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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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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症状就会消失。难得孟八爷兴致这么好,肯传他一些窍门,便说:“我能走,放心,不会拖你的后腿的。”说着,背了枪,手足并用,爬上沙丘。一到顶,便不由自主瘫了身子,直喘粗气。

孟八爷索性也坐在了沙上。他想叫灵官多缓一缓,便不去望他,以免让灵官觉得自己在催。灵官喘息道:“你把你的说。”

“说啥?”孟八爷茫然问他。显然,他已忘了方才的话题了。

“亮踪和五更踪咋分辨?”

“哈,灵官,我说你是化学脑子,一抠就抠到老弦……其实,很容易分辨的。你想,天亮了,狐子会怎样?会着急。着啥急?得找个合适的地方睡觉呀。一着急会咋样?会跑得快。一快咋样?步子就大,就慌乱,就没有五更踪那么自在逍遥了。明白不?”

大漠祭 第三部分 大漠祭 第三章(5)

灵官恍然大悟。

(3)

这是一个黄毛柴茂密的沙湾。

黄毛柴是沙漠里常见的一种植物,木本,上结蠕蠕小籽。擀长面时,加一撮磨碎的黄毛柴籽,会擀得纸一样薄,切得线一样细,下到锅里,不断,精,口感极好。

黄毛柴多的地方蚱蚱虫多。这是一种又黑又笨的虫子,睁两只黑眼,伸两根长须,多腿,走起来慢,在沙上印一线细细的纹。

蚱蚱虫多了,就引来老鼠。老鼠吃蚱蚱虫。老鼠多了,就引来狐子,狐子吃老鼠,也吃跳跳。跳跳是一种很像袋鼠的动物,后腿长,一跳,嗖--一截,只是少了那种育儿的袋子。

沙窝也同外面的世界一样,是个血肉模糊的战场。人打狐子,狐子吃老鼠,老鼠吃蚱蚱虫,蚱蚱虫吃土,土吃人,终而完成一个生命的圆环。沙湾人眼里,人最终是叫土吃的,所谓“土里生,土里长,到老还叫土吃上。”

辨“踪”,必须先找到狐子觅食的地方。在其他所在,夜踪和亮踪一样清晰。有经验的猎人,一瞅地形,便知何处是狐子觅食之地。

孟八爷马上在这个黄毛柴湾里发现了“踪”,而且是个“亮踪”:足印清晰,大且慌张。这显然是个贪嘴的狐子,天一大亮,才记起该去找歇息的地方了。一线足印,笔直地射向远方的沙梁。

孟八爷指着那几道沙梁说:“我估摸狐子肯定就在那些沙洼里。你信不?为啥?一是这里容易找到食物,它舍不得远离——狐子这玩艺,不像人,它没有固定的住处,哪儿有吃的,就往哪儿撵。二来嘛,它不乱睡,它专找阳洼里的阴洼。就是说,大的地势是阳洼,避风,暖和;而它卧的地方却肯定在阴洼,太阳晒不着它。太阳一晒,那家伙头就晕了--它肯定在那个沙洼里。”

顺着孟八爷的手指望去,但见黄沙茫茫,直贯天际。沙似滚浪,一浪浪激荡而去。也许是水气映照的缘故,沙岭在阳光下哗哗哗闪。这儿和别处的沙岭没啥两样呀。灵官想。

“到跟前,动作轻些。”孟八爷安顿道,“那东西精灵得很。睡觉时像狗一样贴在地上,一听到响动,就来一个一溜风。而且,就这一种声音。”他做了个端枪姿势,用枪托擦擦衣襟。“这样一擦,就能惊动它。嘿,鬼精灵呐!”说完,他提了枪往那沙洼走去。经过片刻休息,灵官觉得腿有了些劲,喘息也平顺了许多。漠风吹着他汗晶晶的脊背,冰凉冰凉的爽。

孟八爷走路姿势像梅花鹿。的确,那仿佛不是在走,而是在轻捷地点地。真怪,灵官想。别人行沙上,走一步,退半尺,留下深深的印迹向来路延伸。孟八爷则是异样的轻捷……难道这也是天生的?

点点梅花果然直溜溜射向孟八爷指过的那道沙梁。孟八爷告诉灵官,这是狐子的另一个习性:行走时很少拐弯。

孟八爷绕绕手,示意灵官跟紧点。灵官吃力地跑几步。孟八爷虎了脸,低声嗔道:“你是打狐子呢?还是惊狐子?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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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那道沙梁,灵官便看到了一个黄毛柴的世界。那柴棵是罕见的大,干粗,枝条扭曲着刺向四方,--简直可以算得上树了。一株一株散布着,为沙洼平添了许多奇幻。

忽然,灵官发现孟八爷变了:首先是眼睛,平时孕在里面的笑意和狡谑全不见了,只剩下凛然——确实是凛然。那是一双鹰的眼,是一双能让人感到缕缕寒气的眼……他的全身鼓荡着一种气。“如临大敌”——灵官想到这个成语。

大漠祭 第三部分 大漠祭 第三章(6)

孟八爷指指不远处的一栋黄毛柴,手指在嘴上一竖。灵官发现那儿同别处没啥两样呀?哪有一点狐子的影儿?

孟八爷坐在沙上,枪口指向那个所在,双脚桨似滑动。沙便水一样载了他,向下漫去。灵官仿佛听到了一阵水声。声音听来是那样的大。他的心跳声仿佛也响彻沙洼。会惊动狐子的呀。他想。

灵官终于看到了柴棵下的狐子。猛一看,那只是沙洼里的一个土漩,浅黄色,真像孟八爷说的那样,倦伏在阴洼里。

孟八爷影子一样飘了过去,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他大喝一声,狐子悚然起身。同时,枪响了,很闷,像爆米花。

“哈,开市大吉。”孟八爷笑道。

灵官跃了起来,跑下沙洼,惯性使他几乎来不及挪脚步。

狐狸惨叫着扭动。无疑,那是致命的一击。它的叫声渐渐弱了,一会儿便无声无息,眼却大睁着怒视天空。一个活物,一眨眼就成了尸体,仅仅是因为人喜欢它的毛皮。灵官的心抽了一下,有些疙里疙瘩了。他很奇怪自己的这种心态。应该高兴的呀?他想。

“这个狐子###不好。”孟八爷说:“这时候打还嫌早些。等数九后,狐子的针毛一下来,###就火红火红了。可没治呀,生活不等人呀。”

灵官提了狐子尾巴,仔细看看,要没有那缕缕血迹的话,真看不出有啥伤口。“真看不出枪子儿打哪儿进去的。”他说。

孟八爷哈哈大笑:“这也是个窍门。太远了,打不到致命处。太近了,皮打坏了。你想,好好一个皮子,开个大窟窿,多难看噢,……顺便告诉你,方才那种打法,叫抬头马角。”

“抬头……马角?”

“嗯,先用枪瞄准熟睡的狐子,嘿一声。它的前爪刚立起,就开枪,百发百中……嘿嘿,我打跑场也是百发百中……啥叫跑场?等狐子跑开再打。也有好几种打法。那些楞头,只会打死窝子,专瞄准熟睡的狐子开枪。哈,一点都不够意思。对不?人家还在睡梦中,你一下子就送它见阎王。不讲道德,不义气。”

灵官笑了。啥义气道德呀?他想,你要人家的命就义气了?道德了?而且这个抬头……啥马角的,似乎也不太光明。人家刚一醒,还没反应过来,你就打死了它。

孟八爷说:“行了,今天行了。我知道你也是蝎虎子挨鞭子,紧坎坎儿了。回去,弄碗热饭吃吃。几天了,尽是水馍馍,馍馍水,心里早干焦得冒火了。”

(4)

孟八爷支使花球做饭。花球这儿踩踩,那儿踢踢,找了个相对瓷实些的沙地,掏个坑,一边开个入柴口,锅放在坑上,燃了拾来的黄毛柴。炊烟便升起来了。

太阳到了正西,悬在了一道高大的山梁上,红。因为无风,炊烟直上空中,不是那种笔直,而是蜿蜒如丝线袅袅腾空,仿佛空中有只无形的手轻轻抖动着,往上牵这条灰色的线。到很高的地方,灰线便消失了,化为一层层均匀的雾,撒下。四面的沙谷沙梁便罩在轻烟之中了。很红的落日,薄雾似的炊烟,明暗相间的沙岭,还有那一浪高似一浪滚滚而去的沙涛,构成了一幅奇幻的画面。

孟八爷取过扛子搭个三角架,捞了狐子,对灵官说:“来呀,白肚子秀才。留点心。以后呀,少不了干这个。”说着,分开狐嘴上的皮,在上下相错的狐牙间穿了绳子,把狐子吊到三角架上。

“先剥头。”孟八爷边剥边介绍。他右手中的刀子灵巧地动着,左手撕着愈来愈大的狐皮。“最难剥的就是头和脖子的交接处。这儿骨架大,使不上劲。这儿剥了,别处就好剥了。”

大漠祭 第三部分 大漠祭 第三章(7)

灵官扶着架子,不使其晃来晃去。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他恶心。他不喜欢这种血腥场面。他甚至不敢看护士给病人打针。家中一有杀鸡场面,他更是逃之夭夭了。他不像猛子。猛子可以提刀一下子剁去鸡头,在鸡血纷飞中大笑。他不能。总觉得那是一条命。人和动物的形体有大小,命没有大小。命对谁来说,都只有一条。一旦失去,永不再来。

孟八爷不像灵官。他承认杀生害命不是好事,但又认为人世间的一切是有因有果的。有些动物是生来给人杀的。有些人是生来杀生害命的。这是“命”定的,谁也逃不过这个“命”去。所以,他总是心安理得地去干自己该干的事。他剥狐皮时的神情,仿佛是高明的雕塑家在完成自己的作品。动作是那样灵活娴熟,神情是那样专注投入。节奏和分寸掌握得极好,真称得上乐此不疲了。只有手上的鲜血和渐渐成形的血肉模糊的狐头才显示出弱肉强食的残忍。

“往下,就好剥了。”“雕”好狐头,孟八爷的意态极像解牛后踌躇满志的疱丁。灵官笑笑。孟八爷把刀子衔到嘴里,右手捞住狐皮用力下拽,左手指一下下戳皮肉交接处。狐皮被拽离肉时,发出滋滋的声音。

“用力。这时候,放心用力,拽不烂的……不过,到骨头处可要小心。有时候折骨头会划破狐皮。不折倒不要紧。”孟八爷边说边拽,拽得三角架一阵摇晃。

灵官于是看到了一个没有狐皮的狐子。这还算狐子吗?没有了尖尖的耳朵,没有毛皮,没有了狡猾,只是狐形的骨肉。在日光的照射下,狐肉的纹理清晰可辨,黑红的淤血嵌在上面,仿佛为人的残忍做注脚。灵官不由打个哆嗦。

“尾巴这样剥。”孟八爷望了灵官一眼,露出一丝笑:“没啥,剥几次就惯了。”说着,从黄毛柴上折两个指头粗的小棍,夹住狐尾,边捏边拽,不几下,威风凛凛的狐尾就被扯下来了,狐身上只剩下愈来愈细的尾巴骨。灵官很别扭,下意识提提尾骨。

“咋?”孟八爷笑道:“心疼还是害怕?这东西,天生就是叫人用的。不用,天生它干吗?只是人太贪了。一贪,就坏了。贪是坏事的根。酒好不好?好,舒筋活血,可一贪,喝个吐天哇地红头黛脸的,反倒成病了。狐子,也一样。你缺钱,打几只,贴贴家用,可以。要是你打了一个想两个,打了两个想十个,只想叫存折上添个数儿,这就不对了。是不?我才不存钱呢。我的银行是沙窝。该用钱了,进来取两个,就成了。从不贪的。猎人天生就是干这个的……饭好了没?”

“面和好了。水开了就下。”花球说。

孟八爷把狐皮扔给灵官,叫他往里面装沙子,自己取了枪,抽出桶条,边往膛里装火药,边说:“真的。猎人天生就是索命债的。那些狐子都是前世做孽杀人才转成畜生的。欠了命债,不还咋成?哈哈。还不了命债的下一世还是畜生。还了,才可能转个人身。咋还?当然由我来讨了。也许它正好欠我的命债,哈哈。”

灵官想说:照你的说法,你一打它,又欠了人家的命债。下辈子你变畜生,人家再来打你杀你。--但见孟八爷谈兴正浓,胡子在漠风中拂扬得十分威风,遂笑笑,径自往狐皮中装沙。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孟八爷的声音突地高了,像吵架,仿佛谁说了“假的”似的。“以前有个猎人,打了一辈子狼。老了,病了,躺在床上,快咽气了。半夜,有五只狼找上门来。嘿,老汉还以为是来报复的呢,就把脖子伸出去,叫狼咬。嘿,你猜,咋着?五只狼摇摇头,齐唰唰跪下了,都把头伸给他。老汉心里明白,这狼是还命债来了,还不了脱不了狼身,下辈子还是狼,转不****身。没治,老汉就得打,挣扎着,枪一端,五个狼齐唰唰迎上去。没治呀,一枪只能打一只,再装,又没火药了。咋办?一枪打死一个。四个狼把头支到炕沿上,叫老汉打。老汉挣扎着打死三个,用枪把子,砸了个血点儿乱飞。最后一个,没力气了,实在没力气了。狼就跳上炕,叫老汉用被儿捂死了它………哈哈,你看,猎人也在行善呢。有人说我杀生,杀生?谁说杀生没功德?嘿,老天爷传下来猎人这个行当,总有它的道理,总不会无缘无故的……你说……哎,下面。”

大漠祭 第三部分 大漠祭 第三章(8)

“嘿,差点忘了。”花球跳过去,端了面盆,笑道:“我看呀,你前世定是那个狼,就是叫被子捂死的那只。上辈子叫人家捂了嘴,这辈子才生个风嘴子,补前世欠下的话哩。一张嘴,就玄天冒燎的。”边说边扯开饧好的面,一下下往锅里揪。

“你见过个啥世面?懂个啥?”孟八爷笑骂。

灵官已将狐皮填满了干沙,一个活生生的狐子爬在沙上。灵官揪揪它的耳朵,动动它的爪子,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漫延。“两个小时前,它还是个活物呢。现在叫‘皮’了”。灵官想,“它有儿女吗?有老婆吗?若有,它们该多难受。”

“去,把架子卸了,把肉埋了。”孟八爷吩咐。

“咋?”花球将手中的面扔进锅里,说:“不吃吗?肉。”

“哈哈,现在谁吃呀?早些年还有人吃。没味道。腥气重得很,吃起来像木头渣子……噢,这肉能治病,你胃疼不?灵官。”

“有点儿。”

“花球,你呢?”

花球正往灶堂里添柴。填得多了,吹口气,一股浓烟扑出,呛得他眼泪直淌。

“有时,心口儿倒有点胀,尤其是吃了剩饭的时候。”

“那就是了。”孟八爷笑道:“这是你的造化。这玩艺吃起来没味道,可治病。狐子肉热得很,啥寒胃啥的,一吃准灵。灵官,那就不埋了。用那个塑料袋,包了,放到荫凉地里,不然,一会儿就臭了。”

“哎呀,灵官,快来。”花球叫了,“火太旺,锅要溢了,一个人揪不及。”

孟八爷过来,往火里扔几把沙子,喧起的汤又降了下去:“这是个窍门。火太旺,扔把沙子。锅不滚,往汤里倒点醋,一来滚得快,二来面条不烂。”说着,用湿毛巾擦擦手,取了面两手一抖,便抖成长长一条线了。

(5)

花球跑一边去撒尿。不一会,他又蹑手蹑脚过来了,悄声说:“那棵最大的柴棵下面有只兔子。”

八爷把手里揪剩下的面条扔到锅里,问:“你惊没惊动?”

“我假装没看见。”

“嘿,那就好。”孟八爷取过枪。“今天正好祭灶神爷,开市大吉。”

“早跑了。”灵官笑道,“人家能等着叫你打?”

“跑?嘿嘿,它以为你没发现它。再说,它往哪儿跑?那么多野鹰,眼睁个瓦坨儿大,等着逮它呢。它敢?”说着,他嘴上竖根食指,嘘一声,提了枪,装做悠悠荡荡的样子过去。花球猫颠狗窜,远远跟着。

这儿已是沙漠腹地。四面沙岭奇异的高,俨然是山了。窝铺安在沙山环绕的盆地里。盆底是绒绒沙浪,一晕晕荡到远处,就与沙山合成一体了。黄毛柴很多,很大,一株株树似的。因无人前来捋黄毛柴籽,柴棵上便似粘了一团团浓烟。

灵官看到了柴棵下的野兔,土黄色,两耳一动一动的,像探测的雷达。显然,它也发现了孟八爷,但它极力不去看孟八爷,仿佛怕它的视线会暴露行踪。孟八爷也不去注意柴棵。他忽而望远处的沙丘,忽然望天上盘旋的兔鹰,仿佛他是不经意靠近那个柴棵的。

等兔子终于打破幻想蹿出柴棵时,八爷的枪响了。兔子蹿起老高,跌在地上,尖利地叫着。花球几步蹿上,一脚踩住它。“哈哈,这东西,你聪明,以为人笨?是不是?”孟八爷大笑。

花球觉得脚下的蠕动息了,挪开脚。兔子的鼻子里嘴里尽是血,红红的眼茫然地大睁着,仿佛不相信此刻的结局。花球半真半假地念叨:“不是天来,不是地来,是孟八爷来。”

大漠祭 第三部分 大漠祭 第三章(9)

孟八爷笑了:“你咕哝啥?放心,这是在超度它。你想,生个兔子身,又怕人,又怕鹰,提心吊胆的,啥意思?一枪打掉个兔儿身,说不准下世转个人哩。”

“转了人它也会给你一枪。”灵官说。

“给就给,管他呢。下世是下世。今世我有拿枪的本事,我就打它。下世,它拿枪,没治,我死挨就是了。”

“它为啥不跑呢?”灵官不解。

“这东西鬼。人说狐狸狡猾,其实兔子才狡猾呢……瞎仙说书上说狐狸能捣乱自己的踪踪子,屁。狐狸还没那个脑子哩。可兔子有,怪不?白露一过,兔子就上了路,去时走哪条路,来时也走哪条路,连个印儿都不错。人就在它经过的路上下夹脑,给锅里添点腥气。可这家伙也贼,有时胡乱来来回回跑几趟,把自己的踪踪子捣乱,叫人不知该把夹脑下在哪里,或是以为它早已回窝了……狐狸就没这个脑子。”

“那兔子咋这么好打?”

“好打是因为兔子太自做聪明,它以为人没它聪明。比如刚才,它就以为人没发现它,自己骗自己。其实,它早就发现人了。也许是它胆子太小,干啥总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不是骂人胆小就说他长了兔子胆吗--也可能是它怕野鹰捉它才不敢跑。难说。要没人,它蹲在柴棵下倒是最安全的。”

饭熟了。在沙窝里吃热饭,灵官和花球都吃出一头汗来。美中不足的是,饭中有沙子,时不时硌一下牙。但灵官知道,沙窝里做饭,都这样。不过,吃时只要少搅动,沙子便沉到了碗底,最后来个清底即可。

花球皱了眉,呸呸个不停。孟八爷听不惯,嗔道:“你呸个啥?将就着吃罢。今日个还算好,你还能吃到热饭。遇到风天雨天,你吃屌去。”

“要说也怪。”花球说,“菜是家里淘好的,面和水也是干净的,又没风,咋做出饭来就碜呢?”

孟八爷不动面前的饭,只顾吧吧地抽烟。灵官说:“你先吃饭吧,吃了再抽,又瘾不死你。”

“你们先吃。五谷不吃也成,这六谷不吃可不成……花球,吃快些,吃了剥兔子,美美吃一顿,开个吉利灶……这鬼日的兔子。嘿,也怪,能想到捣乱自己的踪踪子,咋想不到啥时该跑,啥时不该跑呢?狐子那东西,一听见个动静,转身就来个一溜风……你说究竟谁聪明?”

灵官花球只顾吃饭,不去接孟八爷的唠叨。孟八爷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在听,只管自言自语:

“说狐子聪明吧,不会捣乱自己的踪踪子--要是它会,猎人能打个屌。说兔子聪明吧,可又瞎猫儿盯个死老鼠,蹲在柴棵下把人当成傻瓜,你说谁聪明?噢,对了,兔子聪明,可惜它认为人没它聪明。狐子不聪明,可知道人比它聪明。就这样。一定是这样。要是兔子认定人比它聪明,听见个啥动静就跑,人连个兔屁也吃不上……”孟八爷一边吧哒出一股股浓烟,一边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

花球笑了:“你吃你的饭吧。管他谁聪明谁笨。”

孟八爷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在研究……啥的……科学。你狗咬火车,不懂科学。只知道吃,吃……的,不成猪了吗?”说着,自己先笑了,把烟袋绕到烟杆上,装进衣袋,端起饭碗。

花球喝米汤似的把三碗面片子吸进肚里,往碗里倒点水正要洗碗。孟八爷却跳了起来:“你干啥?你干啥?哪有你这样糟蹋水的。你这是在糟蹋命。”花球咕哝道:“碗就不洗了?”孟八爷放了饭碗:“谁说不洗了?拿来,我洗给你看。”接过花球的碗,把水倒进盆里,舀了半碗沙子,手抓沙,七转八转的,就把碗洗净了。他把碗扔到花球面前,说:“看,不是净了吗?水能洗这么净?”花球嘀咕道:“这就算净了?”“啥?”孟八爷说:“沙子比啥水都干净,太阳那么毒,把啥虫子都杀死了……你要是心里阴疑,吃饭前再倒一口水涮涮。”

大漠祭 第三部分 大漠祭 第三章(10)

(6)

太阳到了沙山顶上,沙洼里凉了许多。漠风吹来,一涌一涌地荡,不带些许暴戾,也吹不起沙粒,反倒像柔柔地暗涌而来的液体。大漠失去了烈日当空时的焦黄,黄里透出灰来。黄毛柴、桦秧子、沙米棵……都拖起了长长的影子进入黄昏。那个暴戾了大半个白天的日头显得精力不济透出惨白的颜色。沙洼里自由觅食的骆驼满足了食欲,正在斜晖里引颈张望。逆光望去,骆驼失却它本来的颜色,成一副黑色剪影了。轮廓边缘与虚空相接之处有道奇异的金边。它的身影映在沙丘上,长长的,像横陈在地上长了怪模怪样疙瘩的老树。

西天着火似布满了红云,一朵一朵,疯了似的,张牙舞爪成千姿百态,衬得大漠灰暗了许多。最令灵官激动的却是红云下滚滚滔滔卷向天边的沙浪。浪头是那样的高,快接着天了,磅礴出大漠独有的气势,雄浑,博大,阳刚,阴柔--是的,还有阴柔。狂涛之间,是那蠕蠕细浪似的小沙丘,线条是那么柔和。那波纹一晕一晕的,仿佛还在荡呢。沙上有虾虾虎之类的小虫子爬过的痕迹,一丝丝在沙上游荡而去。那纤细的若有若无的印迹可以看出小虫爬行时是多么的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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