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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错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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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聊,就继续看他那万恶的电视,不再理我。我过去用身子挡住电视机,要
挟说,你不告诉我我就让你看不成。他最后被我缠得没有办法就说:最多做
个相好吧,讨来当老婆可是万万不行的。
红颜知己喽。我说得有点酸溜溜。
隔了一会儿,我又说:就算真讨到家,料你也是有本事请神没本事送
神。就她,你侍候得了?
好老婆呀,光你一个我都侍候不过来呢。余重说着啪地关掉电视机,
转身把我抱到床上,充满激情地吻住我的嘴,急促得让我不得开口。
三
我对章竹安这个人实在是知之甚少,但我根本无意多了解什么。
我们打电话,通信,一道喝咖啡,在上海的每一个公园散步,从恐龙
到外星人,从海湾战争到关贸总协定,从中国古代算命术到诺斯特拉达姆斯
大预言,我们谈得海阔天空,漫无边际,听和说很容易取得共鸣和默契,没
有一个幽默或独具匠心的小花招、小圈套会如泥牛入海,这使我们的相处充
满了妙不可言的兴致与快乐。
这份意外的喜悦与快乐我是秘而不宣的。就像一个小孩子在荒野里发
现了一个精彩的宝贝又无法搬回家,只好每天趁人不注意时偷偷跑去看看,
想说又不肯说,痛苦而欢喜地在心里藏着一个小秘密。
你是我的秘密。我对章竹安说。你对我也是个秘密,你什么都不对我
说。你是我的谜。章竹安这么对我说。
我和章竹安之间有个无言的默契:都不过问对方的私事。我们谈得那
么多,谈得那么开心,但都是与己无关的话题,除了第一次在西餐馆吃饭时
开玩笑,他说跟老婆吵架了,我说要逃婚之外,我们再也没提起过这类事情。
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老婆,因为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住在酒店里,
不像个有家累的男人。我从来不问他,甚至也不愿往这方面猜测。这些都是
毫无意义的,既然我们均无婚姻嫁娶的意思,既然我们只是虚拟一个爱情游
戏,一个不做坏事的、可长可短的爱情游戏。
开玩笑,他说跟老婆吵架了,我说要逃婚之外,我们再也没提起过这类事情。
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老婆,因为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住在酒店里,
不像个有家累的男人。我从来不问他,甚至也不愿往这方面猜测。这些都是
毫无意义的,既然我们均无婚姻嫁娶的意思,既然我们只是虚拟一个爱情游
戏,一个不做坏事的、可长可短的爱情游戏。
站在三十七层的房间窗前,他指着外面渺小的马路对我说:我们就是
在波特曼的摩天大楼下撞了个满怀,当时你在看商城橱窗里的模特,头发被
风吹到一边,有一缕儿高高地翘起来了。你恍恍惚惚地东张西望,走得磨磨
蹭蹭拖泥带水,像一个逃学的小学生。
我马上像上当受骗了一般地跳起来:这么说你看了我好久喽,你是故
意撞的我喽。
哇呀,不得了,还是一出活生生的《阴谋与爱情》!
竹安抱住张牙舞爪的我,贴着我耳朵说:别叫了,傻孩子,故意和不
故意又有什么分别?
竹安就是有这个本事,他能让烦躁或焦虑的我很快安静下来,驯顺地
依在他的怀里。
他不急躁。他永远不紧不慢、有条不紊、从从容容,好像抚慰一个受
了惊吓的狂乱的孩子。
波特曼有古色古香的家具、厚厚的地毯、舒适的大床、纤尘不染的卫
生间和落地长窗,只要拉上窗帘,就足以阻断所有的世事尘嚣,我喜欢这种
与现实隔绝的、有几分失真的感觉,好像在生活之外凭空又多出一重生活,
又好像厚重的幕布围起来的一出戏。
我们关上房灯,拉开窗帘,让都市的万家灯火和满天的繁星一道,静
静地流泻进来。
我们泡好咖啡,搬了椅子坐在窗前。
竹安说,你的脸看起来真像细腻光洁的瓷器,不,更像那种温润的玉。
直到落月西沉,我们才张罗洗澡睡觉。
我给你讲个笑话。他的眼波闪着一丝狡黠。
是不是黄色的?我不要听。我捂起耳朵叫着。
竹安不由分说地掰开我的手,握在手里,开始笑嘻嘻地讲:
从前有一只大象,被一团绳子缠住了脚不得脱身,她正烦恼着,被一
只路过的小老鼠撞见了。小老鼠有着尖利的牙齿。咬断绳子对他来说实在是
举嘴之劳。但是,精明的小老鼠不愿白白出力气,就提了个条件,要大象答
应跟他做爱,大象起初不肯,后来被他又缠又磨弄得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于是,小老鼠替大象咬断了绳子,跳到大象身上同大象做爱。大象无奈地闭
上眼睛,任凭小老鼠十分卖力地上躔下跳,也无动于衷。树上的猴子看见了
这滑稽的一对儿,就拾了一块石头,恶作剧地扔下去。大象冷不防被石头正
砸中了脑袋,不禁“哎哟”一声。小老鼠赶忙体贴地问:darling,是我弄
痛了你吗?这个笑话的题目就叫——《人小志气大》。
我听得笑弯了腰。那个讲笑话的人也笑得眯没了眼睛。多年以后,这
个笑话还记忆犹新。我一直想把它在一篇小说中记录下来,以飨读者,也以
此纪念那段温馨又伤感的爱情。
竹安把我摆放在雪白的床上,替我盖好被单。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挤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我像小时候被老师
逼着做速算一样着急,越急脑袋越像一团浆糊,想不出一丁点儿清晰的对策。
余重的影子在眼前忽悠忽悠地闪过来、闪过去。又好像在飘忽动摇,在各种
念头之间摇摆,拿不定主意,如同站在一条心爱又昂贵的裙子前面,下不了
掏钱买它的决心,却又不忍弃之离去。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挤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我像小时候被老师
逼着做速算一样着急,越急脑袋越像一团浆糊,想不出一丁点儿清晰的对策。
余重的影子在眼前忽悠忽悠地闪过来、闪过去。又好像在飘忽动摇,在各种
念头之间摇摆,拿不定主意,如同站在一条心爱又昂贵的裙子前面,下不了
掏钱买它的决心,却又不忍弃之离去。
我惊异于竹安的那份安宁平静,蓦然感到自己的紧张慌乱真可笑。那
确实是一个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夜晚,然而当真什么都没有发生。多年以
后,我仍然忍不住要想:假如那天晚上是另外的一种情形,我还会这样满怀
着温馨与感激地回忆起章竹安吗?
我眼巴巴地望着竹安。
竹安坐起来,俯身看着我说:快睡觉,你明天还要上班的。
我闭了一会儿眼睛,又偷偷地睁开,他的目光还在,我便很安心地睡
着了。
四
在我来说,对余重说谎是很容易的事。我早已不把诚实看作一种美德。
诚实有的时候不过是任性、一种不负责任的任性。我相信善意的隐瞒比说出
全部的事实更好。而我和余重能够恋爱这么多年,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我们都
已学会了在交谈时,巧妙地将原始材料加以剪裁。再像十八九岁时那么个海
枯石烂的爱法,我们恐怕早就分道扬镳了。
但是,和余重的同居生活却愈来愈使我烦恼,相应地,也愈来愈使他
烦恼。
你怎么好像一截木头?你到底怎么了?余重悲伤地发现他的千般柔
情、万般抚爱都失去了功效。
我在黑夜里睁大眼睛,目光直呆呆地看着余重,一阵阵悲从中来。我
没法不想到竹安!竹安的眼睛,竹安的眉毛,竹安的音容笑貌,竹安的一举
手、一投足。我睡在一个男人身边,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男人。我不知道他
会不会一样的想我,我不知道他的身边是不是也睡着另外一个女人。我的心
被深深地刺痛了。眼泪无声地聚集在眼眶,打了一会儿转,再婆婆娑娑地纷
纷飘落。
你不愿意就算了,哭什么呀?我什么时候强迫过你?余重有些不耐烦
地丢开我,起身披上衣服,点燃一支烟。
我知道男人不喜欢女人在床上哭。在男人的理想中,床上的女人应该
是千娇百媚、喜气洋洋的。床上绝不是思考或怀念的场所。床只有两个功效,
一个是让人休息,一个是让人寻求单纯的快乐。所以它是苦难、辛劳的人生
的最后家园与乐园。
烟雾无言地弥漫,在隐约的夜色中,袅袅娜娜地舞蹈,从余重的手中
跳到空中,满是哀婉地诉说着那些遥远的、快被淡忘了的往事。
我和余重,一起从男孩女孩成男人女人,细细品尝了每个阶段的滋味。
依园有一棵很大的香樟树,树的一边是个种满了荷叶的小池塘,依园
是我和余重第一次相约的地方。他用胳膊倚着的皱巴巴的老樟树,为我制造
了一个挡风气墙角。在静夜、在风中、在月下,没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能抵
卸这种墙角的诱惑。恋爱往往是这么开始的。
最初的日子里,我们几乎天天晚上去依园,怀着一颗无经纯洁的心,
去朝拜那棵神圣不可侵犯的香樟树,倚着树,指天发誓,对地赌咒,呢呢喃
喃地说了一大堆已经记不清、想不起的甜密的废话,两节火车皮都装不下。
后来,余重向我提议去静园,依园在校园的东部,静园则在西部,人工湖,
还有小桥流水,风格式样都是仿照苏州园林的,一草一木的安排都苦心经营,
每到春天来临,静园里一派鸟语花香,柳绿桃红。
去朝拜那棵神圣不可侵犯的香樟树,倚着树,指天发誓,对地赌咒,呢呢喃
喃地说了一大堆已经记不清、想不起的甜密的废话,两节火车皮都装不下。
后来,余重向我提议去静园,依园在校园的东部,静园则在西部,人工湖,
还有小桥流水,风格式样都是仿照苏州园林的,一草一木的安排都苦心经营,
每到春天来临,静园里一派鸟语花香,柳绿桃红。
后来余重说:你闭上眼睛。
我就闭上了眼睛。
余重的手,好像一只性急的、稚嫩胆怯的小鸟,飞进我的怀里,不老
实地东撞西撞。
我的心也好像藏了一只小鸟,扑通扑通,东撞西撞。
我们去静园的次数多了,去依园就渐渐地少了。我们同学那时候管谈
恋爱叫“上班”,不知缘何而起,但确实表达得贴切传神,在大学校园里谈
恋爱真像上班似的,天天见面,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自修、
一起看电影、一起跳舞、一起吵嘴怄气、一起考试作弊(如果作弊的话,男
朋友或女朋友当然是最可靠、最忠诚、最默契的合作伙伴)。谈恋爱比起上
班,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不要工钱不要奖金之外,还经常加班加点,
礼拜天节假日全都毫无怨言地义务出勤。上班若有这一半的劲头儿,共产主
义早就实现了。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余重带我回他的东北家乡过年。
东北过年很隆重,也很热闹。打从腊月二十三小年起,街上的集市就
一天比一天人多,菜价也一天比一天贵,大红的春联和鞭炮烟花铺满一条小
街,显得格外喜气。水果在露天的摊床上,是盖在棉被里卖的,只有一只孤
零零的模特苹果被牺牲出来,委屈地坐在大棉被上招徕顾主,自己早被零下
二十几度的严寒冻伤了。家家都要买上百斤的猪肉、牛肉、羊肉。羊肉是拿
来下锅子测着吃的,猪肉牛肉则用作炒菜、炸丸子、剁成肉馅包饺子、包包
子。这么多肉就用绳子扎一扎,吊在窗户外面,连冰箱也不用。所有的床单
被褥都要赶在年三十儿之前拆洗,所有的餐具器皿都要赶在年三十儿之前涮
净,所有的柴米油盐都要在年三十儿之前备足,不兴大过年的就上街去买米
卖面的,直到正月十五之前,过的都是坐吃山空的日子。一切的操劳、忙碌
和破费,都是为了迎接那一个辉煌的时刻。
我在南方长大,年向来过得平凡寡淡,直到这时候才晓得年的庄重紧
要。除夕之夜,包完饺子,吃过年夜饭,午夜十二点放了鞭炮接了神,电视
里的春节晚会也结束了,一家人就打扑克赢钱,玩到最后人困马乏,算帐都
算不清爽了,才散了去,各回各的房间,总算安静下来。而我还兴奋得睡不
着。余重自然不睡觉,陪着我,他也莫名其妙地兴奋着。
在那特别的时刻很容易做出出格的事情。
余重看到白色内裤上醒目的几滴红花,竟比我还要紧张,还要激动。
看到这个毫无准备的既成事实,我才想到“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之
类的话,顿时感到手足无措,为了这个不可逆转的历史过程痛哭一场。余重
也很害怕,像一个从父亲口袋里偷零钱被当场抓住的小男孩。他不知该怎么
安慰我才好,但明白无误地意识到我的损失是重大的、非同小可的,只是反
反复复地说,小夏,我会对你好的,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什么都愿意为你
做,我绝不让你受委屈。。
反复复地说,小夏,我会对你好的,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什么都愿意为你
做,我绝不让你受委屈。。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我和余重,一起从男孩女孩长成男人女人,
细细品尝了每一阶段的滋味。
依园有一棵很大的香樟树,树的一边是个种满了荷叶的小池塘,依园
是我和余重第一次相约的地方。他用胳膊倚着皱巴巴的老樟树,为我制造了
一个挡风的墙角。在静夜、在风中、在月下,没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能抵御
这种墙角的诱惑。恋爱往往就是这么开始的。
最初的日子里,我们几乎天天晚上去依园,怀着一颗无比纯洁的心,
去朝拜那棵神圣不可侵犯的香樟树,倚着树,指天发誓,对地赌咒,呢呢喃
喃地说了一大堆已经记不清、想不起的甜密的废话,两节火车皮都装不下。
后来,余重向我提议去静园。依园在校园的东部,静园则在西部。静
园比依园更为开阔,布局设计也更为考究。座落在静园北面的日本研究中心
和美国研究中心,是两座毗邻的小楼,看上去不像是研究机构,更像旧时代
遗留下来的花园别墅,我总是想象美国研究中心应该在门口养一只雄赳赳、
气昂昂的纯种洋狗。日本研究中心前是一大片草坪,无论是绿草如茵,还是
冬天里那种柔和体贴的枯黄,都让人想去坐一坐。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男女之间,房事确实足以影响情事。章竹安成了
一个无形的阴影,使我难于承受和余重的鱼水欢情。余重不愿再向我提出要
求,即不再给我最隆重的赞美。这使我们的关系有些怪怪的,说话和不说话
都透着不自然。晚上上了床,两人背对背地躺下,无话可说,那是一份说不
出的冷漠和疏离。有几次我真想对他说:你来吧,来要我吧!我不是真的想
要他,而是实在受不了这种不远不近、不痛不痒的隔阂与隔膜。
我和他又不得不生活在同一个屋顶之下,我不知该如何提出搬出去另
租房子住。我真快被逼疯了。
一天晚上吃过晚饭,余重又在看电视,声音开得震天响,有一个让人
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在喊:你拍一,我拍一,小霸王出了学习机;你拍二,我
拍二,学习游戏在一块儿;你拍三,我拍三。。余重不等人家拍完,就开始
疯了似的换台。我在厨房里洗碗,恨不得他把那个破电视早弄坏早好。
“笃笃笃”,一个理直气壮的声音在敲门。我赶紧擦擦手去开门,是柳吉,
花枝招展、嗲声嗲气的,整个儿一个自我感觉错了位。我不冷不热地应酬她,
她也就三言不搭两语地聊了一会儿,末了又是借余重陪她去看电影。
四平电影院,新片子,梁家辉主演的。柳吉的补充有点此地无银三百
两,而且令人生厌。发嗲也不分个对象,真是习惯成自然。
她早就满十八周岁了,有行为自主权,用不着我管。我尽量把语调放
得轻松无谓,小心不流露出醋味儿,让她幸灾乐祸、自鸣得意呢。
余重换好衣服,屁颠屁颠地跟人家走了。
我像往常一样把他们送到门口,转身到阳台上去。不一会儿,就见两
个人拐过来了,肩并肩,靠得很紧,由近及远,消失在夜色中。
他俩倒像一对般配的情侣,而我则是一个窥视和觊觎人家幸福的多余
人。
我被这个一瞬之间的念头激怒了。我真是一个又傻又笨的大头鬼,男
朋友拱手让给人家,自己却独守空房,断然没这个道理!我忽然开始厌恶柳
吉,这个没脸没皮的女人,也配做我的情敌。柳吉是那种喜新不厌旧的主儿,
老情人捏在手里一大把,歪瓜裂枣,陈芝麻烂谷子,一个也舍不得丢掉,和
谁都有一手、有一腿的,早在大学时,她的传说就能汇编成牛津大辞典那么
厚的一大本!也亏了她记性好,那么多亲亲哥哥也没张冠李戴。她也就是凭
这个本事,凭这份狐媚小气赚钱、办事、玩乐、过活,过得有滋有味,活得
有声有色。我忽然意识到对柳吉的厌恶已经开始分流,一股是轻蔑,一股是
嫉妒。
朋友拱手让给人家,自己却独守空房,断然没这个道理!我忽然开始厌恶柳
吉,这个没脸没皮的女人,也配做我的情敌。柳吉是那种喜新不厌旧的主儿,
老情人捏在手里一大把,歪瓜裂枣,陈芝麻烂谷子,一个也舍不得丢掉,和
谁都有一手、有一腿的,早在大学时,她的传说就能汇编成牛津大辞典那么
厚的一大本!也亏了她记性好,那么多亲亲哥哥也没张冠李戴。她也就是凭
这个本事,凭这份狐媚小气赚钱、办事、玩乐、过活,过得有滋有味,活得
有声有色。我忽然意识到对柳吉的厌恶已经开始分流,一股是轻蔑,一股是
嫉妒。
女人的脸隔了雨中的窗,总是格外凄苦,不流泪也像在流泪。
我转身撞到衣橱前,从橱子底下翻出雨鞋套上,把脚上的拖鞋甩得老
远。捞起门外的雨伞就往外冲。
雨越下越大。
桔红色的路灯光,倒映在湿漉漉的马路上,公共汽车像放大了的有窗
户的沙丁鱼罐头,装上轮子,一盒接一盒地在水淋淋的带子上滚过。下班的
高峰时间已经过了,马路上的塞车依然不减。出租车们如红色的铁甲虫,爬
爬停停,流动的是自行车,披着五颜六色的雨披。
冲到四平电影院,我的裤管上溅满了泥水。我收了雨伞,抖抖伞上的
水,买了张票进去。
电影还没正式开演,在亮着灯放广告短片,又是“今年二十,明年十
八”,场内只有寥寥可数的几十个观众,我一排一排地打望过去,哪里有那
鬼男鬼女的影子?
电影开演了,见鬼梁家辉!梁家辉的脚丫子也没有!我的心在冰凉冰
凉地下沉,血却火热火热地往上涌。电影是《西雅图彻夜不眠》,美国的,
一个爱情故事。女主角总是在说:爱上一个人,那感觉,就像——着了魔!
哦,着了魔!我颓然地靠在椅子上,茫然地盯着前排紧紧贴在一起的
两颗后脑勺,在无边的黑暗里无声地抽泣,不知为谁而哭。
五
我去上班的时候有些没精打采,虽然为了提提精神,我特意换了一件
鹅黄色的马海毛长披风,这在灰暗的冬天里很打眼。我甚至破例地化了化妆,
早晨坐在镜子前面,慢条斯理地描眉画眼,足足鼓捣了半个多小时。涂上口
红一张脸顿时艳丽起来,在我自己看来不免有些面目狰狞,又联想到路边那
种香气熏人的妖冶女人,挽傍着俗气的半大老头子招摇而过。我照来照去,
最后还是用纸巾擦去了口红,但粉底扑在明显憔悴的脸上,真像茄子上面挂
了层霜。
今天好漂亮。我出门的时候,余重追在后面喊一句。
谢谢夸奖,牛奶在厨房窗台上。我头也没回,冷漠地交代了一句。
到了班上,发现办公室里的气氛似乎特别沉闷。老色鬼居然没像以往
那样亲切地拍拍我的肩膀作为招呼,他也像只霜打的茄子,耷拉在办公桌前。
凭心而论,老色鬼做人心肠不坏。他不过是对女青年比较热心,也许
天生一副怜香惜玉的温柔心,动手动脚的越轨行为倒从来没有过,甚至连黄
色笑话都听不得,更没有作风问题,白白地给我背后骂作老色鬼,五十多岁
的独身老头儿,才真正是担了个虚名呢。至于做官,他也就做到这份儿上到
头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再也爬不上去了。
头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再也爬不上去了。
对面的老色鬼被惊醒了似的抬头看看我,半天没说一句话。
我魂不守舍地巴望着电话。电话铃一响,我就条件反射似的弹起来,
每次抓起话筒,都是以一个轻柔的“喂?”开头,再以一个凶巴巴的“不在”
结尾,没好气地把话筒掼下去。
我盼着是他的电话,又怕是他的电话。他的电话一完,这一天就什么
盼头也没有了。
我给这种心情折腾得疲惫不堪,心力交瘁。
中午,小梅硬拉着老色鬼去吃荣华鸡快餐,说是说话不兴不算数。也
不知道他们哪辈子打的赌,到底谁是输家,谁是赢家。
小梅犹豫地瞥了我一眼,问,你一道去么?我摆摆手,他们就走了。
剩下几个人打牌不够手,又来拉我:三缺一,快来,救场如救火。
我抖抖二郎腿说:没见本小姐有请吃鸡都赖得去,还会陪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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