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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手-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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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很少去北京,不是说他不热爱那个城市,太爱了。范宏大至今还记得父亲第一次从北京归来的情景,父亲眉飞色舞,激情勃勃,一张嘴更是在三个小时里没闲一会儿,滔滔不绝给他们讲述北京的见闻。父亲那份激动劲儿,让范宏大明白,任何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男人,都会对那座城市充满向往,它毕竟是权力中心啊。但是自那次后,父亲再也没去过北京。

他是刻意地回避着一个人。

父亲这一生,跟两个男人有着深刻的关系。一个是贾成杰,一个,不能说出名字,但范宏大知道,这人在北京,在首都。当年,父亲也就二十来岁吧,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开始了,贾成杰和那个人,作为最年轻的走资派,被发配到汤沟湾,接受改造。那段特殊的日子,给了他们特殊的经历。经历中最最感动的,是父亲利用他汤沟湾革命群众的身份,为两个走资派提供了庇护。据父亲说,他是用半个窝头救下那个人的,还有冬天半夜的一碗生姜汤。运动结束后,那人回了天津,临走时脱下开了无数个洞而且生满虱子的一件背心,冲父亲说:“这件背心你留着吧,以后不论任何时候,只要看到这件背心,我就知道怎么做。”

志大说,父亲走时,带着那件背心。

那么,父亲是有意救他的。可父亲为什么不见他?

将军楼下站了三个小时,范宏大终于明白,父亲再也不肯见他了。范宏大并不恨父亲,真的不恨,他冲将军楼深深鞠了三个躬,然后冲志大说:“陪哥走走吧。”

奇怪的是,志大并没学上次那样,跟着他走。志大说:“哥,你还是回去吧。”

范宏大又说:“哥想走走,志大,陪哥走走。”

志大望了他很长一会,摇摇头道:“哥,走也没用,你还是回去吧。”

范宏大忽然就明白,志大对他,也不抱希望了。他笑笑,笑得那么从容,尔后抬起手,轻轻拍拍志大的肩膀:“哥懂了,哥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哥回,哥现在就回。”

志大扭过头,害怕眼里两行清泪落下来。

范宏大长叹一声,又道:“志大啊,哥可能走不远了,父亲,就拜托你了!”

尔后,他坚决地转过身子,不带任何伤感地消失在了黑夜中。

现在,范宏大站在龙嘴湖。

脚下这片土地,曾经是那么的令他心潮澎湃,令他气血飞扬。就是现在,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面对龙嘴湖,范宏大仍然能听到胸腔里发出的呯呯的声音。那是一个男人征服大地的声音,是一个男人创造奇迹的声音。这么多年,他就是靠这种声音鼓舞、激荡,一步步的,从汤沟湾走到吴水,从吴水走到彬江。从一个落魄的无家可归的孩子,走向彬江权力中心。一路走过来,范宏大惊愕地发现,凡是自己走过的地方,他都留下了痕迹,留下了堪称壮观的东西。

现在,他突然要倒下,就倒在这片土地上,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啊?!

范宏大凝望着这片土地,久久地,久久地不肯收回目光。

尽管夜色很暗,尽管黑夜里彻响着一种雷电般的声音,范宏大仍然想让自己的目光伸得远些,再远些。

如果能把汤沟湾工业新城建成,如果能让这片土地……他的脑子里忽然又跳出这样的念头。

范宏大很残酷地笑了笑,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能生出这样甜美的梦。

荒唐,真是荒唐。文人小说下载

吴柄杨和郑春雷的车子拐上高速路的那一瞬,范宏大忽然回目光。他跟自己说,你也该上路了。

回头的一瞬,他看见一路的悲凉,一路的墓穴。

这墓穴,其实是他自己挖给自己的,挖的时候并不在意,等到在意时,穴已很深很深……

人啊,范宏大无奈地摇摇头,要那么多钱干嘛,我要那么多钱干嘛?!

但不要,他可能走不了这么远!

同一个夜晚,谭伟也没睡。

谭伟已经很久睡不踏实了,睡不踏实的时候,谭伟就做一件事:看碟。

谭伟有很多碟,这些碟,记录着他自己的人生,也记录着别人的人生。

影碟机沙沙的声响中,谭伟看到的,是美丽的华英英。

同样一个女人,带给不同的男人不同的幻觉,这是谭伟跟华英英有了肌肤之亲有了床笫之欢后骤然明白的一个道理。在别人眼里,华英英可能是神,可能是魔,可能是妖,在他眼里,华英英却是一个尤物。

能被谭伟称做尤物的女人真是不多,甚至就没有。遇到华英英之前,谭伟压根就不知道拿尤物两个字来形容女人,不是他不懂这个词,是没有女人让他懂。

华英英弥补了他这个遗憾。

她为什么就让人忘不掉呢?很长的时间,谭伟都陷在这样的困惑,不能自拔。的确,自那次深圳之夜后,谭伟就牢牢地被华英英这个尤物困住了。本来,谭伟是打算很快把她忘掉的,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一个比自己还要年长的女人,是没有道理记住不忘的,更没道理抓住不放。谭伟向来在女人问题上很想得开,很潇洒很自如,遇到了就抓,刺手了就扔,能不留痕迹尽量不留痕迹,能不伤筋动骨最好不伤筋动骨,至于动感情,那是压根不可能的事,他谭伟还没傻到为某一场艳遇或是某次萍水相逢而去动感情。

只有傻子才动感情,这是谭伟的逻辑。

可惜,华英英颠覆了他。

华英英以她魔幻般的魅力还有魔鬼般的手段,让谭伟懂得,女人是可以为男人戴上枷锁的。这枷锁可以是爱,可以是恨,可以是诱惑面前不能罢手的贪婪。总之,华英英让谭伟中了毒。

很深。

有那么两年时间,谭伟几乎陷在华英英的诱惑里逃不出来,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疯狂地去投入,去索取。这索取有肉体上的,也有金钱上的,当然也有心灵上的。跟她在一起,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这是那段时间里谭伟最容易生出的一个妄想。

就是在现在,就是在今夜,谭伟看着电脑屏幕上款款解衣的华英英,仍然禁不住热血贲涨,她光滑如玉的脖颈,两条修长而饱满的腿,还有……谭伟不能自己了,快要窒息了,又要被这个尤物折磨一次了……

他看到了自己,他多么羡慕电脑屏幕上的那个自己啊。有时候他甚至怀疑,那是他么,真是他么?

谭伟不敢相信。

他屏住呼吸,坚持着看下去,最终,谭伟又获得了一次快感。这样的一个夜晚,面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谭伟仍然能获得快感,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

快感过后,失落随之降临。

她死了,这个女人已实实在在地死了!

谭伟听到自己心底发出的声音。

她怎么会死?

忽然地,谭伟被这个问题攫住了,牢牢地攫住。他离开电脑,来到窗前,窗外沉黑一片,夜晚吞噬了大地,吞噬了苍穹,也吞噬了他心中最后一片光明。

如果没有记错,谭伟给华英英的死找过三条理由。第一条,她不该认识向树声,更不该抛开他,投到向树声怀抱。第二条,她不该认识范宏大,更不该跟范宏大蹚进同一条河里,这河就是房地产。第三条,怪他自己,他不该在当年放走江武,更不该在七年后重新跟江武坐在一起。

有了这三条,华英英纵是再诱人的尤物,也活不了,不能活,必须死,而且注定要死在他谭伟手里!

她死在我谭伟手里?

谭伟好像不相信这件事,愣了半天神,他幡然醒悟,是啊,她就死在自己手里。

谭伟忽然就怕了,他不可能不怕!

窗前站了半天,谭伟好像抱着侥幸似的,再次走到电脑前,重新放了一张碟。这张碟就是跟陶陶车库验完尸后,他一个人溜到海滨路42号那家美国人开的会所中,那个神秘的陌生男人用一个大信封交给他的。

碟放进去后,电脑屏幕先是出现一阵黑屏,接着,画面清晰起来。画面上显出的,是清江大桥一号段空旷的料场,一辆车子从江边简易公路驶来,画面晃动中,车子停在距江边废料堆二百米远的地方,车上下来两个人。块头大的那个,是江武。块头小个子高的那位,谭伟不可能不认识。

他自己。

他跟江武下了车,朝料场扫了一眼,发现华英英的车子停在料场跟小树林中间,那块地平坦,杂物也少。车门关着,车子在微微摇晃。

江武阴阴笑了笑,冲他道:“这个骚货,已经干上了。”

谭伟看见自己的表情动了下,江武那句话刺痛了他,他的心在那刻发出尖锐的疼痛,但他努力装作没事。

“走吧兄弟,今夜过后,这个骚货就再也不可能羞辱你了。想给兄弟你戴绿帽子,她是活腻了。”见他站着不动,江武又道。

两个人朝车子走去,画面中的那辆车晃动越来越厉害,令人生出一大串想像。谭伟仔细地审视着屏幕上的自己,发现那一刻他的脸是绿的,真是有一种被人戴了绿帽子的感受。

“下手快点,让这对狗男女痛快点。”江武又道。摄像效果不是太好,江武的声音不大真,但这句话,谭伟记得很清楚,怕是这辈子也忘不了。

两人疾步来到车前,一人把住一个车门,江武从怀里掏出汽瓶,谭伟也从怀里掏出汽瓶。汽瓶是江武给他的,从哪搞来的不知道,但他知道里面装的是浓度很高的一氧化碳,跟汽车尾气中的成分一样,不过杀伤力比汽车尾气高出一百倍。

江武往车子里放毒,谭伟也往车子里放毒。谭伟惊讶地发现,放毒那一刻,他脸上闪动着光芒,很兴奋很过瘾,好像在干一件痛快淋漓的事。

奇怪,这碟看了无数遍,只有今天,谭伟才发现自己脸上还闪着那样一股光芒。

过了一会,车子不动了,料场显得异样的静。

谭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每次碟看到这儿,他的心都要怦怦直跳。

又过了一会,他跟江武打开车门,接下来的事情不用看他也清晰地记得。他抱着华英英,江武抱着向树声,将两个已经失去知觉的人从前排挪到了后排。他抱华英英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她身上的热,那热不是被他点燃的,而是另一个男人,这女人为什么在每个男人怀里都能发烧发热啊。

他恨恨地将华英英摔在了后排上!

江武责怪了一句,就开始紧着伪造现场。

这事对他们来说,真是太容易,尤其谭伟,他对这样的现场真是太熟悉,从警多年,他看到的现场五花八门,对男女偷情寻欢的现场,记忆尤为深刻。让他来伪造这样一个现场,范宏大真是用对了人。

一切做逼真后,江武说了句:“兄弟,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别在路上把她奸了,不值。”

接着,他钻进车子,一踩油门,车子离开料场,朝江边简易公路驶去。

江武走向另一辆车,画面突然中断!

……

画面虽然断了,谭伟脑子里的记忆却没断,那晚,他开着华英英的车子,怀着非常痛苦非常矛盾的心情来到丽水花园,A12号车库他是记得的,华英英在彬江的每一处居所,他都记得,包括她跟向树声用来寻欢的那套房,他也记得。后来他还去过那里,拿走了一样东西。

车子开进车库,华英英跟向树声的死亡就已注定,而且,这是任何一个警察也找不出毛病的现场,谭伟自信做得天衣无缝。

况且他知道,这案子最终还得他来破,就算有点小破绽,他也会用其他方法弥补的,不用担心。

小破绽还真留下了,那晚他的心情实在是太糟,而且乱,离开车库的时候,竟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给忘了,就是那把钥匙。据范宏大说,他的批条还有贾成杰那张字条,藏在华英英卧室的保险柜里,为保险起见,华英英要把钥匙交给向树声,那晚他们去料场,就是要完成如此庄严的一件事,华英英似乎已意识到自己的危机,之所以选择那样一个僻静的地方,一是华英英喜欢野外空旷的地方,她跟向树声第一次亲热,就是在野外,野外会勾起她很多联想。二来,也是想躲开范宏大的监视。没想,范宏大还是监视了他们,包括江武跟谭伟!

还好,后来谭伟还是不为人知地拿到了钥匙,进而拿到了范宏大要想的东西。可惜,他没交给范宏大。范宏大为此对他采取了一系列胁迫措施,还差点让江武灭了他。

另外一个破绽,是谭伟第二天才意识到的,他开着车子进入丽水花园时,被值班的保安认出了,迫不得已,他对那位来自甘肃的保安采取了必要的措施。

4

一场风暴席卷了彬江。

吴柄杨和郑春雷向省委汇报后,省委迅速做出反应。极短的时间内,彬江先后有十余人被双规。

庞壮国进去了,钱焕土进去了,跟土地审批和土地拍卖相关的几位科级领导,也被采取了措施。

胆战心惊中,一直抱着侥幸心理的常务副市长邱兴泽,这一天也被省纪委专案小组带走了。他的妻子江海英默默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省城也传来相关消息,审计局长孟旷生被双规,审计师徐文喜被隔离审查。

风暴一浪接着一浪,浪浪让人惊心。

风暴中,惟一还能发出笑声的,是地产商黄金龙。这些日子,黄金龙尽管也被有关部门叫去了若干次,但都是配合调查,调查完他还能从容地回来,不像别人,只要一被带走,就再也没了自由。

没有人理解这点,大家都以为,这场狂卷而来的地产风暴,第一个冲击到的,必是黄金龙。黄金龙对此却有自己的理解,他是要受到冲击,但还不足以翻船。翻船者,要么是不识水性,要么,就是在浪头上冲得太猛。他黄金龙做事,向来不争头,也不压尾,能过得去就行。再者,他的水性太好了,已到了老辣的地步。

有人跟他问起过汤沟湾那些小产权房的事,黄金龙回答得很自如,他把一切都推到了范宏大头上。这个时候,凡是能推给范宏大的,都应该推,这是一个基本原则,对谁都管用。其实这事跟范宏大无关,跟他老子范正义也无关,黄金龙用一个小小的手段,就把范家父子给蒙住了,让他们互相猜疑,互相生气。

真实情况是,那些房子是他跟银行之间早就达成的协议,银行需要一批小产权房,自己又不能出面建,他黄金龙义不容辞帮了银行。毕竟便宜嘛,再者,汤沟湾是啥地方,能在那儿占得一席之地,既是身份也是荣耀,还能让职工手中的房子不断增值,这可是大家都赢的事。做这样一件事,职工怎能不拥护你,就算担点风险也值,况且在历次风暴中,风险两个字,从来也没落到银行头上。

这晚,黄金龙跟几个朋友小饮,朋友们一片好心,想为他压惊。黄金龙笑着说:“没惊,没惊,倒是惊着弟兄们了,不好意思啊。”完,意味深长地干了那杯酒。

中间就有人说:“金龙兄,这次姓腾的倒下去,地王这把交椅,就该轮你坐了。”

黄金龙蓦地变了脸,甩了酒杯道:“我黄金龙永远不做地王,我只是一修楼的,谁有地,我跟谁买,买了之后老老实实盖楼,我挣的是一份辛苦钱!”

这份钱挣得真是辛苦。

当然,黄金龙也有后怕,不是说地产风暴会触到他什么秘密,他没秘密,一切都摆在明处。他怕的是另档子事,赌。

怕了几天,黄金龙不怕了,他想,再大的风暴,也不会把涉水者一锅端尽,那样,事情就玩大了,玩得谁也没面子了。他黄金龙是设过赌场,但这事牵扯的人太多,仅在彬江,就有二百多干部,能一次把这二百多干部都严打进去?

不可能!

黄金龙自信地笑出了声。

什么是潜规则,说穿了就是那些心照不宣但又必须得遵从的规则!把住这个规则的脉,你就不会翻船。

风暴仍在持续,每天都能听到翻船的声音。

声音之外,彬江之外,一列火车上,范宏大沉闷地抽着烟。

范宏大要去一个地方,要见一个人,这个人对他很重要,他要问清一句话,弄清一个事实。

其实疑问早就在心里,只是他一直迈不出这一步。

这一步对他来说,是有点难。

一个人要想弄清自己的身世,还要弄清跟自己身世有关的许多东西,不仅难,而且痛苦。这痛苦折磨了范宏大很长时间。

疑惑虽然很早就有,真正促使他下定决心的,还是那次将军楼之遇。

他在将军楼意外遇到的那个六十多岁的神秘女人,还有摆在父亲面前的那个古董一般的盒子。

那次之后,像是有一只手,不时地在他心上挠几下,挠得他痒痒,挠得他欲罢不能。挠得他很想知道些什么,又怕知道些什么。

火车奔驰在辽阔的平原上,平原离彬江很远,离汤沟湾也很远。但这段时间,特别是遇到那女人之后,平原似乎一下子跟范宏大近了,好几次梦里,他都梦到了平原。平原真清晰啊,辽阔地盛开在他眼前。他在平原上奔跑戏耍,跌倒又爬起,爬起又再次跌倒。后来他看见那个女人,就是跟父亲在将军楼黑灯瞎火坐了很久然后在他眼皮底下逃走的那个女人,女人跌跌撞撞,朝他扑来,边跑边还叫:“娃儿哟——”

“娃儿哟——”卧铺车箱里闷坐着的范宏大再次听到这声音,异常清晰,异常温暖,然后,他的眼就湿了。坐上火车到现在,他的眼已湿了无数次,一半是为那神秘女人湿的,一半,是为华英英湿的。

也是在那次,范宏大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问题,华英英会不会是?

他把自己吓了一跳,真是吓坏了。天啊,怎么会,怎么可能?

但他又异常清晰地听到另一个声音,会的,一定是!

这趟去平原,他并不是要证明这个疑惑,事实上,这个疑惑已经被他证实,是从父亲的目光里,是从父亲对华英英的态度里,以及华英英死后,父亲突然变老这个事实。

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它差点就把范宏大击溃,但他还是坚强地挺住了。

挺住不为别的,就为去一趟平原,就为证明另一件事。这件事比华英英的身世更重要,至少范宏大这么认为。

两天后,范宏大来到这座叫榆州的城市,城市不大,但有一股苍凉的气息。范宏大刚下火车,就被那股扑面而来的苍凉震住了。

等他来到这条叫华家井的巷子,他心里那股苍凉感,就越发浓重,他跟这座城市,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融为一体。看到华家井三个字,范宏大就什么也清楚了。他仿佛看到,街巷里那个奔跑的小女孩,剪着短发,扑闪着小眼睛,跑边喊:“妈妈——妈妈——”

小女孩是小时候的华英英,应该能肯定,母亲弃下他跟志大以后,就回到了这座叫榆州的小城,就嫁给了一位姓华的男人,然后生子,生女。多年以后,女儿长大了,出脱了,美丽了,想飞了,就一气飞到了彬江,飞到了范正义跟范宏大身边。

街巷里出来一个老女人,年龄跟母亲差不多,这个时候,范宏大已在心里称那个神秘的女人为母亲,他想,再不称,就再没机会了。上帝留给他的时间已不再多,他这辈子都没唤过母亲,现在,该好好唤一唤了。

老太太拿陌生的眼光瞪住他,问他找谁?

范宏大说找一个几十年前从彬江逃过来的女人。老太太费力想半天,忽然明白过来似地说:“你找鹿园园啊,巷子最里头,电线杆子下面就是。”老太太说完,咧开没有牙齿的嘴巴,诡异地笑了笑。

宏大说过谢,往巷子里头去了。身后传来老太太追忆年月的声音:“说不找来,还是找来了,数她命好啊,几处都生下儿子。”

范宏大这才知道,母亲叫鹿园园,跟父亲的鹿园,只差一个字。

等敲开门,看到母亲,范宏大眼里,就不再有震惊,仿佛,他刚刚离开家,转眼又回来般。

母亲的表现更令人诧异,她似乎一生都在等,就等有人把这扇门敲开。看到范宏大,母亲似乎愣了愣,怔怔地望了他好长一会,突然地她就收起脸上所有的内容,用很平静的语气说:“进来吧。”

往屋子里走时,范宏大好像发现,母亲的身子在摇、在晃,站立不稳的样子,范宏大差点伸出手,从腰间扶她一把。但是母亲挺住了,倒是他的脚步,几近踉跄。好在院子不大,没跌倒之前,母亲已将他引领进屋。

墙上挂着一张照片,镶在相框里,有点发旧。照片上四个人,母亲,一个陌生的老男人,还有华英英,华英英身边,站着一个跟她很像的男人。

老男人应该死了,五年前死于肺癌。年轻男人应该叫华伟伟,华英英的哥,在榆州一家银行工作。几个月前,这家银行出过一次事。身为副行长的华伟伟私自挪用公款,暗中炒股,结果被股市套牢。为免杀头之祸,华英英楞是从不该动用的资金中动用一千万,打到了这家银行的帐户上。

那一千万是范宏大特批的,审计局长向树声一开始不同意,非要逼范宏大写批条,没办法,范宏大只好写了批条。

这是他为华英英写的最后一张字条,这张字条后来成为向树声致他于死地的一个重要把柄,结果,这张字条害了华英英跟向树声。

当然,这张字条也把范宏大推到了死神面前。

这些事相信母亲早已知道。她拿一双儿女的命,去换另一个儿子的命,这场赌博中,她有点失算。

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失算呢?

母亲平静的脸告诉他,她已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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