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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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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那样也就罢了。”宛帔出着神,说:“她要是不懂事也就罢了。就是这样懂事,我更不放心。”

乔妈说陶骧不至于会为难静漪,这恰是她最担心的地方。

静漪的性子执拗,那陶骧看得出来也是个掷地有金石声的。两强相遇,还不知会怎样的狼烟四起呢。

她让乔妈给静漪把锦盒收好。说完,已经累的不想再多说一个字似的,靠在床头,合上眼……乔妈端着一盆水出了病房,忽见静漪站在门边,靠着墙,安稳的一动不动,吓的她险些把盆扔了。

静漪指指里面,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乔妈叹口气,端着水走开了。

病房内悄无声息的,想必母亲是睡着了。刚刚母亲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到,可心一阵阵的发颤,就好像此次发病的不是母亲,而是她……

午后的医院渐渐安静下来。

静漪陪着宛帔做各种检查。送宛帔回到病房之后,她到施耐德医生的诊室里谈了一个钟头的话。

从施医生的诊室出来,静漪到外面花园里走了走。

跟着她过来的图虎翼和秋薇见她面色凝重,也不敢打扰她,只是陪着她。

寒风卷着清雪,吹拂在脸上,刀割般的疼。静漪仿佛都没有意识到。

她回到病房去的时候,倒是神色如常。只是宛帔做完检查后很累,在病床上睡沉了。

静漪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乔妈跟她说太太都需要些什么,得回家去取。

傍晚,静漪回家。

她让图虎翼回去,虎翼执意不肯。

她也见识过陶骧的令出如山,知道自己说话是不管用的,也就随着他去。

回到家中,先将宛帔的病情向杜氏禀报了一番。杜氏听说并不严重,松了口气,让静漪晚上在家歇着,明日一早和她一同去医院探望。

静漪到底不放心,想回到杏庐将宛帔要的东西一一备好,就准备立即返回医院陪床。

她在找母亲需要的一副梳篦时,发现了她收藏在文具匣里的文件。是两张婚书。

一张陈旧些,一张是新的。

旧的那张是绢制的,在灯光下呈淡黄色,有着细密的花纹。

有父亲的名字,紧挨着还有母亲的名字。于某年某月某日,程世运娶冯氏宛帔为妾侍,愿从此永敦和好……云云。

婚书整整齐齐的叠着,摸上去温润而又有些涩涩的。

静漪认出是父亲的笔迹。

另一张是订婚文书,却是她和陶骧的。

厚厚的纸张上,依次写着“陶骧,甘肃兰州人,生于光绪二十七年九月十六日;程静漪,北平人,光绪三十四年四月二十日……”文书也整整齐齐的叠着,纤尘不染。随着光线的移动,纸上显出淡淡的银色花卉图案,是吉庆的牡丹花,干净的让人不忍碰触,生怕力道大了会弄碎。

静漪将两张相隔了二十年的婚书摆在一处。

“老爷。”

静漪听到外面董妈妈的声音,忙将婚书塞回匣子里。还没来得及出去迎接,程世运已经进来了。

程世运看到静漪在这里,有点意外,问:“去医院见过你娘了吗?”

静漪点头。

程世运在南炕上坐下来。

他一身的清寒,还没有退去。

静漪从董妈那里接过茶来奉上,说:“医生替娘检查过了。有几样化验结果要明天才能取出来。父亲要同医生谈一谈吗?”

她静立一旁,等着父亲的反应。

程世运将茶碗放在手上,歇了一歇,说:“我明日去医院。”

静漪心里竟一酸又一暖,偏了下脸。

程世运问:“你刚刚在看什么?”他的目光落在炕桌上。

“没什么……”静漪此刻后悔自己打开了这个文具匣,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而且,显然这个小巧的黄花梨文具匣勾起了父亲的什么记忆。他瞅着文具匣,沉默了。

静漪想上前去把文具匣收起来,程世运摆手制止她。

他打开文具匣,半晌无言。

静漪默默的将东西收拾好,挽起包袱来,说:“父亲,我得回医院去。太晚了病房就落锁了。”

程世运点了点头,说:“去。”

静漪走了两步,回头看,父亲还是那么坐着,目光并没有离开那张陈旧的婚书。

“时候不早了。让之忓送你去。”程世运见静漪还没走,就说。静漪一对剪水双瞳,极似宛帔,就这样望着他。也似宛帔,虽时常不语不言,却像是有千语万言。只是此时静漪的眼神温柔中几分冷冽。

“有四宝呢,父亲。我走了。”静漪说。她低了头,双膝一屈。

程世运说:“去西北,就让之忓带人护送你。”

静漪没有想到父亲会在这个时候跟她交待这么一件事,就像被绊住了脚,她又站下,忍了忍,到底没忍住,问:“父亲,这是让之忓护送我,还是让之忓看着我?您就这么不放心?”

“有个自己人在身边,凡事方便一些。”程世运说。

静漪默然地立了好久。

母亲不在,这屋子是冷的。此时隔了厚厚的地毯,下面的青砖似是冰的,冰冷的寒意贴着她的脚底渐渐往上爬。

她说:“父亲,有件事,静漪放在心里很久了,想问问父亲。”

第八章 如玉如晶的雪的雪 (四)

“有什么话,尽管说。”程世运说。

他直视着女儿的眼。

“他的死,到底跟父亲有没有关系?”静漪问。

程世运看到静漪手里的包袱,在抖动。

“没有。”他回答。

静漪盯了父亲胸前那串翡翠链子,纹丝不动地又有好久,才说:“那我信您。但是,”她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移到父亲脸上,望着他那神色镇定如常的眼睛,“父亲,我姓程,但愿我这一生,都不会有那么一天会以此为耻。我走了,父亲。媲”

程世运看着女儿毅然决然地离去,他将手中的婚书放下。

“之忓。”他叫道。

之忓进来。

“你这些日子也收拾一下,随静漪去兰州。”程世运踱着步子。

脚下的厚地毯踏上去柔软甚至有些黏腻,让他脚步显得迟疑。

“是。”之忓回答。没有任何疑问,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程世运看着这间卧房墙壁上的画,是宛帔笔下的山水。山水间的悠远淡然气息,正像她那清心寡欲的心境——也许正是不俗的宛帔,才养的出静漪这样的女儿……他不知不【wWw。3UWW。cOm】觉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看着她,别让她出事。”程世运说。

“是。”之忓的回答,仍然只有一个字。

……

静漪一路跑着出了家门。直到进了医院大门,上楼去到宛帔的病房门外,跟在她身后的图虎翼和四宝都没见她慢下来半分。

当她跑到病房门口,本应推门而入的她,却握着门柄停下了。

静漪抹了下脸,没有汗,脸上火辣辣的,每一条毛细血管里的血液都是充足的,似乎下一刻就会喷出来似的热。就像她心里满是肆虐的火苗,恨不得找个地方让这些火苗好好儿的烧一把。

隔着门里面有动静。

路上甚至想好了见到母亲就来哭一场……满鼻腔的药水味却提醒着她这是哪里。

她最终缓慢地推开了病房门。

病房里只有床头亮着一盏灯,乔妈和翠喜分别守在一边,宛帔是睡着了。

静漪将带来的包袱放下来,弯身看看宛帔安详的睡容。

心里肆虐的火苗像是被这安详收服了,她几乎是滑坐在床沿上,轻而又轻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换了个位置。

乔妈让她去休息,她也就顺从的到小床上去躺下了。

听着外面的风声,她辗转反侧。

乔妈拍着她的背,说:“小姐,睡不着就数星星。”

她翻身看着乔妈那白嫩的有着细细皱纹的脸,抓着她的耳垂。

乔妈愣了愣,微笑道:“哟,可是多少年没这么着了。小时候睡不着,就爱抓着我的耳垂儿,一会儿就睡着了。”

今天这一招儿不管用。

静漪偎在乔妈身旁。胖胖的乔妈往日总给她安宁舒适之感。水汀里走着水,气泡咕咕有声响,让人听了心烦……静漪望着安详地卧于病床上的宛帔。

这些日子来,她往往看着母亲,心就会不自觉的绞痛起来。

“乔妈,在你看来,我是不是也太不懂事了?”静漪低声问。

乔妈怔了怔。

她是静漪的乳母,太太常说她看着静漪比她自己还重。她自然知道静漪从晚上回来病房里神色就不对。仔细想想,静漪这阵子都不太对劲儿。她这么一想,就觉得静漪绝不止是因为太太生病的缘故,心烦意乱……她将静漪的手拉过来,轻轻地揉着。

“小姐是有什么心事吗?”她问。

“若是当初……能和他一起死了,大概……”

“小姐你这是说什么?”乔妈压低声音。静漪的话让她心惊肉跳。

“乔妈,你放心。”静漪说着,竟笑了笑。

乔妈看她笑的古怪,忙抓着静漪的手,说:“小姐别胡思乱想……有什么话,跟乔妈说说,哪怕什么也帮不上,你心里舒坦些也好……小姐,凌丫头出嫁前也是百般千般的害怕,还大大的生了一场病,到头来嫁过去,又是百般千般的好了。小姐,千万想开些……”

“乔妈,你拿这些话劝我也劝了不止百回千回了。”静漪笑着,把手从乔妈的手里抽出来,说:“我看着我娘。”

乔妈叹口气,说:“小姐你明白就好。”

静漪点点头,不明白又能怎样呢?

她听着乔妈絮絮地又说着什么,大抵是还是劝她的话……她其实不用谁来劝她的。

再过不去的坎儿,也会过去。

都得她自个儿抬脚。

天都快亮了,她还没有睡着,乔妈却睡沉了。

静漪扶着乔妈躺下来,自己坐在母亲床边的椅子上……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的时候,静漪睁开了眼。

她先看了看母亲,见她安然,松了口气。拿了面盆出去净面,看到门边一左一右,四宝躺在长椅上鼾声如雷,图虎翼抱着手臂,站姿如松柏——看到她,图虎翼站好了。

静漪心里顿时有些歉然,悄声道:“回去休息,我这里好的很呢。”

“七少会让人来跟我换班的,十小姐别担心。”图虎翼忙解释。

静漪无奈,端着面盆去洗漱间。

图虎翼目送她进去,远远的站了,并不过来。

静漪对着镜子一看,脸色是白里透青,只一夜,又见了憔悴。唇色淡淡的,比樱花瓣儿的色还要浅。

她用冷水洗过脸,才恢复了些精神。

洗漱间里空荡荡的,玻璃窗有一扇碎了,风吹进来,她后背冷冰冰的。

一个穿白色护士袍的女子走进来,站在她身旁。

静漪以为她要用水,恰好她已经洗漱完毕,便往旁边让了让。护士说了声谢谢。静漪正要离开,那护士轻声问道:“密斯程,我是丁晓玲。您还记得我吗?”

静漪打量她一会儿,确定她就是昨天同顾鹤在一起的那个女学生。

“你是怎么进来的?”静漪问。

丁晓玲一身护士袍,似模似样,不像是装扮的。

“我是这里的住院部护士。昨天我休班,刚刚接?班。”丁晓玲回答。她指着自己胸前绣的字,协和医院标志旁边,黑色的名字很醒目。

丁晓玲见静漪只是望着自己,说:“完全是凑巧,今天排班,由我负责护理程太太。不过密斯程若是觉得不便,我可以同护士长说换班。”

“那样最好。”静漪对着镜子,打开发辫。“也请您谅解。”

丁晓玲说:“万分理解密斯程的心情。”

“你真的理解倒也好。”静漪并不同她客气。

“护理是我的工作。我会尽职尽责。”丁晓玲自然知道程静漪并不乐于在这里见到她。程静漪的冷言冷语,也在意料之中,她并不介意。她耐心地说:“密斯程,你也是医生,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只是一批药物,能救很多人。府上是豪富之家,令堂生病卧床,这点医药费不在话下,尚且忧心忡忡。以及推人,不知密斯程能否体会这份心情?他们,也首先是人。对人的怜悯,不是从医者最起码的道德吗?”

静漪慢慢的梳着头发。

骨梳顺着发丝滑动,丁晓玲的话字字入耳。

如在往日,要是力所能及,她会不假思索、不计后果地去做。但是今时的她已然不同。

她不动声色地说:“告诉顾鹤,我的条件是:第一,让把他手上的证据副本先给我看过,我再决定是否要帮助你们;第二,事成之后,我保留随时要求送我去苏联的权利;第三,不准你们以任何方式再用同样的理由对我的家人造成困扰。如果答应,我就履行我的承诺——但是记住,决不允许你们的人直接参与这次行动。我有权随机应变,临时改变或者取消行动计划。丁小姐请将我的话原原本本转告顾鹤。”

丁晓玲的手藏在口袋里,这时候静漪都看到她骤然攥紧了拳,像是恨不得振臂一呼似的。

“谢谢你,密斯程。”丁晓玲声音发颤。

静漪已将头发编成一个斜辫,丁晓玲的激动她看在眼中。

“不用谢我。我自保而已。”她说。

“不。他说你善良,没有说错。”丁晓玲低声道。

静漪将辫梢儿拈在指间。

“我是圣约翰护理系毕业的,密斯程。在学校的时候就认得你们了。我曾经参加过密斯程家的花园餐聚。只不过,密斯程是不会记得我的。那时候……你不太会留意到其他人。”丁晓玲拧开水喉。哗哗的水冲刷着她的手,也冲刷着静漪的记忆。

她的确不记得丁晓玲这么一个人了。

她甚至那样的花园餐聚因何、因谁而起,也已经快完全忘记并且打算不再记起,更何况那些无关痛痒的“其他人”……她伸手将水喉关了。

仿佛哗哗的水声一停,有些东西也就停下了。

“用水也要适可而止。”她说。

“明白。”丁晓玲点头。

“记住我的条件。我等你们的答复到明天早上。”静漪将面盆端起来,“我不善良。是你们的威胁起到了作用。我不能让我的过去,影响我和家族的未来。”

静漪走出洗漱间。

对丁晓玲最后说的几句话,几近咬牙切齿。那种被毒蛇咬啮住皮肉的感觉再次抓住了她,只是这次,是她自己亲自放出来的毒蛇。

图虎翼看到她回来,抬脚碰了碰长椅,四宝从长椅上一跃而起,揉着眼睛看清楚静漪走到跟前了,红着脸叫了声“十小姐”。

静漪轻声说:“不妨事。”

四宝挠着头,憨憨的笑着。

“吃过早饭都回去,太太在这里养病,人多了她反而不得清静。”静漪说着回了病房。    宛帔也已经醒了,静漪伺候她洗漱。

静漪将母亲的发放下来。

宛帔的头发黑而亮,垂下来,厚厚的丝光缎子似的。

静漪的手骨梳似的拢着她的发。

头顶一丝白发翘了出来,静漪挑起来。

宛帔从镜子里看到,问:“是白头发吗?”

“娘以前是没有白头发的。”静漪说着,就想给拔了。宛帔阻止她。

“有白头发怕什么。”宛帔微笑。

静漪摇头,给母亲把头发挽好,别了一支碧玉簪子。

那根白发藏在发髻里,是不见了。

宛帔见静漪脸上的神色有些怪,笑道:“你以为娘是不会老的吗?你再不听话些,娘的白头发会一丛一丛的生出来的。”

静漪张了张口,握着宛帔肩膀的手,松了一下。

宛帔见她发呆,笑了笑,说:“你这孩子又冒呆气。”

“娘,父亲今天会来看您的。”静漪忽然说。

宛帔怔了怔,轻轻“哦”了一声,苍白的脸上竟慢慢泛起红晕来。被静漪瞅着,她转过脸去,拂了下鬓角。

护士敲门进来派药,又有家仆奉命送来早点,病房里人多了起来。

静漪吩咐秋薇分出一些去给图虎翼他们。不一会儿秋薇回来,却带进来图虎翼要她带进来的东西——陶骧让管家程大安亲自来的,带来了怡园的自制早点——静漪不想陶骧会这么做,趁护士在,她出来,见了程大安,叫声“安叔”。

第八章 如玉如晶的雪 (五)

她听说嫡母是指派他去了怡园的。从前程大安在家里是三管家,平常管不到内宅事务,极少见到。在三位管家中程大安年岁最长、资格最老,尽管始终未受重用,也始终都安之若素、尽职尽责。嫡母和母亲都还是很看重这位老管家的,她就不能不对这看着她长大的老管家多几分尊重。

程大安见了她,忙解释说姑爷一早同陶家二爷乘飞机去南京了,归期未定。留下话说他不在,这边婚礼前的筹备事宜,有些事就来请示十小姐丫。

静漪答应着说好。

程大安说怡园已经准备就绪,姑爷不在家,请小姐拨冗先去查看一番,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好趁这段时间再预备。

静漪点头。程大安已经改口称呼陶骧为姑爷,她听在耳中虽十分的不自在,却也无可奈何。

程大安又将陶骧让她带给静漪的东西奉上,静漪打开来一看,是她的怀表。

她这才发现,随身带着的怀表不见了。

程大安见她没有别的吩咐,就带着人告辞了。

静漪攥着怀表,转眼看到图虎翼还在这里。陶骧外出,还把亲随留下来。她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触,看看怀表,搭扣紧了紧——这搭扣已经松了有一段时间了,她只是懒得让人拿去修——她将怀表戴上。

“凯瑟琳,早安。媲”

她回身,原来是施耐德医生。

她脸上堆起微笑,说:“早,施医生。”

陶骧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两天从南京返回北平。

在机场,他恰巧遇到孔家的包机降落。

远遒和无垢没有来得及在北平和他话别,竟在这里相遇,彼此少不了一番亲近交谈。

从远遒口中得知,碧全夫妇已经于前一日抵沪。

远遒和碧全相似,也是立即就要走马上任的人,故此又和他道歉,也许不能回北平给他和静漪道贺。无垢却说她无论如何都会赶回去恭喜他们。

远遒笑着说无垢是要给静漪增加点声势,省的日后静漪受气。

陶骧微笑。

无垢临走前将坤包中的一叠报纸拿出来给他看过,是三天前的《大公报》。报上登了陶程两家联姻的大幅文章。

他已经于两天前看到了这份报纸,除了《大公报》这几家有影响力的报纸,有两家英文报纸也登了同样的文章。于是这两年他在南京,几乎是逢人便要谈到他的婚礼。各人的反应自是不同,他也不去细究那些。接下来的事一桩接一桩要办,哪里有那个空闲理会?

他在返程的飞机上将这几份报纸翻了个遍,唯独没有看关于婚礼的文章。

天气并不很好,飞行途中遇到了好几次强烈气流,颠簸的见惯飞行大场面的马行健都吐了,陶骧仍岿然不动。飞临北平上空,飞机盘旋了两周。刚刚下过大雪,机长再三地与地面联络,确认安全才选择降落。

等飞机降落在北平机场,来接他们的是怡园的司机,开着崭新的罗尔斯罗伊斯轿车。

图虎翼也来了。多日不见他们,图虎翼显得很是兴奋,说:“七少,可见着您啦,这些日子不见想死我了。”

陶骧瞪他一眼。

照例是该骂一句的,这么不像样,真不像他的亲随了。

难道已经给她纵容的不像话了?

“七少,回怡园吗?”图虎翼上车就问。

“废话。”马行健都看出陶骧不痛快了,急忙对虎翼使了个眼色。

图虎翼安静下来。

耳根一清净,陶骧闭目养神。

接近一周的时间,在南京不眠不休的忙碌着,他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

新车的皮革味充斥着鼻腔。

车子想必是新配备的,和怡园一样,都是他的未婚妻程静漪从程家带来的嫁妆。

程世运夫妇待这个庶出的女儿的确不薄……

此时天还阴着,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怡园门前的巷子只清理出一条窄窄的通道,仅够轿车行驶通过。

陶骧下车,图虎翼跟在他身后,跟他禀报这几天来的事情——陶骧看上去并没有用心在听,目光从进了门开始,也没有在任何一个位置停留多一秒钟。尽管比他走之前,怡园的布置已经大为不同,完全是一派办喜事的样子了。

管家程大安不在家,听说是去程家回事了。

陶骧没进正院。正院上房已经被布置成新房。家仆看到他往那边看了一眼,忙回话说程管家吩咐了,红绸封门,谁也不准冲撞了喜神。他想起离开前程大安确实也和他说过,成婚之前不能进去看。

喜神……这是什么神?

程大安好像总能找出各种合适的神灵来供着,以备垂询。

他也没有要去看的想法。只是在银装素裹的怡园里一走,他忽然想多逛逛了。

跟着他逛园子,图虎翼也没耽误工夫,趁陶骧这会儿有空,他就一样一样的回。大多数都跟程静漪有关。等陶骧从三进院踏进后花园,他已经把要禀报的事都回禀完毕。

图虎翼觉得自己在寒气中说话说的唇舌都已经冻的麻木了,陶骧却一句回话没有,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听。他也不敢直接问,只好看了眼马行健。

马行健摇了下头。

图虎翼低声问:“要不要跟七少说……回去歇一歇?”

马行健说:“千万别。”七少爷看上去并不急着休息。

“在南京时出了什么事吗?大帅还好?二爷呢,为什么没一起回来?”图虎翼一肚子问题。怕陶骧听见骂他多话,刻意的和马行健压住脚步走慢些,距离陶骧渐渐远了。

“事情办的很顺利。该见的都见了。大帅只呆了一天,和索长官会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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