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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金瓶梅-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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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染污诸众生,业惑缠可怖。
  彼心令利海,一切成染污。
  若有清净心,修诸福德行。
  《感应篇》中说人恶念万种,不能细说,开口只讲得个“非义而动,背理而行,以恶为能,忍作残害”。只此四句,便包得下文全章为恶条目。恶人随他拭逆淫贪,大事小事俱是他心上来的,只不信道理一句便了。毕竟有行恶之才、为恶之胆,这“以恶为能”,说透他一生祸根。看那古来大恶,那个不是聪明人?不是下得手的人?所以只一个忍字便是恶鬼,一个不忍之心便可成佛,那得死后有这许多的冤业?
  却说西门庆在阴司未曾定罪,一日同鬼使行到奈河岸边,也要东岳宫前打听官司。这奈河是北方幽冥大海内流出一股恶水,绕着东岳府前大道,凡人俱从此过。只有三座桥:一座金桥,是佛道、圣道、仙道往来的,一座银桥,是善人、孝子、忠臣、义士、节妇、贞夫往来的,又有一座铜桥,是平等好人,或有官声,或有乡评,积德不醇全,轮回不堕大罪,或托生富家、转生官爵,或女化男身、功过相准的,才许走这桥。各有分别。这桥神出鬼没,该上金桥的,一到河边,金桥出现,即有童子引导;不该上桥的,并不见桥,只是茫茫黑水,滚滚红波,臭热浊腥,或如冰冷,或如火烧,就各人业因,各有深浅,也有淹到脖顶的,到中腰的,到脚面的,那些毒蛇妖蟒伸头张口,任他咬肉咂血,那里去回避!当比西门庆到此,一望无边,那得有桥过去!立在岸边:“且看这些鬼如何过去。我平生精细,今日好歹寻个浅处。”
  正无奈间,只见一个人走来,抱住道:“大官人几时来?我小弟失迎了。”西门庆一看,但见:黄葛帽,半新半旧,自布衫,有破有全。一双草履带麻绳,几个铜钱装缕带。闲汉出身,全仗着生前油嘴;凄凉两世,饿不断死后穷筋。怄怄生气犹存,嘻嘻笑容如旧。
  你道是谁?原来是常时节,与西门庆穷时拜交十兄弟之数,虽是穷光棍,一生老实无用,只有人骗他的,不会骗人。因此,西门庆家也不多去。后来穷极了,亏应伯爵说着,西门庆曾周济他五十两银子——这是西门庆的好处,前年常时节死了,西门庆又助他一口棺木,所以今日遇见西门庆亲热不同。这是人情,即是报应。常时节一把拉住西门庆和鬼使,在路旁一个小小酒店坐下,解下搭膊,内有二百余文小鹅眼钱,即与孟婆,叫打两角酒来,细问门庆过世原因。
  说了一遍,眼中流泪说道:“眼下奈河难过,且休说官司缠账,不知几年才审结,问甚么罪哩!”常时节笑道:“这河是小事,哥只管放心吃酒!”酒毕,又是汤一碗,西门庆甚觉充饥。常时节说:“小弟因平生口直心快,是个闲汉,没人告我,日我识几个大字,记出人名来,阎王就差我随着判官查河。这早晚有官差小船,我寻个法带过河去罢。”门庆听罢,满心欢喜。忽见上流头一个人背着个黄包袱,像下文书的,常时节把手一招,那船就到岸边了。伏耳说了几句,那人佯长而去。常时节回下一望,忙叫门庆下船伏在舱内,常时节与鬼使摇橹而过。掉歌日:今日流来明日流,奈河流到几时休?
  不信但看船边水,过得河来不回头。
  原来鬼使过河,也不敢登这三座桥,只有一只三舱小舟往来下文书。常时节因与门庆有些善缘,该得其报,因此平平而过。若无此点善报,河神巡察,风浪大起,也是行不得的。门庆过了奈河,才待上岸谢、原来是无底的船,又看那常时节,只见变作怪形鬼面,手执钢叉照门庆溯来,唬得门庆与鬼使顺河而走,不敢回头,找大路走了。看官听说,原来孟婆酒饭就是迷魂汤,吃了骨肉当面昏迷,何况这一点情缘,缘尽变为路人,正是那阴阳善化处,不在话下。
  且说那潘金莲,从武松杀死,归了在死城投缳司收魂,不得托生,色心不死,每日与王婆斗牌,与小鬼耍嘴。虽有鬼使日夜监巡,就如阳间坐仓妇人一般,到底无耻,和人嘲惹。
  那日忽见有一男鬼,浑身是血,披发遮胸,送往杀命司去,由他司前过。金莲细看道:“怎么像陈姐夫的模样?”赶上问他,只不做声,也说是清河县解来的,金莲心中疑罚又住不上两个月,又见个女鬼,甚是标致,上下无甚衣服,裹着个红绫抹胸儿,下面用床破被遮了身体走来,也不带绳索。
  远远望见金莲,上前抱头痛哭。你道是谁?但见:恹恹春病,似秋霜打败玉芙蓉;细细楚腰,如夜雨倒垂金线柳。唇嘴儿蜡黄,玉牙不启樱桃颗;眼皮儿淡绿,秋月初弯翠黛稍。系春心,柬腰绣帕半露酥胸;散芳魂,带血红绢犹存香露。洛水佳人溜浪出,巫山神女带云归。
  金莲细看不是别人,原是我娇娇滴滴、亲亲热热、同心同意、同眠同坐的春梅姐姐:“你在那里来,咱娘儿今日这里相逢?”于是两人大哭一会,哭得狱中鬼使酸心, 空外游神落泪。 哭毕说道:“怎么得咱娘们在一个司里也罢。”春梅道:“我来了几日,还没有下落哩,着人去清河县查我的事去了。”金莲问道:“你是甚么病死的?来就一点衣裳也没穿迭?”春梅略笑了一笑,又呜地哭了。原来春梅因贪淫好泄,死在奸夫身上,一泄而亡,男子谓之脱阳,女子谓之失阴。
  ,细查枉死城中,再找不出这个司来;又不是阳寿该终,有鬼使拘唤,因此,游魂全无着落。看官听说,这天下男女多是纵欲丧命的,如枉死城有这个司,也没处盛这些众生了。
  只有毒死、杀死、缢死、打死,再没有入死的个衙门。只为春梅死的快活,做鬼也风流不改。那金莲日久人熟,央及提牢鬼卒,就把春梅收下,和他一个铺睡,好不亲热。
  大凡众生习性难除,生前贪财好色,死后到底不改,也有做厉鬼、色鬼的,也有转生贪淫更甚的。所以郗后变蟒,贪僧梦蛇,总是夙根。今日金莲、春梅凑成一块,如何肯罢,那春梅说起陈经济因来守备府认了亲,后被李安、张胜杀死一事,才知道经济在枉死城,是一个衙门。细问狱卒,知是杀命司,就恨不得鬼门关上酬弯凤,嵩里山前续雨云。
  有诗曰: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如今说死鬼偷情,人决不信,定说是做书的笑话。人的皮肉已无,就有此心,那里动手?不曾看那佛经,说这天人配合,以目交而成,还生男女。总是情根一动,不在身子有无。就和人做梦交媾一般,不见实事,美而梦遗,同是一理。这是有情无质的。还有人夫妇不投,勉强行事,阳物不举,岂不是有质无情的?就此想来,有此情不论生死,古来离魂幽会定是有的。
  却说金莲那日央及狱卒道:“杀命司我有个兄弟姓陈,替我问问!”不消一日,见陈经济在司前赌钱,是山东语音,就问着了,回了金莲。他就哥长哥短,哄的个狱鬼随身转。
  那日取出半幅罗裙,剪成两段,写诗一首寄与经济:楼上鸳鸯曾并宿,枝头蝴蝶各分飞。
  那知三美黄泉路,死别生离一处归。
  下写:“难妾潘氏、庞氏洒泪书。”送与春梅看了,春梅道:“娘这罗是那里的?”金莲笑道:“姐姐你忘了?这是我初死了,你在我坟上烧的,你就不记得了,”央及狱卒,拜了又拜,千叮万谢,托他送去。那狱卒是个二搭六变的,也就笑着去了。
  原来这枉死城大有五百余里,各司甚多,其神不一,又有牛头马面守把各门,如何出得来?若是同一司还相见的。
  狱卒到杀命司,见十三省司官,各省一条大街,知经济在那一个房里?正自傍惶,即有狱卒来问,这狱卒说是探亲的,也就过去了。却好经济出来取刀疮药,撞见他,悄悄捏了一把,拉到无人处,将情诗递与他看了。那经济淫心不改,才知道有美隔墙窥宋玉,无门掷果寄潘郎。一面借了二百文纸钱谢了狱卒,寻了笔纸,不知写了些甚么在后面,交狱卒去了不题。
  却说这武大因告潘金莲,查系前世该还冤债,于阴律上停阁不究,心中不甘。又因现告西门庆准了状,批在宗灵司,来提一干人犯,上枉死城关取潘金莲、王婆去审,他和花子虚先在杀命司门首等候下关子未到,踅踅仓边,只见金莲搽的粉面朱唇,勒着包头,打扮的紧揪揪的,虽是因妇,照旧风流。又有一个年小妇人,生得更是齐整,就知道还有旧日风流,生前业账。恐怕认的他,使花于虚悄悄进去,只当探亲,金莲如何知道?只见一个狱卒吃的醉醺醺的进仓来,门首吊下一块自罗,上有墨迹,子虚拾起藏在袖中,出去送与武大。取开看时,原来是一幅诗词。武大不识字,花于虚是久嫖的子弟,讲了一遍,说:“这个东西,出首告他个犯法卖奸,罪乱天条,不怕他不打入刀山地狱!”
  也不等关文,二人喜喜欢欢回东岳前写首状去了。这一去,未知金莲三人罪犯如何,有分教:无头情鬼,空害了一场黑暗相思;薄幸冤家,又添上几层风流地狱。
  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沈富翁结贵埋金 袁指挥失魂救女
  诗曰:
  福有因缘祸有门,甘同枝叶苦同根。
  果随瓜豆人人种,水滴堂檐点点痕。
  悭父必然生荡子,棘丛安得产兰孙?
  百年冤鬼来寻债,隔世还追地下魂。
  单表这《感应篇》有“危人自安,减人自益,耗人货财,离人骨肉,苟富而骄,苟免无耻,强取强求,好侵好夺,短尺狭度,轻秤小升、以伪杂真,采取奸利。”以上数语,专说贪人重财取利、损人益己的恶。这财物是众生的外命,那个是不食烟火的神仙,难道就该俱舍了,这父母妻子如何养赡?国家钱粮如何纳办?孔圣人还说生财食货,何况这众生小民!天地间士、农、工、商各有养生道理,原是不消害人的。即如种田出力、做官享俸、做生意取那江湖之利、做匠役得那血力之财,原不消去害人。受此勤苦,再能惜福俭用,岂有个不足的,只为人一点贪心,定要取别人的肉贴在自己脸上,那天地鬼神岂有容他的?或身受奇祸,自然生下败子,破散他的财物。此是个盈虚的道理,人不肯信。
  如今单表汴京城里出了一个大财主,姓沈名越,绰号超寰,他父亲是锦衣卫番役出身,专好在京拿人讹头,通大线索。后来死了,生下沈超寰更是乖巧,顶着父亲差使,六部九卿、内官厂卫二十四座衙门走的烂熟。先在童贯京营里吃一分守备钱粮,后来和高俅、蔡京这五个大权臣宅里大管家结了亲,拜成兄弟,就大弄起来。又认了林灵素做于爹,拜李师师为义弟。不止外京,连司理太监、提督三宫的老公们,没一个不通气的。因此,京师起他一个混名,叫做黄表沈三。因他专骗大钱,几千几百两不还人家,只买一张黄表,写张誓状烧了,再不还了。或是人该他的钱,还了几百几千两,又赖人重还,也写一张黄表,和人神前赌誓。又没良心,又有钱有势,谁不怕他?所以绰号黄表。家在旧绵花小巷居住,后来驸马街买了宅子,盖的一池水一般楼阁亭台、花园书房,俱照内里款式。又有一般能吹能弹的小娘,才嫖的熟了,收在家里;或是良家私窝,看上眼就假妆放账,不消半年滚算了来。城里当铺、盐店、香蜡店、绸缎店,何止三二十处,伙计有一二百人,也就是个现世的石崇、出名的猗顿。他一生得利的是放三样钱:第一放官例钱。选的新官取京账的,俱是六折,每六两算十两,每月十五分利。不消一年,只六十两,连本就该三百两。又不知是一样甚么天平,放银时一两少二钱,还银时一两多三钱,又好灌铅益顶、火逼白铜造的假银色,谁敢去换?第二放巢窝科子钱。那京城乐户行首何止一二千家,拣有好小娘的与他三百五百两,比官例账又重二分,俱是按月去讨,每月也取着三二千利钱。一月不到,利滚作本,常常把一家行户全准了,整年不勾还他利钱的。第三是放响马钱。拿着强盗响马,有用钱买命的,他全管。上下使费,救出命来,每一百两就算一千。强盗靠他救命,每月来纳进奉,谁敢少他一分?手下贼头何止千余!所以,奇珍异宝般般有,堆玉积金事事强。只少了一件——年过六十无子。生一个就死一个,也有怀孕的,到老了不见个苗。一屋老婆,吃饭罢了。如此大钱,他平生一文不舍,就是人情往来,百钱的也没有。因这靖康皇帝喜花石纲,他就开了花石店,苏杭盆景,无般不有。在良岳后街上,那时士大夫家家俱尚花石,一盆虎刺有卖到三百两,挣钱更多。道君皇帝也常取进去,有好的赏赐三五百两的。直到金兵过河,还拿着大天平秤人银子,家下盖造楼房不歇工。他小舅子袁指挥和他对门居住,是世袭鸾仪卫指挥。五十多岁,只有一女,叫做常姐,常抱来沈家顽耍,且是生的眉清目秀,一个小小口儿,乖巧伶俐的当不得,又会哄人。沈家没个孩子,常是姑娘长姑娘短,哄得沈三家一群妇人看如宝贝一般,常是过来顽耍,一二日不肯放回去。年长十岁,又好个苗条身子,就学念曲识字儿。见了骨牌,一见就会。又早缠的一点点小脚儿,梳着个小小假舍儿,就是个小牙人儿一般,没人不爱。后来两下亲戚走的熟了,因沈三家无子,众妇人就讲把常姐过继了来养着,顽耍做伴。袁家娘子不肯,只许两下走着,都叫爹娘。那常姐又会哄人,娘长娘短,叫的沈家老婆比亲生的还稀罕。他衣裳、金珠坠子,常常的送来不绝。后至金兵乱了,沈超寰算计,这金银宝贝尽自不少,那里去藏去?就在那住楼群楼花洞冰窖之下,穿井有十余处,把金银打做大砖,用漆漆了,一层层垛起,约有二丈余深,使土培平,铺上砖石。偌大一个宅院,那里去找?却暗暗记了不题。看官,你道这个藏法妙不妙?正是:人心如此如此,无意未然未然!
  百岁光阴苦不多,劳心多算欲如何充饥不过三餐饭,覆体能穿几匹罗!
  金玉满堂忧盗积,田园千顷昔催科。
  夜来脱袜辞家去,一个铜钱带得么?
  且不说沈越藏金痴愚可笑,且表这袁指挥家女儿常姐,那日从沈家过了二日,头痛脑闷,赤眼红腮,只是要睡,心焦常哭,二日全不饮食。忽然,夜间和他母亲睡在床上人只见他忽然大叫一声跳起来,两眼圆睁,说:“这家事不是我转盗与人,你许下谢他的。就是嫁了人家,也是没奈何。谁见我接他过墙来先奸后娶的话?”说毕,又大叫一声,满地打滚,一似有人打的一般。身上一块青,一块红,哭了一会就没了气,只是心窝里乱跳。唬得袁指挥夫妻半夜点灯叫着“常姐”,只不答应,两个小眼闭的紧紧的,脸似金人一般。两口儿哭得设法了,半夜里去叫前门上师婆老刘来看,说是中恶,拿符水桃枝、香纸银钱剪个纸人儿,用浆水往东方送,说是遇见鬼了。 守到天明, 只是不醒,慌的对门沈家众妇人们一群都跑过来,围着哭“我的娇儿心肝”,乱成一块。拿姜茶、凉水往小口里灌,那常姐那里得醒,只是大家抱的抱,哭的哭,把他常穿的一件大红绉纱小衫儿、扎花白绞比甲儿、豆黄扎花小裙儿替他穿上;又把一双金嵌宝石小白果坠儿给他带在小耳朵上,忙忙把个假油髻儿红绳儿扎在小小发并上,插上两朵珠花,换上一双小小红鞋,停在房里小床上,大家围着痛哭。那沈越过来看了一阵,也自心酸,叫人去看杉木去了。
  又叫黄医官取抱龙丸去。大家忙乱不题。
  爱锁情根骨肉缘,彭殇生死亦同然。
  改头换面知谁是,空使爷娘泪眼穿。
  众人哭了一会,见袁指挥娘子硼在地下哭的昏迷,劝个不祝沈家第五个妾,妓者出身,极是怜俐的,道:“我看这孩子不像短命的,没病没灾,怎么就死了,”用手去摸他心口,不住的乱跳,忙道:“岭娘休哭,这孩子还不死,都慌哭怎的?”大家住了哭,都来摸他,可不还热热的,心里一动一动,只是口里没气。说不及,黄医官到了。沈超寰、袁指挥进来说:“妇人且躲开!黄医官看脉用药。”那黄医官是御前有名的老医,极知脉理的,问道姑娘今年十一岁了,脉还不全,只用一指先阁右手尺脉上,又看了关寸二部;住一会,又取左手心脉、肝脉。三部俱看完,笑道:“姑娘不死,非三日,即五日、七日可以还魂。此是业鬼追冤,前生的罪犯了个阎王关,不消用药,且把这抱龙丸用姜汤灌下,养他的元神罢。这房里烧香念经,方可仟悔。等三五日,心口里渐温就好了。”说毕,黄医官要别,沈越请到对门,待了一盏空茶,倒是袁指挥过意不去,封上二两书仪去谢了。这妇人们守着姑娘不敢哭了,将药灌下去,牙失紧闭,又流出来了。不住于去摸常姐心窝,果然温暖,只不见有气。这妇人们守着不题。
  却说这场因果,你道这个女儿是谁?——他也曾倚门卖俏,隔墙花影引情郎,他也曾待月迎奸,半夜星前排色阵。梦短的鸳鸯,前世里因缘未能谐老,转生的芍药,初春时花蕊又被摧残。一灵不返,正在东岳案旁边;两世相寻,还似西门房院里。旧债未还新债起,前冤又惹后冤来。
  原来常姐就是李瓶儿托生的。那年西门庆来京朝觐时,就托了梦在袁家寻房住下了,至今生长十一岁。门庆死后,花子虚告状,拘他对审,才知是偷托生在东京袁家。一路鬼使寻来,把阳魂捉去,昏迷不醒。
  却说李瓶儿被鬼使梦中牵去,到了东岳门前,还是当初死的模样,面容儿黄瘦,细弱堪怜,娇容如画,见了花子虚、西门庆一干人在衙门前,想起前情,不敢啼哭。不一时,叫到一个官府案前跪下,花子虚把那上墙唤猫、踏梯过院通奸的事说了一遍,又说他陷在官司,被门庆坑骗多金,致病身死,又将金珠、锦缎、苏木、胡椒、一百八颗西洋大珠、螺甸大床,尽被门庆盗去,约值万金,昼夜奸淫,并两个丫缳奸了娶去。一一说个详细。只见花太监跪在旁边哭哭啼啼,诉倾家奸盗之害,门庆无词。司神大怒,先把门庆箍脑夹腿,发上难春地狱去了。后查瓶儿与花子虚本命生辰因何不合,以致盗财通私?判官将簿上来一看,才知子虚命坐耗官,原该赤贫,不应有妻财之福;又因花大监家财系盗取官物,不合成家传后,那花子虚又没有得横财的命,天遣耗星以破其家。李瓶儿原无大罪,不合私通门庆成奸,只向了个杖罪,重鞭一百释放回阳,该失身娼籍,自缢而终,也是个绞罪。花子虚该托生在郑千户家为子,使瓶儿日后填账,俱在后日报应不题。
  却说袁指挥一家守着女儿,到了三日,全然不醒,待说死了,又心口温温,时常跳动,买个杉木匣,漆的光光的,不忍盛殓。就有那王师婆、李师婆、张姑子、刘姑子日夜来看。这家说该跳神,那家说该拜忏。袁指挥只这一个女儿,如何舍的?只得上黄华寺请了六个尼姑,住房中间安下坛场,拜《梁王忏》,妇女一家随着跪拜。直拜了到第五日,那常姐如梦如醒,忽然嘤嘤哭了一声又没气了。原来李瓶儿阴魂被鬼使领着往火池里一推,即时苏醒,睁眼一看,全没有前生的夫妇,只落了现世的爹娘。回头想想,那记分毫?只像一场大梦。这些妇女见常姐哭了一声,就抬了个宝贝一般,忙来抱的抱,拍的拍,又哭又喜,和沈家一群老婆就挤了个满屋。一时哄动了东京城,说是女孩儿五日还魂,岂不是件异事!才服黄医官脉理,常姐活了不题。
  那些靖康年间金兵每年犯边,直入中原,朝廷兵马钱粮不接,要问官员士民、大商富户捐助济边银五十万,那沈富户也就东京第一家了。不知将来这沈富户家藏的金银作何结果,只落得——悭贪一世,替他人积了百万家财,生死眼前,向儿女滴下几行痴泪。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大发放业鬼轮回 造劫数奸臣伏法
  诗曰:
  入谷寻源久未逢,空花落尽欲谁从?
  凭栏此日看秋水,隔院何人扣暮钟。
  衰壮自怜真是幻,世缘方觉淡为浓。
  点睛怕泄天人语,敢向长廊学画龙。
  《感应篇》说那淫恶有三,日:“见他色美,起心私之;淫欲过度;夜起裸露。”那贪恶有三,说:“破人之家,取其财宝,弃法受贿,杀人取财,包贮险心,乘威迫胁。”看官听说,如今人不犯这几件罪的有也没有?今日略一讲说。那私人美色,是奸淫良民妻女,第一大恶,王法也是斩罪,阴刑自是倍还。即如淫欲过度、夜起裸露,众生不知是罪,此俱就自家妻妾上说。夜深纵淫,房中亵押,无所不至,有夜游诸神、灶君宅神当面亲见,岂有不痛恶之理?所以王可居夏夜夫妇庭中交媾,为神所罚,拆散十五年,以报其亵天之罪。或是风雨雷电、忌日元辰,不知忌讳,或产妖男恶女,形体不全,往往有产妇丧命,多系不谨所致。此是淫戒。至于身居大位,势取民财,或是买免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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