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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天倾-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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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蓝衫人面色一变,喝道:“阁下是谁!”那青衣人苦苦一笑道:“同是落拓之人,何必多问?”二人相视许久,都认出了对方,抱了抱拳,各自退在一旁。横天王、混十万经此一变,锐气大挫,四目瞪视,却不敢再逞凶蛮。

周四见了青衣、蓝衫二人身手,暗暗称奇:“这二人武功之高,实不多见;若行走江湖,足可扬名。为何却投在反营,为人厮役?”众人见此一幕,也都愕然。罗汝才欲引众人注意,走到大厅当中,笑道:“汝才前时所言,并非托大之词。其实官军确不足虑,怕只怕众位背心离德,不能相合。所谓同成异败,即在于此。若众位同功一体,共抗强敌,官军必铩羽而归。”众人纷纷点头。

一人起座道:“汝才兄言之有理,不知有何良策?”罗汝才见这人中等身材,面孔清瘦,目中精光闪闪,正是在冀南一带颇有声势的射塌天李万庆,笑道:“此纷乱之时,正应推一人为主,统辖各营,方可决难去疑,率众共图大计。”众人听他一说,都亢奋起来,七嘴八舌,又乱成一片。有几人老成持重,默默无言,神情却颇为古怪。射塌天道:“汝才兄所言极是。不知欲推何人为主?所谓人心所向,惟道与义。这人若无容纳百川的胸襟,实难担此大任。”

罗汝才频频点头,正欲颂赞献忠,引众人入瓮,张献忠却站起身来,高声道:“我与汝才等人苦思一夜,觉各营头领虽都是一方人杰,但说到心怀坦荡、光明磊落,却无人能与闯王相比;况闯营人多势众,又有闯将这等雄略之士。思之再三,窃以为合当立闯王为主,再无它议。”众人对高迎祥本怀敬慕,但听献忠说什么“心怀坦荡”、“光明磊落”云云,分明是暗贬众人行事龌龊,难当重任,心下均生妒意。有几人大是不忿,咂舌连声。

一人霍地站起,愤然道:“闯营人多势众,难道我营兄弟都是草木?闯将是雄略之士,难道我顺天王是饭袋酒囊!”众人听顺天王一说,齐声附和,对闯营充满敌意。高迎祥长叹一声,侧目望向厅外。李自成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张献忠见高、李二人都不言语,微感意外,但知如此一来,闯营众望已去,当下强抑喜悦,做无奈之状道:“我本欲推闯王为主,谁想闯王坚意不受。我几番相劝,闯王均出言申斥,责我欲陷他于不义。最后竟义正词严,声明无论何人为主,闯营都竭力尽忠,决不与争。”转头望向迎祥,恭声问道:“献忠所言,可是闯王本意?”高迎祥窥破其心,已生厌憎,冷冷地道:“举盟立主,当由公议。迎祥岂能擅自称尊,贻笑天下?”张献忠道:“闯王高义,人所不及!若就此退出,何人可堪此任?”众人见迎祥高风亮节,不争虚位,妒意全消,又纷纷向迎祥说些谀词。

李自成听周遭颂词如潮,颇为肉麻,冷笑道:“闯王不妄自尊大,只因义之所驱,有所不为。诸位欲立盟主,不知以何为凭?如一片真心,只为求明达之主,闯王确是当之无愧。”众人闻言,笑容均敛,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张献忠嘿嘿一笑道:“闯王既然淡泊,便该将此位让与高贤,何故出尔反尔,不顾颜面?”李自成正色道:“闯王谦谦君子,向来容贤纳善,果遇高贤,又怎能不让?试问在座诸位,有哪一位德望高过闯王?若真有其人,我闯营必奉他为主,甘受驱役。”

众人暗暗思忖,均感威德不著,难及迎祥,是以面面相觑,无人做声。罗汝才见已成僵局,说道:“闯将之言,甚是有理。我与献忠本意,也想立闯王为主,适才苦苦相劝,闯将都已看到。怎奈闯王执意不允,反责我二人陷他于不义。我二人出于无奈,才改弦易辙,另求新主。闯王已将事情做绝,此时再立他为主,岂不有沽名钓誉之嫌?”众人闻此狡词,又来了精神,异口同声道:“不错。闯王切莫再争此位,污名毁誉!”

李自成扫了众人一眼,转望罗汝才道:“以汝才兄之见,何人可做盟主?”罗汝才笑道:“各营之中,闯王以仁德见长,献忠却以威武服众。大战在即,正应立献忠为主,借其无匹神威,挫败强敌。”左、革二人也吹捧献忠道:“闯王仁德,只能用于平常,如今大敌压境,正需猛帅。献忠纵横南北,有盖世之威。各营归他调遣,必能生龙活虎,百战百胜。”张献忠故作谦逊道:“献忠粗鄙之人,一无所长,如何敢为众家之首?但说到上阵杀敌,保各营兄弟周全,却是责无旁贷。”说罢望向众人,满脸带笑,目中却射出两道寒光,在众人脸上剜来剜去。

其时反营虽多如牛毛,实力上却以献忠、汝才、迎祥和老回回四家居首。此四家除老回回稍弱,其余三家原在伯仲之间:闯营以勇猛顽强见长;罗营则训练有素,极擅野战;献忠所部强悍凶猛,犹在闯、罗二营之上,而残暴狠戾之风,更非余营所及。众人惧献忠威势,向来不敢争竞,眼见闯营也难与之抗衡,而罗、左、革三人又极力拥戴,心下虽然不满,却无人敢出言顶撞。

罗汝才见众人不言不语,神情古怪,说道:“献忠治军严整,赏罚分明。众位若无异议,便奉其为主,共商拒敌之策如何?”他连问三声,毫无回应,发觉众人都望着高、李二人,于是冲李自成道:“此事已定,闯将以为如何?”李自成讥讽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说罢微微转头,向周四使个眼色。

周四心领神会,突然仰天大笑。这一笑洪亮异常,四壁灰尘俱下。众人两耳被震,均感头大如斗。

周四大笑声止,众人立觉头上似卸下了一个紧箍,同时嘘口长气,抚胸喘息。张献忠死盯住周四,本欲恶语申斥,但想此时失态,大为不妥,只得强压怒火,假做从容。罗汝才见周四立于自成身后,恐自成又有诡计,便不问周四所笑为何。革里眼气盛心粗,喝道:“何处野驴,竟敢在此狂叫!难道立八大王为主,你心中不服么?”

周四恼他无礼,右手蜷指轻弹,一股劲气激射而去,嗤地一响,革里眼头上方巾坠地,一绺发际随之飘落。这一手隔空击物,劲力拿捏得极有分寸。众头领莫名其妙,也不觉如何难能,一旁的数名随从却都“咦”了一声,惊诧不已。

革里眼发际散乱,着实狼狈,怒吼道:“小儿无礼,快与我拿下!”话犹未了,厅角窜出二人,闪电般扑向周四。这二人身法快极,同时抓住周四一臂,两下里向外一扯,欲将周四双膀卸下。周四不理不睬,随便抽出一臂,指向献忠道:“此疯狗耳!与人同坐,已是滑稽,因何不顾羞耻,期为人主?”他一字一顿地说到这里,那两人突然软软瘫倒,如同两具僵尸,连眼珠也不再转动。这一变充满了说不出的诡异,众人心头均涌上一股寒意。数名随从衣襟缓缓飘起,如临大敌。

周四目不斜视,又点指献忠道:“此古今一大残贼,素无人伦,立而似人,俯则禽兽;容其蹑足人寰,已是上苍鸿慈。众位若立他为主,岂不是奉兽为尊?”众人闻言,心中俱是一凛:“献忠凶残,人所共知。这人公然触怒此獠,当真胆大如斗,不虑死生。”眼见张献忠神色不定,如羞似恼,哪有人敢稍露异同?大厅内数十余众,除高、李二人昂首不语,余者都惶然低首,大气不喘。

厅内寂默良久,张献忠突然大笑起来。众人恐他骤发凶性,无不胆战心惊,栗栗自危。张献忠笑罢,仰面叹道:“闯营牙尖嘴利之徒多如牛毛,此不足为奇。”逼视周四,又冷笑道:“当年裸衣小儿,亦敢混迹人群,振振有词,闯营颜面何存?”原来他细辨之下,已认出周四,当即旧事重提。众人不明底细,听得似懂非懂。张献忠手指周四,又道:“此人当初做恶被擒,我本欲杀之。后他不顾廉耻,浑身精赤,与营中裸妇交媾献媚,取悦我营兄弟。众兄弟视其如猪狗,留而不杀,观淫取乐。谁想这厮重着衣冠,却不思悔改,反视恩如仇,出言污我。闯营以此等下流之徒煽词惑众,真让人心寒齿冷。”这番话凭空捏造,却说得有声有色。众人半信半疑,都露出鄙夷之情。

周四怒火焚身,不可遏止,吼道:“大敌当前,我本不想杀你。你怎敢如此胡言!”大步迈出,便要将献忠毙于掌下。刚迈出两步,忽见一块屏风后闪出二人,如惊猿脱兔,扑奔上前。周四已动杀念,右掌挥起,击向一人顶门,左脚起处,踹向另一人胸口。不料这二人武功极高,躲闪进身只在一瞬,又同时扑了上来,招式凶狠老练,俱是守中带攻的妙招。周四恶气难吐,大吼一声,抓住一人脖颈,反肘撞击,将另一人撞得鲜血狂喷,碰向墙壁。那人被他掐住脖颈,抬膝点向周四下阴。周四微一用力,将这人抛出,直向张献忠掼去。张献忠向旁躲闪,额角仍被飞来之人足尖扫中,登时血流如注。

周四无了掣肘,狂笑一声,向张献忠逼来。

只见一人飞身抢上,挡在周四面前,大喝道:“鼠辈目无余子,怎敢当众行凶!”这一声如雷乍响,极具威势。周四见此人身躯凛凛,虎目浓眉,大有立地顶天气概,心中一惊:“献贼手下,怎有如此慷慨人物?”忽听李自成叫道:“四弟切莫鲁莽,我有话说。”周四逼视对面大汉,冷笑道:“君有英雄之气,何与虎狼相伴?”那大汉道:“我父当世俊杰,人中麒麟。你为何屡出秽言?”周四凝视大汉,摇头道:“大好男儿,却认贼作父。可惜,可惜!”转身回到李自成背后。

那大汉怔了一怔,俯身扶住献忠,问道:“义父伤得可重?”张献忠手摸额头,恶狠狠望向周四:“裸衣小儿,我誓杀之!”说话间鲜血又从指缝中流出,溅得袖角衣襟一片猩红,神情极是狼狈。李自成走上前去,冲献忠拱手道:“我弟一时激愤,献忠莫怪。”又望向那大汉道:“虎父无犬子。这位兄弟如何称呼?”那大汉道:“小子李定国,有劳闯将下问。”李自成笑望定国,暗暗点头。张献忠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辱,本欲发作,又恐一时失态,更要惹众人耻笑,眼见得威信扫地,众人暗自幸灾乐祸,直恨得牙关紧咬,浑身轻颤。

李自成连连赔罪,随即走向座中,与周四会心而笑。原来他前时察颜观色,已料众人并无拥戴献忠之意,只因惧怕其势,才不敢提出异议,故有意让周四触怒献忠,搅乱张、罗等人阴谋。周四一番举动,恰到好处,既挫献忠狂性,令其威信荡然,又不激生它变。李自成妙计得售,眉宇间却不露半点喜色,在座中故作沉吟道:“适才左、革二位提到大敌当前,正须猛帅。自成久思之下,深感有理。”众人不知他用意,俱不搭言。张、罗二人知自成素怀叵测之心,此言必有深意,都面色凝重,欲听后词。李自成环视一周,又道:“仁义可治太平盛世,却不能整顿破乱家国。当此云奔雨骤之时,正当有一人行峻严厉,威武服众。”顺天王心急,高声道:“闯将只管明说,不必哐罗唆。”横天王、混十万、射塌天等人也道:“闯将有何高见,快快讲来!”众人生怕献忠得逞,故此纷纷怂恿自成出谋,盼有自逞之机。

李自成笑道:“仁者为主,虽是正途,但空泛无凭,众难从一,往往各颂其德,又起纷争。而较之以力,示众以勇,却能人所共见,不生非议。为今之计,不若以威镇物,以力服人。各营都选出勇者,登高一搏,哪营兄弟能力挫群雄,技冠百家,便推其主为尊,各营俱听号令。”此言一出,四座哗然。九条龙、混十万同时蹦起,拍手道:“还是闯将高明!什么他娘的以德服人,都是扯淡!大伙真刀真枪见个高低,谁他奶奶的不经打,便趁早滚蛋,别惦记什么盟主之位!”顺天王、横天王、射塌天也连连点头道:“大伙各施手段,输了也口服心服。咱要真被人打得抬不起头,还能不听人家号令么?”众人一般心思,都想如此一来,各营机会均等,俱有夺魁之望,较之张、罗等人以势压众,势强为主这等推立之法,实强逾百倍。加之深信自家勇士技艺无双,足可夺利争名,故人人揎拳捋袖,跃跃欲试。

李自成见群情已动,心中欢喜,瞥视献忠道:“众头领尽皆赞同,八大王以为如何?”张献忠低头盘算,默不做声。李自成又冲罗汝才道:“不知汝才兄意下如何?”罗汝才神情古怪,只是干笑,目中却露出贪婪之意。

李自成连问几声,见罗汝才仍是不语,心头一沉:“这厮神色异常,不置可否,莫非另有深谋?”及见张献忠向罗汝才连递眼色,罗汝才却只做不见,猛然醒悟:“原来这厮前番拥立献忠是假,自己欲有所图是真。看来他早已料到闯、献两营必生龃龉,谁也难得尊位,故先逢迎献忠,以全情面,这时私心方显。”想到其人如此耐心忍性,潜匿锋芒,更兼老谋深算,料事如神,不由激凌凌打个冷战,暗生畏惶:“此人奸诈直追操莽,确无愧‘曹操’之名!日后我若与他共事,须多加提防。”

又想:“各营一旦虎斗龙争,他未必能得好处,为何处心积虑,苦待此时?难道他营中真有盖世的英雄,能稳操胜券?”言念及此,回身望了望周四,不觉担起心来。

众人吵吵嚷嚷,都要回营选士一搏。张献忠好事难成,目视左、革二人,大有求肯之意,只盼二人仍念前言,不倡不和。左、革二人各怀私心,也欲一争短长,冲献忠尴尬而笑,心下却私念蓬勃,涌动如兽。张献忠眼见一场美梦如水东流,又羞又怒,站起身来,高声道:“众位既喜肉搏,亦无不可。张某手下有些死士,正欲吸血啖肉!”这一句语带恫吓,众人却并不惊恐,均知上阵冲杀,虽不及献营将士勇猛,但若单打独斗,闯、献、罗、回四营谁也未必能独占鳌头。罗汝才见献忠已允,说道:“众位执意如此,罗某也无议异,只盼众位顾念手足之谊,不要妄造杀戮。”众人乱叫道:“兄弟们都操这杀人的营生,手底下哪有分寸?结盟立主这等大事,若不死些硬朗的兄弟,也不热闹!”一时间面恶眼凶,狂性出笼,互生敌意。高迎祥暗暗叹息,知此番众欲难填,必多杀戮,不觉眼望自成,露出愤痛之意。

众人正喧嚷时,忽见老回回走了进来,一入大厅,便满脸堆笑,冲众人拱手不迭。众人点指笑骂,责他迟迟不到。老回回含笑回骂,也不解释。众人七嘴八舌,将议定之事告诉了他。老回回咧嘴笑道:“兄弟们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只要大伙热热闹闹,便是好事。”他人本随和,性又恬退无争,故其营威势虽强,各营头领却都与他交好,并无畏惧。李自成含笑不语,心道:“他姗姗来迟,大是滑头。这一回立台夺位,不知将有何举动?”他对老回回向有好感,这时却疑其不轨,欲有所为。

老回回与众人笑骂一阵,回身笑望周四道:“周兄弟,你怎么也在这儿?”周四一怔,不明其意。老回回叹了口气,又跺了跺脚,说道:“咱本来也想与兄弟们争这盟主之位,谁想周兄弟来了。唉!既有周兄弟在此,谁上台都是挨揍,比起来也没多大乐子。咱这便回营告诉兄弟们,该喝酒的喝酒,该睡娘们的睡娘们,就是别上台去自找没趣。”伸手在周四肩头拍了几下,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听了,齐向周四望来,气氛骤然凝固。周四冷冷一笑,负手望向厅外。李自成暗暗高兴:“老回回知四弟神勇,已有退意,实乃去一强敌。此人对闯营常怀善意,大是可交,日后若逢危难,确可相托。”当下朗声道:“此间大事已定,现可命人于城外开阔之地搭筑高台,便在今夜比武争荣。众位各自回营,精选威武之士。我料荥阳今宵,必要大放异彩。”说罢冲四下微一拱手,走到迎祥面前,又低语几句,随与周四伴在迎祥左右,大步出厅……

几人出得城来,高迎祥面沉似水,始终不乐。李自成知闯王忧心所在,打马上前道:“献忠欲行诡计,自成迫于无奈,方出此下策。张、罗等人素与我营不睦,狡计得逞,我营实有不虞之祸。”高迎祥眼望城外连营数里,人如蚁聚,叹息道:“如此一来,各营争强之心俱起,凶徒再无顾忌,必造无数血腥仇杀。一夜之间恩义丧尽,从此再难和睦了。”李自成低下头去,不再吭声。周四道:“我观众人尽是恃勇之辈,非仁义所能感收,不挫其锋芒,必不肯轻易屈服。此正是我闯营扬威之时,闯王无须忧虑。”他初到闯营,寸功未立,暗暗拿定主意,欲借此良机,为闯营争得尊位,既遂自成心愿,又报迎祥深恩。

高迎祥瞥了周四一眼,说道:“我早听自成说四弟神勇,只是各营龙蛇混杂,悍徒无数。四弟欲显身手,必逢波折,凡事多加小心。”说话间目光切切,隐含忧虑。周四笑道:“各营若无龙虎,斗也无趣。小弟上台争胜,窃怀私心,实欲折辱献贼,洗雪旧怨。”高迎祥皱眉道:“献忠残暴,素无道义。四弟切莫惹恼了他,招致祸患。”周四不语,咬牙冷笑。高迎祥对周、李二人均生恶感,但知二人对闯营确是赤胆忠心,一时褒贬难定,唯有摇头嗟叹。

几人回了大营,众头目上前询问。李自成说明原委。众人喜忧不定,均知此事并无十分把握,说不得盟主之位就此落入无名散营,当下议论纷纷,也无头绪。李自成命人在自己寝帐内摆下酒筵,与周四对酌谈笑,席间只说些闲话,于比武之事只字不提。

周四饭饱酒足,便在榻上蒙头大睡。帐外却人喊马嘶,满营腾跃,人人都盼夜间观斗,大饱眼福……

是夜,天空忽降大雪,星月不见。迎祥命人占卜,大凶,谓血光将现,须避。迎祥忧思更甚,又不愿与众龟缩,为人所笑。忽有人来报:“城东平野上已搭起高台,一干散营先往聚集。横天王、混士万等营也率众东往。”众将闻讯,齐催闯王整队出营。高迎祥料不可挽,传令下去,营中除留两万弟兄守营,其余六万健卒整装列队,依次出营。一干老弱之众吵闹着要一同前往,迎祥疾言厉色令止。

人马出得营来,刚绕城打个转折,忽见东西南三面人如潮涌,数十股人马都举着松明火把,远望游动回转,夭矫不定,恍如数十条火龙戏于平野。方圆数里之内,恰似朗月在天,照如白昼。

周四见四下里龙蛇飞走,人马无数,精神大振,打马赶上自成,说道:“大哥处身于此,有何感触?”李自成举目四望,只见万马千兵,龙腾虎跃,慨然道:“天下龙蟠凤逸之士,皆欲收名定价于明主,此正用命之时!”回望周四,又道:“各营多有悍徒,固性难伏。四弟欲扬名立威,切不可心怀悯恻,为人所乘。”周四微微点头。

闯营人马向东行来,途中与顺天王、射塌天两营相遇。三营人马你呼我喊,互相贬斥,一路骂声不断,厥词如海。高迎祥喝令喽罗住口,亦无济于事。十数万人边嚷边走,须臾,来到高台之下。

此时高台周围已聚了七家四十余营人马,各占一隅,吵闹不止。众人披挂整齐,神情亢奋,数万支火把高举过头,火苗摇窜不定,大有燎原之势。高台左近通明透亮,热浪扑面。隆冬季节,地上积雪却渐渐融化。

周四于喧嚣声中望去,只见迎面这座高台,以粗木搭就,高达三丈有余,台面极为宽敞;上百支火把插于台角高桩之上,如群星嵌在半空,将台上照得通亮,心道:“这台修得甚高,观者只能仰视。我若在众人仰望之下力挫群小,必能威服万千之众,使各营尽知我名。”言念及此,气壮心雄,仰头上望,暗祈苍天佑助。李自成知其心意,侧目微笑,旋即打马来在迎祥身旁,肃然而立。数十万人在台下等了一会儿,又有几营人马相继赶到,一时拥拥挤挤,渐无立足之地。众人无奈,只得向后退了数丈,这才得隙容身,但彼此抵肩接踵,仍是拥挤不堪。

只听台东面一群人叫喊道:“大伙既然巴巴地聚在一块,还他娘的等什么?快上台比过,兄弟们好看个热闹!”喊声刚罢,西面一伙人高声骂道:“都说横天王手下尽是些挨打的脑袋,看来果然不假。一群孙子要是忍不住,便先到台上等着,爷爷这就上去收拾你们!”横天王手下将士勃然大怒,齐声回骂道:“听说九条龙在湘西被左良玉打得哭爹喊娘,他手下一帮混蛋个个向天长嚎,瘫软如泥。老子们现在一听到九条龙三个大字,就他娘的气不打一处来,心里边憋憋屈屈,只想这号混蛋,也敢起个响当当的匪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若改叫九条虫,那也罢了,要是还敢叫九条龙,弟兄们今夜定要把他打成小虫!”两边喽罗愈骂愈凶,均不肯示弱。别营人马唯恐不乱,也在旁煽风点火,哄笑怂恿。

吵嚷声中,忽见横天王队中冲出一条大汉,快步抢上高台,怒视九条龙一营人众,大喝道:“兔崽子们休在下面卖口,真有本事,便上来与爷爷见个真章!”这大汉说话瓮声瓮气,身材却比常人足足高了两头。朔朔寒风中,竟赤着上身,只穿一条薄裤,一身犍子肉疙疙瘩瘩,极是结实。猛一望去,真好似怒目的金刚,发威的凶神。众人哄然叫好,齐齐望向九条龙所部,狂呼道:“别他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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