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绝秦书-第3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这个媳妇的,可她跟儿子一样,都拿周拴成没办法。
  这女人白天晚上都不得安生,可她咬紧牙关忍受着。为了活下去,为了外面的娃娃,她啥苦啥罪都能受。周家虽然把她盯得很紧,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她总有办法给娃娃弄点儿吃的。周拴成家粮食很少,每天都要搭配野菜树皮,这些东西是要她去采集的,她就把馍馍揣在裤腰里,来到沟里塬上,装着去烂窑解手,把它埋在那里,做个记号,娃娃就会找到的。有时去担水,娃娃会远远尾随着她,看见周围没有人,她掏出馍馍使劲儿扔过去,娃娃捡起来撒腿就跑了。有时实在被看得紧,出不了门,晚上半夜她起来去茅房,把馍馍从门槛下塞出去,娃娃天不亮就拿走了。
  女人苦做苦受,想赢得这家人的怜悯心,说不定哪天他们会把她娃娃也收留了。当然她也不敢有太大指望,荒年添口如割肉啊,她理解周拴成的狠心。正因为这指望不大,她必须死活耗在这里当贼娃子,偷着去养她娃娃。他们无论咋折磨她,她也打掉门牙往肚里咽。只要过了荒年,她娃娃没事了,那时候让他回老家去顶门立户,她在这里实在受不下去了,抹脖子上吊都无所谓。
  女人耐得住,可周宝根耐不住。一有机会他就呵斥那女人,叫花子,快滚回北山去!你那个崽娃子在外面等着你呢,还不快滚!说起来怪,对那个娃娃,周宝根起初恨得要死,真想找机会掐死他。可后来他不恨了,不但不恨,相反还希望他活得好好的,只有这样那个女人才有牵挂,在这里才会待不踏实。要是那个娃娃死了,这个女人就没指望了,她一定会死心塌地跟他过下去,那他这辈子就彻底完蛋了。
  周宝根骂人的话很恶毒,可那女人皮实,对男人的作践一声不吭,每天照样脚不沾地忙家务。周宝根一看不行,他得再狠一些,要不这女人真是狗皮膏药黏上他了。他想到了一招,吃大烟的时候叫那女人给他烧烟泡,教她学烟馆里的女招待,脱光衣服陪侍,女人含着眼泪这么做了。周宝根过足瘾了,有精神了,忽然抓起烟枪,拿烧得滚烫的烟斗去戳女人的大腿根和奶头,烫出嗞嗞的响声。女人疼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可她没有哭出声。周宝根笑出声了,他说,我叫你守,你不走看我整死你!
  女人就是不走,她穿上衣服照样忙里忙外。烫的地方是羞处,周宝根下的是黑手,这地方衣服遮着看不见,只要女人不说,谁也不知道。周宝根真佩服这女人的韧劲,她难道是铁打的石雕的,身上没感觉?
  周宝根继续加码,他现在不光烫,还在烫出的伤口上撒辣椒面。女人疼得牙都咬出血来了,可她依然扛着。周宝根没办法了。他说过要整死这女人,其实那不过是一句狠话,如果真要他去杀人,他没有那个胆。像这样层层加码去整她,周宝根相信还没等把她逼死,自己倒先被逼疯了。说到底周宝根不是那种黑透心的恶人,到最后他反而向那女人服软了。
  周宝根说,你饶了我吧,我求你偷偷跑走吧,这是积德行善呢。
  女人说,我这么走了对不起咱爹,叫别人骂我没良心。
  周宝根说,我爹那是害我呢,他也在害你,他要是菩萨为啥不把你娃娃也收留了?
  女人说,咱爹是想要自己的亲孙子,你要是能叫我怀上娃娃,我给咱爹生一个亲孙子,坐完月子我立马走人,这算是报答了他老人家的救命之恩。
  周宝根喜出望外,真的?
  女人点点头说,真的。
  周宝根只得认了,除了这个办法他对这女人没办法了。
  这事说好了立即就来,早生早解脱。俩人脱光躺在炕上,憋足劲儿要办事,临了周宝根却发现自己不起头。这不可能呀,他以前还嫖过窑姐的,家伙梆梆硬!他努力摆弄自己,可就是弄不醒它,从头至尾都像一截猪肠子。周宝根急得满头大汗,他承认自己不喜爱这女子,听说男人碰上不喜爱的女人就不来劲儿,可他也不喜爱窑姐啊,为啥在她们面前就能竖旗杆呢?既然窑姐能让他精神抖擞,那他就把这女人当窑姐吧。
  可这样也没用,腿根处照样软不拉塌的,周宝根这下慌了。人早就说过,吃大烟的最后会把自己吃成骟驴,他一直不信,并且以自己能嫖娼而自豪,难道这话眼下要在自己身上应验了?嫖娼也不过是去年的事,难道这病就来得这么快?周宝根吃不准,可他知道自己的烟瘾是越来越大了,就是这难熬的年馑中他也照抽不误,他觉得饭可以不吃,可烟不能不吸,饿死人是慢劲儿,不吃烟立马活不成。他爹卖地的钱除了买粮食,剩下的都被他烧成烟灰了。
  那女人比周宝根还着急。怀孕是她想出的计策,这是她在这里待下去并且能免受周宝根虐待的唯一办法。十月怀胎,这旱灾再持续十个月总该过去了吧,到那时娃娃逃出年馑了,她是走是留都好办。女人想尽办法撩拨周宝根,可咋弄都没用。她以为男人太累了,就歇了几天,还想办法给他滋补。她到老崖上去挖长虫,那玩意儿最像男人的家具,听说补劲儿最大。挖长虫是赌命的,女人现在吃不饱,饿得头晕眼花的,往高处爬腿都软,长虫还有带毒的,咬一口当下送命。可女人不怕,她晚上搭上梯子摸黑爬老崖,趁长虫睡觉时下手,终于挖到一条擀面杖粗的青花蛇,弄死了给周宝根炖汤喝。等将息了一段时间,他们摆开阵势再来,这次女人豁出去了,用嘴给周宝根啜,可腮帮子都啜麻了周宝根还是软瘫的。这下女人绝望了,她知道自己碰上骟驴了。她听人说过,吃大烟的多数是软蛋货,她不幸就搭上了一个。她现在才明白了为啥这男人一直叫她睡在地下,为啥烧烟泡时她脱光了衣服他也没反应,不但不想干那事,反而拿烟斗烫她的羞处。他根本就是一个假男人!
  女人想到逃跑了。跟这种男人在一起太可怕了,不是眼下被整死,就是以后守活寡!
  女人把逃跑设计得天衣无缝。那天做晚饭时她在糊汤里煮上了巴豆。这东西家里有,她认得,也知道用处。糊汤是玉米糁子掺野菜熬成的,巴豆在里面看不出来。周家人吃了以后半个时辰就开始蹿稀,轮流往茅房跑,三五趟下来就瘫了,躺在炕上动不了。甭说走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后半夜女人开始动手了。周家人折腾了半宿现在睡踏实了,谁把他们抬出去埋了都不知道。要是没睡着更难受,稀屎把人整软了,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人为所欲为。女人把周家的粮食全部装进一个口袋里,两边一折,像褡裢一样背在身上,开了大门,娃娃就在门口等着呢,他们提前约好的。
  娃娃小声问道,妈,你背的啥?这么重,给我。
  女人说,你背不动,粮食。
  娃娃高兴地说,这么多啊,可够咱们吃了。
  女人说,就是。
  娃娃说,那他们还有吗?
  女人说,没有了。
  娃娃说,轮到他们当叫花子了。
  女人说,活该。
  娃娃说,叫花子太可怜了。
  女人听了一愣,她迟疑了一下,又折了回去,把口袋的粮食给面瓮里倒了一点儿,然后领着娃娃走出周家寨,消失在夜色里。
  周家人第二天早晨才发现被盗了。周拴成看着面瓮脸色乌青,周郭氏开口骂道,驴日的北山……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就被男人捂住了。周拴成不想让村里人知道这件事,特别是隔壁的,那样大家把他笑死了,这事只能打掉门牙往肚里咽,吃一个哑巴亏,对外就说儿媳妇回娘家去了。
  周拴成后悔自己失策,没有把那娃娃的事情处理好,女人就是被这娃娃攀缠跑了的。他原先不要这娃娃,按理就该把他弄死了,那样这女人就会死心塌地跟他儿子了。可周拴成下不了手,这是一方面原因,更主要的是,周拴成觉得自己犯不着去造这个孽,老天爷会灭绝那娃娃的。离开大人照看,一个人在荒塬野外流浪,不是饿死,就是给狼吃了,活不了几天的。这时候真有狼了,遍地是死人,把狼招来了。可他没想到这娃娃的命真硬,就是死不了。看着死不了就应该把他收留下,留下那娃娃,这女人肯定不会跑了嘛!周拴成叹了一口气,后悔自己太抠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别说药,连粮食也没得吃了,面瓮底的那点儿玉米面能撑几天?这日子咋过呀?
  周宝根与他爹妈不同,他们愁,他才高兴呢。总算把这叫花子撵走了,多不容易呀!他不管过日子的事,那有他爹呢,他只管自己。
  周拴成要赶紧谋划吃饭的事,他决定打发儿子去背粮,这是万不得已的事,不到饿死人的关头他是不会这么做的。儿子是宝贝疙瘩,他们舍不得叫他吃苦。
  没想到周宝根不耐烦地说,费那个力气干啥,跟我大伯借点儿不就得了!
  周拴成说,人要有点儿志气的,甭看别人脸色。
  周宝根说,又不要你开口,我去借。他知道他大伯不会不管他们的,只要他去,大伯连借字都不会提的,直接就给他们粮食了。
  不争气的东西!周拴成火了,他骂道,你敢,你只要敢往隔壁迈一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周宝根实在想不通,那是你亲哥哥,我是他亲侄子,我跟他借点儿粮咋了?他家又不是没有,人家粮食堆得跟山一样。他还想说啥,周郭氏挡住了,她怕男人发了脾气真打儿子。她跟周宝根说,你都这么大了,要想着自立啊,不能一遇到难处就靠别人,别人能帮你一时帮不了你一辈子!
  周宝根不吭声了。
  周拴成接着说,儿啊,爹是年纪大了,倒退十年我自己去,还要求你?你长得一墙高了,该替爹分担一些家务了,这个家终归要交给你的。
  听了这话,周宝根心里一动,他抬头看看他爹。他爹确实老了,头发几乎全白了,本来就精瘦的身材更加干瘪了,衣服套上空荡荡的,腰弯了,个子比自己矮了一个头。一年前他爹还是一个龙马精神的壮汉子,眼下忽然就老态龙钟了。灾荒这么快就把一个倔强的人压折了,叫人不能不服老天爷。周宝根有点儿心酸,他鼓足勇气说,我……去背,可我到哪里去找盘缠呀?
  周拴成高兴了,他说,这就对了,我娃长大了。钱不用你愁,我预备着呢。
  周拴成拉着儿子来到牲口圈。牲口早就卖完了,里面空着。周拴成挪开牲口槽边的水瓮,水瓮底下压着一块石板,揭开石板,下面有一个坑,坑里藏着一个小瓦罐。周拴成掏出瓦罐打开,一股浓烈的烟土味窜了出来。周拴成给儿子说,这就是盘缠,你路上的花销连买粮食的本钱都够了。
  周郭氏一愣,藏大烟的事她咋不知道呢?她眉开眼笑地夸赞老汉,亏得你,要不就叫那个北山卖屄的偷光了!
  周宝根更是不知道,他想起一年前苟铁嘴算卦的事。那家伙一开口就算出了他爹藏在厨房墙壁中的一罐银圆。他不知道他爹到底藏了多少宝贝,这老汉咋连家里人也信不过呢?
  周拴成叮咛儿子这是最后的家当了,一定要把烟土带好,路上小心,快去快回。周宝根告别父母,第一次踏上去南山的路。
  周宝根以前只是听说过背粮的苦楚,现在亲自走一遭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人干的活。他身体本来就弱,加上以前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种罪?连爬带滚走到秦岭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可秦岭现在没粮食了,要背粮只能翻过南山到汉中去。奔到汉中周宝根差点儿没累死,他真感谢带在身上的大烟土,没有这宝贝给他提神镇痛,他根本爬不过秦岭。
  来是来了,大烟直接就可以换粮食,可换了粮食他能背回去吗?周宝根犯了难,思前想后,他觉得不能。他空身子爬过来都要死了,驮百十斤重的口袋爬回去肯定死!不是累死就是失足掉下悬崖摔死。就他这个身板,绝无生还的可能!与其死在半路上,把粮食让别人捡了便宜,还不如拿这烟土在这里办些实事。
  退一步讲,就算这次幸运没有死在路上,把粮食背回去了,可这粮食能维持多少天呢?没了还得他再去背。他不敢设想再背一次会是啥样,这个罪还能受第二次吗?第二次阎王爷还能饶了他吗?再退一步讲,就算他爹他妈心疼他,不让他背粮了,那守着家里吃啥呀?最后还不是饿死!
  回去绝对是死路一条,周宝根不回去了。汉中是多好的地方啊,山清水秀,鱼米之乡,比起眼下燥热的关中来,这里就是天堂!在这里想吃米有米,想吃面有面,想吃鱼有鱼,想吃鳖有鳖,不像关中,平时就是搅团疙瘩煮蔓菁,遇到灾荒更是连麸皮都吃不上。主意拿定了,周宝根揣上大烟,找到汉中城一家烟馆,要把烟土折成份入股,在那里当伙计。烟馆老板收下他了,这样带本钱的伙计少见,他不要工钱只求食宿,外加几口免费的大烟,要求不过分,况且他还有一手烧烟泡的好功夫呢,能留住客,无论如何烟馆是赚了。
  周宝根这样贱卖自己,为的是尽快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既度过荒年,还满足烟瘾。至于老家的父母,他知道他们有办法,他爹肯定还藏着宝贝呢,挖出一个就够他们支撑一阵子了。临行时他爹说这罐大烟是最后的家当了,谁信呢?反正他不信,他爹嘴里哪有实话?其实周宝根现在宁愿不信,有想象中的宝贝在家里镇守着,他不回去就心安理得了。
  把我搭上也是白搭嘛,荒年了,各人顾各人吧。周宝根知道他爹他妈一心一意要他好,他们要是知道他找了这么好的地方躲灾荒,一定会高兴的。
  把这个事情想通了,周宝根就没负担了。他来到街上,找了一家饭馆,把身上剩下的钱全掏出来拍在柜台上,点了大米饭红烧鱼炖鳖汤一顿猛咥,日他妈,一年多了就没有吃过饱饭,这汉中的吃货也太香了!
  周拴成老两口在家里苦等苦熬,天天盼着儿子回来。
  起初家里还有北山女人留下的一点儿粮食,他们细水长流,一颗一颗数着吃,准备支撑到儿子回来。周郭氏去挖野菜,掺和着粮食一起吃。这事情以前是北山女人干的,现在轮到她了。周拴成在家里转悠,踅摸还有啥可以卖的,换钱去买粮食。现在他手上再没有埋藏的宝贝了,那罐子大烟确实是最后的家当了。当初他藏它并不是打算用它换钱,而是给儿子留的救命药。他知道儿子一天都离不开那玩意儿,怕以后万一接不上顿了再拿出来救急。现在它真是救急了,不光是救儿子,还救了一家人。
  周拴成看来看去,已经没有啥值钱的了。土地倒还有一百多亩,可眼下白给也没人要。牲口早就卖完了,没有牲口大车就成多余的了,也卖了。八仙桌和太师椅是祖上传下来的,分家时他硬从他哥手里抢了过来,前些天也卖了。笼头缰绳这些皮货不值几个钱,可好歹也能换两把豆子,他也拿去换了。房上还有檩条和木椽,那都是上好的松木和槐木,可他没有力气上去拆,只好罢了。
  最后他在上房东厢看见了他和老婆的寿材。这是两副漆得油光锃亮的柏木棺材,通体黝黑,两头的挡板却是朱红的,既敦实又富贵。这阴宅也是周拴成的宝贝,他每年都要请漆匠给它们刷漆,到现在已经刷过五层了,它们简直亮得跟镜子一样,能照出人影来。伏天里周拴成有时就打开盖子躺在里面,里面凉飕飕的,柏木的香味能让人醉倒。周拴成现在打起了它们的主意,家里也只有这东西值钱了。
  周拴成圪蹴在寿材面前,一个白发老人赫然映在棺板上,跟他对面。周拴成吃了一惊,这是谁呀?他回过头去看自己背后,背后根本没有人。这难道是他吗?他咋变成这样子了!周拴成慌忙伸手摩挲它,想把那影子抚去。棺板玉石一样光滑,他屈指敲一敲,有低沉的回响,像疼一样在呻唤。周拴成忽然心里一酸,两行老泪掉了下来,他不忍心了。难道他劳累一辈子,最后落到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吗?
  周拴成最后提了头把厨房的门挖了,现在要啥没啥,门成了摆设。他把门搁在推车上推到绛帐镇,那里有饭馆小吃摊,他们需要劈柴。
  在后来的一个月里,周拴成隔三岔五地卸一个门扇,拆一个门框,挖一个窗户,锯一棵树,到街上去换一把半把粮食。家里能换粮食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他心里的希望反而越来越大了,因为儿子背粮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儿子没有影子。他安慰老婆,说宝娃子身板弱,走得慢,比别人要多费一些时间。四十天过去了,儿子还没有回来。他沉不住气了,跟老婆两个人轮流到村外的大槐树下眺望,看见村里其他背粮的人回家,就打问儿子的消息,别人都说没有看见。这些人出门时周拴成知道,他们比他儿子去得晚,可晚去的人都回来了,他儿子到哪里去了呢?周拴成不敢细想,背粮的道上凶险太多了,周家寨已经有好几个人出事了。从开始背粮算起到现在半年多,舍娃、柱子、满成、宝祥、碎虎五个人都没影了,这次会不会轮到他儿子?
  到了五十天,周拴成两口子彻底绝望了。这是背两趟粮食的时间了,他儿子一趟还没有回来!周郭氏哭成了泪人,她给男人发脾气,说你还我儿子,你把他逼出去背粮,他背给阎王爷了,要饿死咱们死在一搭呀!
  周拴成自知理亏,可他还是能找出理由呵斥老婆:闭上你的臭嘴,谁把粮食背到阎王爷那儿去了?咱宝娃福大命大,还在路上歇着呢。话是这么说,其实他自己都不信。可他又不敢不信,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老两口咋活啊!
  周拴成跟老婆的精神一下子垮了。前面即使吃不饱,可他们心里还有盼头,这一口气支撑着他们瘦弱的身体。可现在不但没有粮食了,连儿子都不见了,他们像脊梁上挨了一闷棍,人一下子就塌下去了。
  可再没有精神他们也得活呀。周郭氏每天都要出去找吃的,那天早晨起来她喝了一碗菜糊汤,提着襻笼爬到塬上。近处的树叶草根都被人吃光了,要找就得到远处去。上了塬周郭氏气喘得慌,眼前一阵子发黑,她赶紧坐在地下歇一口气。就在这时她闻见了一股苦涩味,循着这个味道,周郭氏看见了塬边的枸树叶。枸树耐旱,叶子厚实,但是味道难闻,平时牲口都不吃的。周郭氏很高兴,这东西再难吃,总比观音土好吃吧,现在只要有吃的,谁还敢弹嫌?她来到塬边,这枸树就长在老崖口的下面,很难够到。这得感谢它长的地方,要是容易采别人早就捋走了。周郭氏趴了下来,准备探下身子去折枸树。就在伏地的这一刻,周郭氏朝前看了一眼,这里地势高,眼界宽,一下子就看到了远处的秦岭山。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秦岭就像站在她跟前一样。周郭氏心里一怔,不由得想起了她儿子。宝娃就是到南山去了,南山看起来并不远啊,他咋就走不回来呢?她目光往下落了落,就落在塬下的官道上,这时节土地焦黄,树木光秃,没有啥遮挡,官道上人来人往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忽然,远远的,周郭氏看见了一个人,瘦不拉唧的,扛着口袋,踉踉跄跄地往这边奔。她心一紧,这人是谁呀,咋这么像她宝娃?那人越来越近,尽管口袋压得他弯着腰,低着头,周郭氏看不见他的脸,可他背上那个黑白条纹的口袋她太熟悉了!
  宝娃!
  周郭氏激动地叫了一声,宝娃听见他妈的呼唤,竟然忽地一下飞起来了,他肯定太想他妈了,他高高地升在空中,像鸟一样朝他妈扑过来。
  周郭氏听见儿子边飞边哭:妈,我累,我太累了。
  周郭氏眼泪唰地滚落下来,儿子太受罪了,他啥时受过这种罪啊!她赶紧去接她儿子,她张开胳膊朝儿子扑过去……
  周郭氏醒来时躺在家里的土炕上。她腰断了,下半身动弹不得。她从崖上跌了下来,万幸那是一个二台塬,并不高,只有十几丈。周郭氏嘴巴咧一下都疼得打战,可她还是挣扎着问了男人一句话,宝娃……回来……了?周拴成忍住眼泪点点头。周郭氏眼珠努力地往一边转,周拴成知道老婆的意思,她是想亲眼看一看她儿子,周拴成说,宝娃给他舅家送粮食去了,咱粮食多了,给亲戚分一点儿。
  周郭氏笑了,她儿子回来了,她男人还知道心疼她娘家,这多好啊!年馑看来也不全是坏事,它还指教人呢。周郭氏安心地睡着了。她太饿了,太累了,太疼了,能睡着多幸福啊!
  她从此就没有再醒来。
  周拴成守着老婆泪流满面。他觉得自己对不住这女人,是他害死了她。虽然他不知道老婆为啥会跌下悬崖,可如果她不出去采树叶就绝对不会出这事。老婆为啥要去采树叶呢?还不是因为没有粮食。缺粮食是饥荒闹的,这话小户人家可以说,像他这样的大户,又有土地又做生意,完全可以安然无事的。怪就怪在他太贪心,良田好地不种粮食种大烟,还想趁着灾荒倒卖土地,这些事没有一件是正经庄稼汉该做的,不但害了自己,还连累老婆娃娃跟上受罪!有粮食儿子还会去南山背粮吗?有粮食老婆何至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