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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鹏山新说<水浒>(一)-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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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亦赤诚相报。不亦宜乎!

另一方面,从张都监这一面看,张都监这样对待武松,得到武松的赤胆忠心,也是一个上佳的结果。像武松这样一流的人才,岂是随便可以招聘得到的?只能是靠运气。现在,几乎是天赐,把一个放在全国范围内都是一流的高手送到他的身边,从他的公职而言,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个一流的战将;从他的私人角度而言,这样的人做他的私人保镖,对武松而言,当然是屈才,对国家而言,当然是浪费,对他而言,岂不是大大的奢侈!

司马迁曾经感慨万端地说“士方其危苦之时,易与耳!”意思是说,当一个人,在他落难的时候,很容易就可以结交到他。因为这样的时候,他最需要关心,最需要尊重,并且,要求的不多不高,一点点的关照和恩惠,就可以获得他的感激,从而获得他的友谊,获得他的忠诚。

如果张都监在这样的时候,通过关心和尊重,获得武松这样一流高手的忠心,岂不是他最成功的买卖!可惜的是,他没有这样的福气。因为,他没有这样境界。

我们说,小人确实常常得志,但是,小人永远不会得到福气。

第三章 大意计中计,小心阶下囚

当夜三更时分,武松正要脱衣去睡,只听得后堂里一片声叫起有贼来。武松提了一条哨棒,径抢入后堂里来。只见那个唱的玉兰慌慌张张走出来指道:“一个贼奔入后花园里去了!”

武松直赶入花园里去寻时,一周遭不见;复翻身却奔出来,不提防黑影里撇出一条板凳,把武松一交绊翻,走出七八个军汉,叫一声“捉贼”,就地下,把武松一条麻索绑了。武松急叫道:“是我!”军汉哪里容他分说。

他又哪里知道,捆的就是你,拿的就是你。

这时,只见堂里灯烛荧煌,张都监坐在厅上,一片声叫道:“拿将来!”

众军汉把武松一步一棍打到厅前,武松叫道:“我不是贼,是武松!”

还在梦中。张都监已经等在那儿,并且,等的就是你。

张都监看了大怒,变了面皮,喝骂道:“你这个贼配军,本是贼眉贼眼贼心贼肝的人!我倒抬举你一力成人,不曾亏负了你半点儿!却才教你一处吃酒,同席坐地,我指望要抬举与你个官,你如何却做这等的勾当?”

前面说到武松,张都监一口一声“大丈夫,男子汉,英雄”,现在,却是一连串的“贼眉贼眼贼心贼肝贼配军”。小人的脸啊,就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不过,直到此时,武松还不知道这是对方蓄意的阴谋陷害,他还以为这仅仅是一场误会。小人常常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武松这样的直性直心的君子,哪里能想到,世上还有这等下流人,还有这等下流手段?

武松大叫道:“相公,非干我事!我来捉贼,如何倒把我捉了做贼?武松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不做这般的事!”张都监喝道:“你这厮休赖!且把他押去他房里,搜看有无赃物!”

众军汉把武松押着,径到他房里,打开他那柳藤箱子看时,上面都是些衣服,下面赫然就是些银酒器皿,约有一二百两赃物。武松见了,目瞪口呆,只叫得屈。

众军汉把箱子抬到出厅前,张都监看了,大骂道:“贼配军!如此无礼!赃物正在你箱子里搜出来,如何赖得过!常言道:‘众生好度人难度!’原来你这厮外貌像人,倒有这等禽心兽肝!”

妙!妙在这番骂武松的话,正是张都监自己的活写真。

用张都监自己的口骂自己,这是《水浒》作者的高明之处。

武松大叫冤屈,那里肯容他分说。众军汉扛了赃物,将武松送到机密房里收管了。张都监连夜使人去对知府说了,押司孔目,上下都使用了钱。

次日天明,知府坐厅,左右缉捕观察把武松押至当厅,赃物都扛在厅上。知府喝令左右把武松一索捆翻。牢子节级将一束问事狱具放在面前。(W//RS/HU)武松却待开口分说,知府喝道:“这厮原是远流配军,如何不做贼!一定是一时见财起意!既是赃证明白,休听这厮胡说,只顾与我加力打!”那牢子狱卒拿起批头竹片,雨点般打下来。

军汉抓武松时,军汉不容武松分说。

张都监骂武松时,张都监不容武松分说。

知府审案时,知府不容武松分说。

军汉不容武松分说,给武松的是一步一棒的毒打。

张都监不容武松分说,给武松的是一口一声的咒骂。

知府不容武松分说,给武松的是雨点一般的批头竹片。

为什么不容分说?因为,无须分说。

因为你要说的,大家都知道。

大家都知道的事实,还要你说吗?

大家要你说的是:大家要你说的。

为什么对你又是打又是骂?

就是教导你明白这个道理。

就是让你说出大家要你说的。

那么,武松会明白这一点吗?

武松情知不是话头,只得屈招,说“本月十五日一时见本官衙内许多银酒器皿,因而起意,至夜乘势窃取。”

这就对了。这才是大家要你说的。

这样说,大家才爱听。

什么叫情知不是话头呢?就是武松终于明白了。

当初一百杀威棒兀自不怕,今天却一打即招。不是今日武松不是往日武松,而是往日武松不知自己只是个武松,不是铜浇铁铸之身也。

并且,一百杀威棒,目的不过是杀威,而不是要命。

而且,规定的明明白白:就一百棒。

而今天,是没有定数的,一直打到你明白为止。

你不明白也可以,那就一直打到你死为止。

你是选择明白,还是选择死?

武松还算聪明,武松选择了明白。

知府道:“这厮正是见财起意,不必说了!且取枷来钉了监下!”

还是不必说。从头至尾,这件案子,都不必说。

牢子将过长枷,把武松枷了,押下死囚牢里监禁了。

杀了两个人,倒不会死,也不必关进死囚牢。

被诬陷偷了一二百两银子的赃物,反倒被关进了死囚牢。

这世界,太幽默。

金圣叹在这句下批道:“何至死囚牢里,糊涂可笑。今古一辙。”

这倒是金圣叹自己糊涂了。牢子实际上一点也不糊涂,他看得很明白:知府就是要让武松死。

牢子狱卒把武松押在大牢里,将他一双脚一双手都昼夜锁着,那里容他些松宽。

张都监和知府都是识才的,他知道武松是个大虫,是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

只是,他们爱才的方式有些特别:他们将武松的一双脚一双手都昼夜锁着。

他们给武松的待遇就是:长枷木杻,日夜不解。

他们就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武松这样的人才的重视。

他们不会给武松一线生机。

但是,一线生机还是有的。

施恩,现在该是他知恩图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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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逃出生天

第一章 大宋的天空,就是这样黑下来的

心中对人一有恶念,自己即成恶人。什么叫恶人?有恶念,即是恶人。心中对人一有仇恨,自己即成仇人。什么是仇人?有仇恨,即成仇人。

施恩得报此事,慌忙入城来和父亲商议。老管营道:“眼见得是张团练替蒋门神报仇,买嘱张都监,设出这条计策陷害武松,必然要害他性命。我如今寻思起来,他须不该死罪。只是买求两院押牢节级便好,可以存他性命。在外却又别作商议。”

老管营毕竟是老生姜,眼光毒辣。

第一,他一下子就看出了这件案子的真相:陷害武松。

第二,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张都监的目的:定要武松死。

第三,他一下子就看出了张都监的软肋:武松不过是盗窃,罪不至死。

第四,他一下子就看出了张都监致死武松之道:在判决之前,死囚牢里折磨致死。

第五,他一下子就针对性地指出了救人之道:两路并进。一,买通牢房看守狱卒,存他性命;二,买通办案人员,争取早日判决,走出是非之地。

在老管营的分析里,我们也看出,这个张都监,用心狠毒,却智力有限。既然想置武松于死地,哪能只是栽赃武松偷窃呢?

老管营的这段话里,还有两个词很新颖:一个是“买嘱”,一个是“买求”,两个词都有一个“买”字,那就是,要办事,拿钱来!

施恩马上将了一二百两银子,径投他的一个要好康节级。康节级告诉施恩,此一件事皆是张都监和张团练两个同姓结义做兄弟,蒋门神躲在张团练家里,却央张团练买嘱这张都监,商量设出这条计来。一应上下之人都是蒋门神贿赂,包括康节级在内,都接了他钱。厅上知府一力与他作主,定要结果武松性命。

你看,上上下下,谁都知道真相,谁都参与阴谋!

就为了蒋门神的一点贿赂,就为了上官的一点意志,奸商的一点钱,贪官的一点权,大家一起心安理得、伤天害理做同谋!

大宋的天空,就是这样黑下来的。

当然,好人还是有的。康节级告诉施恩,有一个叶孔目忠直仗义,不肯要害平人,以此,武松还不吃亏。

康节级答应施恩,牢中之事有他维持,如今便去宽他,今后不教他吃半点儿苦。并告诉施恩快央人去,只嘱叶孔目,要求他早断出去,便可救得他性命。

施恩取一百两银子与康节级,康节级那里肯受。再三推辞,方才收了。施恩相别出门来,径回营里,又寻一个和叶孔目知契的人,送一百两银子与他,只求早早紧急决断。

那叶孔目已知武松是个好汉,亦自有心周全他,已把那文案做得活着;只被这知府受了张都监贿赂,嘱他不要从轻;勘来武松窃取人财,又不得死罪,因此互相延挨,只要牢里谋他性命;今来又得了这一百两银子。亦知是屈陷武松,却把这文案都改得轻了,尽出豁了武松,只待限满决断。

我们知道,林冲被高太尉陷害时,也有一个当案的孙孔目,不肯害林冲,林冲因此获救。

这说明,在专制时代,好人,是黑暗王国的一线光明,是被侮辱被伤害人们的一线生机。多一个好人,这世界就多一条生路。

当然,也许孙孔目、叶孔目这两个人,根本就是作者为了情节的需要而假定的。这样的好人,仗义忠直之人,无论在东京开封府,还是在孟州知府,都不大可能存活。但是,如果没有这样的人,林冲就死了,武松就死了,小说就写不下去了。所以,作者不得不在开封府和孟州知府里,安排这样两个好人,以保两人性命,使故事得以延续。

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捱到六十日限满,牢中取出武松,当厅开了枷。当案叶孔目读了招状,定拟下罪名,脊杖二十,刺配恩州牢城;当厅把武松断了二十脊杖,刺了“金印”,取一面七斤半铁叶盘头枷钉了,押一纸公文,差两个健壮公人防送武松,限了时日要起身。

武松吃断棒之时,却得老管营使钱通了,叶孔目又看觑他,不十分来打重,因此断得棒轻。武松忍着那口气,带上行枷,出得城来,两个公人监在后面。一路又往恩州来。

这一路,武松又会有什么样的故事?

第二章 武松英雄,施恩狗熊

约行得一里多路,只见官道傍边酒店里钻出施恩来。

武松看施恩时,又包着头,络着手。和武松第一次见到施恩时一模一样。

武松问道:“我好几时不见你,如何又做恁地模样?”

武松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觉得施恩可怜。

本来武松被陷害,遭大狱,被毒打,被流放,应该是施恩同情武松才是。孰料二人相见,倒是武松先问候施恩,同情施恩。一句话写出了什么?

武松英雄,虎死不倒架;施恩狗熊,阿斗扶不起。

施恩可怜兮兮地告诉武松,他又被蒋门神打了。

但难道蒋门神偏偏专打这两个地方吗?

这家伙有这么强的幽默感吗?

金圣叹批曰:“不是蒋门神偏打二处,只图文情绝倒耳。”

原来是施耐庵幽默。

但是,蒋门神还真有一些幽默感。

我们看施恩说的:“半月之前,小弟正在快活林中店里,只见蒋门神那厮又领着一伙军汉到来厮打。小弟被他痛打一顿,也要小弟央浼人陪话,却被他仍复夺了店面,依旧交还了许多家火什物。”

怎么样?这蒋门神还真幽默吧,当初武松怎么对待他的,他完全照搬了来收拾施恩。模仿是幽默的最常见方式。

施恩想请两位公人进酒店吃酒,顺便多和武松说说话,被拒绝;又要送一些银子给公人,也被拒绝,两个公人的态度极其恶劣。施恩本来就无能,我们无法希望他像鲁智深那样,制服两个公人,切实保护林冲。

他所能做的,就是给武松送来两件绵衣,两双麻鞋,两只熟鹅,还有一帕碎银子。又附耳低言道:“要路上仔细提防,这两个贼男女不怀好意!”

武松点头道:“且请放心,我自有措置。”

武松总是自有措置,他是一个很会照料自己的精细之人。

施恩“哭着去了”。

这四个字有意思。

首先,“哭着”。

为什么哭?

第一,不快活。

第二,除了哭,没别的法子。

先看第一,他哭,是因为让他哭的事多着呢。

自己又被打了。快活林又被夺了。兄弟还被陷害了。

一句话,不快活了。

这个快活林,哪里是快活林?简直就是不快活林。

施恩为此不快活,两次被打。

武松为此被人陷害,差点丢命。

蒋门神为此不快活,一次被打,直至惹上杀身之祸。

这世界,多少人为了快活,最后闹得不快活。

不快活往往因为太想快活,想过分快活。

再看第二,除了哭,他没有别的办法。

这个黑社会的老大,终于彻底认识到,他面对的大宋王朝,是一个更大的黑社会。

他是快活林的黑社会老大。而朝廷及其各级代理人,是大宋天下的黑社会老大。

全天下都是他们的快活林。

大宋王朝,比黑社会还黑。黑社会的运行法则是暴力。

大宋王朝的运行法则是权力。权力是暴力的最基本形式;暴力是权力的最极端形式。

一个社会,只要是权力控制一切,那它和黑社会就没有本质区别。

这个欺行霸市、欺男霸女的黑社会老大,和政府体制老大一比,显得又可怜,又无能。

第三章 小人惯不得,躲不起

值得注意的是,他不仅哭着,还去了。

既然他已经看出了这两个公人对武松不怀好意,为什么还“去了”?

鲁智深看出两个公人对林冲不怀好意后,是马上“来了”。一路暗中尾随,暗中保护,直至在野猪林救了林冲,然后,又长途护送,救人救彻。

而施恩,竟然去了!你自己当心吧,你自己保重吧,我管不了了,我不管了!

其实,他是完全有条件像鲁智深尾随林冲一样,尾随保护武松的,至少,他可以派他手下的人这样做,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缺少勇气,缺少承担,缺少把自己豁出去的精神。

这就置武松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好在,武松有足够的自我保护能力。

武松和两个公人上路,行不到数里之上,两个公人悄悄地商议道:“不见那两个来?”原来还有两个。

武松眼明,耳聪,看到了,也听到了,然后,冷笑。

这是轻蔑的笑。

这两个公人,连做鬼都做不好,何况做人?

武松右手被钉住在行枷上,左手却散着。两只鹅就挂在武松项上的枷上,晃荡。武松就枷上取下那熟鹅来只顾自吃,也不睬那两个公人。行不过五里路,把这两只熟鹅都吃尽了。

只五里路的光景啊。吃得快,吃得多,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但这不是作者的意思,作者是要以此显示武松对这两个公人的蔑视的态度。

武松是一个快意恩仇的人。你如何对我,我便如何对你,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倒不大计较。

武松前后两次刺配,上一次遣送他的两个公人,把武松看做好汉,一心关照他。因对武松好,武松也对他们好,每到一处,必出银子买酒买肉大家吃。张青要害他们时,武松还仗义救了他们。

这次的两个公人,把武松看做贼。其实,他们心里也明白武松是被冤屈的,但是他们领命于张都监,一心与武松为仇,处心积虑要害死武松。武松也就下定决心,对他们不住了。

看武松吃鹅,就已经知道这两个公人小命不保了。

心中对人一有恶念,自己即成恶人。什么叫恶人?有恶念,即是恶人。

心中对人一有仇恨,自己即成仇人。什么是仇人?有仇恨,即成仇人。

白刀子还没进去,红刀子已经出来了。

一旦存心你死我活,你未死,我却已然不活。

而这两个公人,选择与武松为敌,完全没有理由。

第一,武松完全没有伤害过他们。

第二,他们完全不是武松的对手。

但是,世界上就是常常有这样的人,他们论其秉性,不配做朋友。论其能力,不配做对手。可是这种人偏偏常常选择与人为仇。

生活中碰到这类人,就如同一只癞蛤蟆跳到脚背上:它也伤害不了你,但是它恶心你。

此刻押送武松的这两个公人,就是扮演这样的恶心人的癞蛤蟆的角色。其实他们根本伤害不了武松。在武松的眼里,他们虽然还在活蹦乱跳,挤眉弄眼,其实早已是死人。

我们再看看林冲如何对待押送他的两个公人。

董超、薛霸一路上处心积虑折磨林冲,在准备下手害死他之前,已经把一个旷世大英雄折磨得奄奄一息。

但林冲是如何对待他们的呢?

每到一处,林冲必赶紧拿出银子,买酒卖肉请他们吃,还请他们在上座吃,恭敬他们,奉承他们,讨好他们。

换来的结果,是这两个小人对他变本加厉的迫害和凌辱。

直到要用水火棍取他的性命。

这一点,林冲就不及武松。

中国有一句俗语,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为什么呢?因为,大家一致认为小人得罪不得。

但是,我们不要忘了:小人也惯不得。小人惹不起,小人也躲不起。

约算离城也有八九里多路,果然看见前面路边有两个人提着朴刀,跨着腰刀,在那里等候,见了公人监押武松到来,便帮着做一路走。武松又见这两个公人与那两个提朴刀的挤眉弄眼,打些暗号。武松早瞄见了,只安在肚里,却只做不见。

四个人算计武松。但是,他们不知道,武松何等精细。

我们此前说过,一旦武松与你为敌,那就不是你算计他,而是他算计你了。

第四章 白刀子还没进去,红刀子已经出来

又走不过数里多路,只见前面来到一处,济济荡荡鱼浦,四面都是野港阔河。五个人行至浦边一条阔板桥,一座牌楼上,上有牌额,写着道“飞云浦”三字。

武松见了,假意问道:“这里地名唤做什么去处?”

两个公人应道:“你又不眼瞎,须见桥边牌额上写道‘飞云浦’!”

武松是不眼瞎,他看得很清楚,地方到了,时候到了,有些人的大限到了。

当然,这四个人,也看得清楚,地方到了,时候到了。只是,有一点他们的观点和武松不一致:他们满心以为是武松的大限到了。

观点不一致,没关系,等会就知道谁对谁错了。

武松站住道:“我要净手则个。”

那两个提朴刀的走近一步,还没动手,却被武松叫声“下去!”一飞脚早踢中,翻筋斗踢下水去了。这一个急待转身,武松右脚早起,扑咚地也踢下水里去。

那两个公人慌了,望桥下便走。武松喝一声“哪里去!”把枷只一扭,折作两半个,赶下桥来。那两个一看,先自惊倒了一个。武松奔上前去,望那一个走的后心上只一拳打翻,朴刀落水。武松就水边捞起朴刀来,赶上去,搠上几朴刀,死在地下;却转身回来,那个惊倒的还在那里瘫着,武松把那个惊倒的也搠几刀。

我不禁叹息:就这样的胆量和能力,还和武松为敌啊?

金圣叹也有几句叹息:“本拟武松死于此刀,谁料自家之刀,仍杀自家之身耶?”

这两个踢下水去的才挣得起,正待要走,武松追着,又砍倒一个;赶入一步,劈头揪住一个,喝道:“你这厮实说,我便饶你性命!”那人道:“小人两个是蒋门神徒弟。今被师父和张团练定计,使小人两个来相助防送公人,一处来害好汉。”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他们的计谋确实周密而歹毒,必欲置武松于死地,但是,百密一疏,武松已然逃出生天。

此时,云山苍苍,大道朝天,武松如冲出鸟笼的鸟,尽可以展翅高飞。

但是,武松却又问了蒋门神徒弟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呢?

武松道:“你师父蒋门神今在何处?”那人道:“和张团练都在张都监家鸳鸯楼上吃酒,专等小人回报。”

这小子武功胆量都不行,说话倒挺利索,一句话就交代清楚了人物、地点和事件。我们看,这一句话,可以拆分为三个语法层次:都在——都在张都监家鸳鸯楼——都在张都监家鸳鸯楼吃酒。

第一,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都在”。好,待会武松杀三人时,都凑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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