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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完结)千叶飞梦-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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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子兰脸色微变,褐色的眼眸映照灯火,璀璨如日的光华让人难以久视。

    “水下有鱼,活的,很大,能吓人,”他笑着道,优雅的语气透着难以消散的惬意,“我吃了几条,却发现挺倒胃口,以后再不碰鱼了。”

    “知难而返,还不算太笨。”无颜由衷叹道。

    枫子兰朗声大笑,振衣而起,清声道:“说罢,不必再绕圈子了。我若要离开,该给你留下什么。”

    “愈发聪明了,”无颜亦起身,凭栏而立,望着深不可测的夜空,悠然道,“我知道你们夏国宣公发生的事了。七月七,血溅凤翔宫廷。祸事一出,死忠西夏王室的枫家也随之裂变,三公子今日入齐,想必定然不是那么简单吧?”

    “依你认为呢?”

    “你为何住单苘府?”

    “他是名动天下的大儒,我枫三最敬仰有识之士,自去拜访。一语投机,便被留下小住几日,如何不妥?”

    “不对,不是因为单老是大儒,”无颜回目看他,一笑魅惑,“而是因为单老是齐国储君无苏的老师。你可真大胆,我父王怕是还真以为你来齐国是为了收拢单苘,他女儿单挕刚嫁禁卫首领蒙牧,你真的该小心一点才是。”

    “禁卫首领虽厉害,我却未必放在眼里。”

    无颜颔首:“是,你知,我知,可惜父王不知,他因着急才会将你在金城的事告诉我,不然我不一定会知道你在金城,那么你也不一定会被困在此处。”

    枫子兰冷笑:“原来我走错的是这一步。”

    “你做的并没错,接近单苘的确能最快知道你想要得到的消息。”

    “什么消息?”

    “夏国公子意有没有来金城找他的姐姐、也就是我大嫂文姒的消息。”

    枫子兰眼波间寒芒浮起,望着无颜,摇头轻叹:“难怪息朝丞相对你这个学生那么钟爱,也难怪惠和穆都说你是狐狸。”

    “过赞,不敢当,”无颜声色不动,淡淡然道,“不过很可惜,意并没有来金城。昨日我得到密报,意已去了安城,投靠了他的舅父,晋襄。”

    枫子兰面容微缓,仿佛是松了口气般,唇边笑意微微,春风般和煦。

    无颜盯着他的神色,忽然道:“原来如此。”

    “什么?”枫子兰斜眸。

    “听闻公子意一路被人追杀,你是为了保护他,所以才着急来金城,”话虽是猜测,无颜的语气却没有任何迟疑,笑问道,“只是天下人都以为是夏惠容不下夏意,怎么你这个惠至亲至密的兄弟却为此事奔劳如此呢?”

    言罢,不待枫子兰开口,他已自言自语道:“看来夏国是真的大乱了,这个时局,你不该不待在夏惠身边。”

    枫子兰不耐烦道:“废话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开条件。说罢,要什么。”

    “要什么,也要你能给得起!”无颜冷道。

    “什么意思?”

    “夏惠顺利继位,我愿助一臂之力。”

    枫子兰怔了许久,啧啧两声,纤细柔白的手指抚着下巴,望着无颜叹息道:“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无颜斜睨着他:“自然条件也要多加几份。”

    “你怎么帮?”

    无颜不答只问:“当年夏惠八岁之幼便命人斩尽白族百余人,从此得罪了夏国所有的老贵族,此番继位想必也是他们的阻挠最让夏惠头痛吧?”

    “说办法!”

    “淄衣密探渗透夏国每一个角落,我如今虽未封齐国豫侯,却掌豫侯之权。我手中有夏国公孙、魏、华、百里、奉氏五大贵族的死穴。”

    枫子兰目光闪烁不定,唇边笑意不见喜悦,却见无比复杂:“你此刻交给我的必然不是全部吧?”

    无颜冷笑:“还不够用麽?商贾就是贪婪。”

    “成交,”枫子兰眨眼,笑得不怀好意,“你想抢什么?”

    “一,邯郸枫氏聚宝阁。”

    “好。”

    “二,夏惠继位后,夏国兵陈十万于南梁边境。”

    枫子兰不解:“为何?”

    “原因麽,”无颜凤眸深暗晦涩,一笑妖娆,“不能说。”

    “陈兵那里不是陈兵,我做主为惠答应下,”言罢,枫子兰脸色微有歉意,低声一叹,“就是又难为伏君了。”

    “第三件事――”无颜略做沉吟,甩袍坐回椅中,慢悠悠喝了口茶,“听说你和晋国公子穆关系也不错?”

    “关系不错?!”枫子兰咬牙,“那鬼面不过和你一般是请君入瓮的强盗罢了。”

    无颜丝毫不生气,点点头:“这就好。我还听说,夏惠被关雪山时,认识了一个北胡的公主。”

    “果然是密探多,到处听说,”枫子兰嘲道,目锋锐利,“你又想怎么样?”

    “凭夏惠和这个公主的交情,凭北胡和晋国的关系,如果要从中挑唆打一战,应该不难吧。至于是何时,我说了算。”

    枫子兰大奇:“你和晋穆有仇?”

    “仇不算,看他不顺眼罢了。”

    枫子兰极其爽快地应道:“我也看他不顺眼,分明狡猾奸诈到了骨子里,却被世人封为圣贤,分明长着一张极俊的脸,却天天带着丑陋的鬼面招摇诈世。”

    无颜抿唇笑:“你答应了?”

    “尽力而为。”

    “你走吧,”无颜宽袖一扬,一卷竹简落入枫子兰的怀中,他又低头喝了一口茶,转眸环顾四周,“这山庄不错,我能不能借住――”

    “让我晦气的地方,送你了!”枫子兰忍到现在面色已极其不善,拂袖下楼。

    耳边一阵安寂,无颜忽然觉得筋疲力尽,闭上双目,轻轻舒了一口气。

    .

    “寡人听说枫子兰半月前就出了齐国,这事和你有关吧?”两仪宫灯火辉煌,齐庄温和的笑颜在这样的光芒下有种不胜承受的羸弱。

    无颜淡笑:“什么都瞒不过父王。”

    齐庄幽然叹了口气,望着两仪宫外深沉的夜色:“不过宣就这样去了,寡人至今不敢相信。他既留遗诏给夏国长公子,那么我们――”

    “父王,人心难测,那遗诏不一定是真的。”

    齐庄回过头,眸色平静得异常:“你的意思是--”

    无颜慢慢道:“夏宣公一死,其幼弟夏惠说有临终遗言,为他继位,丞相息朝可以作证。而长公子那边,握有夏宣的遗书,说是按宗室族规传位给长子。父王难道只信那卷帛书,不信息朝先生的为人?想当年息朝先生来金城教我时,父王可说过那是天下仁师,他从来只行大道,论阳谋,怎会伪诏?”

    齐庄思量许久,道:“可是夏惠从小残毒冷酷,夏宣在时,曾将他锁在雪山八年,这般惩罚下的人,能堪国器?”

    “能。”无颜道。

    他想起那年春日,泗水边送别息朝时,垂柳扶风,那人的声音沉宛轻柔,这般对自己说:“我息朝所教弟子,非贤非圣,或成魔,或人君,却总归着眼天下,为明为智。而我一生只教了两人,你比那人聪明,比那人更加随性洒脱,但情义牵绊过深,将来却不一定能胜过那人。那人虽手段暴戾狠辣,但心却是善的,更难得是宽厚的,不是仁慈的宽厚,而是君王的宽厚,只可惜从小他心中存下魔障,困扰折磨着他,我不得不回去他身边。于学道而言,无颜你是不点既透,为师教你大道,其余的,你不学也擅。以后再见时,莫叫我老师,叫先生。”

    .

    “无颜――”齐庄唤道。

    无颜这才回神,应道:“是,父王。”

    “夏国的事我们先不管了,要管也管不了,中间还横着一个骄蛮的楚国,”齐庄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回身坐于龙案之后,问道,“夷光近年和湑君关系不错,你和夷光一向亲近,可知道她是什么心思?”

    窗外冷月一轮,洒入殿间的银光淡淡生凉。无颜的声音也随之一寒:“不知道。”

    齐庄似没有察觉他的转变,缓缓道:“明年夷光就及笄了,寡人准备好好为她筹备一场择婿宴,三月春光明媚,寡人身子禁不住入夏的炎热折腾,就三月办吧。各国公子及齐国名望之士的名单你稍后拟定呈上,得提前通知才是。”

    天下所有俊杰都有可能,唯有自己,是单独旁观。

    无颜心揪得疼痛,却只能揖手应下。

    “下去吧,命人叫湑君过来。”齐庄挥了挥手。

    “父王当真是打算将夷光许给他?”无颜一动不动,抬头问道。

    齐庄微愣,清俊的眉目有些怅然:“既是为夷光择婿,总要顺了她的心意,寡人的哥哥就这么一个女儿,寡人不想让她伤心。”

    无颜凤眸冰凉,冷道:“若将夷光许给湑君,父王可想过她的将来?”

    “若夷光嫁他,寡人永远都不会放他回国。”

    “父王觉得可能?”

    “湑君性情清淡随和,并不似存歹心阴谋的人――”

    “无论他性格如何,他在齐永远都只是质子,即便娶了夷光,他也只能一生碌碌无为,他堂堂一国公子,可真的甘愿?而且谁人不念国,父王想要绑他一辈子,未必可以如愿。如果湑君回了梁国,夷光该如何自处?她可不是一般的公主,她的心志刚烈不输任何男儿。齐梁这些年虽交好,但百年来两国之间战争远多过和时,一旦两国起战事,父王可曾想过夷光的心情――”无颜未再说下去,但看齐庄的面容,便心知自己已经将他说动。

    沉默片刻,齐庄果然叹息:“我们这辈人受苦已经够多,寡人不想再让夷光受一丝的委屈。”

    “那不妨先观察湑君的心性,”无颜建议道,“若他在夷光及笄之前的这段日子不曾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归国之意,或许父王还可以考虑。”

    齐庄望了他一眼,颔首:“善。”

    .

    无颜知道,当夏惠顺利继位,而陈兵十万于南梁边境后,湑君不止一次求见齐庄想要回国,更传信给梁僖侯,却被齐庄派人中途拦截。如此折腾下来,齐庄的心思可想而知。他无意知道在及笄礼之前齐庄密宣湑君说了些什么,他担心的唯有那日夷光能否承受了这般的打击。

    或许他是做得阴损,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是错。

    及笄礼前,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当她回望自己时,他几乎脱口而出让她不要去宴上,不要去宴上承受那必然在那里等待的羞辱,可他什么也未说,在她的清美无双的笑颜下,他宁愿自己自私一时。

    宴会发生的一切如他所料,他未料到的,是夷光宴后竟三月闭门,不见任何人。

    她关闭了自己三月,他在疏月殿外等候了三月。

    直到楚国突然加兵蔡丘,当他换了铠甲想着最后一次再去疏月殿前忏悔时,她却意外地将门打开。

    那时候,天地虽大,他们却只望得见彼此。

    “有战事?”她说话那么费力,仿佛这三个月,她已经忘记该怎么出声。

    他点头,青白消瘦的面容显得那般疲惫孤独,让她心惊心疼,忍不住靠上前。她扬起头,望见那漂亮得惊人的细长凤眸间幽潮如海浪,魅惑深沉得能将人的魂魄吸纳其中。

    他伸手抚着她苍白的脸颊,一遍遍,不愿离开。

    夷光突然拉住他的手,如幼时般痴缠不舍:“二哥,带我去战场可好?我不愿再待在这宫阙朱墙中了。”

    他本能地想摇头不答应。可是头刚撇向一边,却又迅速扯回。

    “我带你去战场。”他微笑,伸臂将她抱入怀中。

    六月流火,他的心头,冰霜消融。

    .

    中曲.跃马扬疆北

    .

    “……庄公十五年,楚集兵四十万大举伐齐,连夺重镇蔡丘、商丘、薛城。君以上将军印授公子,公子遂帅。公子将侯须陀、白朗,率十万精兵破敌于薛城之野,走凡羽。一月即乘胜逐楚军于商丘之外,对峙蔡丘。公子以为齐军将儒兵弱而常与楚国欺,楚四战之国、铁骑繁盛,将彪悍而卒凶猛。公子曰:计谋强齐必先强兵。遂,诱楚军战与周旋,以战养兵、以战练兵,勇三军而去浮风,三年,始成东齐黑甲军。

    甲军初成,四国俱骇。以为公子天颜,其人智绝,是为天下第一公子……”

    ——《战国记.齐书.公子无颜列传第十》

    薛城夺回之时已是深秋,枫红似血,长河流紫,齐楚两军鏖战后的战场硝烟弥漫,昔日明媚秀致的山河于利箭烽火下尽成荒芜炼狱。

    此一战,齐军十万与楚军二十五万对峙薛城郊野漷河两岸,兵力本为悬殊。然楚军主帅,公子凡羽突染恶疾,先返商丘,留上将军孙之离镇守薛城。两军僵持长达半月,均如磐石不动。八月初九辛巳日,深夜,公子无颜独领轻骑五千雷霆般淌过水潮低减的漷河,奔袭楚军右翼大营,虚晃一刺后返身而退,于漷河之南山涧道诱敌深入,大将侯须陀领齐军精锐步兵三万埋伏山领,利用地势摆阵十万人威,待楚军追随而入,断尾阻拦,万箭如蝗,直直刺入楚兵心脉,不一刻,青山黛岩间便涌出冲天血色。

    寂静的夜刹那碎裂,战鼓惊山,号角挟风,楚军左翼欲反扑救援时,白朗所率七万骑兵已如出鞘嗜血的利剑般迅疾逼近楚军大营。睡意未消的楚军将士于呼啸呐喊声中抬头,只见冥冥苍夜下流飞近前的火把密麻无数,旗帜飞卷如云,铺天盖地般沉沉压上头顶。楚军大骇,以为来者早不下五十万众,一时又闻奔驰不绝的铁骑踏地声轰然滚滚撼上心头,山崩地裂之势浑然似有万钧之力,诸人更是胆破色变,阵脚自乱。等中军行辕传来的命令送入耳中,二十万楚军将士在浑浑噩噩中举起刀剑,还未攻上前,却已风卷残云地倒在齐军骑兵如雨射来的流矢下。

    楚军未战溃败,撤离北逃,十余万楚军兵士流水般窜流薛城,远方厮杀的巨大声响早惊动了城中百姓。万千烛火中,众民拍手称庆。楚将孙之离双目被满城火光灼得通红,弯刀一挥,咬着牙绝然下令道:屠城!本就恼羞成怒的楚军虽畏齐军快箭,却半分不俱手无寸铁的百姓,一闻帅命,本能地便将削铁如泥的锋刃胡乱割去,血光嗤地溅上面庞,欢呼不闻,哀嚎惨叫声回荡苍穹,腥热的血气刺激着众人的神经,夺命的快感过分容易,不少楚军愕然环视四周,双手颤抖着弃刃而去,冲出城门,向北狂奔。

    无颜率骑兵赶至城中时,见满城惨状不由目眦欲裂,一声怒吼,拍马踏过血河,直追楚军而去。苍野山道星夜连驰三十里,杀戮漫天,遍地皆铺楚军尸骸。

    一夜激战,缥缈的晨曦穿透烟云血雾,淡淡地勾勒出历经战火残败不堪的城池。城中侥幸生存下来的百姓白衣素麻,默然跪在街头,看着清理战场的士兵运回的一具具尸体,容色悲戚。

    城墙上,齐军金红的旗帜在流风之下时卷时舒,无颜独立高处,金色的日光将他身上未及褪下的沾血银甲映得殷红刺眼。

    侯须陀登上城墙,手持插着红色羽翎的木盒,道:“公子,战报写好了,你可要过目?”

    无颜一动不动,双目注视着流经城墙下的水泽暗红的漷河,半响,方问道:“死伤多少?”

    “战死八千,大小伤者余两万。”

    “可曾算上城中死亡的百姓?”

    侯须陀愣了一愣:“未曾。”

    “重写!”无颜瞥目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木盒,冷道,“怎是红翎?薛城几近屠空,耻辱之深,饮血不能尝恨,有何面目报金城战胜?换黑羽!”

    “这……”侯须陀踌躇抬目,才见无颜威严肃穆的神色下分明透着一分叫人心寒胆战的凌厉怒色,是恨意,亦是狠绝。

    侯须陀不禁一个寒噤,忙揖手退下。片刻后再递上来的,却是一份系了黑色羽翎的卷帛。

    “快马送金城,”无颜看罢卷书递回给侯须陀,又道,“另外,派飞骑传信到睢阳,命龙烬北上,陈兵商丘之东十里。”

    “诺,”侯须陀应下,“公子可还有吩咐?”

    “薛城重创不可不顾,薛城令已死,你于军中探察,看有无可胜任此职位的人才。”

    “诺,”侯须陀退了几步,忽而想起一事,回头望了一眼无颜的左臂,迟疑片刻,低声道,“公子臂上的伤――”

    “无碍。”无颜疲惫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与侯须陀一同步下城墙。

    侯须陀靠近看了,才见他掩在长氅下、包裹住左臂的那块白布早已浸透了淋漓血迹,担忧道:“公子还是让夷光公主来为你包扎一下吧?要知你是三军统帅,不可出得一点差错。像昨夜诱敌和追敌,公子不该孤身犯险,本是末将等……”

    “行了!”无颜皱眉,不耐地打断他,“夷光呢?”

    “公主在伤兵营。”

    无颜脚步微微一滞,旭日下,那张若铮铮寒玉铸就的面庞终于有了一丝松缓。

    .

    城外青山脚下的密林间营帐连绵,伤兵营横陈漷河之边,空气流通,亦方便换水清洗伤口。无颜在数十间营帐前慢慢转过,终负手顿步在左侧山岩下的一处营帐前。

    白色大帐里躺着无数伤患,或断臂缺足,或当胸中箭,满目疮痍。那抹穿梭在众塌之间的银衣身影清瘦纤柔,正细致耐心地帮着军医为士兵清理伤处。

    无颜站在帐外,凝望许久却不上前。

    她的神情此刻如此认真投入,再不见初随他来战场时的伤惘疼痛,本是柔嫩静美的眉宇飒爽刚毅,似已隐隐挟带烽火之色。他看着略有惊讶,但更是说不出的欣慰放松。

    营帐中夷光不经意回首,无颜忙侧身避去一旁树荫下,待她收回视线,他才又缓步踱出,清风吹过眉梢,阳光映透凤眸,拂去了他脸上最后一丝阴霾。

    无颜望着帐中那人忙碌不已的背影,自嘲一笑,转身回到中军行辕。

    .

    入夜,帅帐里灯烛高烧,诸将军一日休息罢,精力恢复,念及屠城之耻,又纷纷嚷嚷着战。无颜托着左臂倒在帅案后的软塌上,双目微阖,静静听着诸人激动愤慨的言词。

    待将军们说完,无颜睁眸,望着孤立在帐侧地图前一直沉默不语的白朗:“你有何想法?”

    白朗不急不徐道:“末将认为不可再盲目与楚军大战,小战试探或可。”

    无颜未言,微微一笑。

    侯须陀拧眉道:“白将军的意思是――”

    “孙之离惨败北逃,楚公子凡羽必已知晓。一个时辰前有来自商丘的斥候密报,凡羽病已痊愈,正调兵往西,按其路线,该是屯兵蔡丘,”白朗以手指着地图,仍是一派从容淡定,“商丘与蔡丘相比,一个平地易攻,一个高地易守。昨夜一战损楚兵十余万,他们士气虽减,却还有三十万大军,而且蔡丘接临楚国,若大战,援军必可风雷驰援。对比下来,我齐国本就不善武力,骑军精锐来回不过十万可战,实力悬殊,再加之北上蔡丘面对的是凡羽,而非孙之离一流,奇兵诡道或不能如昨日一战顺利。战事不可存侥幸,非要硬碰硬,便是险中又险,也可能正中凡羽下怀。若一旦落败,我军再无起死回生之力。蔡丘通达四方,是咽喉全齐的重镇,也是楚军这次东侵齐国的主要目的。如一战落败彻底失了蔡丘,从此东齐必将世代被中楚扼于掌心。”

    烛火下,白朗清言道罢,转身对无颜请示道:“末将认为先拿下商丘并不难,至于蔡丘――怕还是要等待时机。”

    “可行,”无颜颔首,流袖飞卷,将案上令箭甩向白朗,“率右军五万连夜启程,北上睢阳先与龙烬会合,一月内势必拿下商丘。”

    “末将得令。”

    战事商完,无颜命诸将退出,独留侯须陀。

    “薛城令可有人选?”

    侯须陀道:“我麾下有郎官名赵胥,文武全才,变通世故,犹有急智。今日得公子吩咐后,我让他写了一份恢复薛城民生的书折,公子看可行不可行?”言罢,递给无颜一卷竹简。

    无颜坐直身,于灯下细细浏览,沉吟片刻,道:“才思颇佳,只是一些举措还过于急进,告诉他可以慢慢来。重要的是体恤好城中百姓的情绪。薛城如今空荡,稍后事定战休,我会禀父王自江东迁徙万户人来。”他卷起竹简,还给侯须陀,“就着此人先任薛城令,明日便赴职。”

    “诺。”

    侯须陀一退,满帐空寥。无颜看完案上密报,起身走入里帐,闭目躺在静思塌上不消一刻,便被连日疲累压得沉沉睡去。直到有人拿湿润的丝帕擦着他的脸时,他才一下惊醒。

    微弱的烛光下,夷光正侧首望着他,微微含笑。

    “二哥。”

    “丫头。”

    眼前笑颜灵秀似雪樱,让弥漫满目的烽烟战火一瞬褪尽,无颜沉迷,宛入梦境。

    “方才在帐外看到侯将军,他说你臂上受了伤……我来看看你的伤口。”夷光柔声道,将无颜扶起身,半褪下他的睡袍,露出受伤的左臂。臂上缠着的白布浸透血迹,她倒吸一口冷气,揭开白布,寸长的伤口触目惊心。

    “你……”夷光又气又恼,却又心疼难当,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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