服,都知道这个小孩子长大了,不知道能出落成一个什么人物。”
  钻圈插嘴问道:“这个老舅爷爷后来成了一个什么人物呢?”
  “什么人物?”爷爷瞪了钻圈一眼,单眼吊线,打量着一块木板的边沿,说:“大人物!”
  “二叔,您说的是王家官庄王敬萱吧?”管大爷肯定地说,“他后来参加了孙中山的革命党,民国初的时候,在军队里当官,孙中山给他授的军衔是陆军少将。这样的人物,自然是能够做到冻死不低头,饿死不弯腰的。”
  钻圈的爷爷哼了一声,弯腰刨他的木头,一圈圈的刨花飞出来,落在钻圈的面前。
  管大爷说:“钻圈贤侄,我继续给你说木匠和狗的故事。”
  钻圈说:“你爹和鸟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我爹的故事,也没有什么讲头了。那个胡书记,每逢集日,就到我爹的摊子前,买两串小鸟,蹲在地上,从怀里摸出一个扁扁的小酒壶,一边喝酒,一边吃鸟,旁若无人。认识他的人,知道他是堂堂的书记,不认识他的人,还以为是个馋老头呢。他后来和我爹混得很熟,很多人说我爹和他拜了干兄弟。但其实没有这么回事。我爹是个直愣人,不会巴结当官的。否则,我早就混好了。”
  “您现在混得也不错。”钻圈的爹说。
  “稀里糊涂过日子吧,”管大爷感慨地说,“胡书记不止一次地对我爹说:老管,让你儿子拜我做干老头吧,我好好培养培养他。我爹死活不松口。这样的好事落到别人身上,巴结还来不及呢。可我爹……算了,不说了。大弟你说,如果我拜了胡书记做干老头,最不济也是个吃公家饭的吧?”
  “那是,”钻圈的爹说,“没准也是一个书记呢。”
  “你爹也是个有志气的!”钻圈的爷爷感叹着,“管小六啊管小六,这样的人也难找了!”
  “钻圈贤侄,我给你讲木匠与狗的故事。”管大爷说。
  ……
  钻圈老了,村子里的孩子围着他,嚷嚷着:“钻圈大爷,钻圈大爷,讲个故事吧。”
  “哪里有这么多的故事?”钻圈抽着旱烟,说。
  一个嗵着鼻涕的小男孩说:“钻圈大爷,您再讲讲那个木匠和他的狗的故事吧。”
  “翻来覆去就是那一个故事,你们烦不烦啊?”
  “不烦,不烦……”孩子们齐声吵吵着。
  “好吧,那就讲木匠和狗的故事吧。”钻圈说,“早年间,桥头村有一个李木匠,人称李大个子。他养了一条黑狗,浑身没有一根杂毛,仿佛是从墨池子里捞上来的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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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嗵鼻涕的小孩,在三十年后,写出了《木匠与狗》:
  ……木匠拖着沉重的步伐,不断地回忆着那个收税小吏横眉立目的脸和猖狂的腔调,摇摇摆摆地走进家门。他将扁担和绳索扔在地上,大骂了一声:狗杂种!然后又回头对着湛蓝的、飘游着白云的天空,再骂一声:狗杂种!忙活了半个月,用上好的桐木板和灿烂的公鸡毛做成的四个风箱,卖了一百元钱,竟被集市上那个目光阴沉的收税员罚没了九十元,心中的懊恼难以言表。把剩下的十元钱,打了两斤薯干酒,割了两斤猪头肉,还买了一串油炸小鸟。吃到肚子里,喝进肚子里,把钱变成屎尿,让你们罚去吧。钱没了,但日子还得往下过。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人活着,不生病,有手艺,赶集时长着点眼色,看到那些卖炒花生的小贩提着篮子拖着秤逃跑,你就跟着逃跑,不要把木货全部解开,免得临时捆不及,这样,就可以保证不被那个收税的抓住。我的风箱做得好,木板烘烤得干燥,鸡毛扎得厚实,风力大,不飘偏,方圆百里,没人不知道我的风箱。只要有用风箱的人家,我就有活干。只要有活干,就会有钱挣。今日破了财,就算免了灾。
木匠和狗(5)
  嗨!这年头。心中虽然还为那被罚没的九十元疼着,但明显地钝了,麻木了。把肉和酒从帆布兜子里摸出来,扔在桌子上。坐下,刚要吃喝,就听到街上一阵嚷。木匠本不想出去,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喊声越来越急,终于坐不住了。出去看,原来是邻居家一头牛犊掉到井里,那个年轻媳妇在喊叫。李大叔,快帮帮俺吧,要是淹死牛犊,俺男人回来,会把俺的头砸破的,他下手可狠了,您以前见过的啊。年轻媳妇蓬着头,头发上沾着草,腮上抹着灰,看样子是从锅灶边跑出来的。正是晌午头,做饭的时辰,许多烟囱里,冒出白烟。木匠马上就想起来邻居那个黑大汉子,双手拖着老婆两只脚,在大街上虎虎地走着的情景。老婆哭天号地,汉子洋洋得意。有人上前去劝,被啐了一脸唾沫。木匠不愿意管这家的事情,只怕出了力还赚了汉子的骂。那家伙有疑心症,谁要跟他老婆说句话,就要遭他的怀疑和嫉恨。但架不住女人苦苦地哀求,又想起那只牛犊,缎子般的皮毛,粉嫩的嘴巴,青玉般的小蹄子,在胡同里蹶着尾巴撒欢,真是可爱。于是就回家拿着绳子,往井边跑,沿途招呼了几个人,到了井边,把绳子挽成套儿,顺到井里,揽住牛犊,众人齐用力,发声喊,把牛犊拖上来。牛犊在地上趴了一会,打几个喷嚏,爬起来,抖擞抖擞,向着场院那边跑了。等他捞完牛犊回家,发现桌子上的肉没有了。只有一片包过肉的破报纸,粘连在桌子边沿上。那条黑狗,蹲在桌子旁边,盯着木匠,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悠。木匠好恼,抓起一根棍子,对准狗头,擂了下去,狗不躲闪,正好擂在头上。木匠骂道:你这个馋东西,好不容易弄了点肉,我没吃,你先吃了。狗说:我没吃。木匠说:你没吃,谁吃了?狗说,我也不知道谁吃了,反正我没吃。木匠说:你还敢跟我犟嘴,看我不打死你。木匠抄起一根大棍,对着狗头砸去。狗当场就昏倒了,鼻子里流出血来。木匠心中也有些不忍,扔掉棍子,自己喝酒。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了。迷蒙中,看到狗费劲地爬起来,摇摇摆摆地向着门外走去。木匠说:狗杂种,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从此这条狗就没有了。
  过了一个月光景,一个晌午头儿,木匠躺在床上午睡,朦胧中听到门被轻轻地拱开了,他猜到是狗回来了。好久不见,他还真有点想狗了。木匠装睡,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狗的行径。狗拖着一根高粱秸,把木匠的身体丈量了一下,悄悄地走了。木匠心中纳闷,不知道这个狗东西想干什么。过了几天,没有动静,木匠就把这事淡忘了。
  有一天,木匠去外地杀树归来,背着一把锯子,一个大锛。他喝了一斤酒,有八分醉,晃晃悠悠地走着,迎着通红的夕阳。到了一片荒草地,周围没人影。很多鸟儿在红彤彤的天上叫唤。一条窄窄的小路,从荒草地中间穿过。木匠走在小路上,路两边草丛中的蚂蚱,扑棱棱地往他身上碰。他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一片树林子,树林子边缘上,有一个人埋伏在草丛里,在他面前不远处,支着一面大网,网中有一个鸟儿在歌唱,千回百转的歌喉,十分动听。一群鸟儿,在网上盘旋着。木匠知道,那个藏身草丛的人,姓管行六,人称神弹子管小六,是个捉鸟的高手,杀死过的鸟儿,已经不计其数了。木匠看到,空中那些鸟儿,经不住网中那只鸟子的诱惑,齐大伙地扑下去,然后就着了道了。那个管六,从草丛中慢吞吞地站起来,到网前去,收拾那些鸟。尽管看不真切,但木匠能够想像出那些被捏死的鸟儿的惨样。木匠心中凄凄,身上感到凉意,好像有小凉风,沿着脊梁沟吹。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各人都有自己的活路。那些被捏死的鸟儿凄惨,但那些被你杀死的树呢?树根被砍断,树枝被锯断,往外流汁水,那就是树的血啊。木匠叹一声,继续往前走。走不远,就看到在小径的右边,草丛深处,有一颗枯死的树。在这个地方,长出这样一棵孤零零的树,是件怪事。这棵树枯死,也是一件怪事。世上的事,仔细琢磨起来,都是怪事。琢磨不透彻的,不如不琢磨。木匠看到,树下草丛中,起了动静。有一个油滑的黑影子,从草中跃起来。他马上就知道了,那是自己的狗。他心中感到有些不妙,但还是没往坏处想。狗在草丛中蹿了几下,就到了自己眼前。他还以为狗会摇着尾巴讨好呢,但一看,才知道事情不好了。狗龇出白牙,发出呜呜的叫声。狗眼闪烁,放着凶光。这样的声音和表情,让木匠心中凛然。他知道这条狗,已经不是过去那条狗。这条狗过去是自己的亲密朋友,现在,是自己的冤家对头。狗步步逼近,木匠步步倒退。木匠一边倒退一边说:老黑,那天的事,是我过分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偶尔嘴馋,偷一块肉吃,按说也不是什么大错,我不该用棍子打你。狗冷笑一声,说:你现在才说这些话,晚了,伙计。狗后腿蹬地,猛地往前一扑,身体凌空跃起,嘴巴里尖利的白牙,对着木匠的咽喉。木匠跌倒,狗扑上来,就要咬到木匠的脖子时,木匠抬胳膊挡了一下,袖子被撕下来。经了这一吓,身体里的酒,都变成冷汗冒了出来。
木匠和狗(6)
  木匠四十岁出头,身手还算利索,打了一个滚,滚到路边草丛中。狗又扑上来,不给木匠站起来的机会。木匠把背后的带子锯抡起来,往前一甩,锯条铮然一声弹开,打在狗的下巴上。狗一愣,往后跳了一下。趁着这个机会,木匠跳起来,同时把大锛抓在手里。手中有了家什,木匠镇静了许多。锛是木匠的利器,也是最常使用的工具。狗自然知道主人是个使锛的高手,手上既有力气又有准头,也就有了忌惮之心,不敢像适才那样猖狂进攻。狗和人僵持着。狗耸着脖子上的毛,龇着牙,呜呜的低鸣。人持着锛,还在说理,骂狗。看看红日西垂,已经挂在了林梢,红光遍地,正是一个悲凉的黄昏。木匠慢慢地倒退,狗亦步亦趋地跟随。这种状态对木匠不利。木匠举着锛,发起主动进攻,但狗往后轻轻一跳就躲闪了过去。木匠再进攻,狗再退。木匠明白了自己的进攻毫无意义,空耗力气,而且只要手上一慢,很可能就会被狗趁机蹿上来。明智的举动,就是防守,等着狗往上扑。但狗很有耐心,只是跟随着步步后退的木匠。看看退到了树林边,木匠用眼睛的余光瞥见神弹子管小六,于是就大声喊叫:六哥啊,帮帮我,除了这个叛逆!但那管小六,好像聋子一样,对木匠的喊叫毫无反应。木匠知道,再这样拖延下去,迟早要着了这个狗东西的道儿。于是,他使出来凶险的一招:身体往后,佯装跌倒。在身体往后仰去的同时,手中的大锛也刃子朝上扬了起来。狗不失时机地扑上来,大锛锋利的宽刃,恰好砍进了狗的下巴。狗的身体在空中翻了一个个儿,半个下巴掉在地上。木匠跳起来,抡起大锛,对准负痛在草地上翻滚的狗头,劈了下去。啪的一声,狗头开了瓢儿。
  木匠坐在地上,看着死在自己面前的狗。他看着裂开的狗头上那些红红白白的东西,和狗的一只死不瞑目的眼睛,突然感到恶心,就吐起来。吐完了,手按着地爬起来。他感到极度疲乏,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似乎连那个大锛也提不起来了。他看到,神弹子管小六,在距离自己五步远近的地方,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狗。他说:小六,把这个狗东西拖回去煮煮吃了吧。管小六不说话,还是盯着狗看。木匠看到管小六腰间的叉袋沉甸甸地低垂着,里边全是死鸟。
  木匠收拾起工具,想往家走。刚走了几步,又回头朝那棵枯死的树走去,适才,狗就是从那里蹿出来的。树下,有一个长方形的深坑。坑里有一根高粱秆。木匠明白了,知道狗是按照那天中午量好的尺寸,给自己挖好了葬身之地。
  木匠来到狗的尸体旁边,对依然站在那里发愣的管小六说:跟我来看看吧,看看它干了些什么。木匠拖着狗的后腿,来到树下。对尾随着的管小六说:他量了我的身高,然后给我挖了坑。管小六摇摇头,似乎是表示怀疑。木匠突然激奋起来,大嚷着:怎么?你不相信吗?难道你怀疑这条狗的智慧吗?这个狗东西,就因为我打了它一下,然后就和我结了仇。趁着我午睡时,用高粱秆丈量了我的身体,然后,就给我挖了坑。它知道我要去蓝村杀树,这里是我的必经之路,它就在这里等我。管小六还是摇头,木匠愈发愤怒起来,说:你以为我是撒谎骗你吗?我“风箱李”,耿直了一辈子,从来没有撒过谎。但你竟然不相信我,我怎么才能让你相信呢?这个狗东西和我战斗时的样子你亲眼看到了,你知道它的凶猛,但你不知道它的智慧。要不我就躺到这个坑里,让你看看,是不是合适。木匠说着,就把背上的锯和锛卸下来,跳到坑里,躺下,果然正合适。木匠在坑里,仰面朝天,对管小六说:你现在相信了吧?管小六笑着,不说话,把那条死狗,一脚踢到坑里。木匠大喊:管小六,你干什么?你要把我和它埋在一起吗?管小六把那把大肚子锯抖开,一手握着一个把子,锯齿朝下,猛地插在土里,然后往前一推,一大夯土就扑噜噜地滚到坑里去了。小六,木匠大声喊,你要活埋我?木匠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身体被狗压住了。管小六用大锯往坑里刮土,只几下子,就把木匠和狗的大半个身体埋住了。木匠喘息着说:小六,也好,也好,我现在想起来了,知道你为什么恨我了。
弃婴(1)
  我把她从葵花地里刚刚抱起来时,心里锁着满盈盈的黏稠的黑血,因此我的心很重很沉,像冰凉的石头一样下坠着,因此我的脑子里是一片灰白的,如同寒风扫荡过的街道。后来是她的青蛙鸣叫般的响亮哭声把我从迷惘中唤醒。我不知道是该感谢她还是该恨她,更不知道我是干了一件好事还是干了一件坏事。我那时惊惧地看着她香瓜般扁长的、布满皱纹的浅黄色的脸,看着她眼窝里汪着的两滴浅绿色的泪水和她那无牙的洞穴般的嘴———从这里冒出来的哭潮湿又阴冷———心里的血又全部压缩到四肢和头颅。我的双臂似乎托不动这个用一块大红绸子包裹着的婴孩。
  我抱着她踉踉跄跄、戚戚怆怆地从葵花地里钻出来。团扇般的葵花叶片嚓嚓地响着,粗硬的葵花叶茎上的白色细毛摩擦着我的胳膊和脸。出了葵花地我就出了一身汗,被葵花茎叶锯割过的地方鲜红地凸起鞭打过似的印痕,好像被毒虫蜇过般痛楚。更深刻的痛楚是在心里。明亮的阳光下,包裹婴孩的红绸子像一团熊熊的火,烫着我的眼,烫着我的心,烫得我的心里结了惨白的薄冰。正是正午,田野空旷,道路灰白,路边繁茂的野草,蛇与蚯蚓般地缠结着。西风凉爽,阳光强烈,不知道该喊冷还是该喊热,反正是个标准的秋日的正午,反正村民们都躲在村庄里没出来。路两边杂种着大豆、玉米、高粱、葵花、红薯、棉花、芝麻,葵花正盛开,盛开的葵花连缀成一片黄云,浮在遍野青翠之中。淡淡的花香里,只有几只赭红的野蜂子在飞。蝈蝈躲在叶下,忧郁地尖声鸣叫。蚂蚱在飞,煽动着粉红的内翅。麻雀在捕食,发出唧唧的尖叫。悬挂在田野上空、低矮弯曲的电话线上蹲着一排排正在休憩的家燕。它们缩着颈,是在注视着平滑地流淌在绿色原野上灰色河流吧?我闻到了一股浓郁得像生蜂蜜般黏稠的生命的气味。万物蓬勃向上,形势大好不是小好,形势大好的生动表现是猖獗的野草和茁壮的稼禾间升腾着燠热的水气。天蓝得令人吃惊,天上孤独地停泊着的白云像纯情的少女。
  她还是哭,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那时我还不知道她是个被抛弃的女婴。我的廉价的怜悯施加到她身上,对她来说未必是多大的恩泽,对我来说已经是极度的痛苦了。现在我还在想,好心不得好报可能是宇宙间的一条普遍规律。你以为是在水深火热中救人,别人还以为你是在图财害命呢!我想我从此以后是再也不干好事了。当然我也不干坏事,这个小女婴折磨得我好苦,这从我把她在葵花地里抱出来时就感觉到了。
  破烂不堪的公共汽车把我一个孤零零的乘客送到那三棵柳树下,是我从葵花地里捡出女婴前半个小时的事。坐在车上时,我确实是充分体验到了社会制度的优越性,车上那个面如雀蛋的女售票员也是这么说。她可能是头天夜里跟男朋友玩耍时误了觉,从坐上车时她就哈欠连天,而且打一个哈欠就掉转那颗令人敬爱的头颅,怒气冲冲地瞪我一眼,好像我刚往她的胸膛上吐过一口痰似的,好像我刚往她的雪花膏瓶子里掺了石灰似的。我恍然觉得她的眼球上也生满了褐色雀斑,而她的一次次对我怒目而视,已经把那些雀斑像铁砂子般扫射到我的脸上。我惶恐,觉得好像挺对不起她似的,因此她每次看我时我都用最真诚的笑脸迎着她。后来她原谅了我。我听到她说:“成了你的专车啦!”我的专车长达十八米,二十块玻璃破了十七块,座位上的黑革面像泡涨的大饼一样翻卷着。所有的铁器官上都遍披着红锈。我的专车浑身哆嗦着向前飞驰,沿着狭窄的土路,把路两边绿色的庄稼抹在车后。我的专车像一艘乘风破浪的军舰。我的司机不回头,冷冷地问我:
  “在哪儿当兵?”
  “在蓬莱。”我受宠若惊地回答。
  “是要塞的吗?”
  “是啊是啊!”我虽然不是“要塞”的,但我知道撒谎有好处———有一个撒谎成性的人传染了我。司机情绪立刻高了,虽然他没回头,我也仿佛看到了他亲切的脸。我无疑勾起了他许多兵涯回忆。我附和着他,陪着他大骂“要塞”那个流氓成性的、面如猿猴的副参谋长。他说他有一次为副参谋长开车,副参谋长与三十八团团长的老婆坐在后排。从镜子里,他看到副参谋长把手伸到团长老婆的奶子上,他龇牙咧嘴地把方向盘一打,吉普车一头撞到一棵树上……他哈哈地笑着说。我也哈哈笑着说: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副参谋长也是人嘛!”
  “回来后就让老子写检查。老子就写,‘我看到首长在摸团长老婆的奶子,走了神,撞了车,犯了错误’,检查送上去,我们指导员在我的后脑勺子上拍了我一巴掌,骂我,‘操你妈!哪有你这样写检查的,重写!’”
  “你重写了吗?”
  “写个!是指导员帮我写的。”
  “你们指导员对你不错嘛!”
  “不错个!白送了他十斤棉花!他也没让老子入党。”
  “人无完人嘛!再说,那是‘文化大革命’期间的事,是‘四人帮’的罪过。”
  “这些年部队怎么样?”
  “挺好,挺好。”
弃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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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到“三棵树”,售票员小姐拉开车门,恨不得一脚把我踹到车下去,但我和司机攀上了战友,所以不怕她。我把一盒香烟扔到驾驶台上。这盒烟劲儿挺大,司机把车开出老远还向我鸣笛致谢呢。
  下车。前行。肩背一包糖,手提一箱酒。我必须顶着太阳走完这十五里不通汽车的乡间土路,去见我的爹娘与妻女。我远远地就看到那片葵花地了。我是直奔葵花地而去的。我是在柳树上看到那张纸条后跑向葵花地的。我是看到了纸条上写的字就飞跑到葵花地的。
  纸条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速到葵花地里救人!!!
  那片葵花地顿时就变得非常遥远,像一块漂游在大地上的云朵,黄色的、温柔的、馨香扑鼻的诱惑强烈地召唤着我。我扔掉手提肩背的行李,飞跑。在焦灼的奔跑中,难忘的一件往事涌上心头。那是前年的暑假,我回家的路上,由一条白狗为引,邂逅了久别的朋友暖姑,生出了一串故事,这些故事被我改头换面之后,写成了一篇名为《白狗秋千架》的小说。这篇小说我至今认为是我最好的小说。每次探家总有对故乡崭新的发现,总有对过去认识的否定,纷繁多彩的农村生活像一部浩瀚的巨著,要读完它、读懂它并非易事,由此我也想到了文人的无聊浅薄。这一次,又有什么稀罕事儿等待着我去发现呢?根据柳树上纸条的启示,用某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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