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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轨迹-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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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喝酒了?下午不是值班吗?」
「没关系的,只喝了一点。」仿佛安抚般,静轻抚着女子的发稍,一面淡淡启口,「不是饿了吗?我端派饼出来?」
望着退入厨房的静,女子轻轻地摇摇头,转身在可堇对面坐了下来。
淡薄的面容,精巧的五官以及乌黑长发,那么迎对的剎那,脑海中有什么措手不及的意念轰然抢进。
唰的一声,手中的咖啡泼洒了一地。
暗褐色的液体在白净地砖上画出一道飘忽远逸的弧线。
依旧没有歇止迹象的雨,置身于记忆深海的自己,仿佛遥远得不是真实。
可堇想起来了,他是见过蓝的,在那个蝉鸣不息的盛夏时节,和可薇一起的记忆。
岁月里,大雨过后的公园泥泞不堪。
放心不下怀抱里索索啜泣的男孩,可堇挂意地出声询问,「你家在哪?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咬着发白的双唇,男孩逞强地推开可堇,自顾自地迈步离开。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阴暗暮色中,男孩单薄的身影紧紧揪痛着可堇的心扉。他抢步上前,试图抓住那双细瘦的臂膀。未料男孩惊恐似地奋力挥振,冷不防偏斜了重心,狠狠摔向混杂砂土的石子地。
血珠顺延着沾污的膝盖纷涌而出,男孩满是砂土的双手上溢淌出细细的血丝。
「对……对不起……」
低着头,可堇愧疚至极地致歉着。
男孩没有出声,拧着吃痛的神情,一步步撇下可堇。
「那个……伤口?」回过神的可堇急忙追上男孩,一面着急解释,「伤口要先清洗才可以,不然会感染的。」
「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是我害你才会……」
无视于男孩的不友善,可堇一把扯过对方的手腕,恣意拖着他朝向公园里的花圃水龙头。
「你到底想怎样?」
「会有点痛,你要忍耐喔。」
扭开水龙头,可堇小心翼翼将男孩受伤的肢体清洗干净。
污浊的泥水夹杂的腥红鲜血的气息淅淋淋地洒落而下,看见男孩蹙眉隐忍的模样,可堇不禁更为温柔地轻吹伤口。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男孩凝着细细眼睫,无动于衷地掉头欲走,却迅速感到双膝疼痛而迟疑了起来。
「我背你回家。」自告奋勇地这么告诉男孩,可堇信心满满地说,「虽然比你矮,我的力气很大喔。」
「你有没有搞错?」冷睨了可堇一眼,男孩撇撇嘴不以为然。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拍着胸脯,可堇认真保证。
「没有必要,我现在不想回去。」拖着步伐,男孩慢慢地走着。
「咦?」偏着头,可堇不掩困惑,「那跟我回去消毒好不好?你的伤口要擦药才可以。」
「你不要多事好不好?」愤恨地甩过头,男孩不由然地不耐烦,「说过和你没关系──」
「可是我有点担心啊。」
可堇不假思索的答复令眼前的男孩僵直了身,高扬的愠意无声息地化作无言沉默。
「走吧?到我家里擦药。」递伸出手,可堇轻轻握住了男孩冷冷的掌,「阿姨是医生,一定会把伤口处理得好好的。」
「你为什么──」
男孩的语音在可堇恳切的关注下唐突地截断,细长眼瞳里隐隐闪着泪光,那神情间的犹豫充满着压抑与不知所措的感伤。
仿佛深刻理解,可堇温和地拍拍男孩的发梢,一次一次承诺地复述,「你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的……不用担心喔……」
犹如咒语般的天真语汇,如此纯粹而盈溢着绝对的真诚感动。
相偕的两人赴返回静的住所,忽略了男孩转瞬的惊诧,可堇只是连忙朗声呼喊。
「阿姨,你在家吧?」
「小堇,你买太久了吧?我还担心──」
「这是我的朋友。」将可薇推向静的身前,可堇笑盈盈地说着,「他受伤了,阿姨可以帮他看看吗?」
「可薇?」静的眼瞳一时闪逝过千万种意念,可堇捕捉不及,仅隐约察觉见其间的诡谲难解。
「我回来了,静。」垂握双手,男孩淡淡地说着。
「嗄?你认识我阿姨吗?阿姨你认识他啊?」
睁大了眼睛,可堇不敢置信地呼出声来。然后,他听见屋里渐行渐近的步履声伴随清冷的语音缓缓溢淌而开。
「因为,可薇是我的儿子呀……」
「蓝?」
唤作蓝的女人,一派悠然;唤作静的阿姨,若有所思。
而远远伫立的项可薇,除却冷漠的嘲讽外,一无其它。
记忆的傍晚,大雨的声音,因为幽深沉重,所以沧凉寥落。
不要担心,因为我会保护着你的。
为岁月覆盖的童言童语,没有矫作,没有欺瞒。
***
爸妈在可薇手术后赶着火车返回。
零落的细雨依旧纷坠,大雨洗涤过的台北城有种凄冷却清新的氛围。虽然几番建议双亲无须急着赶回,却因火车票早已预定,翌日也需上班的缘故,可堇最终也只有顺应地目送父母上车。
回途已是沉沉落下的暮,潮湿的空气里意外飘荡着几许寒意。轻轻环抱双臂,迈步向前,在杂挞来往的人群车阵中,仿佛有种无可言述却货真价实的孤寂。
远方的救护车呼啸而过,那闪烁的艳红灯光化为一抹飞影转瞬消逝而去。
突然意识到,环绕自己的是如此众多而庞大的死亡、别离以及意外。
撒手人世的静、开刀住院的可薇、自杀远去的小凌,还有置身记忆彼岸如此仿徨无所知的自己。犹如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络,一次又一次交织着难以离析的生命轨迹。
存在。如此可贵而脆弱难测。
在聚散分合的脉络里,是否也曾留下过什么铭心刻骨的重要惦记?
这么出神思索的剎那,可堇仿佛也睹见了属于失忆肇始的车祸光景。
远扬的车速,绵延的路灯,寂静的午夜,还有穿越道路的猫──
当尖锐煞车声划开夜暮,身躯重重拋及路面的短暂,映现眼帘的月色如此柔和而令人无力得泫然屏息。
遥远听闻见嘈杂的交谈,慌乱纷杂的情境里,意识正无声地流淌消亡。
不安与焦急,不甘与牵念,在狼狈不堪的自己心底沉沉紧压着一道身影。
无限珍惜、无可取代的重要存在。仿佛乡愁般浓烈的思念,积郁胸口,几番纠结挣扎后,化作喑哑低沉的呼唤。
「可……薇……」
「可薇?」
面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语音,可堇唐突得错愕呆楞。
连忙捂住唇瓣,却止不住心惊动魄的骇然无语。
脑海里,回荡着久久不退的纯真誓言,「不要担心,因为我会保护着你的。」
慌乱摇头,急切迈步向前,不愿承认的是,在杂乱错综的记忆底层,一种无可言述的预感正缓缓酝酿成形。
第五章
手机在即将扭转开可薇房门的瞬间轻轻响起。屏幕上,来电号码是全然陌生的。
可堇挪开了步履,缓缓倚靠在走道的尽头,按启了通话键。
「喂?我是项可堇。」
「我们见过面。我是张益国,凌的小提琴老师。」
「嗄?」应当说是讶异吗?或者更有种错愕吧?可堇对于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显然揣测不透对方的用意。
「我有话要和你谈。」男人沉稳的语音中夹带着几许压抑过的激动。不期然地,可堇想起小凌丧礼上如此伤痛欲绝的中年男人。生命,犹如凄厉演奏的提琴声,几番逡巡回转,显得纤细而濒临断裂。
「请问……是什么事?」犹豫地应了声,可堇淡然的疑问消融于无形。
「凌是和你交往中,自杀身亡的。」
「生前最后一通电话就是拨往你在台北的住所。晚间十一点五十五分,通话时间五分钟。」男人停顿半晌,旋即解释般地接续,「所以一开始我认为是你对她说了什么,才逼她走上绝路……」
可堇沉默不语,脑子里胡乱想的竟是些无能为力的答复。
事实是显而易见的。纵使对方将刀子架往自己颈上,可堇依旧没法想出与小凌的半点对话。
这么浅浅叹息的同时,还未将想法脱口,手机另一端已传来男人接续的语音。
「只不过,当晚你发生了车祸对吧?调阅资料我才发现,车祸意外的报案时间是晚间十一点五十分。」
「咦?你刚刚说了什么?」
「和凌通上最后电话的不是你,而是当时在你住所的项可薇。」
「你是说可薇?」
项可薇?与小凌最后通话的并不是发生车祸的自己,而是自己纤细而淡薄的兄长?
「没错,就是那个没人性的家伙。他是害死凌的真正凶手。」
「等……等等!这应该是误会……」
「误会?如果没有见不得人的对话,凌丧礼上怎么没听见他出面澄清什么?如果不是他说了什么,最少应该转达凌的遗言不是吗?」男人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愤怒的不解一触即发。
「可是……」
可堇的语气变得迟疑不绝,纷乱杂踏的思绪仿佛一摊烂泥,此起彼落地践踏毁败。
冷漠而无情的项可薇,总是以如此残酷语汇迎对着众人的可薇,挂着嘲弄似笑容伤人于无形的可薇。他当真会这么做吗?当真会这样逼迫小凌走上绝路的吗?
不是的。应该不是这样的。
只是那么事实的真相又会如何?自己隐隐期许的真实又该是怎样的样貌?
这么扪心自问的瞬间,可堇才留意到慌乱心绪的自己对于项可薇的存在既已抱持了不同以往的情感。
「项可堇!你打算包庇凶手是吗?你打算无动于衷是吗?」
「凌肚子里的是你的孩子吧?因为你哥哥的缘故他们都死了你懂不懂?我要见他,我要见项可薇那家伙,你听见没有?」
十一点五十分的车祸意外,前往小凌住所的自己,在意识沦丧的最后反复呢喃的是可薇的名。
十一点五十五的最后电话,厌世前小凌最后的语音,申述的会是怎样一种凄清心境?
十一点五十五,遗留在静生前住所的可薇,是以怎样一种心情看待这浑沌难明的漫漫长夜?
可堇着实无从理解,全然束手无策。
「项可堇,你听见没有?」
「我明白了。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的。」
「项可堇──」
连带着手机电源,可堇关闭了所有继续通话的可能。
静默地长叹口气,举步返回可薇休养的病房。
依旧是冷冷清清的病房走廊,明亮而寂寥的日光灯火盈溢满满。遥远地,听见护士轻声走动的声响以及零落的家属交谈声。
夜晚的病房,仿佛流动着一股无可言述的凝重感伤。
这样的缘故吧?压按着自己的胸口,可堇无可否认此时此刻纠结的心境教人无可喘息。
推开的门扉,暖黄色的灯光跌落一地。因麻醉而沉沉睡去的可薇枕卧在床席里,惨白的面庞、缺乏血色的唇瓣,还有搁置床缘的瘦弱手腕,如此单薄娇小,隐约透露着记忆底层无助的孤寂。
以双手紧紧呵护住冰冷的肌肤,逝去的承诺仿佛犹言在耳。
「不要担心,因为我会保护着你的。」
是的。现在的自己确实渴望好好保护眼前这纤细的身影,好让他不受到一点委屈伤害。
只是,可薇能够解释吗?解释关于小凌以及一切的真相?可薇,能够给予不安的自己一个完整的答复吗?
「可堇……」回神时睹见的是可薇微启着惺忪睡眼,含含糊糊的语音流淌。
「嗯?」
「妈他们回去了?」没有抽开被可堇包拢的手,可薇只是迷蒙地询问。
「我送他们回去了,七点半的火车。」
「哦。」
「可薇……」
「什么?」
半掩着眸眼,可薇轻声地答,手术的疲惫与麻药的残余效用令乏力的语音多了分柔软娇弱。不同往昔的冷凝气势,竟让可堇辗转的疑问一时没能脱口而出。
「没有……也没什么。」慌忙地摇手,可堇连声说。
「唔?」
「没事,真的没什么。你继续睡吧,手术完要多休息才好恢复体力。」
无法脱口询问。纵然明白只要这么开口事情或者便能获得澄清也说不定?
下意识地规避着质问的可能,因为不想打破千辛万苦才抵达的平和关系。心底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冀望,即便是假象也无妨,想象这样以温柔的心境体贴关照一个人,细细呵护着一个别扭却脆弱的灵魂。
那么,接续而来的未来又应该如何迎对呢?俯身凝望着再度沉沉睡去的项可薇,可堇真的没有一点头绪。
***
感觉筋骨麻痹般地痛楚,朦朦胧胧的意识里有种慵懒、困倦的迟钝。模糊睁开瞌睡懵懂的眼帘,望着面前苍白一片的景象,可堇没能反应之际,啪的一声身躯猛然向后摔落。
「堇?」意识中首先抢入的是可薇的惊呼声。
只见他插着点滴的手腕反射性抓住了自己向下滑落的臂膀,面庞上闪过一抹慌乱。
「我,我没事……」尴尬万千地扯出笑容,可堇这才弄清楚此刻的处境。
原来折腾一晚的最后,自己是这样趴卧在可薇床席上沉沉睡去?无怪乎浑身筋骨酸痛的同时,险些硬生生摔落地面。
望着可薇紧握在自己手臂上的纤细指结,眼瞳中那纯粹不容假饰的关怀意外教人温暖。可堇探手回握住那双手,轻轻说了句,「谢谢。」
「唔……」白净的面庞蓦地绯红一片,旋即抢忙掩饰的是可薇称不上客气的回语,「我是怕你扯掉点滴才拉你的。要睡觉去旁边的沙发,我的腿又不是枕头。」
丝毫不坦率的模样没有缘由地令人会心一笑,可堇扬起了唇角响应,「我知道。我完全了解。」
「你笑什么?还不快把手拿开,都压到点滴了。」可薇气急败坏着挥开手,瞪大的眼眸更显著急,「还有不要靠在我身上,你想压死人吗?」
「别那么激动,你的意思我完全了解。」
「真的?」蜷曲身子,可薇一脸不以为然,戒慎怀疑地打量着他。那眼底眉间遮掩不去的稚气,令人心头着实升起一丝宠腻情怀。
可堇不禁要想,眼前这个人当真比自己年长上一岁?而且,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兄长?
「你看什么?」可薇抱着胸,对于可堇过于昭显的视线感到不悦。
「没什么。」轻轻松松规避了争执的可能,可堇轻抚过眼前兀自闷气的身影,一个回身便朝浴室迈步,「我去梳洗了。」
「项、可、堇!」
「手术结束,别轻易动怒,要心平气和休养才复原得快喔。」
淡淡笑了,可堇跨步离开床席。远远地,似乎还听见可薇砸弄枕头的出气声。
犹如孩子一般,可怜可爱的项可薇。
以毛巾擦拭着面颊,可堇一面利利落落打理自己,一面评断着。
仿佛接连以来,可薇一次又一次向着自己展现前所未见的面貌。无论脆弱恐惧,或者纯粹的不安倔强也好,那是自己亡失记忆以来未曾认识的项可薇,也是家人亲友面前绝对不会有的,真实的项可薇。
……不,也许不是这样。
多半,是自己对待可薇的心态有所改变了。在烈与蓝交相的请托中,可薇泪眼婆娑的容颜下,逐渐软化的芥蒂与逐渐宽容的理解,撤除了横亘心底浓稠阴暗的成见。
于是自己,以崭新的目光重新看待可薇以及周遭的一切。
全新的可薇,新生的情感。在共度的每段时光里,淡淡萌芽的温柔不觉笼罩倾覆。一点一滴,汇归积聚的体谅,多希望永远守护相伴。
「可薇哪……」
当唇瓣低声叹吐这名字的剎那,可堇延搁在胸口的一夜仿徨焦虑仿佛也寻获了解脱的途径。
是的,他不希望小凌的亡故与可薇有所相关。
正因如此,他应该给予可薇澄清解释的机会,给予自己相信可薇的勇气。
无情也好,残酷也罢,以重重冷漠包裹自身恐惧不安的项可薇,绝计不会是存心逼迫小凌的凶手——可堇如此坚信。想要如此坚信。
转身步出浴室,可堇迟疑许久的问句总算找寻到脱口的决心,「可薇?」
「做什么?」床席上的病人不耐烦地应了声,却依然埋首在手边的大纸袋中。
「这是什么?」不解地望着被可薇捧上病床的纸袋,可堇对于眼前突如其来的景致感到好奇。
「妈从台中带来的。」
茶色的大型纸袋里充塞着数十片以上的CD与录音带,底层则堆放了大量小说书籍。
「做什么用的?」倚靠床缘而下,可堇加入探手掏寻的行列。
「你先前留在家里的,妈说拿来给我解闷用。」
「不少小说嘛……」可堇哗啦啦地翻起书页来,一面喃喃自语着。
可薇没有响应,随意地抽取卷录音带,置放进母亲一并带来的录音机中。
「你放了什么?」逐页检索着书籍,可堇轻问。
「没有写标题的……」
可薇还想继续说明,室内的气氛却被陡然划过寂静的乐音骤然截断。
纤细脆弱的小提琴声蜿蜒而起,那样黯淡而冷凝的尖锐犹如残落的碎片飞砸逼近眼前。随后是平静清冽的钢琴伴奏,仿佛在不同次元里拙劣不协的延展开。
怎会这样巧合选择了这一卷录音带?
从那么大量录音带里偏巧挑出的,竟然是可堇自己也濒临忘怀的东西。
应该继续吗?或者伸手按下停止键比较恰当?
犹豫之际,愕然歇止的是提琴流转的乐调,随后,一道清冷熟悉的语音滑淌而来。
「可堇,你第四小节慢半拍了。」
是小凌,曾经非常熟悉的小凌。
这么说来,模糊的脑海中似乎还铭刻着为对方伴奏的记忆?自幼习得一手好琴的可堇经常被迫参加各式活动公差,这天也是替小凌伴奏的练习,记得是为事后检讨而作的录音。
三年前,还是高中生的小凌断续说着,「你又没有专心了,对不对?」
接下去是可堇的声音,「冤枉,我只是看错谱而已。」
「有人连看错三次的吗?」
「我知道,立刻检讨。还在录音,你就别生气了,马上重来一次?」
「这段不准洗掉,我要留下来当可堇偷懒的证据。」
听见步履走近录音机的声音,然后是短暂的中断,小凌怕是按下了停止键,空转半秒才又接续上演奏的乐曲。
熟悉而脆弱的乐声,呜咽似地流转在心坎阴暗的最底层,几番逡巡,久久难退。
瞥目,凝望着此时此刻无所言语的可薇。
他别无表情,唯有一双明澈的眼眸远远拋向苍茫的彼方。
「小凌她……」
轻轻提起这禁忌般的名讳,留意到可薇抗拒地闭阖上了眼睫。
「不,其实也没有什么……」
「真的……」像是对自己确认般,可堇长叹口气,悠悠呢喃,「没有什么……」
阴错阳差,错手而过的时机,除却沉重的僵持,徒遗留下音响喇叭中不间断溢淌出的凄厉琴声,反复无息。
***
「请问哪位?」
不速之客的到来已经是午后左右的事情。台风远去的城市里天空蓝得可怕,直直绵延到一无边际的视线尽头。亮晃晃的阳光洒满街头,自窗口俯视而下的景致依旧繁忙不休。
听见门板轻敲的声响,挪步而前的可堇首先睹见的是张严谨凝重的男性容颜。笔挺的黑色西服与鬓颊上斑白的银发,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记忆。
「我是张益国。」低沉的语音抢在询问前脱口,却让伫立门侧的可堇一时僵直了身。
「等等,现在有点──」
推延的意图甫化作言语,昂扬的身躯已掠过呆楞的自己,直闯进可薇歇息的床席前。男人以不含一丝情感的目光冷冷打量着一样无所善意的可薇,正声启口,「好久不见了,你这个没血没泪的杀人凶手。」
蹙起眉睫,可薇抬仰起头响应,「什么意思?」
无形的滞郁缓缓沉压而下。空气里,有什么一触及发的火药气息。暗自深感棘手的可堇反射地出声拦阻,「等等,可薇才刚手术完,请你不要──」
「手术完?我管他手术完还是手术中,这种家伙没死果真是应验了祸害遗千年。」
「这么说来也难怪大叔能活到这把岁数了,没错吧?」
「可……可薇?」无可奈何地苦笑,可堇对于眼前即刻杠上的两人投予了由衷无力。
「你这家伙──」恼火的口气翻腾而来,男人眼看即将出手揪住漫不在乎的可薇。
「等……等一下,」可堇连忙抢前阻止,半是出于对可薇的挂念,半是纯粹担心事态越演越加无法控制,「请你先冷静下来。」
这混乱不堪的一日,分明不宜论及任何犀利的议题。
心绪尚且搁浅于小凌那哀怨凄厉琴声中的可堇,全然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项可堇,事到如今你还打算袒护这家伙是吗?你究竟把凌的生死放在什么地位上?」
「不是的,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你只是存心敷衍,粉饰太平打算装作若无其事是吗?」似乎对于自己犹疑不定的态度感到震怒,男人转而冲着可堇大吼出声,「项可堇,你就算摔坏脑子也要有个限度!」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答应过会处理的,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试图安抚眼前暴躁的男人,可堇仓促地脱口而出。
未料,沉重的气氛里陡然横切过可薇冰冷的语调。
「可以,你想要多少时间?」
可薇失温的语音,比南极更冰冷,较沙漠更荒凉,这么空空荡荡遗落向抽空声息的病房之内。
「可……可薇?」
由空虚的光线与加深的阴影所营构的空间里,除却呼吸的声响,仅留下自己错愕的淡薄呼唤。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破灭殆尽的预感,令人倒抽了口气,心猛然沉落。
不及有所辩解,男人已放纵地冷笑出声,「很好,既然项可薇都说有时间,我们就趁机会把事情说个明白,让应该交代的东西也都清清楚楚。」
短暂的平和恶狠狠地揭戳而开,抱着双臂的自己一瞬间无可言语。
「项可薇,凌出事那天最后的电话里,你究竟和她说了什么?你说话呀?你究竟说了些什么?你亲口逼死她的是不是?快回答我啊?」
无视于男人激动的神态,可薇瞥过目光,面无表情地迎对可堇问道,「你们要问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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