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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天倾-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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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出得队来,向张献忠作了一揖道:“八大王高情远致,在下早已服膺,若您老人家做十三家之主,原是最好不过。然天意难违,尊位当属闯营。八大王既有干云之志,又何必与一干鼠窃狼贪之徒戏于浅水。”众人听他绕着弯骂上大伙,都指指点点,出声呵斥。张献忠斜睨此人,并不作声。

那人说罢,迈步向台上走来,上到一半,忽然停了脚步,笑望闯营方向道:“闯王荣登盟主宝座,可喜可贺。在下若治好勇者龙睛,窃望讨些恩泽。不知闯王能否垂爱?”高迎祥听了,高声道:“足下若治好我兄弟眼疾,迎祥必当重谢。”那人哈哈一笑,晃晃悠悠走上高台。台下许多好手见他身影朦胧,犹如鬼魂,都暗暗吃了一惊。

周四听这人一番言语,心中大喜,只盼他速施妙手,早解昏盲。他前时力战数人,生死决于一线,故双目虽痛痒难当,也不敢稍加拂拭。这时停下手来,只觉目中针扎般难爱,用手一摸,眼眶竟肿起老高,连面皮也酥麻痒胀,冷热不觉。

那人缓步上前,向周四望了一望,说道:“朋友武功盖世,却易轻信他人。你双目所中毒粉,乃是从蛾虫身上刮下的奇毒之物,原是无药可解。幸喜家师早年传下几粒丹药,颇具明目之效。朋友若信得过我,在下便为你疗治如何?”不待周四开口,又将右手伸出道:“朋友若有疑虑,便请扣住在下脉门。在下用一只手虽费些周折,也可勉强施为。”

周四听他言词恳切,心道:“这人出于好意,我若扣住他脉门,岂不被众人耻笑?但他如真有歹意,一旦靠近我身,确令人防不胜防。”他登台之后屡遭偷袭,戒心已长,稍做沉吟,已有计较,说道:“朋友一番美意,感念尚恐不及,何敢轻犯贵体,视恩如仇?”那人笑了一笑道:“闯营的朋友,果然爽快!”迈步走到周四面前。

二人此时近在咫尺,那人忽然紧张起来,探手入怀,取出一物,便要向周四面上抹去。手刚伸到一半,却见周四宽大的袍襟平平飘起,似一把利刃,横在二人之间,袍襟前端有意无意地拂上那人小腹,若虚若实,并不垂落。那人只觉一股热流传入丹田,腹内顿时暖暖和和,极是舒坦,面色不由一变。须知凡习武之人,脐下丹田最是紧要之所,一旦被人运气逼入,不死即残。周四真气传入其内,虽无恶意,但一逢变故,便可迅速催逼,制对方于死地。

那人稍露惊慌,又镇定下来,好似什么也不知晓,说道:“在下手中丹药,须涂在朋友双目四周,方生神效。朋友若恐此物有毒,在下先自试给你看。”说着将手中一颗药丸捏成两半,把其中一半捻碎,涂在眼眶四周。闯营将士见他并未作伪,当即出声告与周四。

周四心下踏实,拱手道:“朋友信而有证,便请施术疗除贱疾。”那人见他谦廉言诚,袍襟却不落下,冷冷一笑,将半枚药丸捻碎,轻轻涂在周四眼睑四周。周四觉他落手甚轻,并无异举,心中大慰,正要说些感激之词,鼻中忽闻到一股醉人的香气,他觉出这香气竟是脸上药沫的气味,不觉皱起眉头,暗暗诧异。

那人见状,飘身退在两丈开外,冲台下大叫道:“这厮已中了我的‘摄魂香’。兄弟们快些动手!”话音刚落,只见射塌天营中蹿出十余人,箭一般向台上奔来。

周四听那人喊叫,心中一惊:“难道这香气是害人之物?”此念刚生,头上一阵晕眩,全身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居然动转不得。他适才虽疑,却不料这香气如此霸道,无意间吸得几口,这时毒性弥漫全身,任他天大能为也是难展半筹。耳听台板咚咚直响,十几人如风般蹿上台来,心中一急,猛地瘫坐在台上。

那十几人见他瘫软如泥,知毒性已然发作,争抢着向他扑来,均盼手刃周四,在万众面前扬威自显。此时献、左、革三营元气大伤,已无力与各营争锋,若有人杀了周四,虽不能说稳夺尊位,但闯营大势已去,余营便可重获转机,鹿死谁手,自然又成悬疑。各营许多好手见生变故,欣喜若狂,当下便有数十人冲出队来,向高台上扑去。

闯营将士见周四瘫坐难动,都急得大呼小叫。高、李等人更是扼腕顿足,肝肠若碎。台下一阵大乱,喊声如潮水一般,响成一片。各营将士谁也不愿别营得了盟主之位,只因慑于周四威势,方不敢轻易造次,这时都盼周四血溅当地,以便有自逞之机。

便在这时,忽见台下黑影一闪,一人犹如怒鹘横空,纵身飞上高台。长剑到处,登时将台上几人刺翻在地,跟着大吼一声,又向余下七八个人扑去。这人身法快极,长剑信手刺出,又有二人惨呼倒地。众人只见他往来搏击,捷若电闪,尚未看清他面目,这人已将台上十余人杀得一干二净。剑法之高,出手之快,几乎不可思议。各营几十名好手原本争抢着上台,及见这人仗剑立在台口,身上裹着一团杀气,直叫人心慌腿软,不由纷纷停下脚步。

众人仔细观瞧,见这人正是前时出手惩治那疯癫老者的黑衣人,均想:“适才那老者见了此人,吓得魂不附体,原来此人果然了得!以他这等身手,各营恐无敌手。他若杀了闯营那个青年,夺尊位不难。”众人虽未看清这黑衣人出自何营,但想他此时杀周四易如反掌,夺尊位也不过举手之劳,自家争荣无望,从此只有屈居人下,均不免心生沮丧。

那黑衣人镇住几十名好手,转身来到周四面前,向他不住地打量。周四虽不知来人是谁,但此人顷刻间杀了十余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他中毒后全身无力,只恐这人猝下毒手,惊慌之下,额上渗出冷汗。

那黑衣人打量他一番,开口道:“你是少林门下?”周四听他问话,定了定神,微微摇头。那黑衣人疑道:“不是少林门下,怎会有‘易筋经’的内力,且中间还裹着‘明王心经’的功劲?此二经势同水火,绝难调和,你却为何……”说到这里,又问道:“你内功是何人传授?”周四命操人手,壮志雄心眼见化作烟云,一时急怒攻心,昂首喝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哐罗嗦!”

那黑衣人冷着脸站了一会儿,忽冲台下喊道:“他所中之毒,你可解得?”只听东面有人尖声笑道:“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可见过有我解不了的毒么?”那黑衣人骂道:“你这厮惯会夸口,还不上来帮他疗毒!”一人应声而出,一面向高台上跑来,一面嘟囔道:“当年众兄弟谁不服我疗毒手段,偏是你屡次贬我医术。唉!想是我前生欠了你冤枉债,不然这二十多年怎就巴巴地跟着你受罪。”这人獐头鼠目,身材瘦小,脸上有骨无肉,一副穷苦之相,偏又身着锦袍,服饰极其华贵。众人听他唠唠叨叨,都觉好笑,及见他背上背了一个褡裢,百孔千疮,与一身锦袍极不相配,更感诧异。

这瘦小汉子说话极快,口中连珠一般,抱怨不停,好似有无尽的委屈,都要在这一刻倾吐出来。只是他生来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孔,虽是吐怨,看着却嘻皮笑脸,甚是滑稽。

那黑衣人见他说个没完,半真半假地骂道:“你这张臭嘴便没一时闲着!当年你使毒下药,也不知害了多少人?这二十多年若不是跟着我,你那颗狗头还在么?”那瘦小汉子上得台来,叹了口气道:“我这颗狗头虽在,可这些年整天听你吆喝,也真他娘的度日如年。早知如此,当初不如跟了老莫和老木,便算和凌烟、问道混在一起,也比跟着你自在。”

那黑衣人脸一沉道:“老木和老莫谁肯要你这下三滥的东西?凌烟、问道便算肯与你厮混,凭他两个那点道行,又怎能保你周全?”那瘦小汉子眯着眼想了一想,觉他说得有理,忽然满脸堆欢,冲那黑衣人点头哈腰,谄笑不止。

周四听二人说出“凌烟、问道”四字,心中一动:“凌烟、问道?莫不是叶凌烟和萧问道?果是如此,台上这二人必与明教大有渊源。我此时处境险恶,若能得明教中人从旁相助,仍有夺魁之望。”他虽看不见二人,但听二人一番言语,显无害己之意,否则只须随手一剑,便取了自家性命,又何必为己疗毒?想到这里,忙道:“二位是明教中人么?”那瘦小汉子瞪了他一眼道:“是便怎样?”周四喜道:“明教自周应扬而下,皆是在下的朋友。今日有幸识得二位,确是意外之喜。”那瘦小汉子呸了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周教主论交?老子……”

刚说到一半,那黑衣人挥起袍袖,将他卷在一旁,随即走到周四面前,问道:“你便是数年前被赶出寺的那个少林小僧?”周四点头道:“不错。”那黑衣人将信将疑,又问道:“以何为凭?”周四探手入怀,取出那面圣牌道:“当年周老伯临终之时,将此物交与我手,嘱我中兴明教,以承其志。”话音未落,那瘦小汉子“唉哟”一声,跪倒在地,向周四连连磕头。

那黑衣人见了圣牌,面色也是一变,矮下身去,便要叩拜,却又挺起身来,凛然道:“明教高世之才,屈指难数。阁下虽是明尊,也未必真能服众。在下不才,欲斗胆请教一二,如阁下果有超群绝伦之能,再谈中兴大业不迟。”那瘦小汉子听他说出这话,吓得一佛升天,二佛涅槃,爬到黑衣人面前,冲他连连摆手做揖,跟着又向周四叩头不止。

那黑衣人见他吓成这副模样,怒道:“没骨头的东西!他便是明尊,又能如何?当年周教主也须胜我三次,方令我心服口服。他今日若赢我不得,任他是明教之主,也休想使我屈膝。”伸手将那瘦小汉子提起,傲然道:“你去治好了他,我再领教新教主神技。”手臂一抖,将那瘦小汉子掷到周四面前。

那瘦小子滚到周四身边,抱头俯身,瑟缩如鼠,不住口地叫道:“教主息怒,教主息怒。属下对教主可没有半点不敬之意。属下景仰教主已久,一见您老人家,直比见我亲爹还亲。这些年属下苦盼您老人家,早已盼得望眼欲穿,每日以泪洗面,寝食俱废,苦不堪言。今见教主尊颜,当真是百感交集,欲喜还悲,只想投入教主怀中,大哭一场,向你老人家倾吐多年孤苦,数载伶仃。”说着干嚎两声,便要向周四怀中扑去。及见周四面沉似水,忙又缩回身子,指向那黑衣人道:“这……这厮向来不敬尊长,仗着几手稀松平常的剑法,便在教中横行霸道。当年周教主在日,他便常怀贰心,亏得周教主智圆行方,神功盖世,方才将他伏住。今日教主大驾至此,正当大显神威,收服此獠。”说罢似深怕那黑衣人猝下杀手,忙向周四身前挪近。

周四此时已知二人必是明教中人无疑,心道:“我已表明身份,那人怎还敢如此无礼?我且先用话稳住身边这人,命他除了我一身邪毒,那时再与另一人理论不迟。”当下冲那瘦小汉子道:“你对圣教一片忠心,我自知晓。若能帮我疗毒明目,更可见义胆忠肝。”那瘦小汉子闻言大喜,忙不迭地凑到周四面前,说道:“教主所中毒香,原是霸道无比,但在属下看来,也算不了什么。属下不是夸口,若论使毒害人,天下没人能赶得上我一根汗毛。”

周四欲安其心,说道:“你这人很好,日后我自会善待你。”那瘦小汉子听教主夸奖,喜不自胜,忙从肩上取下褡裢,由里面掏出一粒黑色药丸,送到周四手上道:“教主服下此丸,其毒必解。”周四微微点头,便要将药丸送入口中。刚凑到嘴边,忽觉此丸腥臭无比,里面还杂着一股说不出的异味,不觉停下手来,露出疑色。那瘦小汉子见状,忙道:“教主切莫多疑。此丸虽有异味,却具神效。教主吞下后自点‘廉泉’、‘天突’、‘玉堂’三穴,少时邪毒自除。”

周四无奈,只得将此丸吞下,药丸入腹,一股酸水立时反了上来。周四如同吃了数十只苍蝇,一阵恶心,忙运指点了前胸几处穴道。他浑身无力,落指甚轻,但几处穴道被点,腹中之物便呕吐不出。说也奇怪,他腹内虽烦恶异常,全身却渐渐松爽起来。只一会儿光景,力道便悄然而生,贯注周身,真气在百脉中流行,一复常态。

周四大喜,站起身来道:“我失明已久,你可另有妙术?”那瘦小汉子见周四满脸喜色,显已对自家大生好感,心下好不得意,扭头横了那黑衣人一眼,鼻中哼了一声。那黑衣人见周四功力已复,也露慰色,虽见那瘦小汉子狐假虎威,顺风倒戈,却也并不生气。

那瘦小汉子连出怪声,见黑衣人并不动怒,也觉没趣,翻开周四眼睑,看了几眼,骂道:“兔崽子们使毒忒也小气,专在这些小虫上做文章。”周四不知他能否治得盲目,问道:“什么小虫?难道无药可解么?”那瘦小汉子见周四神情惶急,大有求恳之意,也便不似前时那般诚惶诚恐,背手在台上踱了几步,故意卖弄道:“据传西南蛮夷之地,产有两种蛾虫:一曰离,一曰寂。此二虫身上俱生蛾粉,离虫之粉无臭无味,入水即化,以之迷人眼目,人多不能拭除。不出三日,双目必盲,百药难治。教主目中所迷,便是这离虫之粉。”

周四大急,问道:“那……那该如何是好?”那瘦小汉子笑道:“此粉见水则化,洗擦俱难除尽,但其性最惧奇寒之物,一遇寒物,又呈粉状,便可擦拭。”说着从褡裢内取出一物,莹晶如玉,通体透明。周四不知他取出何物,但觉迎面寒气逼人,不由暗暗惊奇。那瘦小汉子手拿此物,身子也抖了起来,颤声道:“此乃天下至寒之物。教主内力深厚,请自行施为,将此物放在额头。切记运气护住心脉。”说罢忙不迭地将那物塞在周四手中,脸上已冻得一片青紫,牙齿碰撞有声。

周四接物在手,一股寒意沿手臂传上肩头,心中一惊,忙运气护住心脉,随手将此物放在额头。他内力深厚无比,但此物太过阴寒,只在他前额放了片刻,头上便已麻木不仁。他只恐寒气入脑,忙运气冲上顶门,与之相抗。那瘦小子汉子见他神色不变,暗暗钦佩:“这位新教主看着不过二十多岁,内力怎会如此深厚?当年周教主持得此物,也难支撑这么久。看来我今日及时转舵,确是聪明。”

周四捱得一阵,寒气渐渐向下逼来。那瘦小汉子见他脸色转白,忙上前取下那物道:“教主神功惊人,合当重见天日。”将那物又放回褡裢之中,眼见周四睛上渗出许多极细小的粉沫,忙揪下一根头发,凑在周四眼前,小心翼翼地刮拭。他人虽势利可笑,疗疾手法却极为高明,一根头发轻刮慢送,不大一会儿,便将周四目中的粉末尽数刮净。

周四于他刮拭之时,面前已见微光,待那瘦小汉子施术已毕,一双虎目竟重见人间景象,心中实是欢喜无限。他双目盲时,万念俱成灰烬,这时昏蒙尽去,雾散眼开,万丈雄心又起,眼见那黑衣人立在对面,心道:“原来是他。”他上台之前,便知这黑衣人不是等闲之辈,此刻身轻眼亮,豪情在胸,便思与他斗上一斗,以决雌雄。

那瘦小汉子见周四双目如电,神光已复,知此番功劳不小,忙跪下身去,邀功讨好道:“属下应无变,为教主效些微劳,荣幸之至。”周四见他人物猥琐,与想象中别无二致,笑道:“你这名字起得有趣,为何只有五变,却不是六变七变?”应无变道:“属下贱名唤做无变,非是五变。”周四笑道:“你这人对我忠心尚可,但见风使舵,却不太够朋友。我看无变五变,哪一个都甚贴切。”

应无变见这位年轻教主谈吐随便,不觉忘形,摇头晃脑地道:“属下对您老人家自是忠心不变,对其他人可没那份真心。若对谁都一心一意,也显不出您老人家至圣无极的尊贵来。”

周四听此谀词,也觉受用,大笑道:“既是如此,咱也不用叫什么五变六变,索性便叫应万变如何?”应无变连忙叩首道:“谢教主赐名。属下自今日起,便叫做应万变。此后只有教主您老人家,才配叫我无变,别的人敢如此呼唤,属下便偷着摸着下毒,让他兔崽子变成哑巴。”

那黑衣人听他说得这般肉麻,骂道:“吃里爬外的东西!怎地不知羞耻?”应无变蹦了起来,跳着脚嚷道:“这厮怎敢胡言乱语!你说哪个是里?哪个是外?教主他老人家便如我亲爹一般,我随了教主,乃是认祖归宗。你不顾尊卑,才真的是吃里爬外!”

那黑衣人本待发作,细一想又觉他这话有些道理,便道:“他虽是教主,也不过机缘巧合。想来周教主临终之时,必是无人托付,才将圣牌交与他。中兴大业岂是儿戏?他既得周教主衣钵,便当技冠全教,才能统领一干教众,否则众兄弟如何肯服?”

周四见他神情倨傲,对自己毫不恭敬,冷笑道:“依你之见,我要如何你才肯服?”那黑衣人道:“阁下若胜得在下这口剑,在下便终生追随左右,供你驱驰。”说罢横剑当胸,逼视周四。

周四自与木逢秋等人相遇,只见众人对他毕恭毕敬,今日之事,还是头一遭碰到。他毕竟年轻气盛,也忘了自己是一代明尊,说道:“既是如此,我二人便来比过。”从台上拾起一口长剑,剑尖虚指,静待对方出剑。那黑衣人早知周四武功惊人,但不曾亲手一试,终是不肯信服,当下长剑一抖,倏然刺出,大袖随之飘卷,丈余方圆,顿时雪屑飞腾。这一剑犹如雄鹰振翮奋飞,追风逐浪,呼啸而来,大有开天辟地之威。应无变站在一旁,吓得疾忙后跃,脚下一滑,扑通摔了一跤。

周四见来剑纵横飞动,气象阔大,确是登峰造极的剑法,心道:“此人剑法威而有度,气魄极大,我须在气势上压倒他,方显出教主身份。”长剑突然刺去,如怒龙过江,一往无前,全不理会对方来剑。他内力之强,冠绝当世,剑上所附内劲实是充沛至极,无坚不摧。他本意并不想刺中黑衣人,故尔这一剑便无剑点可言,乍一看穷形尽相,毫无约束,细一品却又有吞吐江湖,无所不容的恢宏气度。那黑衣人剑法虽高,但来剑势头太猛,仿佛一下子刺向他全身所有破绽。他一生经逢无数恶战,尚未遇上这等怪事,眼见对方这一剑以势压人,巧拙难辨,只恐有失,连忙身向后滑,躲了开去。

二人糊里糊涂地过了一招,那黑衣人也便莫名其妙地输了半式。他既惊且疑,只当周四不会使剑,不过仗着内力了得,胡搠乱刺,侥幸化解了自己凌厉的一式,长剑斜划,又向周四挑来,剑尖颤抖如花,一剑分刺数处,运剑之巧,妙不可言。

周四见了,心中一动:“当年那人逼我跳崖,运剑向我刺来时,也是分袭各处,令我无从招架。这黑衣人剑法虽不及那人,却与他有几分相似。我何不趁此机会,试一试在山中思得的应对之法?”想罢运劲于臂,长剑猛地刺出,直奔那黑衣人胸口掠去。他出剑之时,暗将一股大力传上剑身,明知道那黑衣人胸口并无破绽,仍是视之如虚,专攻一点。他这一式并不精妙,却胜在内劲充盈,神意饱满,长剑尚在中途,剑尖上已吐出一尺多长的青芒,剑气仿佛一股有形有质的水浪,奔着那黑衣人胸口激荡冲涌。此一剑如同市井无赖舍命殴斗,无论对方击我何处,我都只攻其一处,逞性搏命。

那黑衣人见他如此斗法,心中大惊,连忙回剑封挡。亏得他应变奇速,方才躲过,但这一剑太过骇人心胆,饶得他神技在身,也吓得冷汗直冒,做声不得。须知似他这等好手,对方便使出何等精妙的招式,也难乱其方寸,周四一剑惊其魂魄,剑上威力之强,实令人瞠目结舌,万难置信。这等视性命如儿戏,运长剑如霓虹的气魄,常人确是难测其妙,难窥其极。

那黑衣人愕然半晌,赞道:“阁下这一剑看似无理,细想却高明之极,豪迈之极!你如此斗剑,虽可将我剑上妙招化去,却未必真能伤我。”说罢后退几步,猛然蹿纵上前,一口剑如春花绽放,带出片片白光,袭向周四脖颈。他自知剑上威势不及周四,故先退几步,然后做势前扑。这一来剑上凌厉之势大增,长剑破空,鸣响不止,声音越来越响,剑气也越来越盛。周四好胜心起,对来剑仍是不理不睬,信手出剑,内劲传上剑身,无形中加了两层。他这般斗剑看似无赖,其实也有取巧之处:那黑衣人一剑刺来,随后又备下许多应变的杀招,长剑夭矫而至,便多了一分尖巧诡变,少了一分精诚唯一。周四万象皆不动念,一剑只务拙诚,既不存自救之心,也不留回旋余地,长剑以恒勇赴,自是精纯至极,稳占先手。

那黑衣人眼见他一剑刺向自己小腹,与适才那一剑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威猛,心中一慌,长剑哪敢再往前递?急忙撤剑挽花,格开来剑。怎奈对方已占先手,他若不退身避让,周四便可乘势变招,占尽主动,一时无可奈何,只得滑出丈余,避其锋芒。

二人一招既离,转眼斗了数剑,周四剑剑惊其心胆,逼着他舍弃妙招,回剑自救。那黑衣人奇招妙式无一使得圆满,羞怒交集。他是使剑的大行家,却被周四迫得连现窘态,虽未落败,也知这般比剑,实是有败无胜,当即停下手来,皱眉道:“阁下剑法示拙隐巧,返璞归真,确是让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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