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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城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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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吗?”小蝎的声音。

我仔细一看,原来他在那群女郎的中间裹着呢。

我不用跑了。一展眼的工夫,我与小蝎被围在中间。“来一个?”小蝎笑着说。眼睛向四围一转:“这是花,这是迷,比迷叶还迷的迷,这是星……”他把她们的名字都告诉给我,可是我记不全了。

迷过来向我挤了挤眼,我打了个冷战。我不知道怎样办好了:这群女子是干什么的,我不晓得。设若都是坏人,我初来此地,不应不爱惜名誉;设若她们都是好人,我不应得罪她们。说实话,我虽不是个恨恶妇女的人,可是我对女子似乎永远没什么好感。我总觉得女子的好擦粉是一种好作虚伪的表示。自然,我也见过不擦粉的女子,可是,她们不见得比别的女子少一点虚伪。这点心理并不使我对女子减少应有的敬礼,敬而远之是我对女性的态度。因此我不肯得罪了这群女郎。

小蝎似乎看出我的进退两难了。他闹着玩似的用手一推她们,“去!去!两个哲学家遇见就不再要你们了。”她们唧唧的笑了一阵,很知趣的挤入人群里去。我还是发愣。“旧人物多娶妾,新人物多娶妻,我这厌旧恶新的人既不娶妻,又不纳妾,只是随便和女子游戏游戏。敷衍,还是敷衍。谁敢不敷衍女的呢?”

“这群女的似乎——”我不知道怎样说好。

“她们?似乎——”小蝎接过去:“似乎——是女子。压制她们也好,宠爱她们也好,尊敬她们也好,迷恋她们也好,豢养她们也好;这只随男人的思想而异,女子自己永远不改变。我的曾祖母擦粉,我的祖母擦粉,我的母亲擦粉,我的妹妹擦粉,这群女子擦粉,这群女子的孙女还要擦粉。把她们锁在屋里要擦粉,把她们放在街上还要擦粉。”“悲观又来了!”我说。

“这不是悲观,这是高抬女子,尊敬女子,男子一天到晚瞎胡闹,没有出息,忽而变为圣人,忽而变为禽兽;只有女子,惟独女子,是始终纯洁,始终是女子,始终奋斗:总觉得天生下来的脸不好,而必擦些白粉。男子设若也觉得圣人与禽兽的脸全欠些白润,他们当然不会那么没羞没耻,他们必定先顾脸面,而后再去瞎胡闹。”

这个开玩笑似的论调又叫我默想了。

小蝎很得意的往下说:“刚才这群女的,都是‘所谓’新派的女子。她们是我父亲与公使太太的仇敌。这并非说她们要和我父亲打架;而是我父亲恨她们,因为他不能把她们当作迷叶卖了,假如她们是他的女儿;也不能把她们锁在屋里,假如她们是他的妻妾。这也不是说她们比我的母亲或公使太太多些力量,多些能干,而是她们更象女子,更会不作事,更会不思想——可是极会往脸上擦粉。她们都顶可爱,就是我这不爱一切的人也得常常敷衍她们一下。”

“她们都受过新教育?”我问。

小蝎乐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教育?噢,教育,教育,教育!”小蝎似乎有点发疯:“猫国除了学校里‘没’教育,其余处处‘都是’教育!祖父的骂人,教育;父亲的卖迷叶,教育;公使太太的监管八个活的死母猫,教育;大街上的臭沟,教育;兵丁在人头上打鼓,教育;粉越擦越厚,女子教育;处处是教育,我一听见教育就多吃十片迷叶,不然,便没法不呕吐!”“此地有很多学校?”

“多。你还没到街那边去看?”

“没有。”

“应当看看去。街那边全是文化机关。”小蝎又笑了。“文化机关与文化有关系没有,你不必问,机关确是在那里。”他抬头看了看天:“不好,要下雨!”

天上并没有厚云,可是一阵东风刮得很凉。

“快回家吧!”小蝎似乎很怕下雨。“晴天还在这里见。”人潮遇见暴风,一个整劲往房子那边滚。我也跟着跑,虽然我明知道回到家中也还是淋着,屋子并没有顶。看人们疯了似的往墙上爬也颇有意思,我看见过几个人作障碍竞走,但是没有见过全城的人们一齐往墙上爬的。

东风又来了一阵,天忽然的黑了。一个扯天到地的大红闪,和那列房子交成一个大三角。鸡蛋大小的雨点随着一声雷拍打下来。远处刷刷的响起来,雨点稀少了,天低处灰中发亮,一阵凉风,又是一个大闪,听不见单独的雨点响了,一整排雨道从天上倒下来。天看不见了。一切都看不见了。只有闪光更厉害了。雨道高处忽然横着截开,一条惊蛇极快的把黑空切开一块,颤了两颤不见了;一切全是黑的了。跑到墙根,我身上已经完全湿了。

哪个是公使太太的房?看不清。我后退了几步,等着借闪光看看。又是一个大的,白亮亮的,象个最大的黑鬼在天上偶尔一睁眼,极快的眨巴了几下似的。不行,还是看不清。我急了,管它是谁的房呢,爬吧;爬上去再说。爬到半中腰,我摸出来了,这正是公使太太的房,因为墙摇动呢。

一个大闪,等了好象有几个世纪,整个天塌来了似的一声大雷。我和墙都由直着改成斜着的了。我闭上眼,又一声响,我到哪里去了?谁知道呢!

第十五节

雷声走远了。这是我真听见了呢,还是作梦呢?不敢说。我一睁眼;不,我不能睁眼,公使太太的房壁上的泥似乎都在我脸上贴着呢。是的,是还打雷呢,我确醒过来了。我用手摸;不能,手都被石头压着呢。脚和腿似乎也不见了,觉得象有人把我种在泥土里了。

把手拔出来,然后把脸扒开。公使太太的房子变成了一座大土坟。我一边拔腿,一边疯了似的喊救人;我是不要紧的,公使太太和八位小妖精一定在极下层埋着呢!空中还飞着些雨点,任凭我怎样喊,一个人也没来:猫人怕水,当然不会在天完全晴了之前出来。

把我自己埋着的半截拔脱出来,我开始疯狗似的扒那堆泥土,也顾不得看身上有伤没有。天晴了,猫人全出来。我一边扒土,一边喊救人。人来了不少,站在一旁看着。我以为他们误会了我的意思,开始给他们说明:不是救我,是救底下埋着的九个妇人。大家听明白了,往前挤了过来,还是没人动手。我知道只凭央告是无效的,摸了摸裤袋里,那些国魂还在那里呢。“过来帮我扒的,给一个国魂!”大家愣了一会,似乎不信我的话,我掏出两块国魂来,给他们看了看。行了,一窝蜂似的上来了。可是上来一个,拿起一块石头,走了;又上来一个,搬起一块砖,走了;我心里明白了:见便宜便捡着,是猫人的习惯。好吧,随你们去吧;反正把砖石都搬走,自然会把下面的人救出来。很快!象蚂蚁运一堆米粒似的,叫人想不到会能搬运得那么快。底下出了声音,我的心放下去一点。但是,只是公使太太一个人的声音,我的心又跳上了。全搬净了:公使太太在中间,正在对着那个木板窟窿那溜儿,坐着呢。其余的八位女子,都在四角卧着,已经全不动了。我要先把公使太太扶起来,但是我的手刚一挨着她的胳臂,她说了话:“哎哟!不要动我,我是公使太太!抢我的房子,我去见皇上,老老实实的把砖给我搬回来!”其实她的眼还被泥糊着呢;大概见倒了房便抢,是猫人常干的事,所以她已经猜到。

四围的人还轻手蹑脚的在地下找呢。砖块已经完全搬走了,有的开始用手捧土;经济的压迫使人们觉得就是捧走一把土也比空着手回家好,我这么想。

公使太太把脸上的泥抓下来,腮上破了两块,脑门上肿起一个大包,两眼睁得象冒着火。她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点的奔过一个猫人去,不知道怎会那么准确,一下子便咬住他的耳朵,一边咬一边从嘴角口录口录的叫,好似猫捉住了老鼠。那个被咬的嚎起来,拼命用手向后捶公使太太的肚子。两个转了半天,公使太太忽然看见地上卧着的妇女,她松了嘴,那个猫人象箭头似的跑开,四围的人喊了一声,也退出十几尺远。公使太太抱住一个妇女痛哭起来。

我的心软了,原来她并不是个没人心的人,我想过去劝劝,又怕她照样咬我的耳朵,因为她确乎有点发疯的样子。哭了半天,她又看见了我。

“都是你,都是你,你把我的房爬倒了!你跑不了,他们抢我的东西也跑不了;我去见皇上,全杀了你们!”

“我不跑,”我慢慢的说:“我尽力帮着你便是了。”“你是外国人,我信你的话。那群东西,非请皇上派兵按家搜不可,搜出一块砖也得杀了!我是公使太太!”公使太太的吐沫飞出多远去,啪的一声唾出一口血来。

我不知道她是否有那么大的势力。我开始安慰她,唯恐怕她疯了。“我们先把这八个妇女——”我问。“你这里来,把这八个妖精怎么着?我只管活的,管不着死的,你有法子安置她们?”

这把我问住了,我知道怎么办呢,我还没在猫国办过丧事。

公使太太的眼睛越发的可怕了,眼珠上流着一层水光,可是并不减少疯狂的野火,好象泪都在眼中炼干,白眼珠发出磁样的浮光来。

“我跟你说说吧!”她喊:“我无处去诉苦,没钱,没男子,不吃迷叶,公使太太,跟你说说吧!”

我看出她是疯了,她把刚才所说的事似乎都忘了,而想向我诉委屈了。

“这个,”她揪住一个死妇人的头皮:“这个死妖精。十岁就被公使请来了。刚十岁呀,筋骨还没长全,就被公使给收用了。一个月里,不要天黑,一到黑天呀,她,这个小死妖精,她便嚎啊,嚎啊,爹妈乱叫,拉住我的手不放,管我叫妈,叫祖宗,不许我离开她。但是,我是贤德的妇人,我不能与个十岁的丫头争公使呀;公使要取乐,我不能管,我是太太,我得有太太的气度。这个小妖精,公使一奔过她去,她就呼天喊地,嚎得不象人声。公使取乐的时候,看她这个央告,她喊哪:公使太太!公使太太!好祖宗,来救救我!我能禁止公使取乐吗?我不管。事完了,她躺着不动了,是假装死呢,是真晕过去?我不知道,也不深究。我给她上药,给她作吃食,这个死东西,她并一点不感念我的好处!后来,她长成了人,看她那个跋扈,她恨不能把公使整个的吞了。公使又买来了新人,她一天到晚的哭哭啼啼,怨我不拦着公使买人;我是公使太太,公使不多买人,谁能看得起他?这个小妖精,反怨我不管着公使,浪东西,臊东西,小妖精!”公使太太把那个死猫头推到一边,顺手又抓住另一个。“这个东西是妓女,她一天到晚要吃迷叶,还引诱着公使吃;公使有吃迷叶的瘾怎么再上外国?看她那个闹!叫我怎办,我不能拦着公使玩妓女,我又不能看着公使吃迷叶,而不能上外国去。我的难处,你不会想到作公使太太的难处有多么大!我白天要监视着不叫她偷吃迷叶,到晚上还得防备着她鼓动公使和我捣乱,这个死东西!她时时刻刻想逃跑呢,我的两只眼简直不够用的了,我老得捎着她一眼,公使的妾跑了出去,大家的脸面何在?”公使太太的眼睛真象发了火,又抓住一个死妇人的头:

“这个东西,最可恶的就是她!她是新派的妖精!没进门之前她就叫公使把我们都撵出去,她好作公使太太,哈哈,那如何作得到。她看上了公使,只因为他是公使。别的妖精是公使花钱买来的,这个东西是甘心愿意跟他,公使一个钱没花,白玩了她。她把我们妇人的脸算丢透了!她一进门,公使连和我们说话都不敢了。公使出门,她得跟着,公使见客,她得陪着,她俨然是公使太太了。我是干什么的?公使多买女人,该当的;公使太太只能有我一个!我非惩治她不行了,我把她捆在房上,叫雨淋着她,淋了三回,她支持不住了,小妖精!她要求公使放她回家,她还说公使骗了她;我能放了她?自居后补公使太太的随便与公使吵完一散?没听说过。想再嫁别人?没那么便宜的事。难哪!作公使太太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昼夜看着她。幸而公使又弄来了这个东西,”她转身从地上挑选出一个死妇人,“她算是又和我亲近了,打算联合我,一齐反对这个新妖精。妇人都是一样的,没有男人陪着就发慌;公使和这新妖精一块睡,她一哭便是一夜。我可有话说了:你还要作公使太太?就凭你这样离不开公使?你看我这真正公使太太!要作公使太太就别想独占公使,公使不是卖东西的小贩子,一辈子只抱着一个老婆!”

公使太太的眼珠子全红了。抱住了一个死妇人的头在地上撞了几下。笑了一阵,看了看我——我不由的往后退了几步。

“公使活着,她们一天不叫我心静,看着这个,防备着那个,骂这个,打那个,一天到晚不叫我闲着。公使的钱,全被她们花了。公使的力量都被她们吸干了。公使死了,连一个男孩子也没留下。不是没生过呀,她们八个,都生过男孩子,一个也没活住。怎能活住呢,一个人生了娃娃,七个人昼夜设法谋害他。争宠呀,唯恐有男孩子的升作公使太太。我这真作太太的倒没象她们那么嫉妒,我只是不管,谁把谁的孩子害了,是她们的事,与我不相干;我不去害小孩子,也不管她们彼此谋害彼此的娃娃,太太总得有太太的气度。“公使死了,没钱,没男子,把这八个妖精全交给了我!有什么法子,我能任凭她们逃跑去嫁人吗?我不能,我一天到晚看着她们,一天到晚苦口的相劝,叫她们明白人生的大道理。她们明白吗?未必!但是我不灰心,我日夜的管着她们。我希望什么?没有可希望的,我只望皇上明白我的难处,我的志向,我的品行,赏给我些恤金,赐给我一块大匾,上面刻上‘节烈可风’。可是,你没听见我刚才哭吗?你听见没有?”

我点点头。

“我哭什么?哭这群死妖精?我才有工夫哭她们呢!我是哭我的命运,公使太太,不吃迷叶,现在会房倒屋塌,把我的成绩完全毁灭!我再去见皇上,我有什么话可讲。设若皇上坐在宝座上问我:公使太太你有什么成绩来求赏赐?我说什么?我说我替死去的公使管养着八个女人,没出丑,没私逃。皇上说,她们在哪里呢?我说什么?说她们都死了?没有证据能得赏赐吗?我说什么?公使太太!”她的头贴在胸口上了。我要过去,又怕她骂我。

她又抬起头来,眼珠已经不转了:“公使太太,到过外国……不吃迷叶……恤金!大匾……公使太太……”公使太太的头又低了下去,身子慢慢的向一边倒下来,躺在两个妇人的中间。

第十六节

我难过极了!公使太太的一段哀鸣,使我为多少世纪的女子落泪,我的手按着历史上最黑的那几页,我的眼不敢再往下看了。

不到外国城去住是个错误。我又成了无家之鬼了。上哪里去?那群帮忙的猫人还看着我呢,大概是等着和我要钱。他们抢走了公使太太的东西,不错,但是,那恐怕不足使他们扔下得个国魂的希望吧?我的头疼得很厉害,牙也摔活动了两个。我渐渐的不能思想了,要病。我的心中来了个警告。我把一裤袋的国魂,有十块一个的,有五块一个的,都扔在地上,让他们自己分吧,或是抢吧,我没精神去管。那八个妇人是无望了;公使太太呢,也完了,她的身下流出一大汪血,眼睛还睁着,似乎在死后还关心那八个小妖精。我无法把她们埋起来,旁人当然不管;难堪与失望使我要一拳把我的头击碎。

我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虽然极懒得动,到底还得立起来,我不能看着这些妇人在我的眼前臭烂了。我一瘸一拐的走,大概为外国人丢脸不少。街上又挤满了人。有些少年人,手中都拿着块白粉,挨着家在墙壁上写字呢,墙还很潮,写过以后,经小风一吹,特别的白。“清洁运动”,“全城都洗过”……每家墙壁上都写上了这么一句。虽然我的头是那么疼,我不能不大笑起来。下完雨提倡洗过全城,不必费人们一点力量,猫人真会办事。是的,臭沟里确乎被雨水给冲干净了,清洁运动,哈哈!莫非我也有点发疯么?我恨不能掏出手枪打死几个写白字的东西们!

我似乎还记得小蝎的话:街那边是文化机关。我绕了过去,不是为看文化机关,而是希望找个清静地方去忍一会儿。我总以为街市的房子是应当面对面的,此处街上的房子恰好是背倚背的,这个新排列方法使我似乎忘了点头疼。可是,这也就是不大喜欢新鲜空气与日光的猫人才能想出这个好主意,房背倚着房背,中间一点空隙没有,这与其说是街,还不如说是疾病酿造厂。我的头疼又回来了。在异国生病使人特别的悲观,我似乎觉得没有生还中国的希望了。我顾不得细看了,找着个阴凉便倒了下去。

睡了多久?我不知道。一睁眼我已在一间极清洁的屋子中。我以为这是作梦呢,或是热度增高见了幻象,我摸摸了头,已不十分热!我莫名其妙了。身上还懒,我又闭上了眼。有点极轻的脚步声,我微微的睁开眼:比迷叶还迷的迷!她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微微的点点头:“好啦!”她向自己说。

我不敢再睁眼,等着事实来说明事实吧。过了不大的工夫,小蝎来了,我放了心。

“怎样了?”我听见他低声的问。

没等迷回答,我睁开了眼。

“好了?”他问我。我坐起来。

“这是你的屋子?”我又起了好奇心。

“我们俩的,”他指了指迷,“我本来想让你到这里来住,但是恐怕父亲不愿意,你是父亲的人,父亲至少这么想;他不愿意我和你交朋友,他说我的外国习气已经太深。”“谢谢你们!”我又往屋中扫了一眼。

“你纳闷我们这里为什么这样干净?这就是父亲所谓的外国习气。”小蝎和迷全笑了。

是的,小蝎确是有外国习气。以他的言语说,他的比大蝎的要多用着两倍以上的字眼,大概许多字是由外国语借来的。

“这是你们俩的家?”我问。

“这是文化机关之一。我们俩借住。有势力的人可以随便占据机关的房子。我们俩能保持此地的清洁便算对得起机关;是否应以私人占据公家的地方,别人不问,我们也不便深究。敷衍,还得用这两个最有意思的字!迷,再给他点迷叶吃。”“我已经吃过了吗?”我问。

“刚才不是我们灌你一些迷叶汁,你还打算再醒过来呀?迷叶是真正好药!在此地,迷叶是众药之王。它能治的,病便有好的希望;它不能治的,只好等死。它确是能治许多的病。只有一样,它能把‘个人’救活,可是能把‘国家’治死,迷叶就是有这么一点小缺点!”小蝎又来了哲学家的味了。

我又吃了些迷叶,精神好多了,只是懒得很。我看出来光国和别的外国人的智慧。他们另住在一处,的确是有道理的。猫国这个文明是不好惹的;只要你一亲近它,它便一把油漆似的将你胶住,你非依着它的道儿走不可。猫国便是个海中的旋涡,临近了它的便要全身陷入。要入猫国便须不折不扣的作个猫人,不然,干脆就不要粘惹它。我尽力的反抗吃迷叶,但是,结果?还得吃!在这里必须吃它,不吃它别在这里,这是绝对的。设若这个文明能征服了全火星——大概有许多猫国人抱着这样的梦想——全火星的人类便不久必同归于尽:浊秽,疾病,乱七八糟,糊涂,黑暗,是这个文明的特征;纵然构成这个文明的分子也有带光的,但是那一些光明决抵抗不住这个黑暗的势力。这个势力,我看出来,必须有朝一日被一些真光,或一些毒气,好象杀菌似的被剪除净尽。不过,猫人自己决不这么想。小蝎大概看到这一步,可是因为看清这局棋已经是输了,他便信手摆子,而自己笑自己的失败了。至于大蝎和其余的人只是作梦而已。我要问小蝎的问题多极了。政治,教育,军队,财政,出产,社会,家庭……

“政治我不懂,”小蝎说:“父亲是专门作政治的,去问他。其余的事我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顶好你先自己去看,看完再问我。只有文化事业我能充分帮忙,因为父亲对什么事业都有点关系,他既不能全照顾着,所以对文化事业由我作他的代表。你要看学校,博物院,古物院,图书馆,只要你说话,我便叫你看得满意。”

我心里觉得比吃迷叶还舒服了:在政治上我可以去问大蝎;在文化事业上问小蝎,有这二蝎,我对猫国的情形或者可以知道个大概了。

但是我是否能住在这里呢?我不敢问小蝎。凭良心说,我确是半点离开这个清洁的屋子的意思也没有。但是我不能摇尾乞怜,等着吧!

奇小蝎问我先去看什么,惭愧,我懒得动。

书“告诉我点你自己的历史吧!”我说,希望由他的言语中看出一点大蝎家中的情形。

小蝎笑了。每逢他一笑,我便觉得他可爱又可憎。他自己知道他比别的猫人优越,因而他不肯伸一伸手去拉扯他们一把——恐怕弄脏了他的手!他似乎觉得他生在猫国是件大不幸的事,他是荆棘中唯一的一朵玫瑰。我不喜欢这个态度。“父母生下我来,”小蝎开始说,迷坐在他一旁,看着他的眼。“那不关我的事。他们极爱我,也不关我的事。祖父也极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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