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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面包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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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不在香港,那间房子去年已经卖了。」  
 
 
 
「那好啊!今年开始,房子都在跌价。」我说。  
 
 
 
韩星宇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方的铁盒子出来,那个盒子的颜色很鲜艳,上面印上一双古代欧洲男女谈情的图画。  
 
 
 
「这是布列塔尼的名产『丹特尔』蛋饼,苏珊寄来给你的,她以为我们还在一起。」他尴尬地说。  
 
 
 
「喔。」打开盒子,蛋香和奶香扑鼻,每一块蛋饼也用彩蓝色玻璃纸包裹着,很漂亮。  
 
 
 
「你还是惦念着林方文吗?」韩星宇温柔地问。  
 
 
 
我无奈地笑笑。我很难说那是惦念,你惦念的人,或许还有重逢的可能吧?  
 
 
 
「真希望有天看到你结婚、生孩子,我很想知道你的孩会不会也是神童。」我说。  
 
「那是很遥远的事了。」他说。  
 
 
 
本来我想告诉韩星宇,我认识他妹妹,可是,牛突然觉事情有点复杂,还是不要说的好。  
 
 
 
我和韩星宇在餐厅外面分手,他在我的视野中消我了。他不是不好,他只是出现得不是时候,假如林方文没有出事,也许我仍然会跟韩星宇一起。可是 ,一瞬间,我又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太傻了,好像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不是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的。  
 
 
 
我抱着饼干,走到「渡渡厨房」。门开了,我朝里看,杜卫平刚好走出来。  
 
「我看看你下班了没有?」我说。  
 
 
 
「刚刚要走。」他看到我,有点惊讶。  
 
 
 
「那一起走吧。」我说。  
 
 
 
「这是甚么?」他膲瞧我怀里的饼干。  
 
 
 
「是布列塔尼的『丹特尔』蛋饼,朋友送的。」  
 
 
 
「这个盒子很漂亮。」  
 
 
 
「嗯!」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他问。  
 
 
 
「谁说我生你的气?」  
 
 
 
「你那天的样子很凶。」  
 
 
 
我笑了笑:「你跟那个已经出狱的女孩子,还有见面吗?」  
 
 
 
他摇了摇头:「希望她不要再生事吧。」  
 
 
 
「如果让你选择,你会跟分手的女朋友再见吗?」  
 
 
 
「为甚么不?」他反过来问我。  
 
 
 
「有时候,我会宁愿不见。分开许多年之后再见的话,两个人见面的时候也许都在说工作,说房子涨价了或者跌价了,说些很现实的事情。永远不见的话,反而能够不吃人间烟火。相爱的人,可以见白头,分开了的情人,是不许人间见白头的。」我说。 
 
 
 
 
 
「分了手的情人,能够成为朋友,甚至像亲人那样,不是很美好吗?」  
 
 
 
「但是,他们都知道最美好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你只是害怕让旧情人看到你老去的容貌。」  
 
 
 
「我的那一个,永远看不到,我也看不到他的。」我说。  
 
 
 
「你老了也应该不难看。」他说。  
 
「你怎么知道?」  
 
 
 
「美女的变化才会大一点。」  
 
 
 
「你是甚么意思?」  
 
 
 
「你不是美女,老了也不会跟现相差太远。」  
 
 
 
「你是找死吗?」  
 
 
 
「我是称赞你耐看。」  
 
 
 
「你可以称赞我是耐看的美女。」  
 
 
 
「我这样说,你会相信吗?」  
 
 
 
「女人对于赞美她们的说话是丝毫不会怀疑的。」  
 
 
 
他咯咯地笑了:「我以为你不是一般女人。」  
 
 
 
「我也有很一般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会对年龄、青春和自己的容貌很敏感。」  
 
 
 
「好吧,你老了的时候失不会说你老了。」  
 
 
 
「假如我自己说呢?」  
 
 
 
「那我便说:『是吗?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笑了笑:「那一为定啊!」  
 
 
 
旧情人是应该永不相见还是有缘再会?也许,谁都希望那永不相见是可以选择的永不相见,而不是无可选择的乍然诀别。  
 
 
 
最后一支歌唱完了。舞台上的灯一盏熄灭,葛米儿站在升降台上,慢慢地沉下去,最后在舞台上消失了。  
 
观众热情地叫「安哥」,这样的「安哥」连续叫了七、八分钟,气氛开始变得有点不寻常。  
 
 
 
「她为甚么还不出来呢?」杜卫平跟我说。  
 
 
 
小哲和大虫也大声地喊着「安哥」。观众期待着那个高台再次升上来,而它始终没有。最后,场内的灯打亮了,场馆的门也陆续打开了,一阵阵鼓噪声和咕哝声从人群中传来,没有人明白葛米儿为甚么不再出来。 
 
 
 
 
 
后台化妆品室的门虚掩着,我从门缝里看到葛米儿仍然穿着歌衫,背对着门,坐在一把椅了 里,头低着。  
 
「我可以进来吗?」我轻轻的问。  
 
 
 
「是程韵吗?」她回过头来,朝我微笑。  
 
 
 
「你怎么啦?」我问。  
 
 
 
她红着眼睛说:「本来还有两支歌要唱的,可是,正想出去的时候,我的脑海突然一片空白,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甚至下巴也在不停的打颤,没法说出一句话。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都吓呆了,只好把我扶下来。」  
 
 
 
「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  
 
 
 
「可能你太累了,别忘了你已经做了七场演唱会。」我安慰她。  
 
 
 
「但是,今天是最后一场,我以为会很完美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观众有没有鼓噪?」她担心地问。  
 
 
 
「他们只是有点不明白。」  
 
 
 
「没有一个歌星是不唱安哥的。」她哽咽着说。  
 
 
 
「只要解释一下,大家都会谅解的。」  
 
 
 
「真的吗?我本来是要唱『花开的方向』。」  
 
 
 
「下次演唱会再唱也可以呀?这是你的经典名曲,永不过时。」  
 
 
 
她终于咧咀笑了,然后站起来,挽住我的胳膊,说:「走吧!」  
 
 
 
「去哪里?」  
 
 
 
「我们不是要去庆功宴的吗?我饿怀了。」她摸着肚子说。  
 
 
 
庆功宴在「渡渡厨房」举行,葛米儿早就把不开心的事抛到脑后了。她时而搂着工作人员聊天,时而忙着跟记者解释不唱安哥的原因,大家都不舍得责难她。她又把食物拿出去给外面的歌迷,用自己的相机跟他们拍照。 
 
 
 
然后,她拉着杜卫平来到我身边,说:「我给你们照一张相片。」  
 
 
 
「好的,我们正要寄一张戴着这条颈巾的照片给迪之。」杜卫平说。  
 
 
 
这一天,我和杜卫平不约而同戴上了迪之送给我们的颈巾。  
 
 
 
我和杜卫平并排站在餐厅的大门旁边,葛米儿走过来,把杜卫平的手拉到我的胳膊上,又把我的手挂在他的胳膊上,然后把我们两个的头挤在一起,向我使了一个眼色,说:  
 
 
 
「这样才像老同学。」  
 
 
 
我的个子本来就比杜卫平小,现来看来像缩在他怀里。  
 
 
 
「我也要照一张。」她把相机交给小哲,走过来站在我和杜卫平中间,挽住我们的胳膊,露出灿烂的笑容。  
 
 
 
照了一张相片之后,她朝小哲叫道:  
 
 
 
「再来一张!我要安哥!」  
 
 
 
好像是要补偿一下她的安哥。  
 
 
 
「你明天还是去医生那里检查一下比较好。」我对她说。  
 
 
 
她 厥着咀巴:「医生只会说我太累了,应该多点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我完全失去了葛米儿的消息。她不在家里,手提电话也没打开,连她的经理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然后有一天,书店打烊了,我拧熄二楼的灯,走下楼梯,看到葛米儿站在楼梯下面,她的脸色憔悴而苍白,那种苍白,即使在最幽暗处也可以一眼看得见。  
 
 
 
「你到底去了哪里?」我问。  
 
 
 
「你一定会很妒忌我。」她疲倦地微笑,声音有点嘶哑。  
 
 
 
我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吸了一口气,颤抖着说:  
 
 
 
「我很快便会去见林方文。」  
 
 
 
我们沉默而悲哀地对望,眼泪滔滔地涌出来。  
 
回到公寓的房子,杜卫平带着微笑说:  
 
「你回来啦?」  
 
 
 
我泪湿着脸,没法说出一句话。  
 
 
 
「你怎么啦?」他关切地问。  
 
 
 
「我见到葛米儿了。」我说。  
 
 
 
「她去了哪里?」  
 
 
 
「我可以见到她的机会也许不会太多了。」我的声音在颤抖。  
 
 
 
「为甚么?」  
 
 
 
「医生在她的左脑发现一个恶性肿瘤。」  
 
 
 
他吃惊地望着我。  
 
 
 
我哀哭着:「为甚么我身边的人都要死!」  
 
 
 
「我不会!」他说。  
 
 
 
我悲伤地凝视着他:「每一个人都会死的。」  
 
 
 
「我不会那么快死。」他说。  
 
 
 
「等我死了,你才会死?」  
 
 
 
他点了点头。  
 
 
 
「答应了啊?」  
 
 
 
我望着他,某种我们曾极力避免却又终究无法避免的东西已悬在空中。  
 
 
 
「那个肿瘤可以做手术切除吗?」他问。  
 
「医生说,表面看来是可以的,但是,真正的情况要待开脑之后才知道,假如真的有上帝,这个上帝是不是太残忍?竟用死亡来折磨我们。」  
 
 
 
「你有没有见过死去的鸟?」他问。  
 
 
 
我摇了摇头。  
 
 
 
「我们很少会见到死去的鸟。」他说。  
 
 
 
「为甚么?」  
 
 
 
「鸟儿们好像知道牠们的尸体会污染活体皂世界,所以,垂死的鸟会直觉地飞到深山大泽去,在那里等待死亡。因此,我们不会见到老死的海鸥和燕子。死亡是大自然的 机制,没有残忍不残忍,有人死,才有人生,然后,人类才不会灭绝。」  
 
 
 
「难道我们活着,只为了延续后代吗?我们只是生物链的一条巴?」我难过地说。  
 
 
 
「但是,我们也曾是一只高飞的鸟。」  
 
 
 
他朝我微笑,那个微笑是那样爱怜,彷佛在无边的黑夜里为我挂上了一轮明月,使我几乎相信,自己也是一只高飞的鸟。葛米儿的头发已经刮光了,准备一会儿去做手术。她靠在床上,身上散发着药水的味道,一边唱着歌一边忙碌地编织袜子。 
 
 
 
「早阵子忙着演唱会,只编了三只袜子,还欠贝多芬一只。」  
 
 
 
「做完手术之后再编吧。」我说。  
 
 
 
「我怕没机会出来,总不成要牠穿三只袜子吧?」她咧咀笑了。  
 
 
 
看到我想哭的样子,她连忙说:「我说笑罢了。」然后,她用一支编织针戳了戳自己左边的脑袋,说:「我现在每天也给这个肿瘤唱歌,希望感化它。」  
 
 
 
「你唱甚么歌?」  
 
 
 
「当然是情歌?」她天真地说。  
 
 
 
「那应该会有用的,谁能抗拒你的歌声?」  
 
 
 
「主诊医生也是这样说,他是我的歌迷,长得很帅的呢!」  
 
 
 
「那你不是有机会吗?」我笑笑说。  
 
 
 
「可惜让他看到我光头的样子,甚么幻想也没有了。」  
 
 
 
「不,你的头形很漂亮。」  
 
 
 
「真的吗?」她摸着自己的光头,说:「我终于明白为甚么每次出门贝多芬也咬着我不放了,牠知道要和我分开。」  
 
 
 
一阵悲酸涌上喉头,我没法说话。  
 
 
 
「我终于知道牠不是只会流口水的。」她虚弱地说。  
 
 
 
护士推着一张轮床来,准备把她送到楼下的手术室。  
 
 
 
「我还没有编好这只袜子呢!」她嚷着。然后,她转过头来问我:「万一我出不了来,你可不可以替我完成?」  
 
 
 
「不,你知道我不会编毛衣的,你要自己来。」  
 
 
 
「那好吧!」她撅着咀巴把毛球和编织针交给我。  
 
 
 
「还有!」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三张照片给我,说:「是那天在庆功宴上照的。」  
 
 
 
那三张照片,其中两张是我和杜卫平一起的,另外一张是我们三个的,我们都笑得很灿烂,不知道命运已经伸出了他的魔爪。  
 
 
 
「你跟杜卫平很衬呢。不要放过机会,生命是很短暂的。不再爱任何人,是对林方文最肤浅的怀念。」  
 
 
 
我眼里溢满了泪水。  
 
 
 
她爬过去那张把她送上手术台的轮床,护士把她推出走廊。  
 
 
 
她躺在那张床上,回头向我微笑,在目光相遇的片刻,我惊异地意识到死亡的狂傲。  
 
 
 
我詀在走廊上,望着她从我的视野消失,依稀听到她对着那个肿瘤唱着愉快的情歌,那动人的嗓音却是虚弱的。  
 
 
 
后来,连歌声也消失了。  
 
假使葛米儿没有离开斐济,她的人生会否不一样?也许,正如她自己所说,她会在爸爸开的酒吧里和她三个姐姐唱一辈子的歌。  
 
她不回来的话,我的人生,以至林方文的终点,也许都会不一样。  
 
 
 
在生活的领域里,本来亮不相干的人,他们的命运最后却会纠缠在一起。错过了一班车,延误了出门的时间,在路上碰到一个朋友,所有这些细微末节,都会改变生活的轨迹。 
 
 
 
 
 
我们满怀热情地响应命运的召唤,却不知道自己将会随水漂流到哪里。  
 
 
 
这一刻,我靠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葛米儿的手术已经做了五个小时,杜卫去买了一瓶矿泉水回来给我。  
 
 
 
「你会编毛衣吗?」我一边喝一边问。  
 
 
 
他微笑摇头。  
 
 
 
我放下水瓶,把双手往贝多芬的袜子里套,笑笑说:「我也穿得下,贝多芬的爪真大。」  
 
 
 
「是给贝多芬的吗?」  
 
 
 
「嗯。」我点点头,「只编了三只半,她要自己把它完成才好。」  
 
 
 
「你知道我以前养的小黑狗是怎么死的吗?」  
 
 
 
我摇了摇头。  
 
 
 
「牠的膀胱生了一个肿瘤,没法再撒尿了。那时牠已经很老。牠死了,我也没有再养狗,我很怕牠们会死。」  
 
 
 
「那是对牠最肤浅的怀念。」我说。  
 
 
 
他转过脸来望着我,我微笑。  
 
 
 
突然,我发现他头顶的壁灯上栖息着一只黄色的蝴蝶,宽大的翅翼印上了两个黑色的斑圈。  
 
 
 
「这里为甚么会有蝴蝶?」我问杜卫平。  
 
 
 
「这家医院在郊外,也许是从外面飞来的。」他说。  
 
 
 
护士推着一张轮床经过,壁灯上的蝴蝶吓得一惊,扑扑飞起,在走廊上盘旋。  
 
 
 
「是你的小黑狗吗?」我问。  
 
 
 
「不会吧?」他惊讶地说。  
 
 
 
那是生的欢呼还是死亡的召唤?我有点害怕。  
 
 
 
然后,护士推着一张轮床经过,上面躺着葛米儿,她酣睡着。那只蝴蝶翩翩飞来,栖息在她的脚趾头。  
 
葛米儿躺在深切治疗部,胸部以下覆着毛毯,头部包扎着,身上挂满点滴。她微微张开眼睛,看到了我。  
 
「你好吗?」我轻轻唤着。  
 
 
 
「你换了衣服吗?」她的声音嘶哑而微弱。  
 
 
 
「今天是手术后的第二天,你睡了一整天,我也回去睡了一觉,换过衣服再来。」我说。  
 
 
 
「嗯。」她虚弱地答着。  
 
 
 
「我见过你的主诊医生了,果然长得很帅。」  
 
 
 
她眨眨眼睛:「没骗你吧。」  
 
 
 
「没想到他那么年轻呢。」我说。  
 
 
 
她微笑:「你不是也喜欢他吧?我们的品味总是那么相近。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呢?」  
 
 
 
「你可以挂号。」我说。  
 
 
 
「嗯,是的。」  
 
 
 
我笑笑说:「这一次,真的是向医生挂号了。」  
 
 
 
她咽口口水:「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  
 
 
 
「我想过了,我先去见林方文比较好,我会唱歌,你不会。」  
 
 
 
我微笑:「跟他一起,不是甚么好事,我其实受不了他。」  
 
 
 
我喂葛米儿喝了一点水,她的头偏到肩膀,昏昏沉沉地睡了。我把那三只半袜子放在她床边。  
 
 
 
医生已经把她脑里大部分的癌细胞切除,可是,有些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血管附近,由于太接近血管,无法切除,只能用化疗。我不懂得怎样告诉她,反正她很快会知道。 
 
 
 
 
 
昨天的蝴蝶可会是林方文?假如是他,为甚么竟不是栖息在我的肩膀?他是怕我害怕吗?还是嫌我不会唱歌?  
 
「原来我脑里长满了星星。」葛米儿告诉我。  
 
一个星期之后,她已经离开深切治疗部,转到普通病房。这天,我来看她的时候,她坐在床上,正在翻一本假发目录。  
 
 
 
「甚么星星?」我问。  
 
 
 
「医生说,我脑里的肿瘤叫做星形细胞肿瘤,形状像星星,有成千上万颗。没想到我的肿瘤也比别人灿烂吧?」她活泼地眨眨眼睛,然后说:「我的化疗,便叫摘星行动,是不是很别致?」  
 
 
 
「那些星星有名字的吗?」  
 
 
 
「它叫银河系,即是把我弄得满天星斗。」  
 
 
 
我笑了。  
 
 
 
「你来帮我拣一些假发好吗?它们全都很漂亮。我不知道怎么拣。」  
 
 
 
「我的品味跟你不一样的。」  
 
 
 
「这一次,我想试试你的品味。」  
 
 
 
「好吧,让我看看。」  
 
 
 
我从那本目录里拣了一个浅栗色齐肩的鬈发。  
 
 
 
「这个头发很面熟。」她咕哝。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便是烫着这种头发,像一盘倒翻了的意大利面。」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我那时为甚么会喜欢这种头发呢?」  
 
 
 
「但是很衬你啊!」我说。  
 
 
 
「那时我只有十九岁,脑里还没有长出星星,我以为我将来会做很多事情,我以为我的人生会是很灿烂的。」她幸福地回忆着。  
 
 
 
「你现在也是。」一阵悲酸涌上眼睛,我把脸转过去。  
 
 
 
然后,她沙哑着声音问:「你可以给我读信吗?」  
 
 
 
床边放着几个大箱子,全是歌迷写给她的慰问信。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里,开始给她读信。  
 
 
 
离开医院的时候,夜已深了,天际上挂着几颗零落的星星,我突然意识到,星星也有残忍的时候,像青春的匆促。  
 
这一刻,天空上繁星闪烁,我发现自己站在书店的阳台上,想着葛米儿。葛米儿要定期回去医院做化疗。第一个化疗的结果,医生并不满意,现在为她试一种新药。人一生病了,尤其是那么严重的病,便会变成一只白老鼠,茫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程韵,有人找你。」小哲在我后面说。  
 
 
 
我转过头来,诧异不已,站在我面前的,是林日。  
 
 
 
她走上来,热情地抱了抱我,说:  
 
 
 
「你很好抱。」  
 
 
 
我微笑:「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也是这样说。」  
 
 
 
「很多年没见了。」她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是去你以前工作的报馆打听的,你忘了我也是记者吗?」  
 
 
 
我仔细看看她,她穿一身橘子色的印度沙龙,披着一条紫色披肩,长发盘在脑后,人还是那么瘦。  
 
 
 
「你甚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回来两星期了。」  
 
 
 
「你穿得像印度人。」  
 
 
 
「我是从印度回来的。你听过 sai baba 吗?」  
 
 
 
我摇了摇头。  
 
 
 
「他是我的精神导师,我去印度就是听他说话。怹抚慰所有人的心灵。」她脸上露出虔敬的表情。  
 
 
 
我并不觉得惊讶,林日和林方文这对姊弟,一向也比别人怪诞。她这次去印度,下次可能是西藏,再下一次,可能是耶路撒冷。  
 
 
 
「你为甚么会回来?」  
 
 
 
「林方文的银行户口已经解冻了,律师通知我回来处理他的遗产。」  
 
 
 
这句话好像突然踢了我一脚,把我推向现实的门坎,惊悉时光的流逝。当一个人突然被人踢了一脚,不禁有点柔弱的感觉,眷眷地思念起从前。  
 
 
 
「你有男朋友吗?」她问。  
 
 
 
我耸耸肩膀,微笑:「你呢?」  
 
 
 
她同样耸耸肩膀。  
 
 
 
「你的爱情生活不是一向也很精采的吗?」我说。  
 
 
 
「爱欲是不自由的。」她说。  
 
 
 
「是那位 sai baba 改变了你吗?」  
 
 
 
「人不是因为遇到另一个人而改变自己的,而是你内在很想改变,你才会注意到那个可以改变你的人,只有在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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