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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天倾-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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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在马上拍手笑道:“世之勇者,我见多矣,实是以君为最!”周四听他语出真诚,心中大喜。二人立马荒原,凝神遥视,都大笑起来。

那人笑罢,催马来到周四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蒙君救于危难,恩同海岳,在下没齿不忘。”说着便要磕头。周四见这人二十三四岁年纪,鹰眼鹳鼻,目光如炬,状貌与常人大异,顿生钦慕之情,忙下马搀起他道:“我比你还小,你可不能给我磕头。”那人正要开口,突见东面烟尘大起,随听马蹄声滚滚而来。那人惊道:“官军大队人马已到,快快上山!”拽了周四,向北面一片山岭奔来。只听后面人喊马嘶,官军已将丘岭三面围住。

那人拉周四奔上山岭,转径登坡,专捡荆棘密布的小路而行。跑了小半个时辰,方找了一处隐蔽的山洞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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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累得满头是汗,刚坐在一块大石上,突然笑了起来。周四道:“官军已将此山封住,你还笑甚么?”那人道:“古来欲成大事者,皆有窘迫被难之时。我今临此险境,方知昊天爱重,有意托我以大事。”言罢又大笑不止。

周四见他笑得开怀,问道:“官军为何抓你?”那人笑道:“我随不沾泥大哥聚众起事,不料在蒲城被洪承畴那厮所败,因此才落到这步田地。”周四道:“洪承畴是甚么人?”那人道:“这厮是陕西军务参政。我早晚取其首级。”周四道:“官军人多势众,你却孤身一人,如何取其首级?”那人笑道:“明祚将尽,四方志士皆欲起而蹈之,何愁无人助我?”周四道:“我一路见百姓缺衣少食,哪还有力气同你造反?”那人起身道:“今上刚愎无识,下臣更是贪鄙害民,加之秦地连年饥馑,百姓嗟怨。此正是洪炉涤荡之时,豪杰并起之际。我若登高震臂,四海必会风从。”

周四道:“便是有人随你造反,可官军势大,你也抵挡不住的。”他自在军中厮杀后,已知兵势如虎,实难抵御,此刻回想起来,仍是不寒而栗。那人浓眉一轩,昂然道:“方今饿殍相望,四海孤寒,兆民怨愤之情如出一口,妇哭婴啼之声沸反盈天。我若乘机将各地流民握于股掌,秦地这些庸兵俗将,实不足虑。”周四听他说得豪迈,不好再说甚么,想了想道:“那你领着大伙造反,到底是为了甚么?”那人拍了他一下,大笑道:“好兄弟,自古造反皆为了肚皮,还能为了甚么?”又道:“势弱之时攻城克府,夺些金银美眷,一旦势强,咱难道不能做皇帝么?”言说至此,目中射出异样的光芒,环顾四壁道:“若一日真能如此,后世文人必会推波助澜,将你我兄弟彪榜于世。那时强者独荣,谁还敢说我李自成是草寇流贼!”说罢仰天狂笑。

周四道:“你叫李自成?”那人笑道:“敝姓李,贱名自成。兄弟你唤做甚么?”周四道:“我叫周四。”李自成搂住他道:“好兄弟,日后你便随在哥哥左右,它日若成大业,你我兄弟同享富贵如何?”周四道:“我只是个轻贱之人,况且我似现在这般,已然知足,怎还敢去造反?”李自成脸一沉道:“大丈夫当雄飞于天下,安能雌伏于草泽之间?你自视轻贱,却不知自古布衣而雄世者,实大有人在。当初汉高祖刘邦,不过是高阳酒徒,尚能创业垂基四百余年;本朝太祖皇帝,未得势时也只混迹草莽。他等既能包揽天下,囊括四海,你我兄弟便不能么?”眼见周四低头不语,又道:“兄弟你既有如此武艺,日后在义营必能扬威立名。愚兄有你在侧,大可傲视群雄,百难不避了。”说话间眼望周四,目中满是厚意。

周四避开他目光,低声道:“我还有事,可不能随你去。”李自成鹰眼一翻道:“却是何事?”周四吞吞吐吐道:“我……我要去华山找一个人。”李自成“哦”了一声,问道:“不知是何方神圣,劳兄弟如此挂怀?”周四脸上一红,嘟哝道:“她……她可不是甚么神圣,但却……”言说至此,窘得说不出话来。

李自成察言观色,登时醒悟,释然一笑道:“原来兄弟想的是妇人。”周四被他点破心事,神情更是忸怩。李自成手抚其背道:“兄弟若喜床第之乐,日后我克了州府,所得妇人任你挑选便是,何须被愚情所扰?”周四道:“那不是强迫她们么?”李自成大袖一挥道:“你我兄弟如有重兵利器,便是天子也得束手,况乎区区妇人!”周四摇头道:“我心里只装着她一人,若见不到她,实无生趣。”李自成见他一脸痴迷,捧腹大笑道:“所谓十步之泽,必生芳草。天下春兰秋菊,所在多有,贤弟何独钟情于一端?况皮肉之欢,本如电光石火,妇人家媚骨柔肠,最易消磨英雄智量。你却要将有为之身,葬于脂粉之中么?”周四听他言下大有奚落之意,漠然道:“你等皆不以为然,我心中却仅此一事。”李自成见他情迷至此,怫然不悦道:“我当你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谁想却是薄志贪欢的竖子!”转过身去,不再理睬周四。周四悻悻地坐在一旁,以手搓袖,垂头不语。

李自成背手站了一会,忽转回身来,面带微笑道:“兄弟心存至情,照说也是难得。所谓太上忘情,下愚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周四喜道:“你可不是骗我?”李自成笑道:“你我兄弟相识于危难,岂能欺哄?”眼望周四笑逐颜开,心中却想:“此子虽无大志,却是可用之人。我需思得一法,教他心甘情愿为我所用。”当即笑道:“李某不揣冒昧,欲与君结为金兰之好,未审君意如何?”言罢搂住周四,状极亲热。

周四这些日孤身而行,原本寂寞无聊,闻其一语,大喜道:“那当然好!”李自成微微一笑,拉住他道:“那你我便到洞外对天盟誓如何?”周四道:“你我既是兄弟,自然将对方放在心中,何须对天发誓?”李自成笑道:“此等大事,焉能不告于天?”拉周四走出洞来。

二人立于洞口,李自成道:“自来结义,皆当焚香祈天,求其佑护。今日无香,权以此物代之。”从腰间拔出长剑,插入土中,旋即拉周四跪倒,望空拜了几拜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米脂人李自成与周四兄弟结为异姓骨肉,此后休戚与共,福难同尝,永不相欺,永不相弃。若违此誓……”说到这里,意下踌躇,侧目望了望周四,拧眉道:“若违此誓,教我死于乱刃之下。”一语刚出,半空中突然响起一个闷雷,大有山岳摧折、万钧压顶之势。李自成猝然无备,激凌凌打个冷战,心道:“此时已是中秋,何故响雷?”想到自己所发毒誓,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周四听雷声轰鸣,奇道:“天上为何响雷?”李自成强自一笑道:“必是上苍感我二人高义,故以雷声相贺。”周四仰头望天,诧然良久,说道:“我今日与李大哥结为兄弟,日后大哥若有危难,我自会尽心尽力相助。倘违此誓……”说到一半,不知该发甚么毒誓才好。蓦然想到:“世间最可怕之处,便是乱军之中。”思及在昆明所见一幕幕惨景,心跳骤然加剧,支吾半天,竟说不出话来。李自成催道:“兄弟快快发誓!”周四心中一乱,顺口道:“倘违此誓,让我死在乱军之中。”语声未歇,头顶一颗枯树的树枝被风吹断,呼地砸了下来,将长剑撞得歪在一旁。

二人见有如此怪事,相顾愕然。李自成内心惊疑:“莫非此子日后将不利于我,还是他并无诚心?”他疑情大起,面上却露喜色,大笑道:“四弟,此后你我便是骨肉兄弟,凡事皆要相互扶助才是。”周四听他说得亲厚,也去了惊惧之心,冲李自成拜了几拜,道:“我今日又有了一位大哥,这可高兴的很!”李自成口中敷衍,暗自却想:“今日响雷倒剑,皆不祥之兆。此子勇悍过人,我先借其勇力突出重围,一旦脱困,却须及早与其分道扬镳。”拉起周四道:“官军少时必会搜山,你我须筹脱身之策。”与周四又回到洞中。

二人相对而坐,一时均无良策。李自成起身道:“先不理这些,填饱肚子再说。”说罢出洞去了。周四早已饿得眼冒金星,见李自成出洞,心道:“荒山秃岭,大哥到哪儿去弄食物?”正疑间,李自成已从洞外寻了些草根回来。周四见了,颇感失望。李自成却笑道:“此时草已枯黄,只有草根尚可充饥了。”将草根递给周四一些,自己把一束草根上的泥土拂了拂,便放在口中嚼了起来,边嚼边笑道:“它日富贵,此必成美谈。”及见周四面有苦色,握草不食,斥道:“大丈夫能食龙肝凤胆,亦能咽野草秕糠。似你这般,岂非膏粱小儿之态!”周四遭谴,只得将草根送入口中,慢慢嚼了起来。他连日忍饥挨饿,本就不耐,吃了一束草根,自觉并无异状,忙狼吞虎咽地将余下的草根都吞入肚中。

李自成见状,点头道:“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龙蛰之伏,以存身也。四弟如此,方是大丈夫所为。”口上虽是称赞,目中却掠过一丝阴云。周四全无觉察,抹了抹嘴道:“大哥你说,咱俩个如何才能下山?”李自成沉吟道:“官军人多势众,你我断不可露了形迹。这个……”手抚下颌,低头思忖。周四不敢打扰,只在一旁焦急观望。

俄尔,李自成忽展眉道:“只得如此了!”周四忙问道:“大哥有甚么法子?”李自成盯住他道:“办法虽有,但不知贤弟敢不敢为?”周四道:“那是甚么办法?”李自成笑道:“贤弟虽勇,但官军层层密布,你我迟早也得束手就擒。”周四急道:“那该如何是好?”李自成收敛笑容,正色道:“为今之计,只得烦贤弟出洞做些文章。”周四不解道:“做甚么文章?”李自成试探道:“我欲让贤弟出洞擒回两个官兵来,贤弟肯么?”周四道:“擒回两个官兵,可是有用?”李自成微微点头。周四道:“既是有用,那我便去。”说着便要出洞,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我不在时,大哥你可不要被官军窥着了。”脸上一时尽是关切之意。

李自成心中一热,暗想:“我适才有意试探,不想他果是不畏生死的好兄弟!”忙解下佩剑,交给周四道:“四弟此去,可要多加小心。”周四见他真情流露,豪气陡生,推开长剑道:“大哥留着它防身,我去去便回。”说罢迈步出洞。李自成从后道:“四弟动手之时,切莫惊动官军才是。”周四含笑点头,飞身向一条小径奔去。

李自成见周四去得远了,心中又焦虑起来,寻思:“我这兄弟虽勇,办事却未必谨慎,一旦露了形迹,将官军引来,可大是不妙。”于是快步出洞,伏在距洞口不远的一片草丛之中。

约过了半个时辰,忽听南面脚步声响,似有人疾疾奔来。李自成隐身偷窥,见来人两手各提一条壮汉,仍是奔纵如飞,正是周四,忙迎上前道:“可曾被官军发觉?”周四放下两个军汉,微笑摇头。李自成大喜,说道:“快将他们提进洞来。”周四抓起两个军汉,跟着李自成进洞,随手将二人掷在地上。

李自成满脸喜色道:“此番顿开金锁,走出蛟龙,又可搅个天翻地覆了!”俯身将一名军汉的衣服褪了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周四恍然大悟,拍手道:“大哥,这法子可是真妙!”当时也将一个军汉的衣服脱了,胡乱穿在身上。二人四目相顾,见彼此眨眼间便已改头换面,都笑了起来。正笑间,李自成突然抽出长剑,将二军汉刺死于地。周四道:“我已点了他二人穴道,你为何还要杀他们?”李自成微笑不答,手拉周四,大步出洞。

二人走出洞来,周四道:“我适才见四面皆有官军封住下山之路。咱俩个该走哪条路?”李自成道:“何方人多?”周四道:“官军从西南两面搜山,却在东北角伏下许多人马。”李自成笑道:“那便向北面去。”周四不解道:“这却为何?”李自成含笑不语,只是拉着周四向北而行。周四见他不捡崎岖小径,却偏挑宽敞的山道行走,大是疑惑。但说也奇怪,二人一路下山,居然未碰上官军。

眼看便到山脚下,李自成忽从地上拾了些乱草,洒在周四身上,自己也洒了些,说道:“官军都伏在山脚下大道两旁,一会儿我见机行事,你千万不要开口。”周四虽是不解,却连忙点头。

二人又行一阵,突见两侧草丛中闪出数十名官兵,大声叫道:“你二人为何下山来了?”李自成答道:“我们从南面上山,搜了半天,也不见贼人踪影。陈奇瑜将军遣我二人告之北面的弟兄们,贼人狡诈多智,恐专挑北面大路逃逸。弟兄们务要小心才是。”那些官兵见二人满身乱草,显是在山上搜了半天所致,骂骂咧咧地又伏在草丛中。李自成哈哈一笑道:“大伙在此安心候着,我还要告之前面的弟兄们呢。”说罢与周四向下走去。

二人不紧不慢下山,路上虽又碰到几股官军,李自成皆巧言蒙混而过。不多时,已脱出官军重围。

李自成见四外无人,回头望向山岭,傲然道:“陈奇瑜自诩为关中名将,用兵如神,却不知李某命系于天,非尔等所能加害!”周四道:“陈奇瑜是谁?”李自成不屑道:“此人乃延绥巡抚。哥哥这一遭直落得孤家寡人,便是败在他手上。”周四道:“那他想必甚是了得?”李自成正色道:“这厮虽擅用兵,却是好大喜功之人。若非如此,哥哥怕早就为其所擒。”周四道:“那是为何?”李自成冷笑道:“今上彪榜仁义,说甚么‘贼虽做乱,亦朕赤子,只宜招抚,使其卖剑买牛,归务农桑’。陈奇瑜既得圣命,一路上便将哥哥三千人马都招抚了去,以期归而邀功。他若不慕此虚誉,只需聚众一击,哥哥怕早已死在路上了。”实则李自成引败兵南窜,途中有数次已被逼入绝境,皆因官军临阵托大,轻纵良机,致使群贼屡屡逃脱。这一次虽将李自成孤身困在山上,终又被他挣出身来。

二人虽已脱险,但知此处非久留之地,又向北行出三四十里,方停下脚步。李自成心存感念,慨然道:“此番若无贤弟,自成危矣!贤弟倘不畏死,便与我一同去找不沾泥大哥。我虽失了几千人马,却得了一个好兄弟,日后招兵买马,仍能重整旗鼓。”周四踌躇道:“我还要去寻人,可不能……”李自成见他支吾着似要拒绝,不快道:“你与我结义之时,可都说了甚么?”提到结义,又忆起响雷倒剑之事,心头不由一沉,随即笑道:“四弟既然不肯,也就罢了。”

周四闻言,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道:“大哥放心,我日后定去找你。”李自成打个哈哈道:“你我既是兄弟,必有后缘。哥哥这便告辞了。”周四见他要走,急道:“大哥要去哪里?”李自成环顾周遭林木,沉声道:“我既折了许多人马,总不能便这么回去见不沾泥大哥。听说高迎祥在安塞起事,颇有声势。我且先去寻他,待有些作为,再投不沾泥大哥不迟。”说罢冲周四抱了抱拳,大步流星向西而去。

后崇祯二年,不沾泥、杨六郎、白水王二俱为官军所诛,别营张献忠、左金王、改世王、闯塌天、横天王等悉投于王嘉胤麾下。闯王高迎祥亦率老八营欣然往附。自成初归闯营,迎祥置其于八营头领之末,是时犹未有名。

周四见李自成去了,虽有不舍之意,但想华山已是不远,又欢喜起来,忙不迭地向北行去。洛南距华山不过一百多里路程,他放开大步行来,比及日暮西倾,华山已隐约可眺。

他一路上心急如火,恨不能一步便到华山,这时华山已在眼前,却不由停下脚步,惴惴不安起来:“我这般冒冒失失去找她,见她面时,却该说些甚么?”他虽心存至情,但对女孩家似水情怀、如风心绪全然不懂,此刻胡乱猜测,自不免患得患失。

又想:“她虽钟情于我,可她师父、师兄对我却大有敌意。况且我在昆明时曾令他师父当众出丑,这可如何是好?”念及自家一片真情不但遭人冷嘲热讽,这时更会有人横加阻挠,一颗心如坠冰潭,禁不住喃喃道:“我为这情受了多少熬煎,你可知道么?”

他自伤自怜了半晌,忽生痴念:“或许她也似我这般,忍受许多非难,苦盼我二人相聚。说不得她此刻正在为我流泪?”想到伊人泪湿青巾,苦断愁肠,心间有如刀搅,蓦然又闪出一个念头:“或许她正在受师父、师兄责罚,亦未可知。”一时烈焰焚身,仰头望向山巅道:“要是尔等欺侮了她,我可个个不能轻饶!”拧眉立目,无端恨了一回,却又合计:“她心中自是将师父、师兄当做亲人。我若打了他们,她说不定便会生气。”又长吁短叹,没了主意。踌躇多时,方下决心:“她师父、师兄若从中做梗,我看她面上,大不了跪下求他们便是。只要他们能允我与她在一起,我做甚么都是心甘。”

他坐在那里胡思乱想,忽尔豪情万丈,忽尔又缱绻异常,不知不觉中,已是月挂巅崖,星满长空。他见天已到这般时候,心想:“我何不乘夜色朦胧之际摸上山去?要是找到了她,她让我如何,我便如何,岂不胜过在此自忧自扰?”于是站起身来,向前奔去。

约一柱香光景,来到华山脚下。借月色上望,只见迎面峭壁千仞,群峰高耸,俱是底如盘根,顶似刀削,大有插地刺天之势,却哪里有路可行?

他仰望诸峰,心中疑惑:“这华山四面皆是如此险绝,岂非无路可上?”当下只得别寻路径。转了一个更次,方找到一条陡峻的山道。他见这条石道虽窄,却直通山顶,心中大喜,忙顺石道上行。未到半山腰,已被华山奇绝险异的山势惊得手脚发软,心虚目乱。如此登升未歇,将及三更时分,终于来到山顶。

此时已是中秋时节。他立在巅顶,眼见一轮明月当空,四面金风送爽,回首这些天来一幕幕往事,内心感慨万千。想到自己这番凄入肺腑的相思,今宵便要被心上人盈盈的笑脸驱得一干二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心里喊着:“我终于到了这里,终于到在你身边……”

他心神激荡,许久方静下心来,眼望西面有灯火闪亮,于是迈步行去。待到切近,只见此处原是一座道观,前坡后崖上依次立着几座大殿;每间大殿左近,又修了数处房舍。虽各依地势,高低不平,却巧丽奇特,入目难忘。

周四蹑足前行,向右首几间屋子走来。他不欲惊动众人,脚下自无声响,及至一间屋前,停下脚步,侧身在窗外倾听。过了一会,不闻有何动静,又向另几间屋子走去。转了多时,全不见半个人影。

正焦急时,忽听左侧一间厢房内传出声音,里面却黑漆漆不见光亮。他心念一动,轻轻纵到近前,伏在窗下。只听屋内有人道:“我便弄不明白,大师兄你为人老成,办事精明,师父却为何总是不喜?”这人说完,过了好半天,才听一人道:“方师弟,你人虽聪明,但说话办事总是太过狡狯。为这个毛病,师父也不知训了你多少次,你还不改么?”周四在窗外听了,只觉这声音甚是熟悉。

却听那个方师弟愤愤的道:“师父厚此薄彼,师兄弟们谁不清楚?我说说又有何妨?”顿了一顿,又道:“大师兄,这次咱们去昆明,我可听到一件大事。”另一人冷冷的道:“甚么大事?”方师弟道:“上月我在昆明一家酒楼上,碰到几个丐帮的花子在一起聊天,便躲在一旁偷听。这几个花子背上都有六七个破布袋,想是它帮中资深的人物……”说到这里,另一人不耐烦道:“你只说他们都谈了甚么?”

方师弟嘿嘿一笑道:“这几个花子天南海北地乱说,我起初也未在意。谁知后来,他们竟谈到本派的一桩大事。”另一人追问道:“是何大事?”方师弟压低声音道:“那几个花子说,二十多年前周应扬祸乱江湖,将正派人物压得抬不起头来。咱师祖眼见魔教猖獗,遂约了几派掌门,一同到武当去请松竹道长。”

另一人疑道:“请他做甚么?”方师弟道:“听那几个花子说,这位松竹道长当年剑法通神,十分了得,只有他才能与周魔比肩。”另一人道:“松竹既这般了得,为何多年来却不露面?”方师弟道:“这可不知了。”另一人道:“你接着说吧。”方师弟道:“这个松竹连败了魔教几名长老,给咱正教长了威风。大伙见魔教气焰已消,于是齐聚武当山,便要一鼓作气,灭了魔教。孰料此举激怒了周应扬,那厮赶到武当,竟将松竹道长击败。”

另一人不解道:“这与本派何干?”方师弟道:“周应扬那厮废了松竹,未过多久,又上华山来寻衅,一言不和,便出手杀了十几位太师叔、太师伯,更将师祖也打成重伤。”另一人惊道:“难怪本派凋零至此,原来尚有这等变故!”方师弟道:“其实本派日渐式微,并不在此变故,多半还在师父。”另一人道:“此话怎讲?”方师弟道:“听花子们说,当年师祖自知命不久长,于是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林师伯。”另一人道:“哪个林师伯?”方师弟道:“听说师祖当年收过一徒,唤做林承恩。此人悟性奇高,传言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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