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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切献给党-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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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过饭吗?”

“我不饿。”

第二天一早,喝了一碗野菜粥,又翻过高山去挑炭。扁担一压上红肿的肩头,头上就直冒冷汗,我想应该趁力气还没使尽的时候,多起几步路,免得磨到天黑又误了事,就咬紧牙,两脚不停,一直把这担炭挑到了车站。

冬天,大雪盖遍了安源山,暴风裹着团团碎雪,裹着煤屑,搅得天昏地暗。饥寒把许多矿工驱赶进深山野注,父亲推着沉重的独轮车,儿子拖着绳子在前边拉。雪地上踏出了一条黑色的路。有时不留心,腿陷进雪堆;有时被暴风—卷,连人带车从山腰一直滚到山底。……

我挑着箩筐,从早到晚,夹在人堆里奔走。身上穿一件破棉袄,拦腰拴一根草绳,赤脚穿着草鞋,脚被碎冰块割成一道道血口子。山路又滑,走一步,身子不住乱颤,等赶到地方,煤也快丢光了。像这样累得半死不活,一天也难挑满一担煤。不能白受这份罪,得找别的门道了。

去锅炉房拣煤渣,一担炭可以卖十多个铜元,有的人一通夜能拣五六担。我觉得比挑煤合算,就找了一个旧畚箕去拣炭渣。

天—黑,我把畚箕往背上一挂,趁警察不注意,钻进了锅炉房。那里摆着一排锅炉,好像是一队听候命令的兵士。工人们不时打开炉门,举起钢铲,一铲又一铲地把煤投进那火光熊熊的炉膛里,煤炭立时变得像稀泥一样柔软,不一会就闪起淡兰色的火苗来。工人们不时发出吆喝声,给自己助威。

烧锅炉的工人,要在晚上九点钟以后,才把炭渣从锅炉里掏出来。时间还早,我跑到锅炉背后的烟道旁边,把畚箕放在地上,底朝上当枕头,倒下头就睡。雪花随着北风,从屋檐下钻进来,落在身上,化成水珠。我紧紧地靠着温暖的烟道,一会就睡着了。

突然沉重的竹鞭抽在身上,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一骨碌爬起来,揉揉眼睛,屁股又挨了一脚。原来是查夜的警察来了。

“谁叫你来的?小东西!”他凶声凶气地吼叫着。

我忙去抢畚箕,警察举起鞭子又抽过来,我闪开了,拔腿就跑。警察还不放松,在后面紧追。我跑过横在铁轨上的煤车,弯腰拾起一块煤块,朝他打去。警察挨了一下,翻过煤车又追。我绕着煤堆转了两转,跑出锅炉房。警察气呼呼地打开锅炉门,把我的畚箕丢进火里。

外面雪下得更大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喷水池的水珠一落在破棉袄上,马上结成一块块冰花,冻得我上下牙直打架。我推开屋门,家里人都睡了,母亲还在昏暗的灯光下补衣服。见我空手回来,她吃惊得睁大了眼睛,随又凄然一笑,好像是说:孩子平安回家,这比什么都好。

我在门背后,又拿起一个畚箕,转身就走。母亲追过来,一把拖着我,颤声说:

“别去吧,你的脸都冻青了!”

“不怕,妈妈。你去看妹妹吧!”

我挣脱了手,背上畚箕,向锅炉房飞跑。

工人们正在清炉。通江的炭渣从炉里拉出来,用水一喷,蒸气、炉灰揽成一团雾,呛得张不开口。拾炭的穷孩子们哪管这些,只顾围着渣子堆,寻找没烧尽的炭渣。

我拾满了畚箕,背着警察,把炭运到外面堆起来。就这样,来回拣到天明,再把炭挑上大街去卖。

……日子长了,手指上烧的泡结成了又厚又硬的茧子;赤脚走在煤渣堆里,也不怕疼了。患难把穷苦的小伙伴们结成一体,大家轮流放哨,监视警察。远远看见警察的影子,放哨的喊声“来了”,都跑出去躲起来。警察一走,打一声口哨,又回来原样拣炭渣。

穷人和穷人总是心连心。那些烧锅炉的工人们,不等煤炭烧透,就拉出来用水浇灭,好让我们快点练走。我又邀二哥来当帮手。就这样,勉强维持了一家半饱的生活。

寒冷的冬天过去了。冰雪融解,大地发青,满山的白茶花,发出醉人的清香。但是,春天并没给矿山带来繁荣。那些官僚资本家们趁火打劫,盗卖资材,假援工名,还印发“鬼票”。坑害工人。他们就靠这些不义之财,养行又肥又胖,工人越倒霉,他们越享福。工人们都说他们是吃冤枉的。许多机器拆走了,许多机器生了锈。工人们拿不到工钱,还要日夜做工,防备大水淹塌相依为命的矿井。

矿工们更没有忘记那血海深仇。早晨,太阳一出来,煤窑口的石壁上,就出现了斗大的白字:

“打倒国民党!”煤车出窑,每个车皮上都有石灰水写的大字:“打倒蒋介石!”不屈的人们坚持着斗争,革命的心不死,革命的火永远不灭!

从春到夏,父亲失业在家,成天发愁。我仍旧背着畚箕,到锅炉房拣炭渣。秋天,新谷上市,听说后山红薯便宜,卖完炭,我又挑着箩筐,到后山买红薯。我们家吃不起白米,红薯就是上等饭食。

我的肩膀磨得结实了,挑三五十斤也不觉得吃力。这天黄昏,我刚爬上后山,就见一群人迎面走来,有的背着雨伞,有的背着小包裹。我只认得一个是修理厂的工人,他还送过我一把小锤子。我把筐子放在路边,拦住他问道:

文“叔叔。你们到哪里去呀?”

人“上井冈山!找我们的救星去!”他指着东南边。

书“找红军吗?”我丢下扁担,“我也会!”

屋他摸着我的头,微笑着说:

“不行,老弟!你还太小。赶快长大,做个有用的人,等我们胜利回来,咱俩一起开机器!”

我含泪站在那里,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头那边,直到月亮爬上东山。

在矿井里

矿山再没有什么指望了,父亲又好拖儿带女,逃回湖北老家去谋生。一家人逃到湖南的洞庭湖旁,钱花光了,没钱买火车票,父亲急得在湖岸上来回转圈,望着茫无边际的湖水发愁。

湖旁停了一只小拖轮,是从武汉来湖南运木排的。父亲恳求他们顺便带我们一家回湖北。船上的工人们一口答应下来,给我们找了一块小地方,一家人躺在锅炉顶上,逃到了武汉。

父亲从小就流落外乡,亲戚朋友们见父亲穷着回来,谁也不敢沾边,饥寒仍旧无情地威胁着我们。父亲又带着一家人,逃到湖北省大冶县。

大冶的石灰窑(地名)面临长江,左右和背后是连绵不断的高山峻岭。这里蕴藏着丰富的铁、煤、石灰石和其他矿产,官僚资本汉冶萍公司设有大冶铁厂,还有四个煤矿,一个水泥厂。

江岸上耸立着鼓风炉,高大的烟囱插遍了山脚,黑烟结成乌云,笼罩着矿区。火车匆忙地顺着江岸奔跑,把褐色铁矿石从山里运到铁厂。煤矿的空中索道,越过了丛山峻岭,钢索上的煤斗,满载着煤炭,穿过那一架一架竖立在山顶和山腰的钢塔,一直把煤从深山里运到停在江边的大轮船上。

父亲的老同事们,很早以前就从萍乡煤矿回到湖北,在这里的富源煤矿做事。有一个姓高的同事在煤矿当采煤工程师,由他介绍,我们弟兄几个先后进煤矿当了学徒。

第一天清早,我怀着愉快的心情,走进了工厂。心想从今以后,我就可以成天和机器作伴,学会管理机器、制造机器。特别使我高兴的是,童年的梦想将要实现:人们将要叫我“工人”。

机电工程师把二哥分派到机器修理间,把我分派到电机间。工头带我到陈师傅面前认了老师,又把师兄叫来,要他交代工作。师兄顺口说道:

“早晨上班以前要烧开水,泡茶,扫地,打洗手水……”

“记住啦?以后就看你的了!”工头说完转身就走了。

这年春季,井底发大水,直井里的水泵日夜不息地把水从深井里抽出井外,黄黑色的井水,通过许多水管,在井外汇合,流成了一条小河。谁知最大一部水泵的电动机突然发生了故障,井水灌满了井底蓄水池,接着淹没了井下铁道。

老师傅们忙着换下井的衣服,收拾工具和材料。师兄对我呶呶嘴:

“准备吧!”

头一天就下煤井,真是好运气。我忙把沉重的装工具的小铁桶,往肩上一挂,随着师傅们踏上了升降机,降落到煤井里。

这里离地面有几十丈深,太阳光射不到井底,四周一片漆黑,污浊的空气夹杂着细小的煤灰,钻进鼻孔里,使人感到窒息。煤窑里四面八方到处冒水,汇成一支汹涌的水流,冲进蓄水池。煤道的拱架受了潮湿空气的侵蚀,木柱上长出一种白色霉菌。

在暗淡的电灯光下,那忙碌的运煤矿工们,把一车又一车煤炭从窑里的远处推进了升降机。泵浦房是砖砌的一个大拱道,里面排满了各种抽水机,有电动的,有蒸气的。粗大的水管伸入蓄水池,拼命地吸着水,尽管它们日夜不停喝着水,可是池水老是满满地,好像是永远也喝不干的大海。

蒸气水泵喷出粘腻腻的热雾,笼罩了泵浦房,蒸得人浑身淌汗。起重机把巨大的电动机移开,大家脱光衣服,站在水里抢修。我蹲在旁边,拿着手电灯替师傅照亮。

突然,我浑身剧烈地抖动起来。原来手电灯的电线皮磨破了,漏电抓住了我。陈师傅急忙冲向配电盘,扯开了电门,我的两脚一滑,从水泵底座倒栽下来,摔在铁轨上。

大家把我抬起来,放到木板上,脱去湿衣服,半晌才缓过气。我忍着疼痛,直忙到半夜,修好了水泵,才随师傅们出窑回家。母亲含着眼泪,为我洗净背上的血迹。

第二天,曙光还没有透过窗棂,又悄悄起来,摸着黑穿好衣服,要在汽笛没响以前赶到车间。我怕惊醒家里入,踮着脚尖拉开门闩,又返身把门掩好。只听父亲在黑暗角落里长叹了一声。……

车间里还没有人影,我提着茶壶去厨房里烧水冲茶。身上一阵困倦,坐在炉旁,就蒙蒙胧胧睡着了。

汽笛响了。等我惊醒过来,火上的铁壶役有了。仔细一看,壶水浇干,铁壶烧脱了焊,只剩下几块通红的铁片,躺在炭火上。

我急忙又找来一把铁壶,守在炉旁,烧开了水,冲好了茶,又急忙提着沉重的磁壶,匆匆下坡。因为昨天受伤熬夜,浑身骨头又酸又疼,一不小心,踩着了一块石头,两脚一滑,一个倒栽葱跌在地下,大磁壶摔成几块,开水四下飞溅,手背烫起了许多小泡。心想祸是闯下了。

“什么时候了,还不给我沏茶?”工头堵在门口嚷道。

我伸出烫伤的手给他看。

“烫死你活该,我管得着吗!给我拿茶来!”工头只管瞪眼。

我再也忍不住了,就气冲冲地回答说:

“茶壶我摔了,你瞧着办吧!”

“好小子,你还敢造反哪!”

工头一搂袖子,就想打人。陈师傅走来栏开了我们,把我拖到发电厂的窗外,嘱咐道:

“吃点亏算了,跟他闹气没有好处呀!”

果然,以后工头就挖空心思跟我为难。那些受苦的粗活,总少不了我。有一次,工头硬要我清洗煤气过滤器,我刚钻进去,就被煤气熏倒。等人发觉,把我拖出来,我嘴角直冒白沫,只有一丝气息了。

学徒生活既无白天,也无黑夜,什么时候喊你,什么时候得在眼前。挨打受骂,钻锅炉,爬煤窑,拼死拼活干到月底,落得三块工钱,再给工棚管伙食的扣去伙食费,连剃头都没钱啦。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受穷受苦的道理,觉得世界不公平,是因为坏人太多;铲除了坏人,就不会受气。或许学会本事,多挣点钱,生活会好一些。因此,就一心一意钻技术。对机器和电气方面不明白的问题,也越来越多。只是没有地方能找到答案。

不下窑,我就在车间学做电气钳工,老虎钳太高,我找两块砖垫上脚,站在那里学打锤,学锉,学焊。陈师傅把钳工技术一样—样教我,我照样地做。可是电是什么呢!煤气发动机为什么自己会转呢?发电机为什么会发电呢?……这些童年时早就怀疑的问题,现在更使我不能安心了。我不能满足于这些打锤、锉锉的操作,我要弄清这些“为什么”。可是去请教谁呢?师傅也是一辈子受穷受苦,没有迈过学校门坎,虽然有一手精巧出众的手艺,却不能作原理上的说明。他凭的是经验。如果你问他电是什么,他会惊奇地望着你:

“你疯了吧?电就是电呀!”

去问问工头吧,他嘴上常挂着“将钱学艺”,没有钱别想惊动他。我除了几根瘦骨,哪有钱送礼?再说那些师兄们的父母,逢年过节,为了送礼,往往押当、借债。可是师兄们还不是也一样不知道电是什么吗?他们比我好的,只不过是少受点气,少钻煤窑吃苦罢了。

想来想去,只有请教书本了。我把希望寄托在书上,相信书本能解答各种疑难,告诉我从师傅那里学不到的东西。

我搬来一架梯子,爬上车间的阁楼里,把里面打扫干净,用旧报纸糊好顶棚,装了电灯,搭了个木板床,找了个装机器的破箱子,底朝天当桌子。一下班,我就钻进阁楼读书。我买了一套工业小丛书,书里讲的有交流电机和直流电机,有发电机和电动机,有内燃机。还买了几本浅近的物理学。我如饥似渴地读着想着,恨不能把书吃到肚里去。

夏天,屋顶的瓦晒得滚烫,伸不直腰的阁楼里热得像蒸笼。冬天,猛烈的北风由瓦缝吹进阁楼,冷得像冰窖。可是我被书本紧紧吸住了,常常忘记回家吃饭。书给了我热力,给了我快乐,也改变了我的生活。以前干活,师傅怎样教,我就怎样做。动起手来,总不免有些顾虑。活做完了,自己心里也没底。现在,做的和读到的道理一碰头,我就渐渐明白了为什么要这样做,干起话来,信心也大了。

那些出身贫寒的师兄弟们,多半不识字,学习技术更困难。我也常常把自己学到的东西告诉他们。我们利用晚间的工夫,在车间里开了技术讲座,我把书上的东西讲给他们听。师兄弟们不再赌钱和胡逛了。

有一天,锅炉房散热用的电风扇出了故障,电动机的线圈烧毁了。矿上从没有人能换电动机的线圈,以前都是送到汉口去修理。工头为了露一鼻子,要亲自动手。他傲慢地说:“这回看我的!”

电动机抬进了工头的办公室,只有工头的小舅子被叫过去,还紧紧地关上了门窗。

半个月以后,电动机修好了。工人叫抬出来,接上电线试验。

开关一开,电动机发出一声牛吼,射出火花。工头眉毛眼睛都活动起来,正想吹嘘几句,忽然那电动机颤抖一阵,不动了。工头眉头一皱,冲师兄们骂道:

“看什么!快给我干活去!”

晚上,我独自一个留在车间里。一股好奇心,使我想了解一下电动机的秘密。我拆开了电动机,拿着书本,一行行对照查看,发觉是线圈不够长,而且绝缘不良,引起短路,工头做的和书上说的不一样。心想,妥是我也来做一次,那该多好。但是,工头修不了,更不让别人修。那部电动机,到底还是运到汉口去了。

当学徒的照规矩应该“吃三年萝卜干饭”才能出师,我只吃了一年半,在十七岁那年出了师,正式成为一个机电工人。机电工程师还分给我带两个学徒,吴昆和小阮。同事们一见我们就笑着说:

“小师傅带小徒弟。”

矿工在阴森森的煤井里,一天要干十二个钟头的活,早晚跟太阳不照面。换班的汽笛响了,窑外的矿工们背上鹤嘴锄,提起电石灯,脸色阴沉地走进窑口。升降机把他们送到黑洞洞的煤窑里,谁也不知道自己明天能不能活着出来。那些刚出窑的矿工,就像是刚从黑色染缸里爬出来一样,只剩下眼珠旁边一星白点。他们庆贺自己又活了一天,高声吆喝着奔往洗澡池。人人都说:进窑就是鬼,出来才算人。

煤窑里,老鼠成群结队。送饭的工人一进窑,老鼠从顶棚里跑下来,围着饭桶转。矿工蹲在地上吃饭,老鼠也跑来要吃,好像是和工人聚餐,一点也不怕。矿工们要是一天不见老鼠,反倒不安起来了。预料着矿井底下将要发生火灾,或是大水要冲倒煤窑。大家都说老鼠能掐会算,老鼠算到有灾难,早就逃走了。不信,你看每次灾难过后,总找不到死老鼠。

在涨水的季节里,每天,工人一进窑,母亲和妻子就在家烧香求神,祈祷亲人的平安。算命瞎子敲着小铜锣,成天在工人住处转圈,为矿工判断祸福。这灾难的季节,是在亲人的祈祷和眼泪中,是在深沉的痛苦和耽心中,一刻一刻挨过的。

尽管矿工们敬重老鼠,尊称它为“高老爷”,尽管家里烧香敬神,算命卦卜,可是灾难还是不断发生。有时候大火燃烧,有时候地底下的大水淹了矿井,有时候顶板塌了下来,……常见一车一车成十上百的矿工尸体,丢在煤桶上,随着煤炭从窑里运出。荒坡上的新坟,一年多似一年,每逢阴天晚上,荒坡上统闪烁着点点的磷火。老年人传说着:那是矿工不屈的眼睛。……

我在矿上,眼见许许多多伙伴残废了,流落在街头要饭,晚上躲在市场里卖肉案子的旁边,和狗挤在一起过夜。眼见许许多多人的妻子成了寡妇,沦落为娼妓。有些人灰心丧气,喝酒赌钱混日子。

我出师以后,每天只拿三角工钱。父亲一直找不到事情做,我们弟兄几个做工,勉强只够自己吃,养不起家,母亲和妹妹替人家洗点衣裳,收入也有限。家里的生活照样苦。父条经不起生活的熬煎,慢慢变得疯疯癫癫,后来得了瘫痪病,成天躺在床上。到大冶第二年,没有过完冬天就死了。

矿工们最害怕春天。一到春天,事故就一天比一天多。这年大水冲倒了煤井,灌满了第三层直井;淹了井底所有的采煤横井。矿主为了继续采煤,在竖井中,用升降机吊着电动水泵抽水。

水泵安在井口,抽完一段,用升降机吊起来,着人下去垫好枕木,再往下移。就这样白天黑夜地抽水,凶猛的水流还是直往上翻。

这直井不是砖砌的,只用洋松木搭起架子,四围安上木板,一层叠一层。一直从井底叠到井口。这天又要移动水泵了,苦差事照例派到我头上。我和机器修理间的工人们攀着木架往下溜,安好枕木,移下了水泵。最后,还得安一盏电灯,我背着工具袋,提着电石灯,爬上爬下。我抱住一根木柱,想把线接上,不料这粗大的木柱被水泡烂了,两手一使劲,木柱就倒了下来。我随着木柱左碰右撞,直往井底落。电石灯掉在井下摔碎了,煤井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眼看要粉身碎骨,忽然被下井的梯架挡住,一头撞到搁梯子的木板上。虽然摔昏了,却没有掉进井底。

在井口等我的伙伴们,听见这可怕的响声,都趴在井口往下看,喊了半天也没回声。他们找来了畚箕和吃饭的筷子,一齐顺着木梯爬下来,打算用筷子来拾我的碎骨头。

下完第五架梯子,才发现我一只手挽着梯脚,昏倒在木板上。他们马上用绳子捆住我的腰,把我抬到升降机吊篮顶板上,司机慢慢开动吊篮,把我送出了井口。

工头走过来,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道:

“回家给老祖宗烧香磕头吧!没死就算便宜。”

第二年春天,煤窑又被大水冲倒,一时无法恢复。老板决定和后山的富华煤矿合井,改名源华煤矿。井且趁机会大批裁人。在翻砂厂学铸工的弟弟被裁掉了,失业在家。我带的学徒吴昆也被裁掉了,没法生活。逃到萍乡煤矿去了。我能吃苦干活,工资又少,虽然勉强留下,也养不了家,母亲只得随着妹妹逃到萍乡煤矿去。工头怀着鬼心眼,死和我作对,借口两矿人员调整,把我调到后山富华煤矿电机修理厂去。

富华煤矿在高山那边。头顶满天星,我就起来上工。想起生活这么艰难,又气愤,又着急。谁知道那边还有什么鬼把戏!

春天的寒风,带着一股水腥气,轻手轻脚地溜过江面,远处传来煤车急驶的轰隆声。我刚刚跨进车间门口,胡工头就迎过来说:

“吴师傅,你来的正好,电动机昨天烧毁了,你去给修理吧!”

我心里一愣,明知是有意为难,也只得硬着头皮答道:

“修就修吧!”

我拆开电动机一看,线圈全烧毁了,要装新的。我把线圈的连接法和一切数字记在小本子上,领了材料,就开始工作。

花了一个星期时间,电动机总算修好了。我用仪器仔细地检查了每个新装上的线圈,同事们帮忙装好电动机,接好了电线。只见胡工头神气活现地走到电屏前,右手握着开关的手柄,望着我问道:

“吴师傅,开吗?”

我第一次做这活,根本没把握。蹲在电动机旁,心里七上八下,大家一齐望着我,等我回答。我狠了狠心说:

“开吧!”

胡工头推上了开关,电动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迅速地转动了。胡工头瞟了我一眼说:

“你的运气不坏!”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下了,伙伴们也长出一口气,替我庆幸。头一关总算过来了。

没过几天,刚响过下班的汽笛,同事们忙着收拾工具,回家吃晚饭。煤窑里的升降机忽然发生了故障,煤车拥挤在窑里,无法运到外面来。胡工头又跑来对我说;

“吴师傅先别走,麻烦你下去一趟吧。”

我清理了工具,走进煤窑。司机黄师傅慌慌张张对我讲了升降机的毛病。我急忙开始修理,井口下煤车越挤越多,站井口的工人拼命拉动钢丝,撞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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