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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大腕-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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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项奶奶闻迅跑来,拦住五姐,劝她消气。千万不能下狠心,扎坏弟弟,妈妈心就碎了,这个家就散了。今生今世遇到他这个孽障做弟弟,来生来世还会是姐弟一场吗?
五姐听了,丢下何玉宇抱头痛哭。到了夜晚,妈妈知道了比事,非但没责怪五姐,相反倒叫何玉宇把手伸直,用她粗糙的手发狠地将他的手都打肿了。打过之后,妈妈泪流满面地告诉何玉宇,五姐的命苦啁。
五姐为何是个苦命人?何玉宇想问妈妈,五姐的命运屑谁支配,谁把厄运降临到她的头上。然而,何玉宇没有问。他知道妈妈不会轻易告诉他。他睁着眼于暗夜中寻求答案;于妈妈的悲叹中破释悠悠岁月,五姐所过的忍辱负重的日子;于五姐的哭声中,对明天的希望是否还抱希望。其实到后来,何玉宇就弄清楚了。正是当他考上大学,妈妈离世的时候,五姐嫁人了。五姐嫁的人是秃头哑巴,而不是季大鹏。原因也很简单,季大鹏考上了军校,嫌五姐是农村户口,将来不方便。秃头哑巴很方便就娶了五姐,功归于秃头哑巴当村支书的大爷。那位大爷慷慨解囊,赞助侄儿讨了个不秃不哑的大姑娘。五姐也傻得可怜,不知道人世间还有存款折可用。居然把自己由姑娘身变成新娘,换得的几个钱除了掩埋妈妈,剩余的全部交给何玉宇,要他到京上学细着用,别乱花。
五姐出嫁的那天,乡邻们都来了。项奶奶颠着小脚走到五姐床前,宽慰五姐别再哭了,姑娘在娘家受够了若,到了婆家就有好日子过。五姐闻言,双手托起项奶奶的手,一个劲地摇头,泪水成串地滚落。
五姐离开了家,秃头哑巴成了他的姐夫,他恨老天爷瞎了眼睛。恨归恨,他又能将老天爷怎么样呢?他只有发奋读书、读书、再读书。书读多了,或许明辨事理。他只有面对花布、丝线,用他的热泪、心血粘合曾被他拆散了的五姐的绣球。也许五姐早有预感,知道自己的爱情定遭不幸,唯寄美好希望于一针一线精心绣制的绣球。而这充满憧憬的灵物,却被何玉宇无情地拆了。他愧对五姐!为慰藉他心灵上的伤痛,特制了一个绣球,放在乔小姐的卧室。
乔斯敏洗漱完又仔细打扮一番,仪态万方地向何玉宇走来。乔小姐突然怔住了。她看见何玉宇在床上抹眼泪。她不知说什么是好,默默地把衣服递到何玉宇手里。待他穿衣下床,乔斯敏又默默地替他系了领带。何玉宇抓住她的手,请乔小姐陪他去园里走一走。双双并肩慢步,杨婆婆过来向乔小姐请示吃什么。乔小姐拉杨婆婆到一边,小声地对杨婆婆说,何玉宇的心情不太好,多做些他平时喜欢吃的东西,再派人找几本书送到她的卧室去,千万别忘了熬一盆小米粥。
乔小姐陪伴何玉宇缓步而行,脚下越来越轻松。这比她在舞台上走来走去更有意义。台上的步法掺入了演技,众目睽睽期望的就是一种瞎捣腾的把戏。若把现实生活中的脚步表现在舞台,人们会指责太沉重了,将会喝倒彩。这不是说观众没有欣赏能力,而是现在的人终日匆匆忙忙,该歇一会儿的时候,演员就得兼顾到让观众轻松开心。
眼下,乔斯敏心里很舒坦,因为在她的身边走着的人,不仅以事业为重具有开拓精神,而且相貌非同一般。尤其令她喜欢的是何玉宇的才智超人,经常还耍大男子汉的态度。这个时代人的心态就是异变多怪,吃惯了甜食要尝苦菜,常膳鲜鱼大虾却嘴馋窝窝头。经常受男公民宠爱的乔小姐,就高兴何玉宇对她发脾气。只要何玉宇一天不吊她,乔小姐当然闷得慌,孤独、惆怅、失落、寂寞全涌进她的心扉。
何玉宇快步刚跟她拉开一点距离,乔小姐追上他说,“这次她回翠青园是同他提前过春节。因为除夕之夜她在中央电视台演播大厅,为千家万户送去欢乐。”
何玉宇说,“快乐是别人的,大年三十他能拥有一份孤单,才是莫人的幸福!”
乔斯敏说,“普天同庆,万家团圆之时,他从电视上看见她露面,心里还不美滋滋的。”
何玉宇看一眼乔小姐,觉得她说这话时,她脸上真是美滋滋的。
由于何玉宇刚才忆往事,情绪还没调节过来,他不高兴乔小姐太高兴了。叫她先回去歇着。这等于导演要她中途退场,她当然很不情愿。如果在拍戏,乔小姐一定质问导演,懂不懂名角大腕起重要作用。可她现在于他身旁不一定就是重要作用。甚至连配角也不是。因为何玉宇自顾自地走开了。
乔小姐讪讪地回房,三步两回首地对何玉宇望一望。
何玉宇目睹翠青园翠青的东西不多。残叶枯枝在冷风中抖动。直觉地意识到五姐的故事,他还得回忆续之。这就叫临景生情。面前的景物在冬季可谓萧条,五姐的故事当然很糟。想起来心发凉。已到了这个季节,再凉点也不算什么。
那是何玉宇上大学之后,回家过的第一个暑假。
何玉宇没有找到家。
妈妈作古,五姐出嫁了,低矮破旧的茅屋自然而然地倒塌了。
何玉宇只好去往五姐家。他一路小跑地翻山越岭,过沟爬坡,跳涧穿林,攀崖抄近道奔向鬼窝。五姐家就住在鬼窝。临近鬼窝,何玉宇真想振臂高呼:“五姐,我来看你了!”
鬼窝四面皆是山。窝子里零散地住着几户人家。从远处看,除了有一户青砖灰瓦四合院外,其余住户房屋简直像似烧山窑未拆走的窑棚。何玉宇一时不知五姐家是哪个窑棚。问一位汲水的老婆婆。老婆婆说秃头哑巴屋边有一个野塘,并指给何玉宇看。
何玉宇突然悲凉起来,疑心五姐夜晚或许听见野塘里半夜鬼哭。他去叩敲五姐的门,家里半个人影也没有。门前磕磕绊绊,凹凸不平。几处杂草,长短不一,似魔发散乱,在风中晃来晃去。
何玉宇退后几步,四周再也寻不到一个人来,只见沉寂空荡的野塘,塘埂缺了半拉,只剩一洼泛黄的浊水。稍微生幻,水中定有游神野鬼浮出水面,缺了下巴,枯骷髅狰狞地唤人。
何玉宇大声咳嗽,音调不似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坟茔旧冢中传来,吓人骇怕。
“五姐,五姐!五姐……”何玉宇喊了起来。
五姐没有来。秃头哑巴提着柴刀,呼哧呼哧地跑来,张嘴裸露满嘴黄巴巴的牙齿,嘿嘿一笑。接着朝何玉宇打手势:先伸长五指,后又撮合一块,往口中连送几下,把手一扬,遥指山顶荒坡。秃头哑巴总是长笑不止,笑红了没毛的头皮,开门比划着请何玉宇进屋。
屋里最显眼值钱的是一张半新不旧的木床。看到这张床,何玉宇的心仿佛被秃头哑巴用柴刀割下,绞痛难忍!天啊,难道五姐就在这张床上和秃头哑巴……他不敢想下去,只觉天旋地转,欲放声大哭!何玉宇强忍着悲哀之痛,只想瞧一眼五姐。
秃头哑巴对他比比划划地出去了。不多时,五姐上气不接下气地进来,“弟弟!……”
“五姐!!”
五姐抱住弟弟悲痛欲绝,何玉宇失声痛哭。
“五姐,我过去不该剪拆了你的绣球。”
“弟弟!”
“五姐,你想我么?家没了。”
“弟……弟……”
“五姐,我很想去响水坪,河岸边留有你爱我的身影。”
“宇弟……”
五姐只是哭,哭声扎他心。何玉宇多想劝五姐别哭坏了身子,再和他打赌:谁也不许哭。然而,他自己却泪如泉涌。何玉宇为五姐的凄苦生活而哭,为她带了爱情的枷锁度日如年的婚姻而哭;为她想见亲人怕见亲人愁心难言而哭。何玉宇哭五姐苍天知;五姐忧戚哀愁向谁诉?
五姐瞥一眼秃头哑巴,喉咙哽咽,替何玉宇扯平衣皱。看到宇弟不仅长高了,而且比过去更俊俏,眼里顿时发亮。五姐拿葫芦瓢把水舀进林盆里,双手端给弟弟洗脸。转身将灶台清理一遍,开始烧锅做饭。呆在一旁的秃头哑巴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五姐比划一番,捧着缺边粗瓷大碗出去。待秃头哑巴走后约有半个时辰,五姐灭了火,探头朝门外瞅了瞅,返身把门掩了,拉着何玉宇的手,止不住又流出眼泪。
五姐向何玉宇哭诉了日思夜想地盼他归来相见,倒一倒她心里的苦水。五姐说村支书暗中指教侄儿,要秃头哑巴时时处处盯紧她。五姐也曾寻死跳过野塘。只因塘水浅了,没淹死。被秃头哑巴发现,挖了塘埂放了塘水。五姐估摸秃头哑巴快回来了,又到灶前忙活。秃头哑巴进屋,何玉宇看见他手中粗瓷碗里装了一块豆腐。五姐忧心忡忡地一声长叹,自言自语:“活不像人死不像鬼的。”
吃饭时,五姐一个劲地劝何玉宇多吃几片豆腐。见何玉宇总不动筷子,无心吃饭,五姐含泪相劝:“宇弟,你多少吃一口吧,五姐再苦全是命中注定。到五姐家来头一趟,你不吃饭,五姐心里更难过。”
何玉宇沉默着,突发奇想:高高的大山不会自己倒掉,只有地下滚动的岩浆喷出熊熊烈火,烧毁这里的一切!不在新生中诞生,即于苦难之中煎熬。那火的隐患,苦命人是不怕的,无所畏惧的!期待着火的燃烧,又于希冀中暗淡了对火的希望,葬送了生命。生命对每个人只有一次,有的人活得光辉灿烂,有的人活得生不如死,有的人吞食他人生命而活。有的人至死不知生命的价值。
五姐既不懂生命的真谛,也弄不明白血流入地狱被毒蛇吸了,却恪守着做女人的责任。连那烟花女子,也没胆量和资格去做!
五姐被厚重的大山封锁了去路,窝在大山深处,于生活的深渊作徒劳的挣扎。
那天夜晚,何玉宇躺下怎么也睡不着。他睡的地方与五姐的床,其间临时隔了一块木板。床上的一切动静,遮挡不住地传进他的耳机。何玉宇畏惧那种种响动。听到五姐撕打愤咬声,秃头哑巴暴力的扑抓声,五姐不从的翻滚声,秃头哑巴头撞脚踢声,被子坠地,木床吱吱呀呀,五姐痛哭,秃头哑巴粗喘。这种种声响,似乎声声振炸了何玉宇的耳膜。他知道五姐正在遭受野蛮的折磨。何玉宇于无边的黑暗之中,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他真想跃起一刀砍死秃头哑巴。然而,秃头哑巴毕竟是他的姐夫。五姐为人妻,他有什么办法呢?
五姐的床上终于没了响声,只剩五姐压抑之悲痛,除此之外,周围让人感到死一般的寂静。这时,何玉宇听见自己心脏突突狂跳。他双拳攥得满手是汗,口渴嗓子冒火。
何玉宇烦躁不安,辗转反侧,呼的一声,重重地摔掉在地上。黑暗严严实实地包围了他,何玉宇欲战胜这漆黑的夜,就想从地上冲起。可他没法辨清方向,立起的时候,用力过猛,眼角撞着别的东西,眼冒金星,钻心地疼。脑门就有无数星光迸射,耳鸣头木。仿佛脑瓜一下子空了,只剩坚硬未撞碎的头骨。脑浆被狰狞丑恶的老鸦啄过一样成一大窟窿。好半天才用吃奶的力气发出一声喊:“起来,五姐,我们走!五姐,起来,起来!”
五姐并没有起来。五姐后来就得了贫血病。
何玉宇结束对五姐的回忆。他觉得那是个遥远的时代,古老的曲调。
何玉宇抛开纷乱的杂念,他拿定了主意,冬天过去,春天里抖擞精神干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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