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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秦书-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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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周立功却没有反应,只顾埋头大嚼。也可能是饿得太久了,他只对食物有感情,其他的都麻木了。引娃不计较,相反,看着她立功哥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很高兴。别的不说,起码这个男人的胃需要她。
  到了晚上睡觉时,周立功有点儿警惕,他怕周家寨苜蓿地的事再次发生。可没想到引娃打了地铺,她从院子里抱来烧火的麦草铺在灶台下面睡了。躺在热炕头上的周立功心头一震,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睡到半夜,周立功要解手,他拉开电灯,只见引娃蜷缩的身子紧贴在灶台壁上,灯光一亮她马上就醒了。看到周立功要下炕,她立即说,你不要动,我给你拿夜壶去。周立功哪好意思这么干,他自己摇摇晃晃地坚持去屋外的厕所方便。引娃赶紧给他披好衣服,扶着他出去。回来后周立功开口了,他说,地上冷,你到炕上来睡吧。引娃说,我挨着灶台呢,不冷。仍旧去睡她的地铺。
  引娃说不冷那是假的。灶台的热气早就散去了,滴水成冰的季节不要说睡在地上,就是在地上站久了也冻得脚疼。可引娃宁愿挨冻也不会睡到炕上去。她知道她立功哥还气她,很可能还防着她,她贸然睡到炕上去会吓着他,说不定会把他吓跑了。如果那样的话,她就失去了一生中最向往的一段生活:跟她最心爱的男人单独厮守一阵子!她预计这种生活在她这辈子只有一次,而只要有了这段经历,她这一生就满足了,死了也甘心。
  到了第二天,周立功的脸色和缓一些了。他这才问起引娃是怎么来西安的,又是怎么找见他的。引娃把一切告诉他,周立功听了心头有点儿发热。他能想象出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乡下姑娘在大城市乱闯乱撞的艰辛。如果不是她这么执着,他真要冤死大牢了。就算她前面给他抹过黑,可他能体味出那不是她有意害人,而是包含着另外一种感情。这种感情虽然幼稚,却很纯真。这样一想,周立功的怨气就消退了大半。
  那天晚上引娃仍旧去睡地铺。周立功叫她到炕上来,她不肯。周立功说,你怕啥呢,我都不怕。引娃说,我不怕你,我怕我!
  就这样,在引娃的精心伺候下,半个月后周立功身体就恢复了。毕竟他没有病,也是年轻人。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那天周立功对引娃说,过了小年我就走了。引娃一愣,问他去哪里,他说去上海。周立功已经跟赵丹娜联系过了,赵子昂得知周立功入狱的事情,很愧疚,叫周立功立即来上海避祸。引娃听了半晌没有言语,提着篮子出了门,回来时采办了一大堆东西,从中午一直在灶台上忙碌,到黄昏时才熄了火。
  忙完灶台,引娃解了围裙,认认真真地洗了脸,褪去脸上的烟火色,仔仔细细地梳了头,扎上红头绳,然后又换上一件红棉袄。把自己打扮好了,她取出一对大红“囍”字贴在门板上,然后点燃一挂鞭炮在门口噼里啪啦地放了。鲜红的纸屑落满院子,就像院子里陡然开满了大红花。
  看着引娃做这些,周立功不明所以。引娃说,二哥,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陪我一起过吧。周立功问,什么好日子呀?引娃说,新婚大喜。
  周立功赶紧问,跟谁结婚啊?
  引娃凄然一笑,跟自己。
  周立功还有些不放心,重复了一遍,你说跟谁?引娃说,二哥,我知道我留不住你,我就留你这一天。就这一天你叫我高兴高兴,也不枉我到西安找你一趟,好吗?
  周立功犹豫着点点头。
  引娃把菜当啷当啷摆上来,挤挤挨挨一桌子。她说这叫十三花,结婚嫁女的喜宴一定要吃的。又点上一对大红蜡烛,把电灯熄灭了,柔和的光线让屋子充满融融的暖色。引娃请她立功哥在上首位坐了,先给他倒上满满一杯西凤酒,再给自己也斟上,然后举杯对她立功哥说,二哥,明天一早你就要走了,这一走,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来,我这辈子还能不能见上你也难说,说不定这就是生离死别……说着说着引娃眼泪就下来了,她和着泪水猛地喝下第一杯酒。
  周立功也惶然举杯,啜吸了一杯。
  引娃又倒上第二杯。她说,二哥,临走了,我问你几句话,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她端起杯子吸溜一声又喝了一杯酒,接着说,二哥,你要是能答应,也把这杯喝了。
  周立功端起杯子,把酒喝了。
  引娃说,我的好二哥,那我问你,引娃好不好?
  周立功说,好。他没法说不好。引娃善良,他二爸家从抱养她那天起就没有把她当人看过,她就是一个给不下蛋的母鸡暖窝的引蛋。他们打她骂她虐待她,她从来没有怨言,精心照料弟弟,诚心孝敬父母。即使被人卖了,她也逆来顺受,最终还是跑回二爸家当长工。他回到家乡开展乡村改造活动,哪一件事不是引娃尽心尽力帮助他?为了他,她被大伯骂过,被他爹打过,被全村人白眼过。就说这一次吧,明知道他怨恨她,不待见她,可她依然不屈不挠地寻找他,救助他。这样的姑娘不好,谁好?
  听到她立功哥这样回答,引娃脸上笑成一朵花,她一仰头,又喝了一杯酒。她说,我感谢二哥的夸奖,我喝了,二哥也陪我一杯吧。周立功端起酒,随了一杯。
  引娃接着问,二哥,你喜欢引娃不?
  周立功有点儿犹豫,这是他一直回避的问题。他喜欢引娃,这毫无疑问。即使她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甚至让他出丑丢人,这都可以谅解,因为她本质是好人。可他害怕由此引出的另一个问题:爱不爱她?周立功觉得喜欢是一回事,爱是另一回事。爱了当然喜欢,可喜欢未必就一定爱。他喜欢引娃,甚至发自内心地喜欢,可他无法对她产生爱意。这当然不光有伦常障碍,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引娃与他不是一类人,这其中横亘着教育、见识、志向、能力等巨大的鸿沟。她跟不上他,帮不上他,只能拖累他。爱情不光要情投意合,更要志同道合,他是要干大事的人,跟引娃可能志同道合吗?显然不能。不过,话虽这么说,可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即使害怕引起连锁反应,他也必须诚实,实话实说。
  喜欢。周立德说。
  这句话一出来,引娃哽咽了。她哭着说,谢谢二哥,谢谢二哥喜欢引娃。引娃在孔先生家待了一段时间,也学得文雅和礼貌了,会说谢谢了。她说完猛地又喝了一杯酒。看着引娃泪流满面的样子,周立功也陪了一杯。
  引娃接着问,二哥,那你知道引娃的心意吗?
  感谢引娃,他没有直接问爱不爱的问题,周立功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好回答,周立功说,知道。
  你不知道!引娃说,你只知道引娃死皮赖脸地缠着你,一心一意高攀你,拿你当跳板,想跳出周家寨的火坑苦海。你错了,引娃不是那样的人,她不是攀高枝,她爱一个人是爱他的心,不管他是干啥的。引娃也不会拖累别人,她自小就自己照顾自己。就像这次,没有人帮引娃,她不是也跳出周家寨,跑到西安城了吗?不光在这里安了身,还找到了你!引娃知道自己没有多大本事,可她有一种本事别的女人未必有,那就是她爱上一个男人会死心塌地,愿意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就是送命眼睛也不眨一下!引娃知道她比不上你,可没文化引娃可以学,不洋气引娃可以打扮,只要真心爱一个人,没有过不去的坎。谁娶了引娃谁享福,引娃把他当神一样供着,给他当一辈子牛马,生一炕的娃娃。请问二哥,这世上还有比引娃更好的女人吗?还有比引娃更瓜的媳妇吗?
  周立功无法回答。他接触的女人不多,就引娃和赵丹娜。他相信引娃能说到做到,对赵丹娜,说实话他没有把握,因为他们之间的交往并不深。可周立功觉得爱情并不仅仅是谁向谁奉献,那样可能有悖平等,它应该有更充实的内容,至于那内容到底是什么,他也很茫然。不过此时此刻周立功强烈地意识到,他可能正在错失生命中最宝贵的某些东西,对这些东西他既珍惜又惶惑。
  见她立功哥没有言语,引娃凄然一笑说,这些本来是要你自己感受的,我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她脖子一仰,又喝了一杯酒。
  周立功端起杯子,犹豫着,引娃说,二哥,你心疼引娃不?你要心疼,今晚就陪引娃喝醉了,引娃心里难受。说完,她钩住周立功的胳膊,连喝三杯,说这叫交杯酒。引娃喝了,周立功就不得不喝。
  引娃和周立功酒量都不大,喝到这份儿上俩人已经晕晕乎乎的了。引娃把自己的铺盖抱到炕上,说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她要睡到炕上了。
  周立功迷迷瞪瞪的,引娃把他扶上炕,服侍他脱了衣服。周立功躺好之后,引娃忽然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她说,二哥,引娃这一辈子没有求过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引娃就求你一件事。你这一走,引娃也就死心了,一辈子也不嫁人了,婚姻已经把我伤够了。可我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我得有一个伴儿,我想生一个娃娃!这是我男人留给我的念想,是我活下去的支柱。我求二哥帮我圆了这个梦,你放心,这娃娃不攀扯你,我一个人能把他养活大。
  周立功虽然有点儿醉酒,可他还没有完全糊涂,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
  引娃给他磕了一个头,泣不成声地说,二哥,你就可怜可怜引娃吧。
  周立功的眼睛也不禁一红,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引娃擦干眼泪,缓缓地脱了衣服,把自己光溜溜地呈现给周立功。这是一个雪白、娇嫩、饱满的肉体,猩红的烛光敷在上面,透出诱人的光泽。周立功的脑袋嗡地一响,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二十六岁的周立功是第一次看见女人的裸体,而且近在眼前,他的情感或许还有节制,可肉体却自行其是了。
  引娃钻进被窝,覆盖住了周立功。周立功本来就喝多了,仅有的一点儿理智在引娃的抚摸下也荡然无存,他的肉体被彻底解放了,变得膨胀锐利,舒展坚硬。昏头涨脑的周立功茫然无措,任由引娃驾驭,他在引娃的引导下惶然跳入陷阱。
  啊——引娃发出一声畅快的呻吟。
  第二天早晨漫天大雪,引娃送周立功来到东关汽车站。年关将近,车站上人迹寥寥。远处不时响起高高低低的鞭炮声,烹炸煎炒的香味随风飘来,西安城里的年味越来越浓。汽车艰难地穿过雪幕,又摇摇晃晃地钻进雪幕。就在汽车开动的同时,引娃的眼泪喷涌而出,她久久地伫立在站台上凝望东方,直到脸上的泪水结成冰蛋蛋……


第三十一节
  棉花堆在家里一时卖不出去,这在周家寨成了笑话。大家都说,放着赚钱的大烟不种,胡折腾么!周克文脸上挂不住,他种了一辈子庄稼,从没有遇上这么窝囊的事。这当然要怨老二,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年轻人靠不住嘛。不过也怨自己耳根软,不稳重,轻信了老二的撺掇。可奇怪的是,在接下来种植啥作物的问题上,他却听从了老三的意见。老三不是更年轻吗?
  老三更年轻不假,可他少年老成,在周克文眼里,这个小儿子不像老大那么胆大,也不像老二那么冒失,性格更像他。今年老大老二都不在,周克文只能跟老三商量,老三斩钉截铁一句话,种粮食!这主意很对周克文的心思。周克文是绝对不会再种大烟了,再赚钱也不种,现在他不怕土匪,是怕天谴,那东西是祸害人的呀。庄稼汉嘛,还是种粮食稳当,民以食为天,啥时候都不会错。
  这一年周克文的四百亩土地全种了小麦。下种时墒情好,冬季适逢大雪,春季雨水及时,到民国十七年夏季喜获丰收。周克文家中大囤小囤全冒尖也装不下,其余的都拉到了周立言的烧坊里。
  民国十七年也是大烟的丰收年。这一年是南京国民政府《修正禁烟条例》规定的禁烟第一年,烟价骤涨,种烟的赚狠了。以这样的势头,村里人预计烟价还会大涨,所以把全部土地都种了大烟。
  只有周克文照例种粮食。他带领长工们犁地下种时,周家寨全村人都到地边看热闹。他们都是闲人,种大烟的土地一年只能种一茬,现在收了大烟到九月才下种,他们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享清闲。周克文问他们,你们也不多少种点儿粮食,人总是要吃饭的。他们笑着说,有钱还怕买不到粮食,你操的是闲心么!
  周克文真的是操闲心。他说,要是大家都种大烟,哪有粮食卖给你?大家又笑,说总有瓜种粮食的,不怕。这些人言下之意你就是个瓜么。周克文确实瓜,而且还要瓜到底。他说,要是遭了天灾咋办?地里打不下粮食你到哪里去买?
  这些人笑得更欢了。他们说,秀才叔,你管了你一家人还能管住老天爷吗?你说遭天灾就遭天灾吗?他们不信。
  他们不信,老天爷不高兴。就像为了印证周克文的预言,天灾真的来了。
  自从种下玉米,天就一直没有下雨。借着下种时的余墒,苗倒是出齐了,可长得蔫不拉唧的,立不住身子。幸亏周克文的地大部分都能浇水,塬下靠渭河,塬上靠水井。看到周克文忙不迭地抗旱,周家寨的人都乐了。他们心想,你老汉不是盼望天灾嘛,那就先灾你吧。他们知道天旱是暂时的,黄土高坡嘛,一个月两个月不下雨是常事,这期间反正我们没种庄稼,旱不旱跟我们有啥关系?正好歇闲。到秋季就是关中雨季,那时候还能不下雨?老天爷跟人一样,憋久了总要撒泡尿吧,只要天下雨,我们正好种大烟。
  可他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老天爷好像有意要教训他们,这一年直到秋收都滴雨未落。周克文虽然全力抗旱,可玉米依然比往年减产一两成。他因此很后悔自己信口开河,胡说啥天灾人祸的,把旱灾招来了。周克文歉收了,可毕竟损失不大。对周家寨的其他人来说,他们就惨了。到了种大烟的时节,没有一丝墒情,根本没法下犁,硬种下去只能是死苗。有水浇地的人情况稍微好一些,像周拴成,勉强把地种上了,后面的事只能听天由命了。可周家寨有水田的人并不多,这种好地基本都让周克文占完了。
  别人种大烟碰到了麻烦,周克文种小麦也一样。首先是出苗不齐,尽管下种时浇了地,可浇不透,渭河水位下降,河水已经不容易流到地里来了,塬上的水井也不敢过分使用,地下水位同样下降得厉害,必须给后面的灌溉匀一点儿水源。小麦出苗后依然干旱,麦苗颜色泛黄,分蘖不足,稀稀拉拉地遮不住田垄。
  就这样,干旱持续到十月,人们才慌了,知道天灾真的来了。
  村外大路小路上已经出现了逃荒的人,听口音都是北山畔的。那地方土地贫瘠,更经不起老天爷折腾。周家寨人害怕了,他们知道要是天再旱下去,他们就得步这些人的后尘了。
  天不下雨,咋办?大家一开口都是这句焦灼的话,你问我,我问他,最后问到了族长周克文那里。
  咋办?祈雨么!周克文说。
  祈雨是神圣的事情,不敢稍有马虎。周克文让黑丑沿村敲锣宣示,十日内不准杀生,不准嬉闹,不准同房,不准吸大烟,违者棒打出村,不得归籍!
  周宝根一听躁了,不吃肉不日屄都能忍,不抽烟咋能行?要死人的!他说,我就抽,看我大伯能把我咬了!周拴成说,我娃甭胡来,不是怕你大伯,是怕全村人。祈雨是全村人的事,要惹公愤的。他赶紧打发儿子去镇上守烟馆,暂时不要回村。
  周家寨立即肃穆起来,连动物都很懂事,狗不爬胯,鸡不踏蛋,猫不叫春,喜鹊飞过村子都不敢落下。
  祈雨就是祭龙王。可周家寨只有娘娘庙,没有龙王庙,自然就没有龙王。按老辈子留下的规程,要去别村借。可大旱当前,哪村的龙王都很忙,咋愿意外借?没奈何只得去偷。偷龙王的事只能女人干,还要没出阁的大姑娘,七人一伙,叫七仙姑。说是龙为乾,女为坤,只有女人接近龙王他老人家才不发火,乖乖就范,这叫阴阳谐和。装龙王的袋子是女人的大裆裤,用这东西把龙王一捂,他老人家就晕了,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生人熟人,当然也就分不清自己村还是别人村,只要有人祈祷他就降雨。
  周家寨这次要偷刘家沟的龙王。刘家沟距离近,龙王也灵。偷龙王是一种民俗游戏,双方有默契,不会把它当作真正的盗窃。可这种游戏也有规则,做贼的万一被人家逮住了还是要吃一些苦头的。虽然不会挨打挨骂,可嬉闹羞辱却是免不了的。因为贼娃子是大姑娘,对方就爱吃豆腐,亲嘴摸奶甚至扒裤子都干得出来。做这事非要一个泼辣女人领头才行,不但能偷,还能镇住对方。周克文连派几个人,她们都不愿意,这时候他才想起引娃,心里一阵惋惜。要是引娃在,他就不会伤脑筋。周克文最后发火了,他说,这几个女娃要是不去,她们就不是周家寨人,以后嫁出去不准回娘家。那几个女娃害怕了,这才战战兢兢地去做贼,所幸对方毫无防备,她们轻轻松松就得手了。
  龙王偷回来,祈雨就正式开始了。
  首先是设坛。选择吉日良辰,全村人聚集在娘娘庙前,等待龙王爷升帐。大家头戴柳条圈,赤脚不穿鞋,男人光脊梁,女人围兜肚,肃然静立,不敢弄出一点儿响声。忽然一声炮响,锣鼓齐鸣,偷来的龙王爷被两个壮汉抬上来安置在供桌上,一位画匠当场给龙王重新着彩,经他一修饰,龙王爷容光焕发,龙颜大悦。主事人周克文跪倒在龙王爷脚下,三叩九拜之后,开始宣读祭文。他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声音悠扬却不失威严:
  维中华民国十七年十月初二,陕西关中道周家寨弟子百人,谨具香烛酒馔之仪,上叩于龙宫龙庭:苗得雨露方见长,人食五谷乃得生。不意旱魃作祟,巫尪横行,自夏初至冬初,迢迢五月,全无雨泽。大造如炉,杲阳似火,八方赤焰腾腾,四海烈风荡荡。众草皆枯,群芳尽槁,井中泉断,河内水竭,农夫垄内泣绝,父老田中叫苦。伏恳龙王早降甘霖,以解倒悬之危,广施雨露恩泽,方救涂炭之灾。三牲具备,是祝是酬,神其不远,来格悠悠!尚飨!
  周家寨人听得晕晕乎乎的,不知道周克文念的啥经。黑丑小声嘟囔,秀才叔说鬼话呢。毛娃对他耳语说,龙王本身就是鬼么。这俩人声音虽小,但还是被周克文听见了,他拿白眼一翻,吓得这俩人赶紧猫下腰往人背后藏。幸好这时司仪一声吆喝,叩拜!大家全部趴下,以头触地,向龙王行大礼。周克文把誊写祭文的黄表焚化了,双手捧起纸灰扬向空中,他一忙活,就顾不上黑丑和毛娃了。
  设坛已毕,就要迎水了。龙王爷坐上神楼子,由两个精壮小伙子抬着,从周家寨出发,去秦岭山青龙潭取水。神楼就是刚才供奉龙王的香案,拿两根木椽绑起来做成轿子,抬轿子的是黑丑和毛娃。他俩一听周克文点自己的名,就知道族长是罚他们呢,心里暗暗叫苦。从周家寨到青龙潭几十里路,而且山路多,还不能穿鞋,受的罪大了!可他们不敢不从,祈雨是关乎全村人命的大事,一切都得听主事的,违者重罚不饶。
  神楼在前开道,紧跟后面的是护水童子,他怀抱圣瓶,圣瓶是装圣水的。圣瓶是娘娘庙的法器,娘娘就是观音菩萨,她手里拿着一个甘露瓶,取水的龙王就先借她的用一用。反正他们都是神仙,好商量。再说了,娘娘的甘露水也是救人命的,他俩是殊途同归嘛。护水童子后面跟着护驾的队伍,他们由周克文带领,全部赤脚光背,一边焚香烧纸,一边呼喊乞水诀:龙王爷——哟,降甘霖——啦!下大雨——哟,救万民——啦!乞水诀由周克文领呼,众人和呼,声音高亢悲切,听得人心酸。
  到了青龙潭,再祭龙王,在潭里取了水,队伍原路返回。进了周家寨,先去田野巡游布施。周克文拿一根细柳条,从圣瓶里蘸出圣水,洒在干枯焦灼的土地上,每洒一次,全体人员就地跪拜一次,呼喊乞水诀一次。到了周家寨街道,家家户户在门口设香案迎接龙王爷,走到谁家门口,这家人就赶紧焚香下拜,叩头作揖。龙王爷一路领受虔诚,最后回到娘娘庙前的广场上。
  取回圣水,下面就是连续三天祭拜。下不下雨,关键就看这三天了。周克文安置好龙王和圣水后,带领全村人进行第一轮拜谒。焚香化表磕头作揖之后,周克文威严地一声咳嗽,然后开腔说话了。
  他说,天不下雨,不能怨天,这是天罚人呢。天为啥要罚人?人做了瞎事了么。有些人把瞎事做在人面前,有些人把瞎事做在人背后,不管你明做还是暗做,老天爷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他老人家生气呢。今天做瞎事的人要给老天爷认罪,请求老天爷原谅,老天爷气顺了,才会给咱们下雨。
  周克文这一手厉害,他不光是祈雨,还是整治乡风呢。平时去说这些人,他们未必服气,现在借助天威,他们不敢不服。他不光要让他们口服,还要叫他们打心眼里自省。周克文为自己这个主意自豪,历朝历代的祈雨他在史书中见多了,还没有他这么搂草顺带打兔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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