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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秦书-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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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人就是乘这个机会扩编二毛子的。一场年馑下来,遍地都是二毛子,这还了得!他们从此不拜圣贤,不敬先人,不分男女,没有纲常,乱了伦理,那脚下这地方还是周秦故地吗?还是轩辕故乡吗?炎黄文脉还能传下去吗?这太可怕了!
  周克文被挤到熬饭的大锅跟前了,锅里的糁子虽然不稠,可上面却撒了一层下锅菜,这要比平常人自己家里的伙食好。周克文耳边不时传来感激的言语,有人哭了,泣不成声地称赞洋爷是救命菩萨。周克文很生气,他不知道他们嘴里的洋爷指的啥,因为本地人把神也尊为爷,他们是夸洋人还是夸洋教呢?不管是洋人还是洋教,其实都是一路货,这些黑老鸹真是太有心计了,知道咋样收服人心!
  周克文恨不得端起一块石头把锅砸了。可他不敢,这是犯众怒的事,饥民会把他生吃了!他挤到了锅跟前却没有碗,他后面的人叫了一声,让开,就把他拨到一边去了。周克文刚要离开,一个女老鸹和蔼地招呼了他一声,朝他递来一个碗,他没有接。女老鸹操着怪里怪气的中国话问他,你叫什么名字?说着拿起笔来准备在账簿上登记,在那个地方一落名,就表示你同意入洋教了。周克文说,不食周粟。那女老鸹有些奇怪,问道,你的名字是四个字?周克文说,八个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女老鸹傻了,问道,你到底有几个名字?
  周克文说,道不同,不相与谋。
  女老鸹无奈地耸耸肩。周克文看见女老鸹被他耍了,正得意着呢,没想到身后等着登记的难民不耐烦了,一把将他推开,骂了一声:疯子!
  周克文气得要命,也回骂了一声:猪,就知道吃!
  周克文气愤地往回走。出了镇子走了一阵,他碰上了一伙娃娃站在路边东张西望的。他们都皮包骨头,手里拿着比他们脑袋还大的老碗。看见有人从跟前经过,那些娃娃怯生生地问道,老叔,前面是不是绛帐镇?
  周克文知道这些娃娃是远路来的,洋人放饭的消息传得很快啊。他给娃娃指了指路,问道,咋不叫家里大人带了来?一个娃娃说,大人都饿死了,我们不敢单个来,就结伴来了。周克文叹了口气,说道,可怜见的。
  娃娃们要走了,周克文又说了一句,舍饭也不好吃呀,要会念洋经的。
  我们会的,那几个娃娃争着在自己的胸口上胡乱画“十”字,嘴里啊木啊米地念叨着。
  周克文很惊讶,问他们,谁教你们的?
  娃娃说,谁也没有教我们,我们看着大人样子学的。
  周克文说,你们这些娃娃真不懂事,好样子不学,就学瞎样子!
  娃娃疑惑地说,老叔,这咋是瞎样子呢?能换来吃的就是好样子,我们那里人都学会了。
  周克文没话了。这洋教也太厉害了,洋人还没有上门传教呢,十里八乡的人就已经信教了。更让他痛心的是娃娃,娃娃是国家的苗苗啊!
  周克文不死心,他对娃娃说,洋人都是鬼,红头发蓝眼睛,你们要是信了洋教,他们就把你们拐跑了!
  娃娃问,拐到哪里去?
  周克文说,孤儿院!
  周克文没有说谎。天主教堂在宝鸡就开办了孤儿院,拳乱的时候拳民就砸了孤儿院,传说那里经常往外国贩小孩。
  一个娃娃高兴地说,我们都是孤儿,正想去孤儿院呢。
  周克文眼睛瞪得溜圆,问道,为啥?
  娃娃们抢着说,大人都说了,进孤儿院就能到外国去。
  啊?周克文问道,你们还想到外国去?
  一个娃娃说,外国多好啊,饿不死人。
  另一个娃娃说,外国人好啊,都是善人啊,跑这么远的地方来给咱们放饭。
  周克文生气地说,你们这些瓜,你当人家把你们贩到外国享福去呀?他们坏着呢,骗你们到外国拉长工,累死你们!
  累不死,一个娃娃说,我们生下就是受苦的,我们就想给外国财东放羊去,拾粪去。我们不怕出力,怕饿死!
  对,几个娃娃都说,外国饿不死!
  滚!周克文见这些娃娃油盐不进,非要把洋人认大爷,忍不住朝他们吼了一声。赶紧给我滚!
  那些娃娃不知道为啥得罪了这老汉,吓得失急慌忙地离开了。
  他们都是娃娃呀,连娃娃都变成这样了,这关中道真要从根上烂掉了!周克文忽然心疼得要命。他决定出手了。他知道这不是救人命,是救人心。再不把人心收回来,这饥民就只知夷狄不知中华了,这关中道恐怕就沦落为二毛子的天下了!尽管下这个决心很艰难,毕竟是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撒,可他豁出去了。他掂得出轻重,眼前这事情比他儿子办工厂要紧得多,办不办工厂只关乎钱,收不收人心却关乎道统。钱可以少挣一些,可作为士绅,他不能看着孔孟之道在这里断了根啊,这是剜他的心头肉!道统散,天下就散了,那还了得!他现在已经是财东了,就是放弃眼前发财的机会也穷不到哪里去,可要是道统断了,四乡八村的人都入了洋教,漫山遍野都是二毛子,他就被淹没在洋教的洪水里了,那真是生不如死!
  不能那样!只能这样!
  回到家里周克文立即给儿子回了信,然后着手联络其他富家大户,跟他一起赈灾。他知道这是跟洋人打擂台,光凭他一个人的财力撑不住。
  周克文觉得他有把握说服那些大户。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各村的士绅,入了洋教的人往往会把教会当靠山,不大服从他们的管束,有些佃户甚至会在教会鼓动下要求减租减息。你不从,他们就会跟你打官司,一旦告到官府那里,当官的怕洋人,十有八九判你输。有洋人撑腰,顺民也就变成刁民了。这些事以前在信了洋教的渭河岸边都出现过,周围的大户们应该知道。这关系到大户们的利益,他们要是不跟他合作阻挡洋人,以后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第四十二节
  收到家书,周立功当下傻了。他爹怎么能这样呢?以前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咋说变就变了!天旱怎么了?年馑又关你什么事?谁让你去赈灾的?人家政府都不管,你算老几呢?他气得啪地拍了一下饭桌,饭桌上的老碗被震得跳了起来,引娃赶紧过来把碗捧住。
  碗里是周立功爱吃的油泼面。面宽油旺辣子红葱花绿,看着香闻着香吃起来更香,这么好的食物眼下周立功却没有一丝胃口。引娃端着碗站在周立功身边,口里不住地咽涎水。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面条了。自从上海停止汇款,周立功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过了,他们不得不节衣缩食。可引娃不愿意叫她立功哥受熬煎,生意上的事她帮不上他,生活上她一定不让他受亏。她心疼他,他整天东奔西跑,忙得不可开交,最近因为筹款的事,疲惫之外又增添了忧愁,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是再吃不好,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可要吃好就得有钱啊,现在市面上的东西贵得离奇,周立功交给她的伙食费比以前少得多了,那她咋还能让他顿顿吃饱吃好呢?是引娃把自己攒的钱贴进来了。这些钱虽然不多,但好歹能撑一阵子。为了省钱,她自己舍不得吃一口细粮,总是背过周立功拿粗粮野菜充饥。
  引娃捧着碗静静地候在周立功身边。她不敢把碗放下去,怕他再拍桌子把碗弹到地上去,一碗面就糟蹋了。可她也不敢催促他吃饭,这一阵子他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朝引娃发火。
  真是老糊涂了!周立功在桌面上擂了一拳,那封信被震得飞起来,飘到地上,引娃腾出一只手把它捡起来。
  你看,你看看,这老东西!周立功吼道。
  引娃这才敢看信了。她知道是这封信把她立功哥惹毛了,可她不清楚信的内容。看了信以后她也心凉了,大伯也真是的,咋能这样呢!眼下只有大伯能帮立功哥,他老人家这节骨眼上收手了,她立功哥还有啥指望!
  怪不得立功哥发脾气。
  那……咋办呀?引娃怯生生地问。
  我知道咋办?我日他妈!周立功眼睛都红了。
  引娃吃惊得说不出话了。她第一次听到她立功哥骂人,还骂这么脏的粗话!
  周立功在家里待着气憋,就拉开门走了出来。引娃端着饭碗跟在他后面,她惦记着她立功哥没吃饭。可她也不敢拦着他,只能默默地相跟上。周立功已经走到街道上了,回头一看,引娃还跟着,这情景就像尽职的母亲追着给淘气的儿子喂饭,别人看见太好笑了。周立功朝她叫道,你是我的尾巴吗?引娃说,二哥,你吃点儿饭吧。周立功说,你烦不烦啊,我现在还有胃口吗?你回去!
  周立功以为引娃回去了,他走了一阵回头一看,引娃还跟在后头。他哭笑不得,问道,你到底要干啥?
  引娃说,我怕你……想不开。
  周立功没好气地说,你是咒我吗?我的命没有那么贱,我还没活够呢。
  引娃心里踏实了,她说,这就对了,二哥,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是男人。
  我不用你教,周立功不屑地说,你不要再跟着我了,让我丢人。
  我不跟了,引娃说,我还有我的事呢。
  那你赶紧忙你的吧。周立功像赶苍蝇一样连连挥手,把引娃挥走了。
  引娃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立功哥。周立功再也没有回头。她一直看着他,看着他越走越远,看着他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引娃在心里呐喊了一声,立功哥,再见!这一瞬间她泪如雨下。
  周立功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最后不知不觉来到了城墙上。在西安的日子里,一遇到烦闷,他总是一个人来这地方独自排解。这里地势高,眼界宽,能舒心放气。周立功爬上城墙时太阳已经西斜了,南面的秦岭像横列的屏风,挡住了他远望的目光。深秋的山林瘦骨嶙峋,一副不胜寒意的样子。北面的高原光秃秃的没有一星绿色,铺天盖地的黄色刺得人眼珠憋疼。从西到东的渭河平原坦坦荡荡,正是穿堂风的通道,枯草黄叶被卷得漫天飞舞,就像老天抛撒纸钱。
  周立功在一块废弃的砖头上坐下来,身边是蓬乱的蒿草和荆棘,几乎把他掩埋了。几只麻雀在面前的垛口上跳来跳去,秋风把它们的羽毛吹得凌乱不堪,可它们依然坚守在那里,就像忠实的卫兵,不肯随风而去。那里有什么叫它们这么留恋呢?周立功呆呆地望着麻雀,把自己的心绪交给它们。
  周立功觉得自己很像这麻雀,它们根本就不是风的对手,可它们还要在风中挣扎。它们是何苦来哉?
  天色渐渐暗下去,城墙慢慢融入夜幕,那些麻雀也钻到了旁边的蓬草里,安静地睡觉了。这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凄怨的板胡声,不知哪里的自乐班给人唱堂会,一定是哪家富户过白事,祭奠亡灵的。呜呜咽咽的过门曲响过后,接着是苍凉的须生唱腔:
  汉苏武在北海身体困倦,
  忍不住伤心泪痛哭伤怀。
  想当年在朝把官拜,
  朝朝戴露五更来,
  我闲暇无事游郊外,
  闷了花园把宴排。
  我一家大大小小妻子儿郎举家团圆欢欢乐乐多安泰,
  一家人岂不快乐哉。
  到今日牧羊北海外,
  我冷冷清清清清冷冷痛悲哀。
  身上无衣又无盖,
  腹中无食饿难挨。
  我有心将身投北海,
  诚恐落个无用才。
  无奈了忍饥受饿冒风披雪暂忍耐,
  苍天爷何日里把眼睁开?
  《苏武牧羊》如哭如诉,这凄凉的唱腔让周立功心里越发恓惶,他不禁眼睛一酸,感慨起自己的处境来。他从小念书,天资聪慧,能考入京城的大学,百里无双,父母对他寄予厚望,他也自命不凡。可大学毕业至今,他却一事无成。他一心想为乡梓造福,为国家解忧,可一次次都以失败告终。他是何苦来哉呢?和他一起毕业的同学,不是进入官场,就是进入商界,走的都是读书人公认的正道,虽不见得大富大贵,却也都活得舒心顺畅,唯独他不安本分,不停地折腾着。
  他要是像他们那样循规蹈矩,前程一定不在他们之下。可他确实不想那么平庸地过一辈子,他觉得既然读了那么多书,明了那么多理,就应该跟一般人不一样,否则岂不是糟蹋了材料?他是要做大事的!无论是乡村改造,还是禁毒,抑或办工厂,哪件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哪件不是富国强民的大事?可这些大事却都是轰轰烈烈开场,最后灰溜溜结束,让他难堪得无地自容。他知道别人怎么议论他,说他志大才疏好高骛远那是轻的,有人甚至嘲笑他有精神病,做事完全不着调。对这些议论他虽然可以嗤之以鼻,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来自慰,可在内心,他却强烈地期望有一次成功来证明自己。如果一直一事无成,不要说别人看不起他,连他自己都没有自信了。那不是大话欺世吗?不是自欺欺人吗?可做大事实在太难了,起初是家乡人不理解,后来是军阀跟他过不去,现在眼看成功在即,伸手可及了,却不料卡在他爹这里!别人捣乱他可以不计较,他爹可是他的亲人啊,这太让他伤心了。
  周立功抹了一把眼泪,把它们甩到蒿草上。伤心归伤心,可他不愿放弃。前面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无力挽回,能抓住的就是眼下。在经历了一连串的失败后,老天给他送来了最好的礼物,现在办工厂各方面的机缘都凑巧了,这太难得了,今生今世都不会碰到这种机遇了。现在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即可大功告成。机会不等人啊,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证明自己了,更别说出人头地了。
  我不能认,我是男人!他想起引娃的话。
  可是怎么才能干下去呢?光有不服输的劲头不行啊,要能弄到钱!可到哪里去筹款呢?周立功又茫然了。他把自己在西安的熟人一个一个过滤一遍,这些人多是他的同学。对他们,周立功没有多少指望,因为他的特立独行,他现在跟这些同学的关系都很疏远,非议他的多数是他的同学。就算他们其中有同情他的,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毕业不久,加上灾年,能有多少积蓄?他需要的是一个大数啊。
  那他还能找谁呢?周立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夜深了,自乐班的戏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停了,整个城市都睡着了,远处街道上偶尔闪烁的几点灯光像萤火虫一样黯淡。周立功觉得天地都抛弃了他,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周立功惶恐地站起来,扒着垛口朝城下瞭望着,他希望能在黑暗中找到一个搭救自己的人。此时此刻,远处忽然传来了几声马的嘶鸣,这声音很像板胡拉出的高音,在寂静的夜晚非常清亮。周立功知道这是从骡马胡同传来的,那里是牲口集市,夜里饲养员要给牲口添草料,得了夜食的马高兴地唱歌了。
  骡马市场?周立功眼前忽然一亮,想起一个人来。或许这个人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这一丝丝的希望立即让周立功激动起来,他就是这么一个容易热血上头的人。周立功一高兴就按捺不住,竟突兀地吼起秦腔来:
  喝喊一声绑帐外,
  不由得豪杰笑开怀。
  某单人独骑把唐营踩,
  直杀得儿郎痛悲哀,
  直杀得血水成河归大海,
  直杀得尸骨堆山无处埋。
  小唐儿被某把胆吓坏,
  马踏五营谁敢来。
  这都是刚才的自乐班惹的,周立功是从来不唱秦腔的。他是洋派人,迷恋的是歌剧、话剧,秦腔在他眼里太粗糙了,整个一胡闹。没想到这会儿他竟然吼起了糙戏,而且他还觉得眼下就只有这大呼小叫的玩意儿最对他的心思。这《斩单童》的唱腔周立功只听他爹唱过一次就默记在心了。这唱腔慷慨激昂,像驴叫一样高亢。周立功是拿这东西给自己鼓劲儿,他知道自己心里并不踏实。他也是拿这东西疏通内心的淤积。以往遇到烦心事,他总是跑到城墙上干号。那是声嘶力竭地号,破死忘命地号。干号就是放气,就是发泄,号得内脏都要吐出来时,心里就舒坦了。不过今天他把干号改成吼秦腔了。
  周立功的吼声惊天动地,吓得草丛中的麻雀扑棱棱地蹿出来,失急慌忙地栽进黑暗中。
  吼完之后周立功心里轻松了。他摸黑下了城墙,沿着清冷的街道回家。
  回到住处,周立功脱了鞋坐在床边,等着引娃给他端水泡脚。他每天都是这样,习惯了。可等了好一阵,怎么就没有人呢?难道引娃已经睡了吗?不会的,以往哪怕再晚,引娃都是要等他回来的。她说他不回来,她睡不着。
  周立功觉得奇怪,他穿上鞋,来到引娃房门口。里面是黑的,他敲了敲门,没人应答。周立功推一下,门虚掩着。他进屋,拉开灯,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的,没有睡觉的迹象。周立功眼光落在桌子上的一个搪瓷茶缸上,那是引娃来这里时他第一次给她喝水的那个,茶缸下面压了一张字条。周立功抽出来一看,上面是引娃歪歪扭扭的字:立功哥,饭在锅里,我找钱去了。
  看到字条,周立功忽然饿了。他来到厨房,灶膛里还煨着火,他揭开锅盖,那碗油泼面坐在热水里。他端出碗来,狼吞虎咽地咥完了。
  吃完躺在床上,周立功才琢磨引娃离开这件事。她找钱去?哼,周立功笑了一声,就她这样的人,能到哪里找钱去?谁会把钱给她?莫不是见他这里没钱了,另谋出路去了?或者是嫌他骂她了,赌气出走了?
  周立功拿不准,他想走了也就走了吧,反正她是自己找上门的,又不是他请来的,这样的人除了伺候人,留着也没啥用。他不想了,得赶紧睡觉,明天还要办大事呢。
  引娃是当天中午就离开的,她确实是去找钱的。她看到她立功哥的难处了,这事情把他逼得走投无路了。她不敢埋怨她大伯,她知道他是个明白人,他不给她立功哥粮食,一定有他的道理。可没有大伯的帮助,她立功哥眼看就没办法了,在西安,谁还能拉他一把呢?
  她要拉她立功哥一把。她知道自己没有啥能耐,找不来多少钱,但能找来多少算多少,有一点儿总比没有强,起码给他挣来一点儿伙食费吧,不要让他连油泼面都吃不上。
  像她这种人眼下要弄到钱,引娃知道只有一种方式:把自己卖了!她是急用钱,除了自卖自身,当佣人打零工都不行,那些来钱都太慢了。
  这个念头是今天中午忽然冒出的。她立功哥对她那种不耐烦的态度,叫她看出了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他确实心烦,可再心烦也不该那样对待她呀,又不是她惹他的,更何况她是为了他好。说到底,是这个男人不爱她,不疼惜她,不把她当回事。以前她一直不愿承认这一点,怕承认了这个事实她就没有勇气活下去了。或者,她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一点了,但她坚信只要她死心塌地爱着他,当牛做马一样伺候他,他哪怕是一块石头也会暖热的,总有一天她会赢得他的心。现在看来这很难,人心毕竟不是石头,它有自己的选择。
  既然人家那么不待见她,她赖在他身边还有啥意思?既然她爱的人把她不当回事,她还守着这个身子干吗?失去了她立功哥的爱,引娃的天就塌了。她要破罐子破摔了。可即使这样,她依然对她立功哥恨不起来,这个男人就像一根骨头一样长在了她的血肉里,想割断它除非要了她的命。她还是要帮这个男人。正因为他不爱她,她才选择了自卖自身,拿这个他嫌弃的身子给他最后换一笔钱。他要是爱她,她还不能轻易糟蹋自己呢。
  引娃已经知道到哪里去卖自己了。西安城里凡是有集市的地方都有贩卖人口的,她每天买菜都看得见。她来到骡马市场,这里是西安最大的牲口交易市场,眼下也是西安最大的人肉市场。
  来这里买人的都是河南山西一带的人贩子,他们专挑年轻漂亮的女人贩往北京南京等地的妓院。现在的人肉价钱很低,一个黄花大闺女也就三四块银圆,这还要挑了再挑。街道边上站了那么多的人等待人贩子挑选,她们有的自卖自身,有的是父母兄弟押来的。人贩子验货很严,他们要伸手到女人的衣服里面去摸奶头,甚至要当着父母兄弟的面解开衣服看奶头。年馑里的女人都饿得皮包骨头,哪里还有奶头?这样的女人是没有卖相的,那些想蒙混过关的女人就在胸口里塞上棉花疙瘩,外面看起来奶头翘翘的,人贩子吃过亏后就学精了。
  那些摸奶头的人贩子满脸淫笑,肆无忌惮地相互交流着摸奶的感受。被摸的女人像牲口一样麻木,也有个别的向人贩子谄笑着,希望能被相中。
  引娃恶心得快要吐出来了。以前人肉市场不是这样的,咋过了几天就这么糟蹋人了?她无法忍受这种侮辱,再说了,这里的价钱也太低了。
  引娃换了好几个地方,每个地方都一样。一直到天黑了,她还没有着落。在往回走的路上,引娃发现了一家张灯结彩的窑子。即使在生计艰难的年馑里,这里的生意仍然热络。衣裳光鲜的客人出出进进,涂脂抹粉的窑姐不时跑到门外来接客送客。
  引娃在这里站住了。既然是自卖自身,为啥不把自己卖到这里来?这样不但省了人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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