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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过流星·风前几人老-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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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洞箫双手奉还父亲,坦白说我原是得了别人指点的,那人是我新交的朋友陈书剑。
父亲大吃一惊,急急问道:什么什么?你说哪个陈书剑?!我就说了我那个朋友陈书剑的样子。父亲先喜后怒,接着沉了脸呵斥道:放肆!还不改口称陈世伯?陈世伯是你爸爸至交好友,那名字是你随便叫得的么!
我傻了眼。一边的刘婆婆就插嘴说:钟家伯伯,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老婆子亲耳听得那位吹萧的老哥哥说他是你女儿的朋友,硬让娃娃叫他陈书剑,怎么好端端又变了你的呢?我爸爸显得啼笑皆非,不过终于还是笑出声,他向刘婆婆道了谢,就叫我跟他回家。
不一会儿,陈书剑也到了。原来他真的是我爸爸的老朋友。不过从前,总是父亲去看他,所以我从未在红房子见过这位老先生。于是改口称他陈世伯。我这位陈世伯果然对父亲说我品格端正,还说我父母有女若此当终生无憾。我听了就忍得肚子疼才没笑出声来,心中不由替父亲难堪。可是,我飞快地瞟一眼父亲的脸时,却惊奇地发现他一丝儿惊奇的表情也没有。
陈世怕说他刚一见我就知道我是钟家的小孩,因为我的轮廓像爸爸,而且我手中的那管洞箫,正是他亲手做成送给我爸爸的。
这以后,陈世伯来我家,不见爸爸时,就坐了跟钟家一个上好的小孩谈话,直如平辈论交,一点大人的架子也不摆。我家好像他的一片天,一棵树,他来如闲云去如仙鹤,自在得很。不过我没想到那么巧,半夜三更到学校找我的却是这位陈世伯。见他一路沉思,我就更为政治老师的死活心焦。
快到大院,陈世伯忽然说:好孩儿,你也无须过虑,我想那个书上是不会去寻短见的。他既然早已瞩意政坛,必于国计民生抱有已见,值谏党风起,焉有不一吐为快之理?自有史以来,武以兵谏文以死谏久成定律,言未倾尽而祸起萧墙者,古往今未比比旨是,却也顺理成章。他不会不知,更不可不知。若他决心舍命谏党,被发配乡村已属万幸,正好劳其筋骨苦其心智,他岂会自己去死?若他不曾准备谏党舍命,如今更会爱惜性命也不会寻了短见。
却原来是这样!不管你谏的是什么,进谏之前反正应该备好棺木,如此一来,仅仅因为这些右派分子敢于死谏,的确已不失人格,我们如此作践金绍先,倒是显得行为下流了。
进了家,我从墙上取下鸡毛帚,说:爸爸,我知错了。爸爸接了家法问道:错在哪里?我说:‘第一不该错把下流作高尚,去侮辱金伯伯的人格;第二不该离家不归逃避惩戒。说完就去趴在小床咬牙关绷紧肌肉,诚心诚意准备挨打。
爸爸却说:这两件事在你,都是初犯,且已知错,不打也罢。你记住,永远也不可侮辱任何人的尊严,即使在战争中,侮辱俘虏也是缺德的。爸爸给你讲过拿破仑的事,他战败撤退时竟然敢把无法带走的伤兵留给追击他的库图佐夫,就是因为他确信那位品格高尚的俄国将军绝不会侮辱他的法国俘虏。
就这样免了责罚,是我完全不及料到的。我站起来,想到金绍先和我的老师,心中就更难过,说:‘爸爸,我明天一早就找金伯伯道歉。
19
他哈哈长笑,说:钟家一个上好的小孩啊,当务之急不是赴死,而是读史。读史吧,读史令人明智。
就这样,大院小学生自发的反右斗争从运筹帷幄。短兵相接到陪礼道歉,总共历时三天三夜,就算彻底告终。不过这些1957。1958年被划为右派分子的大部分人,却熬到1978年才由政府部门甄别平反。也不知金绍先和我那位老师,是不是能一直活到扬眉吐气那天?
被陈伯伯半夜三更从教室找回家后,虽然明白自己这种有辱别人尊严的行为很下作,也明白了要进谏则要有舍命的勇气,但还是没弄明白为什么右派分子要去进一些反共反苏的谏?
我不敢去问爸爸,就去问妈妈。妈妈想了好久,答道:他们说那些话时,并不知道是错的。‘陈世伯对反右斗争的解释就丰富得多了。他从春秋战国为什么会出现百家争鸣的局面讲起,跟我说到兵家、墨家、释家、儒家……的代表和区别,历数一个又一个著名说客的成败,尤其以苏泰、张仪的连横合纵为例。陈世伯告诉我,孔丘曾慷慨陈辞遍及列国,然大小诸侯竟无一愿纳其言。他先受陈、蔡之窘后为学子之师,实在是既不得志又不得已的结果。谁又料得到,后汉之时会出个董仲舒,竟罢黜百家而独尊儒学呢?陈世伯当时缓缓饮着沪州老窖缓缓捋了捋长须缓缓对我说:钟家一个上好小孩啊!任何说法,皆依天时地利人和而定,时尚有别,褒贬不一。别说献什么治国谋略,便是为了献块荆山之玉,卞和也还被砍了两条脚去哩!‘我听得一愣一怔直发毛。比较一下苏联无脚飞将军的两手脚与楚国卞和的两条脚,实在觉得前者丢得壮烈后者失得冤苦,就郑重其事告诉我的陈世伯:侄女只想马革裹尸,不欲血溅庙堂。他哈哈长笑,说:钟家一个上好的小孩啊,当务之急不是赴死,而是读史。读史吧,读史令人明智。从此,陈世伯便成厂我的中国历史教师。
而我的班主任李老师,则主张我读诗,说是读诗让人灵秀。
其实从小到大,我都被熏陶于诗词歌赋之中。不过,自香港爹爹让我念的鹅鹅鹅,曲颈向天歌………至重庆爸爸要我读的……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尽清一色的中国古典作品,装得我不但满胸膛的英雄形象,还满脑瓜的平平仄仄。
李老师让读的诗,却完全另外的风格。我们班主任的房间满是书,以诗集为最,不但有印刷的,还有手抄的。我翻动她一本又一本自制的大相册,里面是一个又一个她学生的照片。每张照片旁边,老师都以她那瘦金体毛笔字题着一首短短的小诗。诗风清丽,没有格律。我的班主任坐在门口的皂角树下读它们,那韵味,真的是又隽永,又轻灵,使我联想到一缕一缕的炊烟,在满缀桃花的村落飘散……
老师还读海涅,读雪莱,读济慈,读涅克拉索夫……她从不评判,只是读,一味地读。常常是她读,有时也叫我读。末了,还不断指定三四首,让我每隔数天就去她宿舍背诵或默写。
诗是挺美的。但突然没了平仄的拘束,我反而觉得远不如律诗词令易于人心。那时我极为贪玩,又不想佛了老师善意,就将那些自由自在的诗们编进曲子里唱,还央小朋友们唱,一唱一听,就易于熟记了。
我的音乐老师姓彭。有一天在从学校到红房子的那条小街上,彭老师见走着一列脏兮兮汗津津的小孩子,精瘦精瘦如同嘉陵江的鱼,一面滚着铁环,一面唱着我轻轻地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挥手,告别西天的云彩……我走在最后,被彭老师一把揪住问你们唱的什么歌?我说是徐志摩的《告别康城》。她将眼睛睁得圆圆,说:怎么……怎么……怎么会是……怎么你们吼出一腔纤夫味?怎么半点徐志摩的风采也没有?‘我说曲是胡乱编的,并无关紧要,唱唱,是为了方便记住词。彭老师长长瞪了我一眼,只好说:四年级2班的学生真能异想天开!便一挥手,放我去滚铁环了。
我气得一把推倒段寡妇,指了段志高狠狠骂道:“段虫龙你龟儿子是天下第一的窝囊废!”
四年级2班还有件事让好些老师感到异想天开的,就是同学们一致选我当语文科代表,算是个干部哩。
我每天放了学就坐在班主任旁边,看她翻了作业本边评边改。那时我们每天要写段短文,或记件小事或记片场景,字数不可超过120字,题目必须自拟。由于内容不限,写的又是亲见亲闻,文字就十分活泼。至今我仍记得,有人写《饭糊了》,有人写《我家兔子会感冒》,王小芳写过篇《奶奶头次坐汽车》,说是“奶奶从乡下搭了3天帆船到重庆。我们带她坐汽车。在车上,奶奶担心车子跑快了会累着,又问汽车吃什么粮食……听得一车人大笑。我有点难为情。后来见爸爸妈妈也大笑,我就忘了难为倩,也笑了。”老师说,于人文章,尽量不改,非改不可时,也必须尊重写文章的人,断不可以自己好恶串了别人口味。
我的班主任极少讲解课文,开口也如画龙点睛,她总能诱导我们自行讨论,有时争得面红耳赤,非到弄懂为止。李老师这种教学方法,让我一生一世受益匪浅。
那天正在看李老师批文,钟老师来把我叫了去,她是少先队总辅导员教我们班体育。她说我在四年级2班表现很好,准备发展我加入少先队。我早知道红领巾算国旗的一角,就像共产党员是成人中的姣姣者那样,少先队员也是儿童中的优秀者,万一碰上民族有危国家有难的时节,必是优秀者首先可以争到最艰巨最危险的任务。钟老师又交给我一本队章,叫我好好读。我一出办公室就高兴得又跳又叫,挥舞着那本队章往家跑……
我知道总辅导员每天早上必跑3op米,就第二天凌晨去操场等她,还那本队章,并且又将长长的队章只字不漏背了一遍。辅导员将我久久看了,然后说:“回去请妈妈给你准备队服,两个月后,下一批新队员去烈士墓宣誓。这两个月内你们班的少先队组织会严格考验你。
于是我们班的少先队中队长就交给我一个任务:帮助段志高培养卫生习惯,动员他参加集体活动。
段志高与我同桌,是我们依仁小学最瘦的一个学生。他的头发每次刮得溜光,然后由它自长,直长到蓬蓬松松又遮耳朵又档眼,再重新剃去,剃得头皮泛青;他身上,每天下午要散出一股异味,显然是中午不知去哪里出过几次汗;头发长时,根根梢稍都演着薄薄的盐霜;又不喜穿鞋;不过成绩倒是上好。他也从外校转来。和我同天分到四年级2斑,同桌。我在这个班表现不错就没被调过座位,天天挨着个酸酸臭臭的段志高。段志高除了做操,每节课间休息都趴在桌上睡觉。却待到一放学,定见他光脚板叭哒叭哒,风快就踩出校门去,从不和我们一起踢球爬树捉迷藏。大家就给他起个外号叫段虫龙,说他上学懒如虫放学猛如龙。不管我们说什么,他只笑笑;笑罢,依然孤孤独独酸酸臭臭。即使对于学校或班级组织的旅行,他也常常是张请假条,说母亲生病,他不得不留家照料。假条是他自己写的:“我妈妈没文化。”他对老师说。该家长签名的地方,按着只红红的大拇指印纹。
我接到中队长考验那天,是个星期六,教导主任在校会上宣布了一条新规矩:从下周起,每个人都要穿鞋进校。会后我寻段志高,已找他不着,辗辗转转问了好几个同学,终于得知段家住处。于是我一面滚着铁环一面走去段家,打算扎扎实实劝这位同桌明天一定买双鞋。
走进地住的那个大杂院。天已擦黑。他家窗外围满人。我挤过去贴了窗玻璃,见屋里床上堆得高高都是火柴盒。桌边有个干干瘦瘦的女人,手中倒持鸡毛帚,面前跪着我的同桌段志高!女人用那鸡毛帚的藤条鞭他屁股,一面咳嗽一面骂:“……你看你弟弟的……算术做得那么糟,你是怎么、怎么管教的?我……还要你这种大儿……大大儿子有什么用?你……你一天到晚干什么去了?”她气喘吁吁,段志高挨一下藤条就打一个颤,满头满脸都是汗,苦苦求道:“娘,娘!你别气,你别气,慢慢儿骂,慢慢儿打,儿子以后一定管好弟弟功课……”
他旁边有个衣着整洁穿鞋踏袜的男孩,手中抓了作业本,正垂头丧气站着,跟他一般高,远不如他瘦。我从出这男孩是隔壁四年级1班的段志强,居然会是段志高的弟弟!我心想:定然兄是前娘生弟是后娘养,对这狠心女人便顿生恶感。
窗外邻居面色忧伤。有人摇头道:“哥儿俩真是同人不同命!”有人长叹:“可怜老大!段扁担死后,他就从没有一天松活日子,又要糊纸盒,又要拉板车,还要像先生那样管老二的功课!”就有个老太婆说:“我活了一个多甲子,像段寡妇这种女人真没见过!……”一面扯了袖管抹泪,一面颠了小脚走开。
我再掉头看那段寡妇,她气喘吁吁,竟递了鸡毛帚给老二,说:“强儿,娘……娘已经没有力气了,你给我使劲打你这不懂事的哥哥……”不等她说完,我猛地撞开门进屋。大叫着:“段虫龙,男儿膝下有黄金!快起决起,我来救你!”就一把抢过鸡毛帚,顺手往老二屁股鞭去。段寡妇疯虎般扑来欲护小儿,老大则来抢我手中鸡毛帚,连连呼道:“快放手快放手!是我该打我该打!”我气得一把推倒段寡妇,指了段志高狠狠骂道:“段虫龙,你龟儿子是天下第一的窝囊废!”那两兄弟就哭着喊着去急急扶起段寡妇。一大堆邻居冲进屋,七手八脚将我扭翻在地,马上有两三人指认说:“我认得!这是那匹害群马!”有人就一面往段寡妇心口抹万金油一面骂我是畜牲;就有谁提来根绳子把我扎扎实实捆了,一窝蜂拥着要押去派出所。段志高朝邻居大叫:“放了我的同学!叔叔伯伯,放了我的同学啊……”但人们义愤填膺,只管推着搡着押了我去。……
派出所的值班警察一听我的名字就愕然说:“怎么你才那么丁点儿个头就野得那么出名了?这个我从未谋面的警察道:”我晓得,你住在红房子,l幢。“段家那些邻居就吼道:”我们找她家长去!“警察又摆手又摇头说:”别乱来别乱来!她妈妈是个很优秀的老师,一星期才回家一次。这娃平日由她爸管教,从没缺过打。只这小鬼,……嘿!“警察想想,又说,”鬼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顽皮!“他吩咐一个壮小伙去通知我妈妈到派出所领人。
小伙子跑回派出所,说:“我见到她妈了,她妈听说之后,马上问了段家地址,先看段寡妇去了。”那警察就将我松了绑,让去站个墙角反省。我顾不上反省,只气得一个劲地恨段志高没骨气……
然后就见段志高也到派出所未了,还带着我的班主任!我就更恨得这同桌厉害,恨他要老师来这儿丢脸。不过大家都对我的老师很礼貌,见了她就一齐停止诅咒我。警察恭恭敬敬,请老师在一张什么纸上签了名,就说我可以走了,还告诉老师我妈妈去了段家。
段志高到我跟前轻轻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会恨我把老师带到派出所来;但我想……”我背向老师,咬牙切齿低声道:“以后再跟你这条段虫龙算账!”他就犹犹豫豫用右边那只光脚丫搓搓左边那只,然后在我耳边更低声说:“我想让班主任送你回家,我怕你爹爹揍你。”我一时倒怔住。班主任过来说她要去探望段志高的妈妈,让我自己先回去。见段志高张口正要说什么,我连忙捏他胳膊一下,也在他耳边说:“明天别忘买双鞋,星期一千万穿了去上学。”
出了派出所门口就有一帮大院孩子欢呼拥上,簇了我朝红房子走。一路上他们分成两派争论不休。一派怪我不该动手连别人的妈都打了,一派说我救助弱者义勇双全。我妹妹和邓壁儿一边一个,扯了我衣角哆哆嗦嗦唠唠叨叨:“怎么办怎么办?这回可得挨顿大打了……”
父亲铁青着脸等我回去。他一拴上门,就将我按在小床。这次是抓了一只皮拖鞋打屁股……我最后的印象是妹妹冲进来趴在我身上大声哭叫着:“爸爸!我姐姐就要被您打死了!”就听见我的可可弟弟去拔了门栓叫“阿姨们来救命呀——”就见一堆小孩冲进来。女孩子们手上都扯着她们的爹,我昏了过去。后来才知道,那天任何家属都不肯救我,说是“这害群马害到孤儿寡母头上,不教训教训怎么行!”最后,一些女孩子就哭着闹着将各自的爹搬来阻止我爸爸。……
待我痛醒过来,火辣辣的屁股上觉得凉风阵阵,就听见我妈妈的声音说:“天兄,你平日教她玩枪玩棍,教她匡扶正义,无非是希望孩子能急人所难爱憎分明。她打人不对,但毕竟没有一点坏心肠;你要教训她。教训就是,又何必往死里打……”
我睁开一丝眼缝,见我爸眉峰皱成个结,脸上又是苦恼又是困惑,正背了手来回踱步,我赶紧又闭上眼。
母亲一面扇我,一面又说:“我知道你背了我常常打她,可从不听她提起。她总是觉得自己实在错了,才甘心受罚—一她的班主任告诉我,这孩子心地善良,襟怀坦荡,这不正是你我所希望的吗?”
父亲就说:“你歇一会,我来照看孩儿,啊?”
母亲就说:“别别,你别过来,你笨手笨脚,一不小心又会弄疼她……”然后,我觉得有泪珠滴在背上。母亲依然一手扇着我的烂屁股,一手柔柔拭去我背上的眼泪,呜咽道:“唉……天兄,天兄!想这孩儿在香港时,姐姐姐夫将她视为命根,重话都舍不得说半句;如果她们得知孩儿被打成这般气息奄奄,怕是自己快要难过死了……”
听到母亲这番话,我鼻子一酸,不禁感到有些自伤自怜,便又去想在香港的岁月,就发现那些儿时细事有些仍如画面,历历在目,好多却也荡然无存了,就只睡去。
就这样痛得火烧火燎地醒来,又精疲力尽睡去,我一天到晚都晾着屁股趴在床上……忽然有次睁开眼,发现床沿坐着个光头溜溜的段志高,我奇怪得不得了:“段虫龙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又急急去看他的脚,见了双崭新的黑布鞋。便很高兴。他依然着了惯常的补疤衣裤,当时尽管已夕阳满天,却他身上并不散发平日那股异味,我更为高兴,就说”怪不得孟夫子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智’,有道理有道理。“
段志高看了我一脸莫名其妙。想到入得少先队的人将来多是能担当国家大任的英雄,我就觉得这顿打没白挨;又见段志高一身整洁,队的组织交给我的考验任务先自完成了一半,就对他说:“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这条段虫龙!”他就伸手摸我额头,说:“哎呀你怕不是发高烧吧?我弟弟发起高烧来也说胡话的……”我说“没有发烧”,就要下地。他忙按了我的背,说:“别动,有东西给你。”就送来个玉米皮编的圆盒。打开一看,里面卧着一只面粉蒸的兔儿,那免儿眼是两颗红豆;还有一只也是面粉蒸的老虎,嵌了两粒黑豆当眼睛。两样都做得精巧形象,叫人爱不释手。让我禁不住哈哈大笑的是,那虎那兔都戴着细铜丝扭成的眼镜。段志高就说:“是我妈妈做的,让我送给你。”我就把兔呀虎的拈回圆盒,放他手中,说:“我不要。”然后忍忍,再忍,终于还是说“段虫龙,我不喜欢你妈,”又说,“也不喜欢你弟弟。”见他眼圈一红,我又气起来,说,“那是你弟弟的亲妈你的后妈吧?她活像那些悲惨故事里的刻薄后娘,对你那么狠!”想到我虽然至今臀伤未愈,但毕竟曾推了那歹毒后娘一跤,顿时更不觉挨打冤苦了。
我的同桌摇摇头,说:“那是我的亲娘,我弟弟的后娘。”
顽童时代 (下)
21
段志高见我爸端详那两只东西又说:“娘说我这同学心地善良像只小白兔;进门救我时,猛得像只老虎。”
我一骨碌翻身坐起又疼得人叫一声趴下,拼命侧了头,张口结舌看段志高。他蹲下来对着我,轻轻说:“我娘的心地,比童话里的仙女还要善良。”就有两行清泪,很快从他眼里流下来,他立即扯衣袖擦干。
却原来段家兄弟并非同父亦非同母。志高志强的父亲都姓段,都是脚夫,各自靠根扁担挑起一个家。
志高出世那年,他爹在挑货途中染了霍乱,活活屙死。
半年后志强出生了,他妈却死于难产。于是相熟的脚夫朋友们便凑了桌酒,让志高的娘和志强他爹又拜了回天地,合成一家人……
“我对亲爹一点印象也没有。家穷,他连照片都没照过一张。”段志高说。“后爹说当脚夫,苦累都不在乎,在乎的是好像名字都当没了:客人手一举,唤声”扁担!“脚夫就要应得满脸笑容;熟人见面打招呼,亲热些,加个姓,喊声张扁担或刘扁担什么的。这些扁担们,就算各人心头难过惭愧丢了自家父母起的名字,偏又怪不得谁。爹说段家祖祖辈的男人,不是当长工就是当脚夫;到爹手里,他发誓要硬逼我们跳出这个圈圈,说只有把书读好,人才可以成器,说他绝对不允许他两个儿子将来也被人唤成两根扁担。”段志高告诉我,再穷,他的爹娘也从没让儿子们拖欠过哪一次书本费,而且总设法让儿子穿得干净整齐上学去。
两年前,爹从坡顶失脚滚下,当即身亡。娘攥着那根扁担哭得气结,大病一场至今都身体不好。本来娘每日给煤店挑煤往客人家送,病后,再难以坚持。邻居们就帮忙找来些糊火柴盒等事,以维持孤儿寡母的生计。
爹虽没了,爹立的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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