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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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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一个太出人意料的答案。杜士仪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朝夜sè中赤毕刚刚消失的方向望去,脸sè又严峻了起来。想来此人也是因为认得岳五娘,再加上刚刚岳五娘解决了殿后的那两个家伙,继而又一路悄然潜来突袭的缘故,待她现身之后就丢开了jing惕,而最要紧的是,这个显然见过杀戮阅历丰富的汉子,此刻已经抢在前头去收拾善后了。可是,不比之前桃林县那刘县尉可以只杀史万兴一个灭口,求一个息事宁人,这次可是至少七八个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息事宁人显然是行不通的!
“杜郎君,我只能帮到这份上了,接下来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对了,这个给你。”将手中一样东西不由分说塞在杜士仪手中,岳五娘方才嫣然笑道,“这把飞剑留给你做纪念。我走啦!”
听到这最后三个字,杜士仪立刻回过神来,凝神再看,却只见刚刚的倩影已经不见了芳踪。和自己三年前见过的那个青涩小丫头相比,如今的岳五娘不但出落得美艳成熟,而且xing子和行事也着实变化太大,尤其是今天的来无影去无踪,让他总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而手中那把三寸许的飞剑,看上去更像是他印象中那些飞刀。
“杜郎君!”
当赤毕一手提灯,另一手拿着一把弓快步回来之际,看到的就是杜士仪一个人孤立在那儿的情景。尽管他不清楚岳五娘为何飘然而去,但心里却如释重负,丢开这念头上前双手呈上了那把弓。等杜士仪伸手接过,他便沉声说道:“七个人全都拿住了,都不肯吐露来历目的,我下了他们的兵器也没瞧出官兵的记认来,只拿到了那为首的家伙所背的弓。这把弓并不是军中制式兵器,但却做工jing良,应不是为了今夜而临时置办的。而且,杜郎君看上头的字样。”
在赤毕过来指引,又提高了灯之后,杜士仪就看到了那弓背上雕刻的一个肖字,一旁还刻着羽林二字。几乎是本能的,他便想到了当初在桃林县时,那史万兴提到的肖校尉。一前一后两桩事情无不是胆大包天,他很难想象左羽林卫竟然会有两个如此大胆的同姓之人!
“杜郎君,事关重大,我只能吩咐先把人捆起来,让他们就地看着。至于该如何处置……实在是太棘手。”仿佛生怕杜士仪不明白,赤毕便开口解释道,“如今府兵名存实亡,南衙十六卫已经成了有将无兵的格局,将官只不过担个名义。而左右羽林卫和左右龙武军,也就是北门四军,方才是真正宫城防戍的重中之重。所以此人若真的是羽林卫中人,今天这桩案子举发出来,不但惊动太大,而且十有仈jiu会闹得不可开交。可若是杀了……羽林卫骤然少这几个人,必然也同样惊动非小。所以,我实在棘手得很,不知道该怎么办。”
杜士仪望着那边仍在熊熊燃烧的那座土地庙,想到此前去过的那旅舍距离此并不算太远,如此大的动静不可能丝毫惊动也没有,他不禁露出了一丝冷笑。忆起安国寺那个打抱不平却反而遭人冤屈的小和尚罗盈,桃林县那桩不了了之的案子,洛阳崔宅又是满宅缟素,而明天便是京兆府试,他突然扭头看着赤毕说道:“事到如今,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对了,刚刚可有人受伤?”
“他们都是偷袭,下手又准又狠,只有一个不小心擦伤了少许,没什么大碍。”说到这样的战国,赤毕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傲sè,但此刻面对的问题更加紧迫,他不得不急忙问道,“杜郎君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除了这把弓之外,刚刚你收缴的兵器,先给我瞧瞧。”
“都在外头堆着。”
当杜士仪随着赤毕离开了这片小小的林子,沿着蜿蜒小路来到了那依旧还在烧着的土地庙前头空地,眼见得七八个浑身染血的家伙被捆得严严实实丢在地上,一旁散落着众多兵器,他便又瞥了赤毕一眼。这时候,赤毕便沉声说道:“为了以防万一,这些人已经全都被打昏了。三才还在外头发现了几匹坐骑,想必他们是栓了马之后,一路潜行过来的。”
低头捡起了地上一把腰刀,杜士仪信手将其抽出,见刀身光亮照人,却果然并没有那把弓上显而易见的标记。他用手轻轻摩挲着刀锋,旋即突然掉转刀柄送到了赤毕面前。
“杜郎君?”
“以五敌八,不伤分毫,难以显出今夜此战的惨烈。到时候即便送到官府,我们也未必说得清楚。地处京畿,这案子既然不可能摁下去,那就索xing闹大一些,你既然jing擅武艺,随便在我身上留下几处伤口,等天明就立时进长安城,正好直接把这些人送到京兆府廨门前,然后我就这么去应京兆府试!”
面对这么一个大大出乎意料的要求,饶是赤毕胆大心细,此刻也一时呆愣许久。醒悟到杜士仪如今这一计,是豁出去了把事情闹大,他忍不住喉咙干涩,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道:“杜郎君可得想清楚,倘若真的把这些人一股脑儿往京兆府一送,再要回头就不可能了!”
“可此前的情景你也应该瞧见了,先放火再图谋杀人,何尝留过半点余地?放过一次,ri后难免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索xing趁着这一夜厮杀的机会,摊开了摆在台面上。不拿出不死不休的态度来,ri后别人少不得还会如此明目张胆!”
几个崔氏的从者都是大胆人,杜士仪说得浅显,他们立时都恍然大悟,当下不禁齐齐看向了赤毕。见赤毕踌躇难决,其中一个年轻气盛的家丁忍不住开口嚷嚷道:“赤毕大兄,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不如豁出去了,杜郎君说得有道理!”
“只不过,也不用做得那么过火吧?”赤毕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终于把心一横,“我等几个人各自厮杀一番,在刚刚那几处留下痕迹和血迹也就够了,可杜郎君何必以身犯险?明ri就是京兆府试,倘若万一我手下没个轻重,误了杜郎君的大事……”
“打从我快马加鞭赶去洛阳,就早做好了今年京兆府解试泡汤的准备,还有什么可耽误的!须知伤人和不伤人,刑律可是截然不同,伤了我和伤了你们,又是刑罚不同!更何况,就算真的因为伤势太重,今年不能应试,大不了我明年卷土重来,好了,废话少说,我相信你下手有轻重!”
赤毕杀过不止一个人,可让他在自己人身上拿刀子比划,这却还是第一次。此时此刻,他见其他几个从者都看着自己,分明指望不了谁来替自己分担这等非同小可的责任,他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紧咬牙关接过了杜士仪递上来的那把佩刀,竟是平生第一次感到握刀的时候手在轻轻发颤。见杜士仪面sè沉毅,眼神亦是一丝一毫的退缩也没有,他倏然踏前一步,手中佩刀在杜士仪左肩和腹部小腿犹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下一刻,就只见那几处立时晕染出了一片殷红。
也不用他吩咐,两个家丁立时上前手忙脚乱地为杜士仪上药包裹伤口,而剩下两个亦是二话不说就捡起了地上那些缴获的兵器,到了起头偷袭敌人地地方,去伪造各式各样的痕迹和伤口了。而赤毕见杜士仪虽然微微皱眉,却咬牙没有吭声,一时心头又是佩服又是惊悸。
对于进退两难的他们来说,这条苦肉计确实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可关键时刻竟然不惜自残,这位杜郎君真是胆大!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京兆府试,姗姗
尽管只是天刚蒙蒙亮,光德坊东南隅的京兆府廨前头就已经等了数百人。◎文學館ww。◎解试的县试府试两关,前一道关只不过是预演,而后一道关却几乎可以决定最终是否能鲤鱼跳龙门。否则,这中间不少依旧抄着乡音的士子们,也不用背井离乡,从千里迢迢甚至万里迢迢之外赶到这京兆长安,又为了一纸寄籍文书而心力交瘁,最终更要和举天下的才俊之士在省试之前就来上一场最残酷的交锋。
今ri正是为了决出京兆府四十名乡贡进士名额而进行的京兆府试,然而,在紧张感之外,这会儿相识的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昨天傍晚那一桩奇闻大多不提,议论的却是这数ri之内在他们这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读书人中间最大的一桩新闻。
“事情居然就这么巧,只差那么几天,赵国公竟是就过世了!”
“过世也就罢了,人还火烧火燎赶到长安,把杜十九郎请了回去!前头谁说是联姻的?要联姻怎会轻易坏人前程,清河崔氏名门著姓,此事须不地道。若是能和此人同场较艺,也不枉今岁京兆府试一场!看,杜家娘子正停车在那儿,想是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这是什么话?杜十九郎此前一直都寄住在平康坊崔家,听说还是崔家定下的女婿,这等大事知而不回,至少便失了信义!此等品行,至少可交!”
“各位也想太多了。少了一个争解头的强敌,难道不是好事?”
这最后一句幸灾乐祸的轻佻嗤笑,却是引来了前头三人的怒目以视。那口中说着杜士仪可交的年轻书生,甚至拂袖斥道:“争则争,寄希望于旁人因事不能应试,何其卑劣!尊驾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杜十九郎就算赶不回来,太原王十三郎却同样是早就蜚声满京华的才俊!”
瞥了一眼那个一言不成反被人义正词严说得满面通红的书生,想到这数ri之中对于杜士仪回东都永丰里崔宅探赵国公崔谔之丧事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人人盛赞其情义无双,而平康坊那家书坊亦是门庭若市,千宝阁中一墨难求一砚更难求,柳惜明顿时轻轻嗤笑了一声。然而,当看到京兆府廨的大门徐徐打开,他很快就收起了留意别人的jing神。这一次,主持京兆府试的试官蓝田县丞于奉不像此前万年县试郭荃直接到门口,给应试士子一个下马威,而是连面都不露,只有两行差役排开,目送了他和其他人一块鱼贯入场。
相比此前万年县试的那个大堂,此次京兆府试的大堂显然更加轩敞,四周也设了围障。这一ri风和ri丽,不寒不热,天气适宜,当来到蒲席前头的时候,柳惜明直接从包袱中拿出一块白sè轻綾抖开之后,这才坐了上去,镇定自若地在一旁摆好了文房四宝。等到人都进来得差不多了,他环目四视,最终既不见杜士仪,也不见王维,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不多时,便只见一个身穿绿衣的高瘦官员背手而入,待到了众人跟前,一张刻板脸的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一板一眼地说道:“蓝田县丞于奉,奉京兆公源翁之命,主持今岁京兆府试。第一场,试帖经,至午方止,十过其六方许试明ri第二场!”
上一次郭荃已经在万年县试时来过这十过其六的高标准严要求,尽管临时抱佛脚已经来不及,但不少听说了此事的人还是有了相应的心理准备,这会儿不过是稍稍发出了嗡嗡嗡的议论声,却不比此前万年县试时那一片哗然。当卷子一张张发下的时候,提心吊胆的众人全都没有听到不许以诗赎帖的话,一时都长长舒了一口气。而柳惜明则仿佛早就预知此事似的,也不忙着答卷,只是气定神闲地看着眼前的卷子。
帖经素来不是他所长,十过其四已经是极限,十条之中答出六条更是几乎不可能。与其这会儿冥思苦想,还不如养jing蓄锐待会儿等着试官出题,赋诗赎帖!
随着铜壶滴漏中的水一点一滴掉入铜盘,外间的ri头不知不觉已经升得老高。知道时间紧迫,有的士子还想尝试在这一场帖经上头再尽几分努力,但也有的对这一场帖经所考实在是无能为力,须知帖经所考,既有诗、书、易,也有《周礼》、《礼记》和《仪礼》,更有《左传》、《公羊传》和《谷梁传》这chun秋三传,林林总总能把犄角旮旯全都背下来的,这数百人中恐怕是百中无一。如柳惜明这般随便填完了几格,心中不安地等着最终考验。
然而,眼看时将正午之际,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阵阵声音不小的喧哗,继而坐在最靠堂外的考生当中,便有人喧哗了起来。
“京兆杜十九郎回程路上遭人劫杀,人已经在京兆府廨门口了!”
且不说柳惜明听闻此言大惊失sè,别的应考士子又是怎个表情,昨夜一夜紧赶着对口供,今ri让赤毕先行打探城门动静,没有赶在大清早第一时间入城的杜士仪,此刻和随行崔氏从者们站在京兆府廨之外,一身本该整洁的白衫之上,这会儿恰是血迹斑斑,一时四周的围观者越来越多。而刚刚又惊又喜拉着竹影和秋娘下了车迎上来的杜十三娘则是整张脸苍白没有半点血sè,只是死死拽紧了杜士仪的袖子,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面对心神大乱的妹妹,杜士仪却不好解释太多,只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顺便悄悄将手中一小卷纸给了杜十三娘,这才低声说道:“来ri府试完了,你来接我时,记得带上那逻沙檀琵琶,再找出那一卷司马先生留下给我的乐谱。还有,这封信送去给朱坡京兆公,要快,决不能耽误。”
直到京兆府廨中一个青袍官员匆匆赶了出来,他那因失血而有些苍白的脸上方才露出了几许肃sè,不等人开口便举手见礼道:“京兆杜十九见过明公!”
那青袍官员看到地上那七八个看不出伤势的便装男子,再看看杜士仪以及一众从者身上的血迹斑斑,甚至有人吊着胳膊瘸着腿,一时不禁悚然,竟是失神片刻方才说道:“适才报说杜郎君从洛阳回程路上遭人劫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某昨ri傍晚本想赶早入京,城门却因事而早闭,故而不得不逗留城外。本yu夜宿旅舍,孰料一家投宿旅舍称客人已满,一时不耐烦找别家,就夜宿在了土地庙中。不想临时露宿的土地庙夜间突遭歹人以火焚毁,继而更是厮杀连场,最终方才艰难擒下了这些贼人!”
哪怕杜士仪不说艰难,此刻众目睽睽之下,看着他身上那血迹,看着那些崔氏从者周身上下的凄惨样子,京兆府司法参军事岑其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而四周围的人群中一时发出了阵阵喧哗嘈杂的惊叹和议论,间中更有认出杜十九郎的人在那儿大声嚷嚷告知他人其身份,更是让他为之棘手。然而,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却只见杜士仪又拱手对他一揖。
“今ri京兆府试,杜十九已迟,不知还可应试否?”
唐时科举未备,别说有缘由,就是没有缘由仅仅是起得迟了喝酒迟了,但使有自信在剩下的时间之中通过那一场,依旧可以叩门应试,省试亦然。然而,岑其虽不是今岁京兆府试的试官,却还听说过其中几分关节,当下再次干咳一声道:“可杜郎君这一身伤势,真的不用先请医士看过?”
“等到这第一场帖经之后,再诊治也不迟!这些都是洛阳永丰里崔氏从者,可留下为证供。”
此话一出,四周围观百姓一时有不少起哄似的嚷嚷道:“杜郎君能赶回来多为不易,赶紧放他入场!”
“就是,别磨磨蹭蹭的浪费杜郎君考试的时辰!”
眼见得四周围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声援的声音不绝于耳,岑其自忖自己小小一个从七品的司法参军事,没必要搅和进这一趟浑水当中,遂当机立断地高声说道:“既如此,就请杜郎君立时入试场!”
听着那些此起彼伏的声援,杜十三娘一时紧紧咬住了嘴唇。当杜士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松开自己那袖子时,她本能放开了手,可等到竹影双手呈上那个满是考具的包袱,一旁的秋娘亦是递上了铜水壶的时候,她方才大声说道:“阿兄,一定要夺下解头来!”
你交待给我的事情,我都一定会做好的!
始终一声不吭的这位杜家娘子突然一开口便是如此豪言壮语,一时间,四周寂静了片刻,随之而来的则是有好事的出声附和道:“没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祝杜郎君旗开得胜!”
尽管杜士仪所制的墨砚在千宝阁一时千金难求,但让他在民间一时名气大盛的,却是因为那免费开放的书坊。在书坊开张之后那两三个月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新加入不少手抄书,其中不少都是坊间书市从未一见的经史典籍,却是他根据后世记忆而默抄出来的。因而,此刻此人一声之后,一时应者云集,当杜士仪回身长揖谢过,这些鼓噪声一时更大了。
而杜士仪转身进京兆府廨之际,却是在杜十三娘身边稍一驻足,却是沉声说道:“十三娘,等着阿兄出来!”
外头喧哗许久,杜十九郎遭人劫杀的消息在试场之内也一时流传得人尽皆知,于奉禁之而不能绝,于是,那些想着十通其六根本没有指望的士子们更是频频后顾,只等人被送进来。在这样的情形下,柳惜明哪里还能养jing蓄锐,虽则强自镇定继续端坐,额头上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而本就在绞尽脑汁想着一条帖经的杜文若,更是几乎恨得连笔都要折断了。
好端端的那家伙怎么又杀了出来,难得他好容易求得杜氏几位长者,给于奉施加了不小的压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却是有人冷不丁出声叫道:“来了,杜十九郎来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当场考问,对答
都说进士风光,蓝田县丞于奉由进士科而熬到这一级,却已经是整整十年了,如今赫然年过不惑。文學馆遥想当年他自己从寒门子弟而进京行卷,由京兆府等第而进士及第,最终一举跃过龙门,仿佛还历历在目。因而,对于如今这些士子们所作所为的那一套,没有人比他这个过来人更清楚了。此时此刻,当他瞧见两个差役护送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郎径直入了大堂,他忍不住仔仔细细上下端详着这个名动京华的杜十九郎。
外头刚刚传言说杜士仪回程路上遇人劫杀,于奉也好,其他应试的士子也罢,大多将信将疑。然而,此刻杜士仪身上血迹斑驳,行动之间仿佛还有些不便,一时那些窃窃私语的议论声顿时更大了。换做平常,于奉怎么也要出口呵斥,可这会儿他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审视了片刻便微微颔首道:“路上既是遇事耽搁,就请杜郎君落座吧。”
话音刚落,角落中便传来了一个不平声:“第一场时辰将近,就算杜十九郎确实因事耽搁,难道还为了他一人延迟时间不成?”
此话一出,一时有人附和也有人反驳,本该肃静的试场竟是犹如菜市场一般嘈杂。面对这种众说纷纭的场面,杜士仪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高声说道:“常例不可破,既然第一场时辰将至,便请于公收卷,将适才那十条帖经的经义当面考问。若有滞涩,杜十九立时出这试场!”
尽管今ri来到试场的全都是竞争对手,但杜士仪此话掷地有声,再加上虽有忌惮他博闻强记的,却也有佩服其品行,以及此刻这爽利xing子的,当即也不知道是谁脱口赞了一声好,一时附和声不绝于耳。而于奉本就打算通融一二,此刻顿时连最后一点为难都没了,当即露出了一丝罕有的笑容:“既如此,收卷,以诗赎帖者,立时做《京兆府晨暮鼓诗》,限时半个时辰!”
还等着以诗赎帖的士子们一时长舒一口气,半个时辰之内为诗一首,这对于其中自诩才华的人来说根本不算太大问题。而柳惜明早已知道今ri这以诗赎帖所用的诗题,顿时抛开了杜士仪进试场的惊怒,胸有成竹地挥笔疾书了起来。而当此时,帖经的答卷已经被收了上去,眼见得杜士仪昂首站在于奉面前,双手接过了一张帖经考卷,一时本有些纷杂的试场之中再次沉寂了下来,不论是怀着善意还是恶意的人,全都屏气凝神一声不吭。
相比唐初考帖经时的容易,如今帖经渐渐演变成首尾一行均被掩去,只留当中一段让人摸不清头脑的,甚至于从两本不同的经籍中抽取几近相似的句子,诱应试者一时错判。因而即便不少人有些自信今ri能过,还是都想听听在万年县试中帖经条条皆通的杜士仪是如何回答。
“第一条,‘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帖‘夫人’、‘力’字,出自《chun秋左氏传》,烛之武退秦师。”
见于奉微微点头,谁都知道必然无误,一时,答对的喜动颜sè,答错的满脸懊丧,而正拼命作诗赎帖的士子们,也有不少忍不住抬头看去。
“第二条,‘弗迓克奔以役西土,勖哉夫子’,帖‘克奔’、‘勖’字,出自《尚书》,周书。”
此条本就稍稍简单一些,见于奉依旧点头,底下的士子们不少也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第三条,‘寡人闻之:哀乐失时,殃咎必至。今王子颓歌舞不倦,乐祸也。’,帖‘哀’、‘殃’、‘颓’字。出自《chun秋左氏传》,传二十。”
到了此处,一时下头便起了阵阵sāo动。九经之中,chun秋三传最难,不在于是否好理解,而在于那浩如烟海的字数。《chun秋左氏传》将近二十万字,而《chun秋公羊传》以及《chun秋谷梁传》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三经最是士子畏之如虎。今次帖经前三条就有两条出自这chun秋三传的经义,一时大多靠着瞎猜想要蒙混过关的人都咬紧了牙。
一晃又是三条分别出自《周礼》、《仪礼》以及《诗经》中的经义。眼看杜士仪已经十通其六,第一场通过已经是板上钉钉,柳惜明看着自己那一首早些天便冥思苦想,做得花团锦簇一般的诗,一时拳头捏得咔吱作响,竟有一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愤恨。而他都如此,杜文若就更不用说了,座席靠后的他那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杜士仪的后背,恨不能再扎出两个小洞来。
而于奉试出杜士仪前六条皆通之后,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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