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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箸成欢.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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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时日,杨子总算是摸透了些老板的脾气。
实际上,这个人根本没有脾气。他从不高声说话,甚至也从来不说很长的话,能把意思说的明白,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
但是人真是好的没话说。
被褥总是干燥温暖,衣裳一件件清洁整齐,饭菜永远可口喷香。
老板喜欢静,自己也是个极安静的人。
而且很羞涩。
屋子就这么大,两个人。天气渐渐热起来,老板总是把里屋的门锁上之后,打水擦身,洗的一身都是水气,再打开门向外提水,杨子要帮手的,老板没让。
洗浴后的老板还是把湿发束起来,衣裳穿的好好的,一点点多的肌肤都不露出来。
这个人修养上佳,脾气极好,一手厨艺无人能及,最普通的腌咸菜头,也可以炒炒翻翻的变成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佳肴。
若他是个女子,那杨子肯定是二话不说,拼了命也要抢回家去当老婆的。
就算是男的……但是,老板长的也一点不难看啊。
鼻头圆圆的,嘴唇有些肉肉的,脸庞却显得很秀气,总是半垂眼帘,睫毛把眼里的神情都遮去了。
至于其它……杨子喝了一口凉茶。
却一点也形容不上来。
老板个头彷佛不高,但总是弯着腰的人,当然不会显得高。
也看不出胖瘦。衣裳两三层,层层都不显山不露水,扎着腰就看见衣裳了,看不见人。
杨子想了想,咬着根草茎,继续洗碗。
并不是总不说话的。
杨子闷极了想找人说话的时候,就会使尽浑身解数,想从老板嘴里多掏出那么一言半语来。
比如:
「老板,用白萝卜好不好?」
「用红萝卜。」
再比如:
「老板,这件衣裳破了,扔了吧。」
「撕开,擦地。」
虽然掏出来的依旧是只字词组,但是杨子却觉得其乐无穷。
老板年纪并不算大,可是看上去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人物。
老板看看锅里熬的肉酱,把灶下的柴火堆抽松架散下来,然后看着火慢慢的熄了。
他刚才是想说,杨子一来时说是无处可去,连赁屋住店也不行,现在却好像是忘了初衷,在屋子里待的气闷了,时常的会在白天跑出去。
买东西,去泅水,还跟着渔船出过两次海。
他就不怕遇到他一开始想躲避的人了么?
但是这些话只在舌尖一转,就咽了下去。
沉默的把肉酱盛出来放在盆子里,然后把盆子放在凉水里。
夏天的夜里,吹着海风,吃一碗凉面。
这样安静的生活,不要有什么波澜。
老板的手停了一下……
若是杨子不再安于这样的生活,那么,就请他离开吧。
自己一个人,会更平静的生活下去。
这是现在唯一的愿望。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每一天都与前一天相同,没有任何变量,不要再经历什么心情起伏动荡。
凉面是已经煮好的,放在大盆里面。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面铺又打开了门做生意。
杨子已经可以在柜台里忙活,盛面,递碗,收钱。
老板坐在柜台底下,慢慢的熬着一锅汤。
杨子招呼着来吃面的人,时时的低下头去闻那汤的香气。
虽然是逃亡生涯,可是却过得如此安逸享受。
这样好吃的东西,恐怕连皇帝都吃不到!御厨哪有这样的心境,这样的手艺,这样的从容雅致呢?
汤的香气慢慢的飘溢出来,店里吃面的人也有些魂不守舍。
杨子耐着性子给一个客人端了面,弯下腰来低声问:「行了吗?能喝了吧?」
老板低头看,一锅汤已经熬成了乳汁一般,鲜香之极,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杨子欢呼一声,拿勺舀了汤就往嘴边送。
老板低声说:「烫。」
杨子一边唏嘘,一边还是忍不住不喝,扁嘴咂舌的啧啧有声。
老板安静的坐着,听到外头店门一响,有人进了店。
他站了起来,然后愣了一下。
进门的人一身白衫,风度翩翩,手持折扇,宛然是儒雅富贵的公子模样。
这个小小镇子尽管也有南来北往之人,却从来没有这样的人物。这样的人夜里来这种小店,难道是来吃面的吗?
那位白衣公子没有说话,老板也就沉默着。
他从来没有招呼客人的习惯,客人要求什么自然会说。
「请问老板……」
忽然柜台底下杨子身体一僵,也没顾及手里捧着汤钵,噌的便站起身来。
老板奇怪的回过头来,杨子已经看清了进来的那个人,脸上的神色难看的像是见了鬼一样,手里捧的汤钵一歪,刚刚炖好的一钵热汤顿时都泼洒下来。
老板向旁边侧了一步,然而身边也是高木的柜台,方寸之间退无可退,那些热汤瞬间便泼在了他腰上腿上。
瞬间好像腰腿上的皮肤都不是自己的,什么感觉也没有。
棉布的衣裳吸饱了沸腾的热汤,蚝油更是聚热吸热的一样东西。
刚淋上的一刹那过去之后,是彷佛剥皮一样的剧痛。
等杨子惊叫一声发觉自己闯了大祸,老板脸上已经血色全无,手指再也扶不住柜台,身体软软的向地上倒了下去。
好像,到处都有声音,闪光……
那些锐利的光芒,都像是锋利的刀尖,在全身上下游走、切割……把皮肤都剐碎了,把肉一寸寸挑开,凌迟,烤火……
是的,烤火,火舌在每分皮肤上舔动,在那里燃烧,煎熬……
好多银色的星光……在眼前乱舞,盘旋,像是夏天里的星星。在花木扶疏的院子里露天而眠,中夜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满天的星星都在向人俯冲扑下来。
盛宁恍惚中,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天。
那些闪动的银色光芒,一瞬间从一点变成无数,爆出耀眼的银光,整个眼界里全是寒光。
那是林与然那柄名剑的剑光,叫做疾星。
果然疾如电,明如星。
盛宁不知道那剑是如何落到身上的,林与然的武功真好。
他当时便被重重一下击飞了出去,撞碎了窗子,落入亭轩下的湖水里。湖水应该是冷的,可是,他那时却也只觉得热,热而痛。
还有,那耀眼的、银色的剑光,此后一直一直的出现在噩梦中。
无数次,无数个。
只看到那些银光不断的接近,但是他却一动也动不了,喊不出声,湖水从口鼻中灌进来,热的、苦的……
是的,灌进嘴里来的,是热而苦的。
盛宁被呛得咳嗽起来,肺部剧痛,呛一下痛一下,如锯子来回的拉扯。
他终于睁开眼,耳边有个人叫喊:「谢天谢地,你可醒过来了!」
一个人扑过来。「老板!老板!你怎么样?哪里疼吗?」
盛宁看着眼前的人,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晃动的模糊的脸,面目模糊,混混沌沌的声音……
「老板,我是杨子!你醒过来了吗?」
杨子?
杨子……
呃,记起来了,是那个冒失的伙计,把刚煮好的海鲜浓汤泼了他一身……
最先恢复的意识是痛觉。
那火烧针刺刀剐一样的疼痛,铺天盖地的从全身蔓延扑上,盛宁的清醒只维持了短短的时间,又闭上了眼睛。
杨子一急:「老板!老板!」
「行了,醒过来就可以了,性命没有危险了。」一旁的老者摘下刺在他头顶百会穴的银针,「让他昏过去才好,醒着的话,能疼的把牙都咬碎,睡过去起码不会那么疼。」
杨子回过头来,「林伯,不是已经抹了药,还给他灌了那么多汤药的吗?」
「药医病痛是不假,可也得看是什么病痛啊。」老者叹口气:「老实说,镇痛的药多少对人都有毒害,像他全身伤成这样,药量少了根本没什么用,药量大了,他可能就没办法吸气,全身麻痹,不烫死、痛死,反而会憋死。」
杨子急的团团转:「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啊?还有,这么多燎泡,皮肉都……」
那被称为林伯的老者想了想:「我只有这么多办法了,他身体不是太好,筋骨都受过伤,内腑过寒……如果是……」
「什么?」
「如果是另一个人能在这里,或许情形会更好些。」
「谁?」杨子迫不及待:「是哪位名医?我这就让人去请。」
「这恐怕不行,六公子。」林伯擦擦手,「大公子刚吩咐过,你现在谁也不能见,哪儿也不能去。」
「那怎么能行!救人如救火的。要是耽误下去,老板可能会死的啊!」
「大公子说了,人是你烫的,现在给他治伤的针炙汤药花的银子钱,都要你将来归还的。你要想治他,我可以随唤随到,若是别的事情……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门都不让我出!我想什么办法!」
「你看你说的,大公子发过话,上次可也没人让你出门,你自己不是也出去了?惹了一身的乱子,还杀了海青帮的大当家,大公子一路给你收拾乱摊子都忙得焦烂额了。大公子说六公子年纪大了,本事长了,自然他不会再来教导你该怎么做。」
林伯收起药箱,「六公子就请好生斟酌着办吧,老奴告退。」
杨子恨的咬牙,林伯要关上门时,忽然又探头进来说:「六公子,三公子让给你捎个信儿,让你没事儿的时候到他那里坐坐。」
「我死都不去见他!」
「三公子说你要真要死了,他自然会过来见你的。」林伯把门带上。
哗啦啦的铁链声响,外面落了重锁。
「你、你们……」杨子把一个茶碗狠狠的掼在墙上,打个粉碎,「别以为锁起来我就没办法了!我还会出去的!」
身后忽然传来低低的呻吟声。
杨子急忙转过身去看,老板躺在竹榻上,眉头紧紧皱着,整个人已经脱了形,憔悴不堪。
「老板……老板?」
床上的人并没有醒来,那一声呻吟显然是在昏沉中也抵受不住,才发出来的声音。
「老板,很疼吗?」
杨子端过来烛台,仔细看着老板的脸色。
还好,呼吸虽然有些粗重,但是……
杨子低下头。
老板的样子……
虽然在一起待的时间不算短,可是杨子仔细想想,居然想不起来以前老板到底长什么样儿。
好像他总是不抬头,眉眼从来没有看清楚过。
杨子把蜡烛移的更近了些。
第十三章
    烛光摇摇,杨子拨开他脸上的碎发。
老板的脸庞是椭圆的,像一枚卵形的树叶。眉淡且细,眼睛闭着,不过看得出眼睛不算大,鼻子小,嘴巴也小,不过嘴唇有些厚。
这样一张脸,让人怎么看也都觉得普通。
很普通,而且这长相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正在看着,就觉得印象模糊起来。
可能转个脸就会忘记。
怎么会有这种长相呢?
眉毛普通,鼻子嘴巴脸型都普通……组合在一起,就平淡无奇到找不出一个特点来。
再加上老板成天低头弯腰,也很少走到强烈的光线下,怪不得自己天天看,还是没印象。
这个人的相貌太怪了。怎么有这样的容貌呢?
杨子一面担忧,一面奇怪,一面却觉得好笑。
这种相貌也有好处,干了坏事就跑,旁人要抓他,恐怕也不大能想起来他长的什么模样呢。
杨子把烛台放下,伸手把了一下老板的脉搏。虽然他不通医术,但是习武之人对人体的脉搏还是粗略知道的。
老板的情形很不好,但是哥哥又气疯了,一点面子都不给。
那该怎么办呢?
都是自己的错,端个汤也会滑……
老板身体本来就显得很瘦弱了,林伯说他还有内伤……
可是,可是……
杨子左右为难,抱着脑袋坐在床边。
蜡烛默默无声的燃着,越来越短。
杨子抬起头来看看那快到头的蜡烛,忽然下了决心,大步走到门口,抬腿踹了两下门,「来人来人!我要见大哥!」
盛宁有的时候觉得身体发热,有的时候却又发冷。
一时觉得身体在云里飘荡,什么感觉也没有;一时又觉得沉重的像是被压上了万钧巨石,气也吸不进来。两条腿像是卧在刀丛里,处处都痛,无论如何闪避都没有用。
忽然胸口有一股清凉之气透了进来,有人在耳边轻声呼喊:「老板,老板?」
盛宁慢慢睁开了眼。
杨子面容憔悴,勉强向他露出个微笑:「你好些了吗?」
盛宁隔了一会才想起来他是谁、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那就好。」杨子松口气:「林伯说你热毒攻心,我好不容易求大哥给了我一瓶灵药。你觉得疼不疼?要不要再吃一粒?」
盛宁觉得自己的脑筋像是锈住了一样,不会思考,怎么也明白不了杨子说的什么意思。
一边还有一个人,低下头来看了他一眼,对杨子说:「他睡的太久,迟钝些是正常的,我的玉波功只有四层功夫,他能醒过来已经不错了。要治他的伤,你还是去求大哥帮忙,请那位碧居圣手来诊治吧。」
杨子叹口气:「我已经答应大哥两个条件了……那位圣手不是从不出诊的吗?大哥又怎么会同意我出门……就算我再跪三天祠堂,再抄一百遍家训,大哥也不会同意。」
那个男子一脸无奈。
「是你太胡闹了才会如此。」
「可是,救人如救火啊……」
「但这人是你烫伤的啊,就算他不治,你也不能怪别人。」
杨子气闷的又低下头去。
那个人笑着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好啦,我听林伯说你膝盖都跪肿了。这个受伤的人是谁啊?你以前死活都不服软,现在却肯为了他向大哥低头。他对你,很要紧么?」
「也不是……」杨子摇摇头,「我和老板认识的时间不长,他不爱说话……我连他到底姓什么还都胡里胡涂呢。不过,老板他待人很好……再说了,他受伤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心里当然不安。」
那个人拍拍他的肩,想了半天,才说:「好了,你不要太忧心。大哥虽然生你气,但是这件事关系旁人性命,大哥岂会用这件事情来和你斗气么?
「那位神医和大哥也算是相识的,前几天你们刚回来时,大哥已经写了封信去请他前来,这几天其实不过是为了磨磨你的性子,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任性胡为!」
杨子睁大眼,喜动颜色:「真的真的?三哥你没骗我?」
男子微笑:「孩子话,我骗你做什么?那位碧居圣手已经传回信儿来,说是在启程赶来,估摸着明日后日就会到了。你不要心急,反正这人的伤势也稳住了,撑到神医到达是没有问题的。」
杨子嘿嘿笑起来:「三哥,还是你对我好。」
男子好气又好笑,踢了他一脚。
「大哥才是真疼你呢。要不是因为关心你,你死活关他什么事,他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的管教你,还要时时被你气的要命。」
杨子回过头来,捧着清水,「老板,你喝……」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床上人已经又闭上了双睛,陷入了昏睡。
不过好在因为林伯说过现在的情形,说是反而昏睡着才对他的情形有好处,醒着其实不算是什么好事。
杨子把水碗放下,问:「三哥,那神医是什么人?医术很厉害么?」
男子摇头,「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江湖上关于这人的消息也不多,不过也是自然的,大凡有点本事的人,也就会有些怪脾气。
这人号称医术通神,那脾气当然就更大些了。我只知道大哥是认识这人的,但是如何认识的,我可也不清楚。好了,你现在也不用想这么多,等他来了,你有什么想问,只管等神医到了,你问他本人好了。」
杨子想了想,笑笑说:「是。」
男子端过粥碗,「你自己也两天没吃东西了。现在宽了心,也把肚子填填吧。」
杨子摸摸肚皮,把粥接了过来,「奇怪,我竟然没觉得饿呢。」
吃了一口,杨子眉头就皱了起来。
男子奇怪的问:「不好吃?」
杨子吐舌头,「不……不是的……」
只不过,吃过老板煮的粥,再吃这种吃食,叫人直想去撞墙自尽了才好!
且不说杨子能不能吃下他认为是猪食的一日三餐,在他抱怨这些饭食难以下咽的时候,似乎全忘记了他是从小吃这些猪食长大的,而且在这一次逃家之前,他还都吃的津津有味。
第二日的傍晚,杨子等了又等、盼了又盼,那位名气只在有限范围内叫得响的神医,终于到了。
江湖上一般的人,或许根本不曾听说过他的名号,杨子也只是隐约的听见过一次。而且在当时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被大哥如此推崇的神医,竟然是如此年少英俊的一个人。
在他印象中,神医嘛,都应该胡子一把又长又白,说话前先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一句三顿,而且总得自称为老夫才合适。
大多的人也总会更信任有年纪的前辈,大夫要找老大夫,算命也要找老道士,就连家里死了人要做超度,那也得找老和尚。
「这个……神医……」杨子觉得这话有点叫不出口。
那一身蓝布衣裳的英俊少年也并不介意他的古怪,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倦意和儒雅。
「林六公子不必客气,我随家师姓盛,单名一个心字。你我年纪相若,直接叫我名字好了。」
身后林家三公子说:「岂敢岂敢。虽然盛公子与我家小六年纪相仿,不过小六顽劣不堪,一事无成,哪能与盛公子你相提并论。」
盛心勉强点了一下头。
其实这一趟他原本不知道是到林家来,如果可以,他永远不想和姓林的人打交道,但是,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弃伤者于不顾。
「林三公子太客气了。其实本来请来看诊的不是我,是我一位忘年至交,同行好友。这一趟也是他托我过来,三公子也不用说谢我的话。请问,伤者在什么地方?」
杨子愣一下,怪不得年纪不大,原来他不是神医,只是神医的朋友?那他的医术如何?能不能治得好伤病?会不会有什么……
林三公子却一笑:「在后楼上,盛公子这边请。」
杨子追在盛心后面上楼梯,忍不住说:「盛公子,请你多费心,务必将他治好……唉,这说起来都是我鲁莽惹祸。」
盛心说:「六公子请放宽心,贵仆来相请的时候,我已经问了一下详情。林家的灵药是不少的,想必这人现在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是,我家林伯也是这么说。不过,他总是在昏睡之中,而且皮肉烫坏了这么一大片,肯定也疼……」
盛心安慰的说:「疼是一定的,等我看过了伤者再说。」
守在门口的小仆躬身推开了门,盛心迈步进了房中。
房里陈设简单,林家大公子先前想教训弟弟,将房中一应家具都撤掉移走,屋里面空荡荡的,只余一床、一桌、一几。
房间的窗子都闭的紧紧的,床帐低垂,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刺鼻的药气。
盛心走到床前,杨子先赶过来,把帐子掀起。盛心低下头去,先看看伤者的脸色。
盛心半天没有动,杨子心里发虚,颤颤的问:「这个,盛公子,怎么、怎么样?」
盛心忽然伸出手去,却在靠近那人脸颊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这个……他的伤要紧吗?」
盛心摇了摇头。
杨子心里就更虚了。这个摇头是说要紧,还是说不要紧?是有危险,还是没危险?
杨子正想再问:「盛……」
「你先出去。」
「啊?」
盛心回过头来,脸上那种客套的笑容一点也没有了,有一种茫然的无措,又重复了一遍:「你先出去。」
林三公子拉了杨子一把,「想必盛公子自有道理,我们先出去吧。」
杨子有些被动的向门口挪动脚步,还有些不大放心的回过头来看。
盛心站在床前,被烛光拉长的背影显得有些寥落。
一瞬间杨子觉得这个鼎鼎大名的神医,其实只像个无助的孩子。
门轻轻的在身后合拢,盛心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腿一软,跪在了床前。
床上躺的那人大概又被疼痛侵袭,眉头皱了起来。
盛心痴痴的伸出手,拭去他鬓边和额角的冷汗。
盛宁……
曾经想过多少次,他现在会身处何处,他有没有因为成长而变了模样……他在做什么事,他快乐吗?他是不是平安?他……
还会不会再有重见的一天?
可是,却在完全料不到的时刻,在这样的情形下猝然相逢。
他把额头靠在盛宁的胸口,听着那缓慢的心跳。
是了!盛宁身上有伤!
盛心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他几乎忘了他是来做什么的。盛宁就是那个奄奄垂危的伤者,而他是被请来诊疗病患的郎中!
盛心定一定神,将盛宁的手腕摆正,两个指头按了上去。过了半晌,又换了一只手。
两只手都诊过后,盛心打开随身的药箱,取出一个纸包,倒出里面的粉末在茶杯中,冲进白水,轻轻抬起盛宁的头,将药水给他喂了进去。
盛宁嘴唇干干的,已经脱了一层皮。盛宁按着他的胸口,可以感觉到药水已经完全被咽下去了。
盛宁的脸色惨白,脸颊已经都凹下去,看上去非常憔悴。
盛心拿出针盒,把银针一一排开,然后掀开盛宁身上盖的薄被。盛宁身上穿着本白布的内衫,已经被冷汗浸侵,摸起来又潮又软。
「这算……」盛心的抱怨说了一半,又闭上了嘴。
他脸上的神情阴郁,但是手上动作却轻柔,把盛宁身上的内衫慢慢剥开褪下来,露出清瘦的身体。
盛心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拈起一根银针,抬起盛宁的手臂,稳而轻快的刺了下去。一连刺了七处穴道,盛心才松了口气,在心中默默数着,再将银针一一的取下来。
盛宁的眉宇轻轻舒展开来,似乎痛楚缓解很多。
盛心额上也隐隐见汗,伸手抹了一把,坐在床边,忽然轻轻喊了两声:「师兄,师兄?」
盛宁安静的躺着,薄被只盖到腰间,一动也不动。
盛心慢慢的伸过手,把那薄被向下拉。
盛宁腰部下面是赤裸的,什么也没没有穿。
烫的令人惨不忍睹的皮肤上涂着一层药膏,那刺鼻的药气便是由此而来。
天气炎热,伤处也的确不能包起来。只是……
盛心觉得心中有百般滋味,喉头一阵阵的发苦。
他站起来,看着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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