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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玩意-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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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香不容诋毁。”
“你以为我会恨她?”
“那么放弃她。”
“叫她放弃这个家。”
我悲哀地低下头,我俩完全被动,听由国香摆布。
忽然两个男人都心平气和。
“你以为我没有付出代价?”施秀升说,“不是我的牺牲,盛国香不见得有今日之成就。”
是,他打理一切杂务,好让她专心事业,无后顾之忧。
“施峰由我一手带大,那时环境甚差,没有保姆,是我一只手抱婴儿,另一只手写剧本苦熬过来,请问你可做得到?”
男人,男人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盛国香只会周游列国发表演说,林自明,这下子轮到你,”他用手揩揩面孔,“月球背面没有亮光,事事以她为中心,把所有时间用来辅助她吧,并无第二个选择,你认为你熬得了多久。”他忽然提高声音,“送客。”
他拾起烟斗走进书房。
脚步略见蹒跚,疲倦得不得了。
这是将来的我。
我无言,提着箱子回家。
林自亮一回来,我们还得找地方搬家。说不定他与海伦已经结了婚。
茫茫然把箱子提进屋内,已出了一背脊冷汗。
替她整理衣裳,接听电话,打理家务,集秘书、管家、司机、打杂于一身……猛地发觉,这同一般家庭主妇的职责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但我是林自明博士。
我凄酸地想,寒窗十载呢?
再也没有自己的时间做工外进修,著书立论,日子久了,一定庸庸碌碌,同施秀升一样,当一份可有可无的差做盛国香的陪衬品。
门匙一响,国香回来了。
我转头看她。
“问题解决了。”她明快地说。
我意外地看着她,等待进一步的解释。
她给我一张支票,抬头是林自明,发票人是师父。
我不相信双眼,“国香,你认为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不,但这几个月我不再是你的负债人。”
“下个月呢?”
“下个月我要去希腊。”
“国香,我们要好好谈一谈。”
“好好好,让我先休息一下,”她叹口气,边脱外衣边笑,“别心急。”
我没沉住气,趁她淋浴,到师母家,放下支票。
“第一:”我说,“支票没理由写给我,我可不是施秀升,婆婆妈妈,控制女人的财政。二:她应当管理自己的收支。三:举债度日,毫无长远之计,没有诚意与我一起生活。”
师母看我一会儿,“你是认真的。”
“你打赌我是。”我用力拍在桌子上。
她不出声。
“这算什么,短暂的偷情?”
师母反问:“你说是什么,你是当事人。”
“今夜我会向她求婚。”
“林自明,你真需要一个两个女儿的家庭?”
“师母师母师母,告诉我应当怎么做。”
“可怜的林自明,你烦透了是不是,比起应付可怕的生活问题,斗垮施秀升实在太容易了。”
师父冷冷地说:“没那么大的头,偏想戴那么大的帽。”
师母说:“你一只手如意一只手算盘,林自明。”
我鬼叫起来:“是是是,我穷心未尽,色心又起。骂呀,骂垮骂臭我。”
师母笑,“你看他那惫懒相。”
“我实在走投无路,我兄弟随时会回来,我与国香没有自己的家。”
“当初,你并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我以为国香会知道怎么做。”
“国香又以为你知道怎么做。”
我抬起头来,“她抱怨我?”
“她没有,你有。”
“她说些什么?”
“什么都没说,林自明,给你做盛国香,排除患难离开十五年的配偶,结果不过是听新伴侣日夜发牢骚,你会怎么想?”
“我不愿意过一日算一日。”
“人人都是过一日算一日,回去吧。”
“对,该张罗晚饭了。”我愤怒地说。
师父摇摇头,“爱人多过自爱是很难的。”
国香独自坐在露台藤椅子里,头上包着大毛巾,身上披着浴衣,手中拿一杯葡萄酒,琥珀色的酒映在雪白的毛巾上。
她喜欢白色,衬得褐棕的皮肤如南洋风情,偏偏露台上又开着碗大的大红花,坐着沉思的她如一幅高更的图画。
我胸口一阵绞痛抽搐,深深后悔。
只要在一起就好,不要再计较细节,我蹲下在她身边。
我吻她细长的手指,“今夜我们出去跳舞。”
国香不出声。
“你另外有建议?”
“今日是施峻生日。”
一共才两个孩子,却好像每天有大事发生似的:生日了,生病,教师要见家长,衣服要买新的了,忽然闹情绪……诸如此类。
“那么我们明天去。”
“明天再说吧。”声音有点冷。
“今天我可否加入?”
她诧异地看我一眼,“不必勉强,她们并不喜欢你。”
施峰定与她说过话了。
我一败涂地。
只见她换上衣服出门。
“几时回来?”
“十点,十二点,不肯定。”
“我来接你。”
“不用。”
“是在施家吧?”
她已经开门走了。
浴室一地毛巾,沐浴洗头一次用六七条,国香的排场与众不同,只不过这次我没有替她顺手收拾,随它们摊在那里。
我走到她刚才坐过的藤椅上坐下,鼻端上闻到她专用的药水肥皂。
轻轻问:“国香,我们会怎么样?”
大红花没有回答。
我开出车子满山飞驰,终于驶到施宅附近,停下来。小洋房里有音乐,人影幢幢灯已亮起,窗户一小格一小格鹅黄色,像图画书中房子。
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地传出来,听了令人心旷神怡。
我一直喜欢孩子,曾专心研究他们的笑声为何传得那么高那么远……
理论是理论,现实中碰到施峰施峻,即时成为仇家,针锋相对。
今日施家有生日会。
以后逢是过时过节,我就只有站在门外看的份。
八点多,施秀升由施峻送出来,她同父亲说:“如果没有樱桃,就要草毒,或是其他粉红色的冰淇淋。”
施秀升紧紧拥抱女儿,“如果买不到,就吃掉你,你也是粉红色。”
施峻咭咭咯咯地笑起来。
她父亲满心欢喜,高高兴兴地去买冰淇淋,做得那么自然活泼,心甘情愿。
他与盛国香是否相爱是另外一件事,多年共同生活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她主外,他主内,两人各得其所。
我还有一大段的路要走。
谁会注意到停在对街的小房车,以及车内神经兮兮的年轻人。
把头靠在车椅垫上出神,孩子们的聚会,这上下也该散了,不应拖到半夜。
没一会儿,施秀升挽着水果糕点冰淇淋回来,重叠叠,拉长了两条手臂,甘为孺子牛,但凡女佣嫌粗重琐碎的功夫,都落在他头上,当然,他还算值得,说起来,那是他的亲生孩儿,正式的妻室,他是有代价的,国香固定丰富的收入使他安心地做艺术家。
却看不出我有什么理由要向他学习。
要劝服国香适应我的生活方式是不可能的事,她下意识正训练我往施秀升的路上走。
我不禁纳罕:那又何必脱离施宅?
孩子们逐个散出来,送客的也正是施秀升。
看样子就知道他们玩得很尽兴,好几个孩子浑身大汗,头发贴在额角上,有些上衣沾满了蛋糕汽水渍,在门口拉拉扯扯,意犹未尽。
施秀升耐心地与客人的父母道别。
我数一数,一共是十五位小朋友,二十位家长,加上他们一家四口,筵开数桌。
林自明,你应付得来吗,你肯吗,你会快乐吗?
只见施秀升向小朋友们挥手,国香与两个女儿也出来看着客人纷纷上车离去。
随即他们回到屋内,关上门。
什么都看不见了。如果有一盒火柴,倒还可以划着一枝,躲在墙角,照一照屋内有些什么。
这曾是我最喜爱的童话,因为结局中没有人从此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少年人孤僻得连快乐都认为是俗气的。
我把头枕在驾驶盘上。开始的时候总是那么美,一点不渗杂的仰慕,到后来,那一点点精华被许多因素侵蚀,完全变了质。
人无法清高,因为得应付衣食住行税,而且希望吃得好穿得好。
童话的悲剧都是清丽的,真实生活刚刚相反。
正胡思乱想,国香出来了,施峻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两条手臂形成箍状,头挨在母亲胸前,下意识渴望回到母亲子宫里去,那里才是儿童乐园。
只见施峻出尽百宝留住母亲。
她张开嘴,让母亲检查她新长的恒齿,又问长问短,拖延时间。
她臂上腿上都是婴儿肥,一脸可爱,只见国香在门口与她抱着不放。
我叹口气。
小玩意第十节
第十节
终于是施秀升前来解围,拉脱女儿的手,小孩子尖叫数声,终于放开,被父亲提着臂膀,双脚离地带回屋内,关上了门。
我发动引擎。
但国香又过了约莫十多分钟,才过马路来,没有即刻叫车。
她完全没有发现我,我把车缓缓开动,跟在她身后,离开了玫瑰径。
已经九点了。国香像是没有意思回家,一直低头踱步,这女人,举手投足都有与众不同的气质,光是背影已叫人心醉。
“国香。”
她没有听见。
我把车子驶近一点。“国香。”
她抬起头来,见是我,也没有太大的惊异。
“回家去。”
她牵牵嘴角,微微笑,“无家可归。”
我双眼润湿,“国香,让我们共组一个家庭。”
她在车外不语。我开启车门让她上车。
“我还想散一会子步。”国香说。
“快下雨了。”
她抬起头,看看紫蓝色的天空,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但盛国香一向不肯展览她内心世界,终于以上车结束这一次外游。
意外等着我们。
甫到门前,就听到乐韵悠扬。
我三分惊喜七分担扰,转头说:“林自亮回来了。”
屋里面嘻嘻哈哈,海伦爽朗的笑声不难辨认。
国香却已变色,“我不进去了。”
倨傲的她的确无法以此刻特殊身份与我兄嫂打成一片。
我急忙拉住她的手,刚在这时候,大门打开,我俩忙不迭躲避,只听见海伦吆喝着问:“林自明,是你吗,鬼头鬼脑,干什么?”
国香跟我说:“我到母亲那里去。”
我与她匆匆转下楼梯,“我送你。”
这是她唯一可去的地方。
海伦在楼上苦苦相逼,“林自明,好,在大嫂面前弄花样!”
我轻声对国香说:“对不起。”
国香微笑,“你们一家人好不活泼。”
大哥的声音:“你肯定是他?咦,车子停在楼下。”
国香说:“你上去吧。”
“这怎么可以。”我仍拉着她手。
“今日实在累了,不想见人。”
不等我再说什么,国香已跳上街车。
我没能给她一个家。
在楼梯转角,林自亮一把拉住我,“果然是你。”
海伦也过来,“我们结了婚。”
这段日子,我与国香都各有牺牲,吃足苦头。
“恭喜恭喜。”
海伦斟一杯酒给我。
林自亮问:“我发现家里有女客的衣服。”
海伦说:“我们,以后不准净用‘我’,什么都要以我俩为准。”
林自亮问:“她真的出来了?”
我没有回答。
海伦说:“冬天的衣服都在,想必有长久计划。”
林自亮接着问:“你成功了?”
海伦又问:“慢着,人呢?”
自己兄嫂,不必隐瞒,我说:“明天就出去找地方搬。”
海伦用手按住我,“哎,不必,我才不住这里,不过是回来陪林自亮收拾东西,我可住不惯陌生地方,林自亮将搬到我处。”
我喜出望外,“真的?”
林自亮无奈,“海伦不喜欢这里的装修。”
海伦掩着嘴,“沙发配窗帘,墙纸配床罩,硬邦邦,像土产电影布景。”
我说:“海伦,可是你家那么小。”
海伦说:“挤一挤嘛。”
林自亮并不觉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地看着海伦笑,陶醉得叫人肉麻。
他们捧着酒杯走到露台去了。
我即刻找国香。
师母说:“她没来过。”
我一颗心提起来。
“你们有龃龉?”
“不,大哥大嫂回来了。”我说。
“慢着,门铃响,对,是她到了。国香,林自明找。有话明天说?”师母又回来,“你听到了?她看上去十分疲倦,老了十年。林自明,小伙子假装有气质通常爱扮个憔悴样,这不打紧,睡一觉把胡髭刮净又是一条好汉,我担心的是国香。”
师父回来以后,师母风趣得紧,都不似上了年纪的人。
“流离失所,到处为家,不是开玩笑的事。”
“我明白。”
旁边传来师父的声音,“你同他说什么,是国香失算,关他啥事。”
“明天我来接她。”
海伦出来拿冰块,“女朋友呢,不是怕难为情吧?”
我再也无力嬉皮笑脸,倒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处处人月团圆,唯独斯人憔悴。
海伦进来,“有话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我说:“有能力叫她出来,却无能力照顾她。”
“开头的时候总有困难误会,需要一段日子克服。”
“真羡慕你同林自亮。”
“你不知道我们作出多大的让步。他说他让我,我也说我让他,奇怪,双方退无可退,当中却不见空隙,有时还觉得透不过气来,你说怪不怪?”
“你们当中可没挤着一大堆闲人。”
“是,没人追我,没有比较,死心塌地,”海伦向我挤挤眼,“小老弟,你去问问林自亮要击败多少闲人才能同我结婚。”
“那不同,他那斗争是光明正大的。”
“对,你的痛苦最要命,你的相思最缠绵,你的人格最高贵。”海伦以她一贯潇洒的、玩世的、避重就轻的语气讽刺我,随即大笑起来,前仰后合,也不顾眉梢眼角是否露出皱纹。
林自亮就是爱她这一点,对海伦来说,没有什么问题不可以放在肩上一耸耸掉,练成这种能耐真不容易。
“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小明,我会先努力事业,再谈其他。”
我说:“但是我忽然看到了盛国香。”
海伦说:“视线是可以控制的,小明。”
“幸亏盛国香不像你。”
海伦一怔,“是吗,呵,那多好。”
成熟大方的她一点没有计较,拍拍我的背,转身出去。
这些日子里,出口伤人成为我的看家本领。
“海伦,对不起。”
“做小弟总得有些特权。”她笑。
看看林自亮的眼光多么好。没到十分钟,海伦还替我出净一口乌气:施峻这小家伙打电话来,没想到碰到定头货,海伦阿姨与她白相起来,好好地教训她一顿。
施峻习惯对我叱喝:“叫妈妈说话。”
海伦与她计较,“妈妈,我也是人家的妈妈,你是不是要同我说话?”
施峻急,“你是谁,快叫我妈妈。”
海伦啧啧连声,“妈妈没教你与人说话要有礼貌?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得加个请字,或说谢谢。”
施峻把话筒交给施峰,做姐姐的说:“请盛国香女士。”
海伦笑,“你怎么不早说,盛小姐不在。”
“你是谁?”
“咦,你知道号码,怎么反而问我是谁,我当然是此间主人。”
“我母亲呢?”施峰开始怕。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她,也不认识你,我例不为粗鲁不文的人服务。”
施峰说不过她,只得挂上电话。
林自亮说:“会不会过分。”
“这孩子已经有十多岁了,她完全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呼呼喝喝地拿林家的人来出气,算一算,小弟不过比她大十年八年。”
“别夸张。”
“看得出小弟很受了一点儿委屈。”
“他在修练爱屋及乌,自然有所牺牲。”
海伦说:“我真弄不懂,为什么小弟一定要证明他会比她们生父更体贴,为什么要对她们怀有歉意,林自明又没有绑架她们的母亲。”
“别让他听见,我们到露台慢慢说。”
他们拉上玻璃门,电话铃再响,外头也听不到。
是施峰,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常客气地问:“盛国香在吗?”
我说:“她到你外婆家去了。”
“啊?”
“不过这么晚了,拜托你给她机会休息,不要再惩罚她了,夫妻间的事十分复杂,不是第三者任意撬一撬便可败事,”料施峰听得懂这番话,“我了解你的心情,但不希望你净图破坏。”
施峰是隔了一会儿才挂上电话的。
我走到国香的房间去透口气,顺手开启她的电脑,看绿色的文字与绘图一排排跳动,然后又关掉,百般无聊。
没想到书房有一只窗在露台隔壁,我还是听到兄嫂的对话。
“小弟是很天真的。”
“她这样出来,也委实感动了他。”
海伦说:“又不是回不去,也不见得是第一次,你真相信一个成年女性会得不经大脑轰一声放弃所有跟一个小伙子去生活?”
我呆住。
从来没有用这个角度来看过这件事。
林自亮也怔怔的,“我关心的只是小弟。”
“整件事最吃亏的是他,人家夫妻早有默契,所以我从来不做第三者,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背只大黑锅,弄到最后,人家是浪子回头,第三者往往恶有恶报,血本无归。”
“不会这样吧。”
“你看着好了,一声‘多谢你给我一段永志难忘的感情’,就可以漂亮地结束整件事。”
大哥默不作声,显然没有异见。
我在书房中听得浑身浑脑是汗。
海伦轻轻说:“早十多二十年,许多无知少女有过这种经验,现在多好,轮到无知少男。”
大哥说:“看开一点儿的话,林自明也没有损失,暑假闲着也是闲着。”
“小朋友却想结婚。”
“你以为他这么可爱!他也是老手。”大哥护着我。
声音渐渐低下去,再也听不到了。
我伏在书桌上,胸口像上螺丝,一下紧一下松,难受得很。过半晌,心像是瘫痪,不大活跃了,反而冷静下来。
清晨,赶在上班之前到盛宅。
国香正开门出来,卡叽裤子,白衬衫,头发还是濡湿的,出乎意料的神清气朗,微微一笑,昨夜仿佛睡足的样子。
“我来接你回去,大哥另外有地方住。”
她不置可否,国香老是沉默,叫我打哑谜。
“要是不喜欢,今日一下课我就另找房子。”
她低头上车,仍然保留那个微笑。
我不心息,垂死挣扎,“父亲有款子剩下,我可问大哥要,你同施秀升离婚吧。”
她看着车外说:“暑假过去了。”
我陡然收声,车厢内却还似留有我刚才慷慨激昂的陈词,余音袅袅。
国香说:“不会有结果的。”
轮到我沉默下来,一双手,十只手指,不住地颤抖。
国香言语忽然流利起来,“这些日子,一直要你照顾,我实在不擅持家。”
我的口才急智不知何去,浑身惨痛,呆呆看住她。
“也没有必要再弄多一个家,我的家你的家我们的家,什么都找不到。”她叹口气。
“不!不能前功尽废。”
“你尚有何主意?”
“慢慢我会有能力,你要给我机会,我们两人又不是没有工作能力的孩子。”
“那么眼光应比孩子远些深些。”
“你根本不在乎,对你来说,这是夏季罗曼史!”
她抬起眼来看着我,有丝诧异,像是奇怪林自明这个人居然可以如此丑化一件本来是美好的事。
国香面孔上表情瞬息又平静下来。
“不要离开我。”
“送我回学校,大家都要迟到了。”
“一定还要回学校?”
“是,一定要回去。”
“国香,同我说,我到底排第几:家庭、工作……你说。”
“多么孩子气的问题。”
“说,一定要你说。”
她想了一想,“绝对在我自身前面。”
“不。”我疯狂地大叫起来。
“我根本没有地位,从开始你就立心同我开玩笑,你——”我像失恋的少女般痛哭起来。
情绪激动得完全无法宣泄,我所恐惧的一刻终于来临,我留不住国香,要尝到得而复失之苦,只会得瞪大眼睛看住她。
精魂缈缈出窍,回到十多年前,母亲过身那一日。本在家做功课,噩耗传来,接我们赶去医院,大人着我换衣服,我恍惚地套上裤子,忘了上衣,穿着棉背心就去了。
母亲在病床看见我,微微一笑,就撒手而去,我扯住她手不放,与医生护士拼命,直嚎哭,他们只得替我注射,把我送回家。
林自亮说我直哭了一年,结果没法子,把我扔到外国去完成中学。
今日好比那一日,母亲临终时一切细节都在我心中重现,我记得那个笑,国香此刻嘴角的笑意与母亲的一模一样,实在是无奈,实在是不得意,实在是不舍得,但是母亲不得不去,国香你呢?
身边传来师父的声音,“国香,你先走,我来照顾他。”
我踉跄地下车,看着她发动引擎将车子开走,废气喉管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我挣脱师父的手,靠在墙上喘息,过一会儿,情形不但没有改善,反觉眼前金星乱冒,渐渐蹲下,用手掩住面孔,保护自身。
过一会儿,自觉可以站立,立刻窜出马路,叫部街车逃逸,留下师父在路旁蹬足叫我的名字。
回到家,兄嫂刚起来,一眼看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尤其是海伦,一切胸有成竹,立刻把国香搁在这里的东西全部扫到一个角落,命林自亮马上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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