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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英雄-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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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弯腰捧起小狗,眨眼间变出柄一指多宽却四寸多长的匕首,轻轻挑断了系在狗尾巴上的绳子,匕首就又不见了。

“这么名贵的小狗儿,可吃不得脏东西。”他将腊肉远远地丢到墙外,小小的拉萨狗依偎在他手上,一个劲儿地舔他的手指。“这是个知好歹的小东西。”

“把狗还给我。”石秀只比汪洋矮半头,杏眼圆睁,目光如刀,很有气势,身后屏风般围着她的战友。

宝义在一边劝:“算了,别闹了,它主人知道了可不妙。”

“怕什么?反正晁天王要嫁人了。”石秀的口气听起来冲得很。

汪洋并没有放开小狗,却迎着石秀的目光回望过去。金善卿仿佛听到咔嚓一声,宛若两柄利剑交锋发出的声响。

汪洋收回目光,道:“你以为这小东西是想吃那块肉么?不对,它是在发怒,因为人对它的羞辱而发怒。你怎么想?要不要也拴一块,试试它的感觉?”

金善卿以为石秀必定发火,谁想她竟平静得很,洋人一般向汪洋伸出手来,好像这是在春季赛马会上会朋友,说:“没想到您竟是个悲悯之人。在下是新娘子的同学,您是?”

汪洋行了个中规中矩的吻手礼,小狗仍抱在手中,道:“在下汪洋,这家主人的世侄。”

“新任巡警道的帮办?”石秀也没有想到,竟在这么个场合结识了暗杀的目标,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却又停住了。

“不敢当,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混两餐而已。”汪洋将小狗交到石秀手上,又理了理它额上的长毛。“真想不到,姑娘竟然能知道在下这么个小人物。”

石秀没有再讲话,只是出人意料地轻轻一笑,婉然嫣然,便带着众人款款地走了,没有像平日那般迈着大步。

“有趣的姑娘。”汪洋目送得很远。“不知她会不会跳舞?”这是自言自语。

金善卿早就知道他是个跳舞迷,在日本时找不到舞伴,便抱着椅子满屋子转。

“她可不是个好舞伴。”金善卿不想让他们两人混到一处,这对哪一方面都不利。杀人者与被杀者由见面而相识,是暗杀这一行的大忌。

3

金善卿很快就发现,这件事情办错了。错在哪呢?恰恰错在女子暗杀团的成员是一帮有钱的大小姐,她们使奴唤婢地惯了,父兄又都是些开明人物,让她们受的是洋教育,出来到处交际,于是,便忘了女人的本分,事事都要抢着作主,这样以来,任务是交代过去了,她们也应承下来,可怎么执行却再也由不得他。从此时起,这一切都变成了她们自己的游戏。

想想自己也可笑,她们若是本分女子,怎么会弄出个女子暗杀团来,也号称是革命党?金善卿很有自我批判的美德。

他这个担心很有必要,因为,自晁天王嫁人后,一晃就过了三天,他再也没有石秀的消息,连宝义也没了人影。

事情已然失控,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同盟会北方支部与南京临时政府方面都来探寻消息,被他勉强敷衍住,但这只能瞒得一时而已。所以,当他接到宝义给他的字条时,便飞也似地赶了过去。早就应该想到,石秀要戏弄汪洋,最好的地方就是跳舞场。汪洋这个跳舞迷,回到天津这座花花世界,理当有鱼儿入海的欢畅。

法租界中街上的青年会是个小巧的俱乐部,也是租界俱乐部中唯一接待中国人的地方,其它的像豪华的英国俱乐部、德国俱乐部、乡村俱乐部,甚至犹太俱乐部,都必须有洋人带领,中国人方能入内,但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喝杯加了牛奶的红茶而已,参与娱乐的事想也别想。所以,青年会的存在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金善卿赶到这里时,法租界的街灯已经亮了许久,青年会门前,从中街一直排到海河边,停放着洋车、马拉轿车,甚至还有蓝呢大轿,车夫、轿班儿们蹲了一片,在那里吸旱烟,或是嚼大饼卷酱头肉。金善卿让他的车夫不用等,因为过后他可以搭乘宝义的亨斯汀马车,当然,他主要还是想与宝义谈一谈,如此重要的任务,他这个主控者对于事情的进展居然一无所知,这跟南京临时政府也无法交代,更何况同盟会北方支部中还有一些视其为眼中钉的人物,不得不防。

青年会里边有个精巧的椭圆形舞厅,尽头的小舞台上,六个犹太乐师在演奏一首老施特劳斯的欢快的舞曲,廊柱下摆着一圈铺了白亚麻台布的小圆桌,围着皮面靠背椅,坐满了人。显然,坐在一边观赏的人要比舞池中的人多上好几倍,这也是近一段日子特有的现象,本地时髦青年中有不少放弃了叉麻雀、推牌九的乐趣,迷上了跳舞,但苦于不会跳,于是,“看跳舞”成了个挺时髦的词儿。

石秀的桌边只有她一人,桌上却有三只杯子。她今天依旧是男装,所不同的是换了件湖蓝色隐寿纹缎面的皮袍,罩着宝蓝色的缺襟巴图鲁坎肩,岁寒三友的纹样,裁剪得体,越发显得蜂腰鹤背。这样的装束,腰里是藏不住家伙的,除非她将小巧的勃郎宁手枪掖在袖中,或是根本就没带武器。

她似是没有注意到金善卿的到来,目光紧盯在舞池里。这正好给金善卿一个机会仔细观察她。只见她的两手攥得紧紧的,两脚随着乐曲在地板上蹭来蹭去,同时他还发现,她的小牛皮鞋上有一些不恰当的褶皱,令人疑惑。

金善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在舞池中发现了汪洋与宝义。宝义的身材比石秀略矮一点,但在中国女子中也算高的了,与汪洋显得很般配。最让他吃惊的是,他自与宝义结识以来,第一次见她穿上了女装,而且是洋式裙装,腰束得极细,臀部蓬蓬的那种,脑后油松的大辫子也没有了,改梳了一种颇为繁复的发式,有些像年轻时的维多利亚女皇,衬着鼓鼓的小脸,倒也好看得很。

宝义的舞跳得很好,在姿态上,真正显示出受过极好的洋教育的优雅,在这一点上,比舞姿粗拙的汪洋要高明得多。汪洋在日本学的是治安科,用他的东洋教师的话说,一个受过正规教育的警察,不论在何种情况下,两臂也要摆在随时可以拔枪的位置。

汪洋的洋装腰间鼓鼓的,必是枪不离身。这一点,金善卿在晁天王过嫁妆那天就发现了。背离南方革命党,却当上袁世凯在天津的警察头子,他再小心也不过分。金善卿很能理解这位老友此时的心情——小心使得万年船。

一曲终了,四外响起几声戏园子式的叫好声,显然是冲着宝义来的。

“他是不放心他的宝兄弟,跑过来护驾。”石秀在金善卿与汪洋二人握手的时候,插了一句,但只是句玩笑话而已,既无恶意,亦无醋意,面上的笑容爽朗得紧。拿金善卿打趣是她近来刚刚养成的爱好。

宝义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挨着金善卿坐下,很淑女的样子,没言语。

“宝姑娘名花有主,我不会干那种煞风景的事。”汪洋坐在石秀身边。“不知道石小姐什么时候才能赏光,小生等了三天,极愿与石小姐共舞一曲。”

石秀脸上淡淡的,道:“那样啊,你少不了得先修桥补路、开粥场、放赈粮、念佛烧香,有得麻烦啦!”

“小生只求今生,不修来世。”

“那就别指望了。”

又一曲响起,是小施特劳斯的作品。“你们二位请。”汪洋向金善卿道。“我还得把石小姐好好地劝解一番。”

石秀坐在那里没动,但金善卿相信自己看到了她向宝义使了个不很明显但意思确切的眼神。

舞池很小,好在跳舞的人只有四五对,一点也不拥挤。樱桃木的地板很是滑润,上边的蜡打得恰到好处,而地板下的弹簧回应的反作用力,在地板上弥漫开来(奇*书*网。整*理*提*供),极好地应和着圆舞曲起伏的步态,让金善卿大有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逸兴。要说略有一点美中不足的,就是金善卿皮袍的下摆在旋转时难免与宝义飞扬的裙裾搅在一起——他没有下场跳舞的准备,穿着长衣衫来的。

四外回廊上又是一阵叫好声响起,这一次不会只是给宝义叫好。在舞步上他有把握,因为,他的舞蹈教师是施特劳斯的同乡,京师大学堂里他的洋教师。

“你们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先要摸清情况,他希望局面不至于太糟。

宝义将裙裾旋转成一张华丽的大伞,转到远离石秀与汪洋的一边,简短地告诉他,并不是她们找上汪洋,而是汪洋找到了石秀,请她到这里来跳舞,石秀就把她给拉了来。她们可没坏规矩,任务一定会完成,但不想有无谓的牺牲。顺便指给他看,门边的一桌坐着四条大汉,八只眼睛四下里不停地扫视,这是汪洋的保镖,一刻不离,很难动手。

金善卿瞄了一眼石秀那边,见汪洋像是聊得挺热闹,她却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冷淡得很。

这汪洋好像是看上了我家三姐。宝义为她的这番话做了个客观的总结。

“石秀为什么不肯跳舞?”他有些好奇,顺便想起石秀的小牛皮鞋上那些奇怪的褶皱。

“关你什么事?”她没给他好气。

齐万成:炕没烧透,这一宿睡的不熨贴。沿街的房子,浅屋子浅炕的,就是不方便,吵得慌,前半宿门外过些“摸鱼儿的”,多半都喝醉了,窑调唱得荒腔走板,后半宿先是过大车,天还没亮倒马桶的铃铛又响起来了,没清静时候。头天晚上大洋马没客人,我就歇在这儿了,哪方便哪住,手里边好几个娘儿们,总有没拉上生意落空的。这不,天刚亮,隔壁唱蹦蹦戏儿的两口子又起来对词了,那男人笨,又唱:“我手持菜刀奔到屋里呀,心头火起是不辨东西,挥刀直往炕上剁,我剁,我剁,剁剁剁。剁下半截破芦席。天气不凉又不热,我睡到院里凉快去呀……”唱的是《杈杆打王八》。这么个小段也学不下来,每天大清早一遍一遍地号,早把人听腻了。

男人不敢动刀拚命,那还叫男爷儿们?头年十月初二,我那大侄子为了他娘叫人欺负了好几年,拿把小攮子就把那人给捅了二三十刀。我结拜的兄弟早亡,丢下这孤儿寡母的,如今儿子能长起来为爹报仇,确是他爹的种。眼下这小孩子虽说是滚过了几回热堂,可人命官司,要救他出来,上下打点的这份钱可是个大数。我齐万成砸锅卖铁也不能叫我那兄弟绝了后。话又说回来了,自打庚子年后,尤其是袁世凯督直,站死了当地的几个人物,天津卫的耍人儿的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像大侄子这样的孩子,早年遍地都是,如今没了,都圈在家里不让上街。为这,我更不能让他死。不管多早晚儿,总有耍人儿的好汉们重新“开逛”的那一天,将来就指望他们了。想起当年好汉们的威风劲儿,今天的老少爷儿们简直得臊死。

要说起来,镇关下这个外号不是我的,是咱爷爷传给我的。咱爷爷本不是混混儿出身,他老人家还在同治年间中过武秀才,不幸家里败落了,除了有些武功,么也不会,便学了好汉们的样子,在关下“开逛”。混混儿“开逛”,不是花鞋大辫子,在街上走两圈,告知街坊自己新的身份就了事了,得找上一家由当地耍人儿的把持的赌局、妓院或脚行,进去硬要拿一份钱粮,显显自己霸道的禀赋。那会儿这种事常有,为了免得有些个不够格的孬种混进耍人儿的这一行里来,有一整套的考较办法,考较人的与被考较的两边儿心如明镜,没仇,照规矩办事就是了。通常的办法是,“开逛”的新混混儿穿上那身行头,进得一家混混儿把持的产业,便漫无边际地破口大骂。当年咱爷爷闯的是关下最红火的一家赌场,赌场当家的老混混儿身经百战,手下徒弟和拿份钱的有百十号。咱爷爷一叫号骂“海街”,看场子的和来赌场玩的都知道,这是有人“开逛”了。被搅扰的人也并不着恼,因为这是本地一大景致,时不时总有,不足为奇,一切都是照规矩办就是了……

4

金善卿:齐万成的家,在北大关以北的那片破平房中。这个地方也曾有过好日子,但好日子过去之后,留下的只有破败的景像和贫穷。人称“齐家大院”的那片破房子,早年倒是青砖灰瓦,如今已经东倒西歪地不成样子了,齐万成把这些房子一间一间地出租,租金按天算,租户自然都是没有隔夜粮的穷人,男人干苦力,女人出门给人缝穷,也有的倚门卖笑。于是有了这么句话,天津城拆了,北大关穷了。许是我一大早赶得匆忙,额上、脊背都见了汗,温漉漉的不怎么得劲,心里就更烦了。往院子里一看,不是一个“脏乱”所能形容的,地上东一块西一块结着厚厚的冰坂,那是院中人家泼出来的脏水,日久天长,结了厚厚一层;在冰层中,还冻结着蒜皮、菜叶、烂鞋等诸般杂物,黄黄绿绿的,在晨光里,竟有些个妖娆之态。细一打听才知道,齐万成平日里根本不住这院,有人瞧见,昨晚上他歇在大洋马那里。

大洋马是个女人,与外号相符,又高又壮,比我足足高出有半头还猛一点,脸上脂残粉淡,嘴上是半截纸烟,光脚没缠裹脚布,趿着一双辨不清颜色的绣花鞋,一手提着水壶,另一只手端只小笸箩,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跟我还客气:“大清早的,撞丧啊?”齐万成的声音倒是从房门内传出,后面跟着一股臭被窝子的热气。他围着被子坐在炕上,叼着根短烟杆,把我给让进来,他自己并没动窝。对着炕是一张旧八仙桌,上边墙上贴着合和二仙,两边一边一把破圈椅,桌前蹲着一只痰桶,半桶液体陈茶般浓酽,上边浮着几口老烟鬼才有的浓痰。我坐在圈椅上,一百个不得劲。齐万成还没说话,先是咳了一口浓痰,子弹般强劲地射入痰桶,就在我脚前,这才说:“忘了告诉你了,这个年,简直就别过了。他奶奶的,庆云后的天成小班知道吧?领人的老鸨子借了咱六千块钱,连买人儿,外带铺房间。这年前正是小班拿钱的时候,他妈的也跑了,带着几个小婊子上东三省了。你说这算么事?您老是东家,说吧,打算怎么着?是杀是砍,您也吱一声。只要您老发话,老齐我立马打车票奔出关外,不把那几个小婊子弄回来,姓齐的不算是天津娃娃。”他露出胸脯,拍得啪啪的。可我一点也不信他的话。

还没出正月就处决人犯,在大清国时就没有这种事。必是因为民国了,乱了章程,这是人们的普遍看法,不单单是这一件事,其它事也多是如此。改朝换代之初,每个人都想赶早把规矩改得利己一些,这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当从天津县大牢里押出来的人犯行走在南门外大街上时,两边的看客比往年秋决时来的要多,而且颇多议论。这也是民国半个月来新兴的风俗——对任何事任何人,每个人都可以品评一番。金善卿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国事变迁,人事改辙,这是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对与不对的争竞,眼下的一切也不过是开了个头,日后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子,能说得准的只有一处,就是变出来的东西肯定跟人们想要的不一样。

于是,他为这次行刑,特地租下了南市北口一家香粉铺的楼上,从这里北望可以沿着南门外大街望到南马路,向南能够清楚地看到行刑的空场。据说今天行刑改了文明的法子,用枪打。

石秀与宝义依旧是男装,宽腰身的那种,梳着油松的大辫子,倚着雕花栏杆向外看。她们似乎对处决犯人的事兴趣不大,两只漂亮的小脑袋凑到一起,低声议论个不停。她们现在议论的事情,金善卿从宝义那里听说了一些,说是女子暗杀团的二号人物,人称豹子头的,前几日的天癸过去了,经也不痛了,如今出面要与石秀争夺这次任务。

“石秀会让她么?”

“她们俩斗了不是一两天了,不会让。怕的是晁天王出来说话,她总是偏向豹子头,让人头疼。”

私下里说,金善卿更愿意这件事维持现在这个样子,一点一点往前蹭,进展虽然慢一点,却可以给他时间弄清汪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弄清他为什么要背离南京临时革命政府,投靠了袁世凯。弄清楚了再杀也不迟,随随便便地就把人弄死,他总觉得有点不得劲似的。

在他的心底总有那么个模糊的想法:杀汪洋,未必是因为他当了袁世凯的官,这其中必有隐情。

今天他带着石秀和宝义过来,也是想让她们见识见识什么是革命,那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是真会掉脑袋的营生。她们要是真没这份狠劲儿,哪怕是现在翻车说不干,他绝不怪罪她们。

要处决的四个人犯没有一个肯坐牛车的,都硬硬朗朗地迈着步子,三个穿着新军的二尺半大褂子,一个穿件青色棉袍,像个学生,都用绳子绑着。真是改了民国,一切都在变,连给人犯穿的老木红罪衣也省了。在他们前边开道的是天津县的衙役,跟在后边的是三十几个巡警,没有出现装备精良的新军。这说明北方革命总队替他弄来的情报非常准确,他松了一口气,向刑场方向望去,只见热热闹闹地至少挤了好几千人。本地人好瞧热闹是出了名的。

人犯走到近前,他看清楚了,这四个人都清醒得很,没有一个人喝过沿途酒店送过来的迷魂汤——黄酒与白酒掺在一起,专为赴法场的人犯预备的,饮后易醉。

突然,石秀与宝义似是被惊了一下,闪身退到房中。金善卿向下一望,见监斩官没有坐轿,而是骑了匹马,马上这人正是汪洋。

今天要杀的都是滦州起事失败,逃到天津方才被捕的革命党人。汪洋这会儿出来监斩很不是时候,这几个人十日前被捕时,正是他刚上任的那几天。

宝义的那把柯尔特手枪没来由地亮了出来,大张着机头,石秀却是两手空空,从宝义身后向楼下张望。“这可不是个动手的好时机。”石秀仍是慢悠悠的语调,像个大行家。

法场中间被打开了个空场,比撂跤的场子大点有限,人犯背上的法标也给除了去。看热闹的众人一浪一浪地往前挤,生怕错过杀人的那个节骨眼。这地界的习惯,杀土匪、强梁比杀什么奸情、逆伦的人犯看客要多,因为那些人豪横,会找沿途的酒铺要大碗的酒喝,运气好还能赶上他们唱两口儿,比瞧戏过瘾。再者说,枪毙人犯毕竟是这里开天辟地头一遭,这种新鲜不能错过。

汪洋下得马来,取出件公文在那里读,这是例行公事,金善卿远远地听不见,想来无非是行刑的命令。看是时候了,他在两个女友惊异的目光中,取出两只人称“二踢脚”的烟花,用香烟点燃一只,拿在手中伸向栏杆外边,踢——蹚——,声音又脆又响,三人都嗅到一股子硫磺的味道。响了一只,另一只就没用了,随手丢在对面的房顶上。

哗地一阵,南边法场上传来一排枪响,枪毙人可用不着这么密的子弹。石秀与宝义扒着栏杆一看,法场东边的一排房顶上飘起一片淡淡的硝烟,法场上已然乱了,巡警和衙役给奔逃的人群冲得七零八落,不成队伍,该行刑的人犯也不知去向。

到底是受过训练的正规军,干得漂亮。金善卿颇有几分感慨。若要是他联络的那些城市革命党来劫法场,干起来绝没这么利落。而且,他们选择的方位也有利,南市的东边紧邻日租界,劫了人后把大枪一丢,转身逃进日租界便安全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还发现,他们自己的退路没有了。法场上的闲人在一转眼的功夫就跑光了,只在空场上留下几个受伤的看客在翻转哀号,汪洋的巡警们翻倒了几辆大车,在香粉铺前垒了个临时的工事,与东边来劫法场的人用大枪对射。汪洋也蹲在那里指挥,后背对着香粉铺的楼上,相隔不过两三丈,恰好在手枪的射程之内。

楼上三个人对望一眼。金善卿是向来不带武器的,他的武器是他脖子上的脑袋和钱袋里的大洋钱;宝义的柯尔特火力够猛,在这么个距离倒是合用,只是这任务不是她的,金善卿生怕她一时多事;石秀一向用的是什么家伙?金善卿今天一点也不想见识……

石秀回身推开了墙上的一扇窗子,外边恰好是邻家的房脊。好,未思进先思退。金善卿赞赏石秀虑事周全,但他宁愿就此逃生,不愿她们在这里冒险行刺,要动手,随处都是机会,不争在这一时。

楼下枪声如豆。石秀慢条斯理地伸手到皮袍下边,拉出一柄长枪管的驳克枪,捷克斯拉夫引以为自豪的产品,刚上市不足一年。

“你先来,还是我先来?”她问宝义,同时发现推窗子时手上沾了不少的灰尘,抽出条帕子来不住地抹。

“让他先来。”宝义指了指金善卿。

齐万成:我那大侄子的案子,从天津县,到府里,一直到保定臬台衙门,刑求逼供是少不了的。那孩子刚强,为这,我特地花银子跑到号里,传了他一套说辞,这是天津好汉活命的法宝,让他把刑求下来的供词都做成活口,当然了,录供的师爷那边大洋钱是少花不了,反正这案子叫它坐不实,县里成了供,到府里再翻,府里成了供,到臬台衙门去翻,就这么翻来倒去,人又给打回到天津县来。年前祭灶时,臬台衙门的总师爷传过话来,活这条命,两万块鹰洋,不讲价。只要是有个价钱就好办,怕的是要民国了,他们有钱不敢收。少不了,就活该仁寿当铺的东家倒霉。就这,我老齐这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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