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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洁文集-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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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他一眼,要是他脸子不好看,他们就懂事地、早早地钻了被窝。刘玉英和他结婚
这么多年了,有时还觉得拘拘束束。就是他们当年搞对象的时候,有一次在北海公
园的长椅上,吴国栋还拿出党章跟她一起学习了两个小时,要是让现在的青年人看
见准会觉得奇怪。可那时候,他们都是这么生活的呀!两人见面,先各自谈谈最近
思想上、学习上、政治上有哪些收获,克服了哪些缺点,互相提些意见……然后才
是遛弯儿呀,看看金鱼呀,划划船呀。那也不像现在的一些青年人,膀子摞着膀子,
别管有人看见、看不见,马路边儿上就敢亲嘴……
  吴国栋既不抽烟、也不喝酒,每月发了工资,一个子儿也不留.全部交给刘玉
英。在家里,他不像别人家的大老爷们儿,吃完饭,点上一支烟往床上一仰,让老
婆一人丢下簸箕、拿起扫帚、忙得四脚朝天也不动窝。也不像有些男人,别管家里
困难到什么地步,每顿饭都得二两烧酒、一盘炒鸡子儿,一个人自自在在,啧儿、
咂儿地喝着,让吃窝头、啃成菜疙瘩的老婆、孩子一边看着。如今的男人,有几个
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刘玉英够满意啦。可是,跟吴国栋一起过日子,怎么那么累得
慌就像她捧着一碗又烫又满的面汤往前走,本来走得好好的,吴国栋呢,老是在
一旁叨叨个没完:“留神脚底下,别让那个板凳绊了。”或是:“端好端好,别洒
了……”闹得她准得绊上一跤,摔了碗、洒了汤算拉倒了事。
  刘玉英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和面,想要留他们吃顿饺子。两人嘻嘻哈哈地推托着。
杨小东说:“嗯!听老吴说过,您包的饺子,这个,”他挺了挺大拇哥。“可是今
天还有要紧事儿,耽误不得。”
  刘玉英说:“快!三十分钟准让你们吃上,不耽误。”
  吴宾一本正经,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的样子说:“这事儿真耽误不得。”
  刘玉英真信了:“什么事儿”
  杨小东故作神秘地在她耳旁说:“帮他相对象去。”
  说完,两人匆匆地去了。
  后来.刘玉英才寻思过来,他们其实什么事儿也没有,无非怕她花钱就是了。
  他们走后,她愣在那里想了好半天,怎么也不能明白,都是挺好的人,吴国栋
为什么容不得呢到底是吴国栋错了,还是他们错了她对吴国栋的话,产生了模
模糊糊的怀疑。她像突然抻住了乱线团里的一个线头,耐着性儿地理呀理,终于,
她觉着是吴国栋有哪些地方不对劲儿。想到这里,她吓了一跳,觉着自己这个想法
有点对不起吴国栋,不管怎么说,他在生病,她怎么在这种时候挑他的不是呢刘
玉英抱着小被子、小褥子在前头走,入秋了,天凉了,要给住托儿所的小儿子添上
一些被褥。她看看表,再不快走就要迟到了。
  她头也不回地叫着:“小壮,快走啊。”
  听听没有动静,回头一看,小壮正撅着屁股系鞋带呢。
  “快点啊,别摔了。”
  她听见儿子在后头叭哒、叭哒地跟了上来,一看,鞋带还是没有系好。让另一
只脚一踩,还不摔跟头。
  “你倒是把鞋带系上啊。”
  小壮是听话的好孩子,他又弯下腰去系鞋带,两只小手七绕八绕,总是系不上。
刘玉英叹了口气,只好走回来,把手里的包袱放在地上,给小壮把鞋带系好,她真
想埋怨一句。可埋怨谁呢,孩子那么小,一大早还没睡够就把他抻起来了,又没哭,
又没闹,还要他怎么着正好莫征骑着车子从后头过来,他捏住车闸,两条长腿一
伸,着了地。“刘阿姨,您把包袱给我,我给您送到托儿所去,您带小壮坐车去吧。”
  刘玉英有点意外,又有点过意不去。平时吴国栋在家的时候,莫征很少和他们
搭茬儿。刘玉英觉得,吴国栋老有一种防范莫征的劲头,好像他们那个穷家,藏着
十块金砖怕莫征去偷。按吴国栋的说法莫征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叶知
秋呢,也让吴国栋觉着邪门儿,一个没结过婚的老闺女,收个小偷当儿子,这叫哪
门子事儿!瞧瞧,就是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来照顾她了。
  “不耽误你上班啊。”
  “一会儿我紧蹬两下就行了。”
  “小心汽车啊。”
  “没事儿。”莫征把刘玉英的包袱往后车座上一夹,紧蹬着车子走远了。
  吴国栋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病房里睡晌午觉的人也都被他惊醒了。
  有人关切地从床上探起身子:“老吴,怎么了怎么了”
  吴国栋抱歉地解释:“没什么,没什么,魇着了。”
  于是,人们嘟囔两句:“吓了我这一跳。”翻个身又睡了。
  只有隔壁床上那个小伙子,好奇地想要问个究竟:“吴师傅,你梦见什么了”
  梦见什么,能跟他说吗这个修理雨伞的小伙子,不好好想想工作,整天惦记
着写哪门子小说。他挣那些工资,想必还不够买纸的,一大摞、一大摞地写。
  光吴国栋住院这一个来月,就足足写了一块砖那么厚。成天拿个小本子,谁说
句逗乐子的话,或是谁说到什么稀罕的事,他就记到本子上去,还专爱记那些牢骚
和不满。
  趁他上厕所的工夫,吴国栋翻过他床头柜上的那些书。什么普列汉诺夫写的《
论艺术》,普列汉诺夫在党校学习的时候,吴国栋就听说过,那家伙反对列宁,
是个修正主义分子。为什么看他写的书,这小子是什么思想还有一本什么“雕塑
艺术”,上面印的男男女女,全都光着身子,看得吴国栋的脸蛋儿上像烧起了两片
火。他赶紧丢开手,贼似的拿眼睛溜了溜全病房的人,还好,他们都各自干着各自
的事,没有人注意他。
  还有他那个小平头,跟杨小东的一模一样,方方楞楞的,在单位里一定也是个
刺儿头。
  吴国栋伸手抻下搭在床头柜小横杆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涔涔的脸,翻过身去。
他不愿意对着修理雨伞那小子略带嘲讽的、并且老在打量人的笑眼,那双眼睛,瞧
着就“贼”,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一股凉风从脚底下钻进被筒。汗落下去了,可是胸口上还像压了个秤砣,沉甸
甸的,让吴国栋觉着憋闷得慌。
  那个梦,实在有点荒诞不经。
  吴国栋先是梦见杨小东那帮刺儿头,一个个站在天车顶上往下拉屎撒尿;后来
又梦见车间好像成了个大溜冰场,杨小东他们一个个全都穿着溜冰鞋,一边儿开床
子,一边儿在车间里溜来溜去。
  那些个床子也好,毛坯也好,加工出来的零部件也好,全不是过去的模样了。
尤其是那些刚加工出来的零部件,刚一加工好,就像长了腿,自己一蹦一跳地从床
子上蹦下来,站到工位器具上去,跟刚生下来就会走的羊崽儿一样。车间里没有一
样东西不在动、不在跳,闹得吴国栋眼直花,头直晕。不知谁又开了有线广播的大
喇叭.有人在预报节目:“现在,由葛新发同志表演口技。”
  于是,喇叭里先有狗叫:“汪、汪、汪——”
  后又有猫叫:“喵呜、喵呜、喵呜。”
  然后是狗和猫咬架:“汪汪——汪汪——”
  “呜——啊呜——啊呜。”
  吴国栋好像看见一条闷着脑袋、龇着牙的狗,和一只浑身乍着毛、弓着背的猫
在咬架,咬得难分难解。
  吴国栋使劲儿嚷嚷:“停车,给我停车。”
  可是谁也不听他的,谁也不理他,还成心跟他逗气,一个个冲着他伸舌头,做
鬼脸。
  吕志民使劲儿蹬了两下冰鞋,溜到他面前说:“你那套不灵啦,现在得瞧我们
的。”
  吴国栋只好自己跑去拉闸,可又找不到闸门在哪儿。 


第三十三章 
 
  吴宾一甩大拇哥:“闸门全在我们身上呢,这是新技术,您先学两天儿,啊。”
  气得吴国栋使劲儿一跺脚,脚下“吱溜”一滑,摔了个仰八叉。
  他大叫一声:“反了你们啦!”便从梦中醒了过来。
  这梦,怎么跟人说呢吴国栋烦心地叹了一口气,眼睛落在窗户下面,那张漆
着白漆的小椅子上。上午杨小东来看望他的时候,在这张椅子上坐过。
  杨小东现在是车间主任了。升得倒快。哪点像啊!坐还没个坐样呢,两条腿一
劈,跨在椅子上,把椅背儿往墙上一靠,椅子的两条前腿就抬了起来。
  吴国栋一边和他聊天,一边儿盯着椅子,直担心椅子的两条后腿“咔嚓”一声
给掰下来。后来他实在憋不住了:“小东,你坐坐好,这么坐椅子可容易坏。”
  杨小东倒是挺接受意见,二话没说,把椅子拧了个个儿,椅背朝前,两条腿一
分,骑在椅子上了。唉,那是椅子,可不是驴。吴国栋忿忿地想,还车间主任哪。
  他当车问主任,思想工作谁做呢陈咏明竟然说:“让杨小东先做着。”
  一个非党群众!做别人的思想工作,还指不定要谁做他的工作呢。
  “厂子里最近有些什么事儿”
  吴国栋躺在病床上,想得最多的并不是刘玉英,也不是孩子。
  家里的事,样样不用他操心,那是女人的事情,何况刘玉英还是个贤妻良母。
孩子们没病没灾,吃得饱,穿得暖也就行了。
  他想得最多的是他的车间,那么些人,各有各的脾性,那么些事,哪样照应不
到都不行。
  “‘十一’厂子里开了个舞会。”杨小东好像专拣让吴国栋受刺激的事情说。
  “舞会谁组织的”吴国栋的头,立刻从枕头上抬了起来。
  “团委。”杨小东用大拇指来回地扒拉着自己的下巴,用眼睛斜睨着吴国栋,
那眼睛里分明流露出这样的意思:“大惊小怪的干吗。”
  “厂党委同意了吗”吴国栋打心眼里不能接受。
  “陈厂长亲自提议的。”
  杨小东像是得了尚方宝剑。
  这还了得,看着他们还不够热闹哇蛤蟆镜、喇叭裤、录音机,再加上跳舞,
全啦!唉,越来越乱乎了。吴国栋不信,难道厂里上上下下就没一个人反对“群
众里头有什么反映”
  “什么反映热闹极了,连厂长还跳了呢。那些技术员什么的,跳得真叫棒,
不像我们,一蹦一蹿的。人家那个,斯斯文文,真像那么回事儿。特别是厂长跟他
爱人,快三步转得满场飞。厂长还说啦,打扮打扮,愿意洒香水的洒点香水,小伙
子请姑娘跳舞得先给人家行个礼,说声‘请’。还跟我们说,这可是个搞对象的好
机会,看准了就追。我看也是这么回事,总比让人当间儿介绍来得自在。”
  说到舞会,杨小东显然很得意,两道又粗又浓的眉毛竟还一上一下地跳了几下。
  病房里的人全听得出了神,有嘻嘻笑的,有咂吧嘴的。
  那个在大学里教书的病人说:“跳舞其实是一种文明的社交活动,不知为什么
有人把它看成是滋生流氓的酵母。这其实是一种偏见,小流氓之所以产生,恰恰是
因为愚昧,因为缺乏能够陶冶他们心灵的高度精神文明……”

  他的话不能算数,知识分子自然赞赏这种资产阶级情调。就看他平时打开收音
机,净挑些什么东西听吧,又是什么“往日的爱情,已经永远消逝……”再不就是
一个女人,为了参加舞会,借了人家的首饰,就像陈咏明说的,打扮打扮。好,丢
了,赔吧,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才还清了债。为了什么跳舞!祸害不祸害修理
雨伞的小伙子说:“是的,是这么回事儿。”
  没有他不愿意凑的热闹。
  那位副食店里卖肉的师傅说了:“什么精神文明,我不信那个邪,可我信这个
:人三天不吃肉就得难受。”他笑了,浑身的肉直颤,连铁架子的病床也一块跟着
颤,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吴国栋想,指不定他每天买到多少内部的“处理”肉,价钱又便宜、部位又好。
别是医生诊断错了,他得的怎么不是脂肪肝还有一个小老头,不知在哪个机关里
当文书,他又不是近视眼,可是别管看报纸,还是看护士拿给他的药,总是把眼睛
贴得很近很近,倒不像拿眼睛看,而是拿鼻子嗅。就连听别人讲话,你也会觉得他
不是拿耳朵听,而是拿鼻子嗅。他吸着鼻子说:“你们这位厂长,真敢干哪。没看
报纸吗今年和去年可不大一样,有好几次是以读者来信的形式,批评了舞会。听
说有的单位开舞会,也是偷偷摸摸地干了。没看出来吗快有一股什么风刮来了。”
  小老头说得对是对,就是有那么点见风使舵的味儿。
  这种人,只要报纸上一提倡,他昨天还是跳着脚儿骂,今儿个就会举双手赞成。
瞧他那样就像个旧社会的留用人员,油了去啦。
  吴国栋真为陈咏明忧心起来。像他这么干,什么事都不管不顾,指不定就在哪
件不起眼的小事上栽跟头,那就可惜透了。说到底,陈咏明是个扑下心来干工作的
人,有让吴国栋心服的地方。不能因为他干了些不合自己心意的事,就把他的好处
也一笔抹了。
  “车间里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只是把开铣床的小魏和小秦两个人倒开了,让他们各自找了自
己满意的倒班对象,重新组了小组。”
  “为什么他俩技术水平差不多嘛!倒一台床子有什么不行”一听让小魏和
小秦自由组合倒班对象,吴国栋又起急了。
  “您在的时候,他们就干不到一块嘛,小魏说小秦干得差,小秦说小魏不出活,
一直别别扭扭的嘛。这回让他们自愿组合倒班对象以后,心情挺舒畅,干得都挺好。”
杨小东看出吴国栋又不满意了,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什么事情上有满意的时候。
杨小东对吴国栋甚至产生了一种怜悯:这种人难怪要得肝炎,挺好的日子,过得多
么别扭.多么不痛快啊。自己不痛快倒也罢了,还让别人跟着他一块别别扭扭的不
痛快,这是何苦呢。
  没错儿,杨小东这一套理论,准是从陈咏明“自由组阁”那儿贩来的。
  修理雨伞的小伙子,一下就从床上蹦下来,对杨小东说:“是这么回事,有的
人在这个单位不行,换一个单位,怎么就行了呢树挪死,人挪活嘛。当领导的别
净埋怨群众不好领导,倒要想想为什么自己没有能耐把大家的劲儿都鼓起来。这是
一门学问,一门活的学问,跟万花筒一样,变化无穷。中国老百姓对物质生活要求
并不苛刻,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好像去百货大楼买衣服,就那么几个号,长一点、
短一点,差不离就得,好将就。人的思想,人的心,这玩意儿可是伤害不得。人世
间最值得珍惜的就是心,那地方是生出希望、信仰、理想、道德……总之是一切好
东西、好思想的母亲,可不能漫不经心地对待它。没有谁的心,一生下来就是冷透
了的,恶狠狠的,只有不公平的待遇才会把它磨得坑坑洼洼。照我看,能珍惜群众
的心,这是当好领导的一大窍门,有什么难”
  有他什么事儿卖肉的师傅不买这个账:“嘿——你倒当个车间主任看看。”
  修理雨伞的小伙子挺认真:“你当我不会当是怎么的”
  吴国栋白了他一眼,又一想,是啊,早晚会是这些人接班,不管老一辈愿意不
愿意把班交给他们。谁又能活过他们呢自由组合这股风越闹越大了,都闹到他的
班组里来了。要是十亿人口,谁想怎么自由就怎么自由,谁想上哪就上哪,谁想干
什么就干什么,那可怎么办着急也没办法,现在车间里是杨小东的天下。只要他
病一好,再回到车间去,不当车间主任便罢,只要再当车间主任,一切还得按过去
的老规矩办。现在他只好见怪不怪地说:“你说好,就算好。
  你想过没有,要是大家都到美国去自由组合怎么办“
  “你干吗把事情想得那么绝要是人人在这儿活得都挺顺心,谁往美国跑什么

  修理雨伞的小伙子“噗哧”一声笑了。“要是您能办到,您非得把每个人的肉
体、思想,全锁进一个铁皮保险柜里不可。”
  当文书的小老头,带着饱经沧桑的感慨说:“小伙子,你还是没吃过苦头哟。
要是吃过苦头,你就知道铁皮保险柜的好处喽——”
  吴国栋的脑袋里嗡嗡起来。杨小东走后,吃过午饭,他很快地睡着了,然后便
做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梦。全是杨小东惹的。他来干什么添乱!打完电话郁丽文
还在想,不知道自己是给刘玉英添了麻烦,还是替她办了一件该办的事。上午查房
的时候,听吴国栋说胃口不好,吃得很少。不知怎么灵机一动,给刘玉英打了一个
电话,请她再来探视的时候,带点吴国栋平时爱吃的小菜。
  电话里,她对刘玉英说:“我问老吴想吃些什么,他又不肯说。
  我倒是可以烧两样菜给他,可我又想,就是一样的菜,你做的和我做的,他吃
起来却大不一样。“
  郁丽文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打哈哈的人,她说的是实心实意的话,人在生病的时
候,尤其需要自己亲人的体贴和关怀。
  刘玉英谢了又谢,说难为她想得那么周到,晚上她就会送来。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喂,你找谁呀”
  “你是丽文吧,晚上等我来接你。”陈咏明在电话里大声嚷嚷着。他大概用的
是个公用电话,里面乱七八糟,什么声音都有。
  “接我”郁丽文奇怪了。自从结婚以后,他再没有过这样的闲情逸致,今天
他是怎么了“你现在在哪儿”
  “在城里。”
  “干什么来了”郁丽文有点怨他,昨天晚上加了一个通宵的班,也不好好休
息,有什么事不能等到过两天再办呢。
  “没办法,没办法的事。回头再详细告诉你,现在不好说。下了班等我,好吧

  没有什么好吧不好吧,他从来就是指挥一切的。在他那一个人说了,就算的果
断里,并没有对妻子的不尊重或大男人的浑不讲理。有的,只是对他们的相爱、对
一个人的意愿便是两个人的意愿的自信。
  下班以后,郁丽文匆匆忙忙地把几本医学杂志塞进手提包,又对着门上的玻璃
瞧了瞧自己的影子,掠了掠散乱的头发,急急地披上风衣,边往袖子里伸胳膊,边
往楼下跑去。她在心里笑自己,怎么,又像当年去赴他的约会。这么多年了,他们
好像仍然没有爱够。
  没有,楼下并没有陈咏明平时开的那辆绿色212吉普在等着她。她拣了一张对
着医院大门的长椅坐下,想着,不一会儿就会看见丈夫那张坚毅的、永远也看不够
的脸。
  清洁工在院子里扫荡着这个工作日里最后的痕迹。
  郁丽文爱她的医院。
  米黄色的大楼已经陈旧,楼角和楼顶的四周,被夹着灰尘的雨水,溶化的雪水,
浸渍出灰黑色的色带。远远看去,像一个浅色的、装得太满的盆子,深色的液体正
不断地流溢出来。
  然而,这栋楼似乎就是她的家。她的老家。她在这里长大,学会走路,在这里
遇见陈咏明,在这里生下两个儿子。
  这医院有点像一个荒僻的小车站。别说是特别快车,就是普通快车也不会停站。
上上下下的乘客,绝没有披浅色毛料夹大衣,坐小汽车,身后跟着个秘书的大人物。
也没有穿着三接头皮鞋,拎着颜色漂亮、底上有滑行轱辘旅行箱的时髦人物。有的,
只是些平头老百姓。挑着箩筐,背着背篓,穿着缅裆裤,腰里缠着家织家染的蓝布
巾,吸着种在自家房前屋后、呛得人嗓子眼里发辣的烟叶子。这小站上,也许只有
一个站长,一个售票员,检票员也许就是他自己兼着的。一个调度员,也许还得扳
道岔。一个号志员……
  可是他们全都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忠于职守,并不觉得直到现在还用手扳道
岔有什么寒伧……
  社会,目前还是由这样一个多数组成的。
  她便是这多数里的一个。她没有什么更大的才能,医学史上绝不会记载她的名
字,学术交流会也不会请她去作报告。然而,她在数脉搏的时候,会实打实地数上
足够的一分钟,绝不会数三十秒乘以二;不会在听诊时和别人聊天;不会在值夜班
的时候睡大觉;不会用病人听不懂的术语去打发、搪塞被疾病折磨得绝望的病人…
…医生的岗位不在医学史上,而是在救死扶伤的责任感上。
  到了现在,郁丽文还保留着当女学生时的习惯,每当一天过去,她会反省自己,
这一天过得好吗有没有什么差池现在,在这美妙的黄昏里,一面等待着丈夫,
一面体昧着一个紧张工作日后的劳顿。自有一番怡然自得的乐趣。
  七点一刻。陈咏明怎么还没来呢郁丽文开始不安起来。陈咏明是个守时的人,
几乎可以用“精确”两个字来形容他对时间的概念。在厂里开生产会、调度会或办
公办时,他要求每个人的发言时间是十分钟。他说:“卡死时问有好处,这会锻炼
出讲话简明扼要的优点,我们没有必要把时间消耗在讲废话的马拉松会议上。
  十分钟还少如果有十个人开会,这就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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