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苏童红粉-第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好吧。小萼,现在说说你是怎么落到鸨母手中的,我们想帮助你,我们想请你参加下个月的妇女集会,控诉鸨母和妓院对你的欺凌和压
我不想说。小萼说,这种事怎么好对众人说,我怎么说得出口?
没让你说那些脏事。女干部微红着脸解释说,是控诉,你懂吗?比如你可以控诉妓院怎样把你骗进去的,你想逃跑时他们又怎样毒打你的。稍微夸张点没关系,主要是向敌人讨还血债,最后你再喊几句口号就行了。
我不会控诉,真的不会。小萼淡漠他说,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到喜红楼是画过押立了卖身契的,再说他们从来没有打过我,我规规矩矩地接客挣钱,他们凭什么打我呢?
这么说,你是自愿到喜红楼的?
是的,小萼又垂下头,她说,我十六岁时爹死了,娘改嫁了,我只好离开家乡到这儿找事干。没人养我,我自己挣钱养自己。
那么你为什么不到缧丝厂去做工呢?我们也是苦出身,我们都进了螺丝厂,一样可以挣钱呀。
你们不怕吃苦,可我怕吃苦。小萼的目光变得无限哀伤,她突然捂着脸呜咽起来,她说,你们是良家妇女,可我天生是个贱货。我没有办法,谁让我天生就是个贱货。
妇女干部们一时都无言以对,她们又对小萼说了些什么就退出去了。然后进来的是那些穿军服的管教员。有一个管教员把一只小包裹扔到小萼的脚下,说,8号,你姐姐送来的东西。小萼看见外面的那条丝巾就知道是秋仪托人送来的。她打开包裹,里面塞着丝袜、肥皂、草纸和许多零食,小萼想秋仪果真没有忘记她,茫茫世界变幻无常,而秋仪和小萼的姐妹情谊是难以改变的。小萼剥了一块太妃夹心糖含在嘴里,这块糖在某种程度上恢复了小萼对生活的信心。后来小萼嚼着糖走过营房时自然又扭起了腰肢,小萼是个细高挑的女孩,她的腰像柳枝一样细柔无力,在麻袋工场的门口,小萼又剥了一块糖,她看见一个士兵站在桃树下站岗,小萼对他妩媚地笑了笑,说,长官你吃糖吗?士兵皱着眉扭转脸去,他说,谁吃你的糖?也不嫌恶心。
去劳动营给小萼送东西的是老浦。老浦起初不肯去,无奈秋仪死磨硬缠,秋仪说,老浦你有没有人味就看这一回了。老浦说,哪个小萼?就是那个瘦骨伶峋的黄毛丫头?秋仪说,你喜欢丰满,自然也有喜欢瘦的,也用不着这样损人家,人家小萼还经常夸你有风度呢,你说你多浑。
秋仪不敢随便出门,无所事事的生活中最主要的内容是睡觉。白天一个人睡,夜里陪老浦睡。在喜红楼的岁岁月月很飘逸地一闪而过,如今秋仪身份不明,她想以后依托的也许还是男人,也许只是她多年积攒下来的那包金银细软。秋仪坐在床上,把那些戒指和镯子之类的东西摆满了一床,她估量着它们各自的价值,这些金器就足够养她五六年了,秋仪对此感到满意。有一只镯子上镌着龙凤图案,秋仪最喜欢,她把手镯套上腕子,这时候她突然想到小萼,小萼也有这样一只龙凤镯,但是小萼临去时一无所有,秋仪无法想像小萼将来的生活,女人一旦没有钱财就只能依赖男人,但是男人却不是可靠的。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秋仪察觉到浦太太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恶劣。有一天在饭桌上浦太太开门见山地问她,秋小姐,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我家呢?秋仪说,怎么,下逐客令吗?浦太太冷笑了一声说,你不是什么客人,我从来没请你到我家来,我让你在这儿住半个月就够给面子了。秋仪不急不恼他说,你别给我摆这副脸,老娘不怕,有什么对你儿子说去,他让我走我就走。浦太太摔下筷子说,没见过你这种下贱女人,你以为我不敢对他说?
这天老浦回家后就被浦太太拦在花园里了。秋仪听见浦太太对他又哭又闹的,缠了好半天,秋仪觉得好笑,她想浦太太也可怜,这是何苦呢?她本来就没打算赖在浦家,她只是不喜欢被驱逐的结果,太伤面子了。
老浦上楼后脸上很尴尬。秋仪含笑注视着他的眼睛,等着他说话。秋仪想她倒要看看老浦怎么办。老浦跑到盥洗间洗淋浴,秋仪说,要我给你擦背吗?老浦说,不要了,我自己来。秋仪听见里面的水溅得哗哗地响,后来就传来老浦闷声闷气的一句话,秋仪,明天我另外给你找个住处吧,秋仪愣了一会儿。秋仪很快就把盥洗间的门踢开了,她指着老浦说,果然是个没出息的男人,我算看错你了。老浦的嘴凑在水龙头上,吐了一口水说,我也没办法,换个地方也好。我们一起不是更方便吗?秋仪不再说话,她飞速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全部塞到刚买的皮箱里。然后她站到穿衣镜前,梳好头发,淡淡地化了妆。老浦在腰间围了条浴巾出来。他说,你这就要走?你想去哪里?秋仪说,你别管,把钱掏出来。老浦疑惑他说,什么钱?秋仪啪地把木梳砸过去,你说什么钱?我陪你这么多天,你想白嫖吗?老浦捡起木梳放到桌上,他说,这多没意思,不过是换个住处,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秋仪仍然柳眉倒竖,她又踢了老浦一脚。你倒是给我掏呀,只当我最后一次接客,只当我接了一条狗。老浦咕哝着从钱包里掏钱,他说,你要多少,你要多少我都给你。这时候秋仪终于哭出声来,她抓过那把钞票拦腰撕断,又摔到老浦的脸上,秋仪说,谁要你的钱,老浦,我要过你的钱吗?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老浦躲闪着秋仪的攻击,他坐到沙发上喘着气说,那么到底要怎么样呢?你既然不想走就再留几天吧。秋仪已经拎起了皮箱,她尖叫了一声,我不稀罕!然后就奔下楼去,在花园里她撞见了浦太太,浦太太以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秋仪的皮箱,秋仪呸地对她吐了一口唾沫,她说,你这个假正经的女人,我咒你不得好死。
秋仪起初是想回家的。她坐的黄包车已经到了她从小长大的棚户区,许多孩子在媒碴路上追逐嬉闹,空中挂满了滴着水的衣服和尿布,她又闻到了熟悉的贫穷肮脏的酸臭味。秋仪看见她的瞎子老父亲坐在门口剥蚕豆,她的姑妈挽着袖子从一只缸里捞咸菜,在他们的头顶是那块破烂的油毡屋顶,一只猫正蹲伏在那里车夫说,小姐下车吗?秋仪摇了摇头,往前走吧,一直往前走。在经过父亲身边时,秋仪从手指上摘下一只大方戒,扔到盛蚕豆的碗里,父亲竟然不知道,他仍然专心地剥着蚕豆,这让秋仪感到一种揪心的痛苦。她用手绢捂住脸,对车夫说,走吧,再住前走。车夫说,小姐你到底要去哪里?秋仪说,让你走你就走,你怕我不付车钱吗?
路边出现了金黄色的油菜花地,已经到了郊外的乡村了,秋仪环顾四周的乡野春景,有一大片竹林的簇拥中,露出了玩月庵的黑瓦白墙。秋仪站起来,她指着玩月庵问车夫,那是什么庙?车夫说,是个尼姑庵。秋仪突然自顾笑起来,她说,就去那儿,干脆剃头当尼姑了。
秋仪拎着皮箱穿过竹林,有两个烧香的农妇从玩月庵出来,狐疑地叮着秋仪看,其中一个说,这个香客是有钱人。秋仪对农妇们笑了笑,她站在玩月庵的朱漆大门前,回头看了看泥地上她的人影,在暮色和夕光里那个影子显得单薄而柔软。秋仪对自己说,就在这儿,干脆剃头当尼姑了。
庵堂里香烟獠绕,供桌上的松油灯散着唯一的一点亮光。秋仪看见佛龛后两个尼姑青白色的脸,一个仍然年轻,一个非常苍老。她们漠然地注视着秋仪,这位施主要烧香吗?秋仪沉没在某种无边的黑暗中,多日来紧张疲乏的身体在庵堂里猛然松弛下来,她跪在蒲团上对两个尼姑磕了一记响头,她说,两位师傅收下我吧,我已经无处可去。两个尼姑并不言语,秋仪说,让我留在这里吧,我有很多钱,我可以养活你们。那个苍老的尼姑这时候捻了捻佛珠,飞快地吟诵了几句佛经,年轻的则掩嘴偷偷地笑了,秋仪猛地抬起头,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极度的焦躁和绝望,秋仪的手拼命敲着膝下的蒲团,厉声喊道,你们聋了吗?你门听不见我在求你们?让我当尼姑,让我留在这里,你们再不说话我就放一把火,烧了这个尼姑庵,我们大家谁也活不成。
秋仪怎么也忘不了在玩月庵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她独自睡在堆满木柴和农具的耳房里,窗台上点着一支蜡烛。夜风把外面的竹林吹得飒飒地响,后来又渐浙沥沥地下起了雨。秋仪在雨声中辗转反侧,想想昨夜的枕边还睡着老浦,仅仅一夜之间脂粉红尘就隔绝于墙外。秋仪想这个世界确实是诡谲多变的,一个人活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谁会想到喜红楼的秋仪现在进了尼姑庵呢!
很久以后小萼听说了秋仪削发为尼的事情。老浦有一天到劳动营见了小萼,他说的头一句话就是秋仪进尼姑庵了。小萼很吃惊,她以为老浦在说笑话。老浦说,是真的,我也才知道这事。我去找她,她不肯见我,小萼沉歇了一会儿,眼圈就红了。小萼说,这么说你肯定亏待了秋仪,要不然她绝不会走这条路。老浦愁眉苦脸他说,一言难尽,我也有我的难处。小萼说,秋仪对你有多好,翠云坊的女孩有这份细心不容易,老浦你明白吗?老浦说我明白,现在只有你小萼去劝她了,秋仪听你的话,小萼苦笑起来,她说老浦你又糊涂了,我怎么出得去呢?我要出去起码还有半年,而且要劳动表现特别好,我又干不好,每天只能缝二十条麻袋,我自己也恨不能死。
两人相对无言,他们坐在哨楼下的两块石头上。探视时间是半个钟头,小萼仰脸望了望哨楼上的哨兵说,时间快到了,老浦你再跟我说点儿别的吧。老浦问,你想听点什么?小萼低下头去看着地上的石块,随便说点儿什么,我什么都想听,老浦呆呆地看着小萼削尖的下额,伸过手去轻轻地摸了一下,他说,小萼,你瘦得真可怜。小萼的肩膀猛地缩了起来,她侧过脸去,轻声说,我不可怜,我是自作自受,谁也怨不得。
老浦给小萼带来了另外一个坏消息,喜红楼的鸨母已经离开了本地,小萼留在那里的东西也被席卷而空了,小萼哀怨地看了老浦一眼,说,一点没留下吗?老浦想了想说,我在门口抢到一只胭脂盒,好像是你用过的,我扳贮带回家了。小萼点点头,她说,一只胭脂盒,那么你就替我留着它吧。
事实上小萼很快就适应了劳动营内的生活,她是个适应性很强的女孩,缝麻袋的工作恢复了良好的睡眠,小萼昔日的神经衰弱症状不治而愈。夜里睡觉的时候,瑞凤的手经常伸进她的被窝,在小萼的胸脯和大腿上摸摸捏捏的,小萼也不恼,她把瑞凤的手推开,自顾睡了。有一天她梦见一只巨大的长满黑色汗毛的手,从上至下慢慢地掠过她的身体,小萼惊出了一身汗。原来还是瑞凤的手在作怪,这回小萼生气了,她狠狠地在瑞凤的手背上掐了一记,不准碰我,谁也别来碰我!
在麻袋二场里,小萼的眼前也经常浮现出那只男人的手,有时候它停在空中保持静止,有时候它在虚幻中游过来,像一条鱼轻轻地啄着小萼的敏感部位。小萼面红耳赤地缝着麻袋,她不知道那是谁的手,她不知道那只手意味着什么内容,只模糊感觉到它是昔日生活留下的一种阴影。
到了1952年的春天,小萼被告知劳动改造期满,她可以离开劳动营回到城市去了。小萼听到这个消息时手足无措,她的瘦削的脸一下子又无比苍白。妇女干部问,难道你不想出去?小萼说,不,我只是不知道出去后该怎么办,我有点害怕。妇女干部说,你现在可以自食其力重新做人了,我们会介绍你参加工作的,你也可以为祖国建设贡献力量了。妇女干部拿出一叠表格,她说,这里有许多工厂在招收女工,你想选择哪一家呢?小萼翻看了一下表格,她说,我不懂,哪家工厂的活最轻我就去哪家。妇女干部叹了口气说,看来你们这些人的思想是改造不好的,那么你就去玻璃瓶加工厂吧,你这人好吃懒做,就去拣拣玻璃瓶吧。
在玩月庵的开始那些日子,秋仪仍然习惯于对镜梳妆。她看见镜子里的脸日益泛出青白色来,嘴唇上长了一个火疱。她摸摸自己最为钟爱的头发,她想这些头发很快就要从她身上去除,而她作为女人的妩媚也将随之消失。秋仪对此充满了惶恐。
老尼姑选择了一个吉日良辰给秋仪剃发赐名。刀剪用红布包着放在供台上,小尼姑端着一盆清水立于侧旁。秋仪看着供台上的刀剪,双手紧紧捧住自己的头发。秋仪突然大声叫起来,我不剃,我喜欢我的头发。老尼姑说,你尘缘未断,本来就不该来这里,你现在就走吧。秋仪说,我不剃发,我也不走。老尼姑说,这不行,留发无佛,皈佛无发,你必须作出抉择。秋仪怒睁双眼,她跺跺脚说,好,用不着你来逼我,我自己绞了它。秋仪抓起剪刀,另一只手朝上拎起头发,刷地一剪下去,满头的黑发轻飘飘地纷纷坠落在庵堂里,秋仪就哭着在空中抓那些发丝。
秋仪剃度后的第三天,老浦闻讯找到了玩月庵。那天没有香火,庵门是关着的。老浦敲了半天门,出来开门的就是秋仪,秋仪看看是老浦,迅速地把门又顶上了,她冲着老浦说了一个字,滚。老浦乍地没认出是秋仪,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秋仪在院子里对谁说,别开门,外面是个小偷。老浦继续敲门,里面就没有动静了。老浦想想不甘心,他绕到庵堂后面,想从院墙上爬过去,但是那堵墙对老浦来说太高了,老浦从来没干过翻墙越窗这类事。老浦只好继续敲门,同时他开始拼命地推,慢慢地听见里面的门闩活动了,门掩开了一点,老浦试着将头探了进去,他的肩膀和身体卡在门外。秋仪正站在门后,冷冷地盯着老浦伸过来的脑袋,老浦说,秋仪,我总算又见到你了,你跟我回去吧。秋仪用双手捂住了她的头顶,这几乎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老浦竭力在门缝里活动,他想把肩膀也挤进去。老浦说,秋仪,你开开门呀,我有好多话对你说,你干什么把头发剃掉呢?现在外面没事了。你用不着东躲西藏了,可你为什么要把头发剃掉呢?老浦的一只手从门缝里伸进来,一把抓住了秋仪的黑袍。秋仪像挨了烫一样跳起来,她说,你别碰我!老浦抬起眼睛哀伤地凝视着秋仪,秋仪仍然抱住她的头,她尖声叫起来,你别看我!老浦的手拼命地在空中划动,想抓住秋仪的手,门板被挤压得嘎嘎地响。这时候秋仪突然从门后操起了一根木棍,她把木棍举在半空中对老浦喊,出去,给我滚出去,你再不滚我就一棍打死你。
老浦沮丧地站在玩月庵的门外,听见秋仪在里面呜呜地哭了一会儿。老浦说,秋仪你别犟了,跟我回去吧,你想结婚我们就结婚,你想怎样我都依你,但是秋仪已经踢踢吐吐地走掉了。老浦面对着一片死寂,只有茂密的竹林在风中飒飒地响,远远的村舍里一只狗在断断续续地吠,玩月庵距城市十里之遥,其风光毕竟不同于繁华城市。这一天老浦暗暗下决心跟秋仪断了情丝,他想起自己的脑袋夹在玩月庵的门缝里哀求秋仪,这情景令他斯文扫地,老浦想世界上有许多丰满的如花似玉的女人,他又何苦天天想着秋仪呢,秋仪不过是翠云坊的一个妓女罢。
1952年老浦的阔少爷的奢侈生活遭到粉碎性的打击,浦家的房产被政府没收,从祖上传下来的巨额存款也被银行冻结,老浦的情绪极其消沉,他天天伏在电力公司的写字桌上打瞌睡。有一天老浦接到一个电话,是小萼打来的,小萼告诉老浦她出来了,她想让老浦领她去见秋仪。老浦说,找她干什么?她死掉一半了,你还是来找我,我老浦好歹还算活着。
在电力公司的门口,老浦看见小萼从大街上姗姗而来,小萼穿着蓝卡其列宁装,黑圆口市鞋,除了走路姿势和左顾右盼的眼神,小萼的样子与街上的普通女性并无二致。小萼站在阳光里对老浦嫣然一笑,老浦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她比原先漂亮多了,他的心为之怦然一动。
正巧是吃午饭的时间,老浦领着小萼朝繁华的饭店街走,老浦说,小萼你想吃西餐还是中餐?小萼说,西餐吧,我特别想吃猪排、牛排,还有罐焖鸡,我已经两年没吃过好饭了。老浦笑着连声允诺,手却在西装口袋里紧张地东掏西挖,今非昔比,老浦现在经常是囊中羞涩的。老浦估量了一下口袋里的钱,心想自己只好饿肚子了。后来两个人进了著名的企鹅西餐社,老浦点菜都只点一份,自己要了一杯荷兰水。小萼快活地将餐巾铺在膝上,说,我的口水都要掉下来了。老浦说,只要你高兴就行,我已经在公司吃过了,我陪你喝点酒水吧。
后来就谈到了秋仪,小萼说,我真不相信,秋仪那样的人怎么当了姑子,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老浦说,鬼知道,这世道乱了套,什么都乱了。小萼用刀叉指了指老浦的鼻子,她说,你薄情寡义,秋仪恨透了你才走这条路。老浦摊开两只手说,她恨我我恨谁去,我现在也很苦,佩不上她了。小萼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说,秋仪好可怜,不过老浦你说得也对,如今大家只好自顾自了。
侍者过来结帐,幸好还没有出洋相。老浦不失风度地给了小费。离开西餐社时小萼是挽着老浦的手走的。老浦想想自己的窘境,不由得百感交集。看来是好梦不再了,在女人面前一个穷酸的男人将寸步难行。两人各怀心事地走,老浦一直把小萼送到玻璃瓶加工厂。小萼指了指竹篱笆围成的厂区说,你看我呆的这个破厂,无聊死了。老浦说,过两天我们去舞厅跳舞吧。小萼说,现在还有舞厅吗?老浦说,找找看,说不定还有营业的。小萼在原地划了一个狐步,她说,该死,我都快忘了。小萼抬起头看看老浦,突然又想起秋仪,那么秋仪呢?小萼说,我们还是先别跳舞了,你带我去看秋仪吧。老浦怨恨地摇摇头,我不去了,她把我夹在门缝里不让进去,要去你自己去吧。小萼说,我一个人怎么去?我又不认识路,再说我现在也没有钱给她买礼物。不去也行,那么我们就去跳舞吧。
三天后小萼与老浦再次见面。老浦这次向同事借了钱装在口袋里,他们租了一辆车沿着商业街道一路寻找热闹的去处。舞厅酒吧已经像枯叶一样消失了,入夜的城市冷冷清清,店铺稀疏残缺的霓虹灯下,有一些身份不明者蜷缩在被窝里露宿街头。他们路过了翠云坊口的牌楼,牌楼上挂着横幅和标语,集结在这里做夜市的点心摊子正在纷纷撤离。小萼指着一处摊子叫老浦,快,快下去买一客水晶包,再迟就赶不上了。老浦匆匆地跳下去,买了一客水晶包,老浦扶着车子望了望昔日的喜红楼,喜红楼黑灯瞎火的,就像一块被废弃的电影布景。老浦说,小萼,你想回去看看吗?小萼咬了一口水晶包,嘴里含糊他说,不看不看,看了反而伤心,老捕想了想说,是的,看了反而伤心。他们绕着城寻找舞厅,最后终于失望了,有一个与老浦相熟的老板从他家窗口探出头,像赶鸡似的朝他们挥手,他说,去,去,回家去,都什么年代了,还想跳舞?要跳回床上跳去,8家舞厅都取缔啦。老浦怅然地回到黄包车上,他对小萼说,怎么办?剩下的时间怎么打发呢?小萼说,我也不知道,我随便你。老浦想了想说,到我那里去跳吧。我现在的房子很破,家具也没有,不过我还留着一罐德国咖啡,还有一台留声机,可以跳舞,跳什么都行。小萼笑了笑,抿着嘴说,那就走吧,只要别撞上旁的女人就行。
这一年老浦几易其居,最后搬到电力公司从前的车库里。小萼站在门口,先探头朝内张望了一番,她说,想不到老浦也落到了这步田地。老浦说,世事难测,没有杀身之祸就是幸运了。小萼走进去往床上一坐,两只脚噗地一敲,皮鞋就踢掉了。小萼说,老浦,真的就你一个人?老浦拉上窗帘,回头说,我从来都是一个人呀,我母亲到我姐姐家住了,我现在更是一个人啦。
小萼坐在床上翻着一本电影画板,她抬头看看老浦,老浦也呆呆地朝她看。小萼笑起来说,你傻站着干什么?放音乐跳舞呀。老浦说,我的留声机坏了。小萼说,那就煮咖啡呀。老浦说,炉子也熄掉了。小萼就用画报蒙住脸咯咯地笑起来,她说,老浦你搞什么鬼?你就这样招待我吗?老浦一个箭步冲到床上,揽住小萼的腰,老浦说我要在床上招待你,说着就拉灭了电灯。小萼在黑暗中用画报拍打着老浦,小萼喘着气说,老浦你别撩我,我欠着秋仪的情。老浦说这有什么关系,现在谁也顾不上谁了。小萼的身体渐渐后仰,她的手指习惯性地掐着老浦的后背。小萼说,老浦呀老浦,你让我怎么去见秋仪?老浦立刻就用干燥毛糙的舌头控制了小萼的嘴唇,于是两个人漂浮在黑暗中,不再说话了。
玻璃瓶加工厂总共有二十来名女工,其中起码有一半是旧日翠云坊的女孩,她们习惯于围成一圈,远离另外那些来自普通家庭的女工。工作是非常简单的,她们从堆成小山的玻璃瓶中挑出好的,清洗干净,然后这些玻璃瓶被运送出去重新投入使用。当时人们还不习惯于这种手工业的存在,许多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